隋唐初期禅观对西方净土法门的影响(下)
隋唐初期禅观对西方净土法门的影响(下)
道昱(辅仁大学中文系助理教授)
㈢天台智者的净土义
其实与净影慧远同时代,但时间晚十五年出世的天台智者亦有“四净土”之说,其义理大致相同,他只是将三乘所证的境界分为两类:方便有余土——声闻、辟支佛所生之处,实报无障碍土——纯是菩萨居处;其余的则是凡圣同居土——凡圣共居的清净处所,与常寂光净土——诸佛如来所游居处,或许慧远的“三净土”说出现后,智者认为不够详尽,再详细分为四类。
挂名“天台智者说”的《观无量寿佛经疏》中除了将“观”导入“一心三观”与“实相观”之外,还特别阐扬“四净土”的理念,该疏将“净土”分成四种,并认为“以心观净则佛土净,为经宗致”。可见撰述者还是依《维摩经》的基本思想,架构在最典型的“唯心净土”的理念上来开展出“四净土”的观念。疏云:“四种净土,谓凡圣同居土、方便有余土,实报无障碍土、常寂光土也,各有净秽,五浊轻重同居净秽,体析巧拙有余净秽,次第顿人实报净秽,分证究竟寂光净秽。”智者依修行的观境与心境而分四种,每个净土中皆有净秽之分,这四种依五浊的轻重、依断惑的粗细、依证人的次第、依分证的究竟而有净、秽之分。另依所证果位的不同亦可分为四种,西方的安养国清净,宝树、宝池又能有正定聚,是个凡圣同居的上品净土。修方便道断四住惑故称方便,又无明未尽称之有余,声闻、辟支佛所生之处称之方便有余土。行真实法感得胜报,色心不相妨,故称无障碍,纯是菩萨居处无有二乘称之实报无障碍土。“常即是法身,寂即解脱,光即般若,诸佛如来所游居处,真常究竟,极为净土,分得究竟上下净秽,故以修心妙观能感净土”。简列以上四种净土依心境所证的不同:
凡圣同居土——凡圣共处
方便有余土——声闻、辟支佛二乘
实报无障碍土——菩萨
常寂光净土——诸佛、如来西方极乐国土是凡、圣所共居之所,其他的三种是二乘、菩萨、佛的“心境国土”,因此提“修心妙观能感净土”,依行者所证心境的高低所现的净土。
天台智者真的亲撰此《观经疏》吗?据《大唐内典录》 (道宣,六六四年撰)卷五记载:
圆顿止观……维摩经疏三十卷,法华玄十卷,法华疏十卷……右十九部八十七卷,天台山沙门释智
颉撰……。不仅《内典录》如此的记载,智者的别传、续僧传文都仅记录智者只有撰《净名经疏》 (即《维摩经疏》)、《法华经疏》与止观的禅修法之外,并未有撰《观经疏》的任何记载。另从现存有关智者的资料中也未发现智者有撰、或说《观经疏》的任何线索,只有临终前“听《无量寿经》”的纪录。虽然该经疏中所讨论的相似于智者的观点,例如六即佛、四净土等亦出现在智者其他的注疏中,但此并不能表示是智者之作。该《观经疏》之首有一篇序文:
夫乐邦之与苦域,金宝之与泥沙……故知欲生极乐国土,必修十六妙观,愿见弥陀世尊,要行三种
净业……虽广示珍域而宗归安养……坐金莲而化生,随三辈而横截……可谓微行妙观,至道要术者
哉!此序文未标明作者与时间,但从文词的推论,序文应该是个弥陀信仰者所撰,不像是个谈“一心三观”、“四净土”等“唯心净土”的智者大师所言,依笔者的推测,该疏似乎是天台宗人士所作,依智者其他经疏的内容加以取材并配上十六行观的诠释,不太有可能是智者之“作”或“说”的,否则怎么会附上“序文”呢?智者的亲笔作《净名玄疏》、《法华玄义》均无序文。
事实上,“四净土”的说法不仅在《观经疏》中讨论,在其他智者的经疏也时常提及。此处记载智者仅为三本经典注疏。首先,《维摩经玄疏》前六卷是“隋炀帝请天台大师出”,后十卷则是二早安私述续成”,在其略疏序曾提:
今兹疏文即隋炀帝,请天台大师出之,用为心要,敉文具在国清百录,因令侍者随录奏闻,但至佛
国品后分,章安私述续成,/甲天既笔在侍人,不无繁广,每有缁素诸深见者,咸欣慕之,但云弊其
文多,故辄于其录而去取之,带义必存,言繁则剪,使旧体宛然,不易先师之本故也……。另神回亦在(天台法华疏序)中提:
自智者弘法三十余年,独有维摩疏,隋朝奉炀帝敕,撰此之玄文,乃是灌顶法师私记合二十卷。
可见前面《维摩经疏》序所言属实,只有前六卷的《维摩玄疏》才是智颉亲笔之作,后十卷的略疏则出自章安灌顶之笔。
在《维摩玄疏》中智颉分为五类解说:释名、出体、明宗、辨力用、判教相等。疏文中引用《大品经》、《大智度论》、《璎珞经》、《大涅盘经》、《仁王经》、《法华经》等,又常提到二一空观人中道第一义谛”、“三智一心中得”,并在“四种因果以明佛国因果”中一石:
约根利钝,同感凡圣同居,净秽土托生受报为苦谛也;若是生灭无生—一种道灭者,同感方便有余
土,托生即彼土之苦谛也;此之道灭即是无作之苦,集无量无作之道灭分成,即得生实报无障碍净
上;若无作智满,则无作集尽,则无一生之报,智冥心源,此经云,心净则佛土净也。该疏分为“世间因果即是苦集之法,出世因果即是道灭”,因此将凡圣同居土视为净秽托生受报之处,此乃苦谛。而方便有余土则是生灭、无生二种道灭者所感的托生报土,此即该国土中的苦谛。实报无障碍土则是无作的苦集、道灭所生之净土,智满集尽。接著该疏亦云:“《仁王经》云,唯佛一人居净土,故知四种四谛因果即是正报,以正报故说于依报国土也。”故四种净土是依四谛因果而感不同的报土。
此外,《妙法莲华经玄义》的前序有一篇(法华私记缘起),灌顶提到:
昔于建业始听经文,次在江陵奉蒙玄义,晚还台岭,仍值鹤林,荆扬往复,途将万里,前后补接,
才闻一遍,非但未闻不闻,亦乃闻者未了卷舒。可见该法华疏是灌顶在不同的地点听闻智者说法而撰述下来的。该疏仍然依五类而述:释名、辨体、明宗、论用、判教。在卷六下论“功德利益”时述及:
修四三昧观十种境,可发关宜,圣人赴对应之,豁然开悟……九番变易益者,此是方便有余土人益
也……十番实报土益者……。另解释“国土妙”时亦提及:
……或言西方有土名曰无胜,其土所有庄严之事,犹如安养者,同居净土也,或言华王世界莲华藏
海者,此实报土也,或言其佛住处,名常寂光者,即究竟土也,寂光理通,如镜如器,诸土别异,
如像如饭,业力所隔,感见不同。智者对“四净土”的观念不仅在“国土净秽”中解说,也在“功德利益”中强调,可见智者对这“四种净土”的重视。
另一 《妙法莲华经文句》亦挂名“天台智者大师说”,序文神回提到智者:
常于陈主大极殿,对御讲《仁王般若经》……智者弘法三十余年,独有维摩疏,隋朝奉炀帝敉…此外亦述及天台八祖左溪玄朗二八七三—七五四)对该经之深义曾表达难解之意:
有东阳郡清泰寺朗和尚,法门之眉寿……默然叹曰,观其义趣,深契佛乘,寻其文势,时有不次…
…然圣意难测,但仰信而已。今因诸听徒频劝请曰,上根易悟,探颐不迷,中下之流,寻文失旨…
…神回等,并采综文前,轻安谛理,莫不空王佛所,同共发心,十六沙弥,咸皆代讲……。从此序文中不难窥探《法华文句》的作者并非智者,智者仅口述仁王疏与亲撰维摩疏,而该文句的作者与述者应该是神炯与其十六沙弥了。该文句仍然提到四净土,例如卷七上:
是人于所得功德生灭度想,我于余国作佛,更有异名,此人于彼国得闻是经,指方便有余之士,是
善处,于彼闻经是得道受乐……又见裟婆纯诸菩萨者,实报相也。总之,“四净土”之理可说是散布在与智者有关的疏记中,《法华玄义》是灌顶听闻智者讲经而记录下来的,《法华文句》则是神炯与其十六沙弥的合作之作,也都有相同的天台学说,并也挂名“智者”之名。这些相关天台智者学说的疏记,几乎是挂名“智者之述”,思想或许是渊源于智者,但难免加上撰作者之见,故不应该被视为智者之作,这点还是需要厘清的。
另外,据前所引的序文得知,智者曾为隋炀帝讲《仁王般若经》,因此若有一份智者述的
《仁王护国般若经疏》似乎也很合理。《大正藏》收集一份“智者说、灌顶记”的《仁王护国
般若经疏》,其序文提到:
仁王经疏先至有二本,众咸斥其伪,昔法智既纳日本信禅师所寄辟支佛发,答其所问二十义,乃求
其所谓仁王经疏,信即授诸海舶,无何中流,大风惊涛,舶人念无,以息龙鼍之怒,遽投斯经,以
慰安之,法智乃求强记者二僧,诣信使读诵以归,不幸l一僧死于日本。至元丰初(一O七入—一O
八五)海贾乃持今仁王疏三卷来四明,于是老僧如恂因缘得之,其文显而旨微,言约而意广,以秦
译为本,义势似观心论疏,实章安所记,智者之说也。由此序文得知该疏记之原本流落在日本,送回中国途中因风浪已投入大海了,而目前的这份则是另二僧“强记背诵”下来的,于宋神宗年问才送回四明山(浙江省郢县),至于是否完全附合原本则还是有待商榷。该序文作者为“朝请郎飞骑尉赐绋鱼袋晁说之撰”,但从序文的内容判断似乎是僧如恂所述,文内提到:
者僧如恂因缘得之……恂道孤而寡偶,学古而难知,食贫而力不足……恂今年七十有六岁,乃一日
抱之而泣曰,殆将与吾俱灭邪,吾前日之志非也,遇嵩山晁说之曰,盍不为我序而流通之,说之自
顾何足以与此……顾予者不即见之为恨,姑序其所自云尔……政和二年(一一一二)壬辰四月癸卯
序。故得知该疏记的复出乃由僧如恂得之并予以流通,又口述此疏记的因缘由晁说之记载,诚如序末所提:“姑序其所自云尔”——如恂自己说的,而该疏记的复出流通始于宋徽宗政和年间(一一一一——一一七)。
此份《仁王般若经疏》之首如同智者所说的其他疏记一样,也是以五义表达:释名、辩体、明宗、论用、判教,如同《维摩诘玄疏》与《妙法莲华经玄义》等。疏中提到:“三界结尽则王安隐,此二乘所得名为仁王,三藏意也,于凡圣同居土而得自在。”另又提到:
若观诸法本来不生,今则无灭,虽无生灭,生灭宛然,双照双亡,契乎中道,广大如法界,究竟若
虚空,即从初住乃至佛地,四十二心,分分明证中道之理,住常寂光各得称王。此处将烦恼尽的二乘分类为“凡圣同居土”,又以无生灭的境界为常寂光。此外,也以四种判敦配上四种净土:“若藏敦唯是凡圣同居;若论通教唯生有余化城之士;今言果报即是别教,人得无障碍生无障碍土:……圆敦即合生常寂光。”对此四净土之说还有更进一步的说法:
……妙觉极果昆卢遮那,唯独一人生于寂光净土……何故寂光独名净土,答凡圣同居圣少凡多,是秽非净。方便有余,但除见思,未断无明,偏真之净,非是真净。华藏世界带别方便,未为纯净,寂光无此故受净土之名……众生虽即无始而有终,暂时受报,佛无始终故居净土。配在(护国品)中也依“国土”而分:二、外劫盗等、二、内烦恼结使……若内若外,悉是诸佛菩萨神鬼能护人之国土,故名护国品。约观观生灭法,护同居土:观无生灭法,护有余土;观无量法,护果报土;观无作法,护寂光土。”⑩此品亦将神鬼能护的国土,依其修观而分出四净土。
该仁王疏似乎每个理念都配上“四净土”的观念,首先解释“人王”时,也以“结尽则王安隐”而归类于“凡圣同居土”。其次更进阶以“不生不灭”之理,而住“常寂光”而称王。又把“四判软”配上“四净土”,藏教——凡圣同居、通教——有余、别教——无障凝、圆教——常寂光,甚而以神鬼护持四种不同的净土。该疏不仅时常提到“四净土”,对于二心三观”亦是观门的重点,例如:“若观色空,空色不二而二,二而无二,双照双亡,此是实相,一心三观,三观一心,如彼天目,不纵不横,而得自在,此圆教观心仁王也”、“若观诸法即空即假即中”、“三假之中各有三观,法假即虚是空观,空即假实,一色一香无非般若是假观,观之一字是中观。”空、假、中“一心三观”之理也贯穿疏记中,因此“四净土”、“一心三观”之敦也是该疏的中心思想。
疏记中也已提出有关《仁王经》传译的疑点:“《仁王经》非正传译,是事云何,答寡识小智深可怜愍,岂有不见目录,即云非是正翻。”疏中亦提及仁王疏有广、略两本,广本即是“十万亿偈般若经中的散华品”,略本则有三译:一是晋时竺法护译,其次则是伪秦的鸠摩罗什,三则是梁朝真谛所译,该疏所云乃依“费长房入藏目录云耳”。费长房所编的《历代三宝纪》 (以下简称《三宝录》)总目序撰于“开皇十七年(五九七)十二月二十三日”,又“十余年来,询访旧老,搜讨方获”,可见该三宝录历经十余年才完成。又智者圆寂于开皇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二日,《三宝录》的上表与智者的圆寂同在一年,依常理而言,《三宝录》完成后才上表承奉帝皇,承上之后始流通于世,智者早在上表之前一个月已圆寂了,故该疏所提的“正传”等问题,真的出自智者之言仍令人质疑。另外该经疏所提的三译本也确实根据《三宝录》所载,事实上,依现存最早的《出三藏记集》,竺法护与鸠摩罗什都未有《仁王般若经》译经的纪录。早在五九四年撰的《法经录》已将此经列入“疑惑”云:“《仁王经》二卷(别录称此经是竺法护译,经首又题云是罗什撰,集佛语今案此经始末义理文词,似非二贤所译,故人疑)。”比《三宝录》还早的《法经录》已发现是“疑经”了,可见在隋朝《仁王经》疑伪的问题已被提出了,然该本仁王疏作者却云:“寡识小智深可怜愍,岂有不见目录,即云非是正翻”,表示该作者仍然相信该经是“正翻”。又唐朝的代宗时又请不空再译一次《仁王护国经》,良贲为之作序,而且还有不少人为之注疏,可见当时该经广为流通,其“正翻”或“伪经”的问题似乎已不被关注了。
隋唐时代已有不少的仁王经疏,现存的疏记如隋朝三论宗的吉藏、唐朝唯识宗的圆测、良贲,乃至宋朝善月、明代真贵均有注疏。吉藏大都以空性的角度诠释该经,而圆测则以三性、三无性等唯识学理来解释,良贲的仁王疏则依《起信论》、《瑜伽论》、《涅盘经》等不同的角度来解释经文。隋唐的吉藏、圆测、良贲三部仁王疏均未有“四净土”之说,直到末代的四明柏庭善月的仁王疏才又提及“一心三观”与“四净土”的理论,因此“四净土”之说可能只是天台宗的学说。
从以上所讨论仁王疏的一心三观、四净上等内容看来,与智者所撰的《维摩诘玄疏》与口述《妙法莲华经玄义》的内容与思想架构大致相同,故该部仁王疏的作者应该是天台宗的人,由于疏中所提的有关《仁王经》是“正翻”、“费长房目录”等问题,笔者认为这份仁王疏应该非智者之作,像其他挂名智者的疏记一样,天台的弟子依智者的学说而撰著而成的,而且也似乎是唐朝仁王经注鼎盛时期的作品。此外,天台宗的“四净上”说到底渊源于何经典呢?
挂名智者述的《仁王般若经疏》序文的作者晁说之简述了一篇“净土略因”收集于《乐邦文类》中,该文提到:
吾天台智者大师承圣贤之后,振法华之音,其教始大备,而行之盖远,法华之前有维摩经,首以净
土起毅,法华之后有起信论,终归证于净土,揆观其目,盖有十种佛土,—一十七品佛土,其合之为
四土,则复自吾智者始,定四土之名,散在法华、华严、维摩、仁王、普贤行愿及大智度论,唯吾
智者合而次第之。从这段文中得知此“天台四净上”之说始于智者,而四净土的名称也是采自法华、维摩等经典,智者再取之和合而成。该文继之又提及:
维摩之空室、法华之空中宝塔,则常寂光土也:维摩之众生、实莲华法华之众皆是菩萨,则实报庄
严土也;维摩、法华之声闻菩萨,共为僧等,则方便有余土也;维摩之见妙喜国,法华之三变大
地,则同居净土也:维摩有香积菩萨,法华初放大光明,则同居秽土也。该段阐明维摩与法华经中“四土”所代表的众生。另外又述及:
佛告宝积长予言,菩萨随所化众生而取佛土,则同居土也;随所调伏众生而取佛土,则方便有余土
也;随诸众生应以何国入佛智慧而取佛土,则实报庄严土也;随诸众生应以何国起菩萨根而取佛
土,则常寂光土也。该段取自鸠摩罗什译的《维摩诘经·佛国品第一》:
佛言,宝积,众生之类走菩萨佛土。……菩萨随所化众生而取佛土,随所调伏众生而取佛土,随诸
众生应以何国入佛智慧而取佛土,随诸众生应以何国起菩萨根而取佛土,所以者何,菩萨取于净
国,皆为饶益诸众生故。文句皆相同,只是将此段“众生之类的菩萨佛土”配上四种净土。接著,该文又提到:“其文虽隐,而其义彰,其名虽散,而其理合,苟非吾智者出之,则如之何”,该文作者待制晁说之认为经文中隐含著净土的义理,是智者体悟后组织成的四净土。然作者的佛教信仰如文后所述:“洧上老法华,初从明智法师而生信,后颇从容于灵芝云(待制道号老法华……)。”他由天台宗的明智法师引导而生信的,属于天台宗的信众,难免会偏向天台而言智者创出“四净土”之理。事实上,“净土”义理的讨论始自姚秦·鸠摩罗什的门生,然在隋唐初期则成为一个热门的主题,因为与智者同时代的净影慧远、三论吉藏、华严法藏、甚至唯识宗人均有三净土、或十净土之说。
㈣三论宗吉藏的净土义
与净影慧远、智者同时代,但时间梢晚的三论宗祖师吉藏的净土义又如何解释呢?吉藏
(五四九—六二三)在《大乘玄论》卷五中谈到:
净土者,盖是诸佛菩萨之所栖域,众生之所归,总谈佛土凡有五种,一净、二不净、三不净净、四
净不净、五者杂土。所言净者,菩萨以善法化众生,众生具受善法,同构善缘,得纯净土。言不净
者,若众生造恶缘,感秽土也。净不净者,初足净土,此众生缘尽,后恶众生来,则土变为不净
也。不净净者,不净缘尽,后净众生来,则土变成净,如弥勒与之释迦也。言杂土者,众生具起善
恶二业,故感净秽杂土。此五皆是众生自业所起,应名众生土,但佛有王化之功,故名佛土,然报
土既五,应土亦然,“报”据众生业感,“应”就如来所现,故合有十土。此段之意应该是报土、应土各具净、不净、不净净、净不净、杂土等五义,故合之为十。该玄义继之又谈:
就净土中更开四位,一、凡圣同居土,如弥勒出时凡圣共在净土内住,亦如西方九品往生为凡。复
有三乘贤圣也,二、大小同住土,谓罗汉、辟支及大力菩萨,舍三界分段身,生界外净土中也。
三、独菩萨所住土,谓菩萨道过二乘,居土亦异,如香积世界无二乘名,亦如七宝世界纯诸菩萨
也。四、诸佛独居土,如仁王云,三贤十圣住果报,唯佛一人居净土,诸净土位不出此四。由此段得知吉藏也有“四净土”说:凡圣同居土、大小同住土、独菩萨所住土、诸佛独居土,乃依凡夫与三乘各所居处而分。接者,吉藏又依“土体”而分类,其中以“心”为体有三种:
若是法身净土,以中道为体;亦是报佛净土,七珍为体;亦是化身净土,以应色为体。
此乃依法身、报身、化身而有净土之外,吉藏在另一部著作《法华玄论》也谈到净、秽土等不同的观点,甚至提到“土净而乘一、土秽乘三、土净乘三、土秽乘一”等更进一步的说法,可见“净土义”的探讨在当时是兴盛的法义。其实吉藏的这四种净土与天台智者的“四净土”大致是相同的,仍依凡圣同居、声闻、辟支佛、菩萨、佛所证的境界而分类,只是所用的语词不同罢了!
㈤华严宗智俨的净土义
华严宗的智俨二八O二-六六八)在《华严经孔目章》卷一谈到“十种净土”:
依小乘义,无别净土。依三乘义,有别净土,略准有四:一、化净土,谓化现诸方所有净土:二、
事净土,谓诸方净土众宝所成;三、实报净土,谓诸理行等所成,谓三空为门,诸度等为出入路;
四、法性净土,所谓真如,谓以依无住本:王一切法。此处智俨依“三乘义”,有四种净土:化净土、事净土、实报净土、法性净土,此乃依“法性”的角度而论净土,未直接提及二乘与菩萨之名。继之,又述及一乘净土:
一乘净土依准有十,为此娑婆世界中诸四天下,毅化一切。一有种种身,二有种种名,三有种种处
所,四有种种形色,及有种种长短,五有种种寿命:六有种种诸得及以诸入,七有种种诸根,八有
种种生处,九有种种业,十有种种果报,如是种种不同,众生所见亦异。智俨在此将一乘依十种分类,难怪文中提出问题:“问欲明净土,何故乃辨众生分齐不同,答佛土自融,与法界等,无别可别,何以故?”,其答为:
由定佛土称法界故,若欲取别,知其分齐,依众生心,业行增减,定水升沉,清浊差别,即成佛
土,亦差别也……问一乘净土,大小多少,染净差别,云何得知,分齐同异,答一乘净土,一即
是多,多即是一。一乘净土乃依众生行业的差异,而显现十种不同的果报,因此众生有异,国土亦不同,然而依
“法性”的观点,诸法均无差别,故称“一乘”,也即是华严思想的“一即多,多即一”,法
性一味都相同,但因众生未证人而业力显出种种的差别相。由此得知,华严宗二祖智俨的净土
观,还是依华严的教义开展出“一乘十净土”的理念,但当时已有智者、吉藏等人的“四净
土”说,所以智俨似乎也不免俗的依三乘而提出他个人的“四净土”的理念。
㈥唯识宗的净土义
一份挂名“基”撰的《大乘法苑义林章》中亦有“佛土章”,该佛土义以八门分别,首先“显差别”即提到:
佛身有二,一生身、二法身……一切佛土必有身居,身既有二,故土亦然,生身土通净秽,法身土
唯清净……《佛地经》说,佛身有三,颂云:自性法、受用、变化……;身既有三,土随亦尔,一
法性土、二受用土,此二唯净,三变化土,通净及秽。成唯识论第十卷说,佛身有四,佛土亦尔;
一自性身,依法性土……:二自受用身,依自受用土;三他受用身,依他受用土……;四变化身,
依变化土。此经所云,住广严城也:初三身土,唯净非秽,后变化土,通净及秽,为十地菩萨现
身,及土非秽唯净。此外,法身亦有十土:
一遍行土、二最胜土、三胜流土、四无摄受土、五类无别土、六无染净土、七法无别土、八不增减
土、九智自在上、十业自在土,亦随能证,别分十土,依义别故。上文依《佛地论》、《成唯识论》等唯识的观点述及佛的生身与法身的佛土,并论及“菩萨严净佛土”的法义。
该份《义林章》共有七卷,除卷四外,每卷之末都记载加点、修补的年代,如卷二载:
“治承五年二一八一)六月三日此卷栘点了,圣玄大法师”与“宽文十二年十月如形令修补
了,清兼法印”。卷七末记载日僧兼继“加点毕天文十年(一五四一)”,另天文十二年
二五四三)得到“余本”、清兼法印于宽文十二年(一六七二)令修补毕、于享保七年二
七二二) “谨拜读了”。可见该份资料是由日僧最早于中国的南末时代一一八一年开始,陆
续地寻找余本、至清初二八七二年才修补完毕,因此该份《义林章》原本不全,经多位日僧在
日本历经四、五百年问才完成收集补正的工作。又该文之首原本无撰著者,是《大正藏》编辑
者所加上的,如附注云:“校者曰原本无撰号,今新补入之下同,(沙门)+基。”可见该
文是窥基所撰仍有疑问,虽然内文大都依唯识学的观点叙述,但作者之疑仍有待更进一步的查
证,吾人仅能言文中有关“佛土”的问题大约依唯识观点而谈。
由以上各宗派问净土义的讨论中得知,净土观念的讨论始自鸠摩罗什的“诸佛有土,众生无土”,接著其徒竺道生持相反的观点而言:“诸佛无土,众生有土。”僧肇亦依《维摩诘经》的净土观而创出了“土则无方”。至隋代的净影慧远在文章中也提及“佛、众生个别有土”的观点,此后,进一步的“唯心净土观”则由天台智顗、三论吉藏、华严、唯识宗的宗派祖师发挥出来,并糅合了西方净土而产生有所谓的“四净土”、“十净土”等不同的说法,故无论是唯心净土或弥陀净土都是隋唐问流行的论义主题,宗派问净土义的阐扬应该有助于西方净土的弘扬,以下将讨论宗派祖师是否有弥陀信仰的倾向或实例。
四、天台智颉与弥陀信仰的关系
由于天台智颉(五三八--五九七)的名著《摩诃止观》阐扬“止”、“观”的义理,又其“一心三观”等以“智”、“定”为前提的思想,很容易令人怀疑智者有以“信”为中心的弥陀情操,虽然他创出“四净土”说,但仍然不离“唯心净土”的范围,故本节将探讨智颉有否往生西方弥陀佛国的事迹。
据《绩高僧传》 (道宣六四五年撰)所载智颉年十八依法绪出家学十戒等律仪,再依慧旷律师学经,尔后潜入大贤山诵《法华经》、《无量义经》、《普贤观经》,又诣光州大苏山慧思禅师受业“心观”,颉于此山中行法华三昧而得“法华三昧前方便”,后至金陵的瓦官寺创弘禅法,其“禅慧”之风盛传于南方。于陈太建七年秋九月(五七五)至天台山,后于寺北华顶峰独静头陀,每夏常讲《净名经》而有灵感之事o/水阳王伯智请戒而建“七夜方等忏法”,又作“观音忏法”。陈主诏之入宫为之所拒,后为永阳王苦谏才出都,迎人太极殿东堂讲《智论》,又敕于太极殿讲《仁王经》,天子亲临。又于隋开皇十一年(五九一)晋王杨广于扬州设千僧斋会请授菩萨戒,并封之为“智者”。晚年归台岳,躬率禅门更行前忏,不久告众曰:“吾当卒此地矣。”命智越往石城寺洒扫,于彼佛前命终,施床东壁,面向西方,“称阿弥陀佛、波若、观音”,又遣多燃香火,并索三衣钵、杖以近身,自余道具分为二分, 一分奉弥勒,一拟羯磨。令唱法华经题,又听无量寿竞。有人问其功德,云:“吾不领众必净六根,为他损己,只是五品内位耳,汝问何生者?吾诸师友侍从观音,皆来迎我”,又令维那“人命将终,闻钟磬声,增其正念”,告弟子们不应哭泣且默然,最后云“吾将去矣”,言已端坐如定而卒于天台山大石像前,春秋六十七,即开皇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二(四)日。
另一份章安灌顶(五六一—六三二)撰的《隋天台智者大师别传》其内容比《续僧传》还要详细,或许可说《续僧传》中的传文是别传的浓缩本,因为照时间的推论,别传的年代早于《续僧传》。别传中内文的年代至隋大业元年二八O五),又灌顶圆寂于唐贞观六年(六三二),而《续僧传》内容止于贞观十九年二八四五),因此别传的撰述年代是比《续僧传》还早。又灌顶是智者的高徒,对于智者的一生事迹应该很清础,故其撰述的内容准确性应该较高。别传中有关智者的拜师学法、弘法讲道大致相似于《续僧传》所述。至于信仰方面,两份传文都提及临命终前“供养弥勒”,与“右胁西向而卧,专称弥陀、般若、观音”,亦提到:“为他损己,只是五品位耳……吾诸师友,侍从观音,皆来迎我。”另外,别传列了十件智者圆寂后的感应事迹,其中第二件亦记载朱方天香寺沙门慧延梦见“智者身从观音,从西来至,(慧)延梦里作礼……后见灌顶始知临终观音引导”。这些都是智者与弥陀信仰关系的记载。
其次,《国清百录》收集了国清寺的忏法、疏文、书信、敕文、碑文、智者年谱等一百零四篇资料,其中有多篇文章显示国清寺与弥陀信仰的关系。首先,柳顾言奉(敕造国清寺碑文第九十三)天台国清寺智者禅师碑文提到:
……现疾右胁而卧,忽然风云变色,松桂森耸宛如天乐,来个房户,起坐合掌,神色熙怡,顾侍者
云,观音来迎,不久应去,弟子智朗请曰,佛许圣贤临终说位行得,乞垂晓示:万思景慕,答云,
我只是五品弟子位耳,案五品即是法华三昧前方便之位,宛与思师,昔语冥一……仍索僧伽梨大
衣,手自披著,回身西向,端坐迁神,春秋六十……。碑文中谈到寺院时又述:
寺虽本地其旧维新……禅诵律仪无违师法,斯可谓头陀之极地,弥陀之净方与阿褥而常盈,同须弥
之永固……。该碑文提示智者临命终时见“观音来迎”,别传增加“师友”:“吾诸师友,侍从观音,皆来迎我。”绩僧传文则增加大势至菩萨:“吾诸师友,从观音势至,皆来迎我。”此三份文献有关智者的往生纪录都以“观音”相迎为主,随著时间的前进,虽然传文增加师友与势至,但还是不离观音的弥陀信仰。又上碑文提及国清寺以禅诵律仪为主的头陀行,也是弥陀佛国的清净处,从这份碑文中窥探出国清寺似乎以弥陀信仰为依归,百录卷一中也有一份〈请观世音忏法),临命终又蒙“观音来迎”,智者似乎很偏好观音菩萨。
在《国清百录》的一百零四篇文记中,帝王、高官的书函最多,其中隋炀帝杨广为晋王时、为皇太子时、乃至登基为皇帝时给国清寺众的信函、疏文、敕文等就有四十五篇之多。杨广曾随智者受菩萨戒,与智者书信往来频繁,智者于圆寂前三天——开皇十七年(五九七)十一月二十一日撰一份(发愿疏文第六十四)希望能修护三处佛像与寺塔:“吴县维卫、迦叶二像愿更聚合修复;鄂县阿育王塔寺颓毁,愿更修治;剡县十丈弥勒石像,金色剥坏愿更庄严……。”另智者又于圆寂的前三天——开皇十七年十一月——撰写一份遗书给晋王(遗书与晋王第六十五)文中提到自己未能净六根,又“内无实德,外召虚誉”而列了“六恨”——六个遗憾,并提及天台顶寺“茅庵梢整”,希望在山下立一伽蓝,及愿乞一公额……等等。晋王也于开皇十八年(五九八)正月二十日回函,(王答遗旨文第六十六):
……居世同凡,将欲泥洹,现希有事,五品十信已自皎然,弥陀观音亲来接引,去德兹永,乃增悲
恋……再思即世,忽奉大师:艮由宿缘,积曾亲近……跪受经疏,如意香炉,虔礼西方,心口相
誓,手探卷轴,最后殷勤……
唯愿即日在宝池,遥开莲华,今居净域,近溉浊心,世世生生,师资不阙,革凡登圣……今这司马
王弘创建伽蓝,一遵指昼,寺须公额并立嘉名……
施肥甲艮地……又施钱直,且充日费,邓境灵塔,吴内石像,剡县弥勒……今诲使制南岳师碑,即
命开府学士柳顾言为序……。在此遗书的回函中晋王充分地表现出对其师的尊敬,由于宿缘得以亲近名师,翻开疏卷时则以跪受并虔诚礼西方——因为他们认为弥陀观音亲迎智者往生西方,并答应所求的建寺立额、施田济钱、补修佛像与灵塔、为其师南岳慧思造碑文……等等,对其师之愿一一完成,可见晋王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然而其往生信仰的情操是否受智者影响呢?
上一份遗旨文之后九天,晋王又撰一份发愿文,(王遣使入天台建功德愿文第六十七)叙述:
……菩萨戒先师天台智者,来瑜剡岭,迁化石城,初闻讯至,哀情摧劭……今开侍者所书,巨有异
相,称我位居五品弟子,事在法华,十住信心诚文具璎珞,于是空声异响遍满山房,索披大衣云观
音来至,验知入决定聚,面亲弥陀……今遣往于佛陇峰顶,集众结斋,愿承三宝之力,速达西方,
智者证知,净土记葫,生生世世长为大师弟子,未得佛前,早相度脱,不弃缘感,弘到菩提,并乞
众力为弟子忏悔……开皇十八年正月二十九日。继答遗旨文之后,即智者圆寂后二个多月,晋王遣使者至天台山打斋供众,并撰此功德发愿文,文中提及他曾随先师智者受菩萨戒,且其师所证五品的果位,与临命终时观音来迎亲见弥陀之事,至于他个人供僧的福德则“愿承三宝之力,速达西方”,并愿智者为其“净土记莉”——为往生西方授记。撰功德文之外,晋王又有一份(王吊大众文第六十八):
(开皇十八年)正月二十九日……诸行无常是生灭法……大师智者移应迁神……舍利全身,于今安
坐,非证声闻小果,定入菩萨大位,素闻得法华三昧:万验不退法轮,面亲弥陀观音大势至,以宿
命智反照斯土,四部弟子岂不努力,自揆寡薄,无以申报,唯当敬依付嘱,不敢弭忘,应建伽蓝,
指昼区域……期取来生,西方非远,必若懈退,宝池极遥……。晋王再一次地述及智者亲见弥陀与观音,并鼓励四众弟子勿懈怠,以期往生西方,此文中提示“舍利全身于今安坐”,表示智者全身舍利,开皇十八年正月二十九日足安坐日,即是圆寂后两个多月。从这份愿文中充分表达出晋王受智者影响之深,愿生生世世追随智者,并随其师往生西方,因此国清寺的一部分弟子也应该是西方净土的追求者。
由前的《续僧传》与别传中得知,智者一生以诵经、禅修、礼忏、念弥陀佛为其修行的重点,又诵《法华经》而入法华三昧。然其圆寂后徒众是否依其法门而修呢?国清寺众的修行方法,在(天台众谢造寺成启第七十三)弟子沙门智越提及:“……常于寺内别修斋忏,恒专禅礼,庶藉薰修……。”得知智者的僧团还是以“禅修、礼忏”为主,“斋忏”——供斋忏礼的法会才是“别修”。
从以上种种资料显示智者、徒众与隋炀帝都愿生西方弥陀净土,传文、书函中时常提到智者所证的是“五品位”、“五品内位”,这五品难道是西方九品莲花中的第五品吗?据笔者的查证,这“五品弟子位”也是智者独创的术语,并非西方弥陀佛国的品位。智者名著《摩诃止观》卷七下提及:
若能勤行五悔方便,助开观门,一心三谛豁尔开明,如临净镜遍了诸色,于一念中,圆解成就,不
加功力任运分明,正信坚固无能移动,此名深信随喜心,即初品弟子位也。文中接著提到其出处:
(分别功德品)云:“其有众生闻佛寿长远,乃至能生一念信解,所得功德不可限量,能起如来无
上之慧”,“若闻是经而不毁告,起随喜心,当知已为深信解相,即初品文也”。从这段中得知智者将《法华经》卷五(分别功德品)中闻该经后的不同心境与行持,加上禅观境界详细分为五品。至于第二品,继之又提及:
又以圆解观心,修行五悔,更加读诵,善言妙义与心相会,如膏助火,是时心观益明,名第二品
也。(《法华经》)文云:“何况读诵受持之者,斯人则为顶戴如来。”接著第三品则是:
又以增品胜心修行五悔,更加说法转其内解,导利前人,以旷济故,化功归己,心更一转,倍胜于
前,名第三品也。文云:“若有受持读诵为他人说,自书教人书,供养经卷,不须复起塔寺、供养
众僧。”
第四品是:
又以增进心修行五悔,兼修六度,福德力故倍助观心,更一重深进,名第四品也。文云:“况复有
人,能持是经,兼行六度,其德最胜,无量无边,譬如虚空至一切种智。”
第五品即是:
又以此心修行五悔,正修六度,自行化他,事理具足,心观无碍,转胜于前,不可比喻,名第五品
也。文云:“能为他人种种解说,清净持戒、忍辱无瞠、常贵坐禅、精进勇猛、利根智慧。”当知
足人已趣道场,近三菩提,若尔,五品之位在十信前,若依普贤观,即以五品为十信五心。此处所言“第五品”即是《普贤观经》中的“十信五心”,然笔者并未在《观普贤菩萨行法经》中找到相似的语词,可能又是智者融和其他经典的说法。事实上,这五品位即是智者以“观行”配上《法华经》经文而演变出的。最后智者又语义深长的附上一句:“但佛意难知,赴机异说,借此开解,何劳苦诤云云。”
可见当时教界对不同经典所述的菩萨果位有所诤论,故智者统合了不同的说法而独创出
“五品位”,但是对不同经典中不同的说法,无法解释故只能言“佛意难知”,或许更洽当的
说是佛的“赴机说法”之故了!以下笔者简列出五品的次第观境与法华经文的配对:
初晶——勤行五悔(观境)——深信随喜心(法华经)
二品——圆解观心 ——读诵受持
三品——增品信心 ——自书教人书
四品——增进心 ——兼行六度
五品——心观无碍 ——正修六度故智者自己所证的“五品弟子位”即是“五品位”中的“初品弟子位”,也即是一心三观中逼了诸色,圆解成就而能正信坚定不动摇,故亦名“深信随喜心”。
“五品位”的学说亦时常出现在《摩诃止观》,例如卷五下述及“破知见”与“降伏知见”所得的果位:
破见者,即是八人见地位也:若依别毅,伏见者是铁轮十信位;破见是铜轮十住位:若依圆毅,伏
见是五品弟子位,破见是六根清净位。卷六下提到:
五品弟子正行六度,广能说法,即是入假之位,何必待六根净耶。另卷七下亦云:
因闻名故依毅修行,入五品位名观行乘。因此依智者之见,“五品中的弟子位”只是暂伏知见、正行六度、广能说法,并未至“破见”的六根清净位。
《天台四敦仪》是唐末吴越钱忠懿王(九二九—九八八)向高丽国君求取的,由于安史之乱、会昌法乱,中国的教藏“残阙殆尽”,故高丽僧谛观乃以天台的敦理摘录出的,谛观曾随天台山螺溪义寂(九一九—九八七)学法。谛观则二累法华玄文而录出者也,书凡二卷,上卷明一家判教之义,下卷明南北诸师宗途异计,今所传者上卷耳”。又此文是“明万历九年(一五八一)冬沙门智觉于净业堂校梓”,于明代时刻印出的。由此得知天台的门徒义寂曾传授法义给高丽谛观,谛观再将所学摘录出,此四敦仪乃是智者之后约四百年的敦义,虽然天台宗仍以智者的疏记为宗派的思想中心,但历经四百年,智者的教说难免会有所提升或改变。该文中也讨论到菩萨阶位的问题,文中述及:
诸大乘经,广明菩萨历劫修行,行位次第,互不相摄……华严明十住、十行、十回向为贤,十地为
圣,妙觉为佛。璎络明五十—一位,金光明但出十地佛果,胜天王明十地,涅盘明五行,如足诸经增
减不同者,界外菩萨随机利益,岂得定说,然位次周足,莫过璎络经,故今依彼,略明菩萨历位断
证之相,以五十二位东为七科,谓信、住、行、向、地、等、妙,又合七为二,初凡,二圣,就凡
又二,信为外凡,住、行、向、为内凡,亦名为贤……此五品位,圆伏五住烦恼,外凡位也,与别
十信位同。次进六根清净位,即是十信……。此中明白地提出华严、璎络、金光明、胜天王、涅盘等经典中菩萨阶位的差异,因此才说“行位次第,互不相摄”,并认为《璎络经》谈的最齐全,因此撰述者将之分为凡、圣共七科,凡又分为内凡、外凡,笔者简列如下:
凡 ——外凡——信——圆伏五住烦恼(弟子位)
内凡——住、行、向——贤二八根清净位)
圣 ——地、等、妙
综合以上“五品位”的讨论,智者的“五品中的弟子位”即是初品——“信”的“外凡位”,能“圆伏五住烦恼”,禅观中达“心观无碍”之境,并“正修六度”与“广能说法”,还未达到“内凡”贤者的“六根清净位”。诚如传记所载智者自云:;口不领众,必净六根,为他损己。”这即是大乘菩萨道与自我解脱道的冲突处——“为他损己”。纵观智者一生六十年的岁月,证得法华三昧之后,讲经弘法历经陈后主、隋文帝、隋炀帝三主,周旋于高官显贵之中,又得领众于僧团中,在进退应对之中也应该会有不顺心之事,难怪他的“弟子位”是“正修六度”——布施……忍辱……等。又个人的禅修境界,虽然他曾证得“法华三昧”,但忙碌于度众之事,个人的静修时间也相对地减少,已得的三昧心境也有可能损减,因此会对自己临命终时的正念有所交代,才会有“人命将终,闻钟磬声,增其正念”之说,又有“面向西方,称阿弥陀佛、波若、观音”的往生西方弥陀佛国的愿望。
从别传、《续僧传》、《国清百录》的种种资料得知,智者有愿生西方之想,又蒙“观音、势至”来迎接,从二份传文中并未提及智者有注解《无量寿经》或《观无量寿经》的纪录,但二份传文都提及智者:
唱二部经为最后闻思,听法华竞,赞云:法门父母慧解由生……。听无量寿竞,赞曰四十八愿庄严
净土,华池宝树易往无人……尚复往生况戒慧薰修……临终之前智者竟然只愿听闻这二部经文,又作偈赞叹法华是慧解之法,乃是一切法门的根本,而西方净土是“易往无人”——容易去但少人能去,因为需要“戒、慧”的薰修。晚年时竞以《法华经》、《无量寿经》当作临终前的闻思,因此再一次的证明《无量寿经》中的弥陀佛国是智者下一站的生命目标,然而他的往生西方,非由“信”而入,乃由赞文所言“戒、定、慧”的薰修而成,真不愧是一代的大师!
一份名(天台智者大师发愿文)述及:
……临命终时,七日之前自知时节,心不颠倒,心不错乱……身心安乐,入深三昧,见十方佛,愿
弥陀世尊,三世诸佛、观音、势至、诸大菩萨,一切圣众,不舍本誓,悉现在前,同时放大光明,
照触身心,所有罪障,一时消灭,诸根豁然:……念顷,上品上生,西方阿弥陀佛……悟入无
生……。从现存智者亲撰的《维摩经疏》 (亦名《净名疏》)、口述《法华玄义》等窥探,智者应该是个偏重“法体”、“实相”、“三观”、“四谛”等数理的“法行人”,他岂有可能述说此类“佛放大光明,则所有罪障悉消灭,乃至上品上生”之类似“信行人”的发愿文吗?又上面已提《国清百录》收集了一篇智者往生前三天的一篇(发愿疏文),该发愿文仅提祈望修复佛像与塔寺,并未有“上品上生”等西方信仰的语词,何况他自知自己在菩萨道上是“五品中的弟子位”,此位可能往生西方的“上品上生”吗?前面亦已提过智者撰一遗书给晋王,书中感叹:
贫道初遇胜缘,发心之始,上期无生法忍,下求六根清净,三业殷勤一生望获,不谓宿罪殃深,致
诸留难……。此处流露出智者感叹自己仍然“宿罪殃深”,这一生也只求“六根清净”,也未能证得,故自称“贫道”。再者,若该份真的是智者的发愿文,为何前“发愿疏文”收录了,此西方愿文却未被其亲信章安灌顶编辑人《国清百录》中呢?此外,此西方愿文之后,《卍续藏经》第九十九册也收集一篇(普贤菩萨发愿文二天台智者大师撰),该普贤愿文也是以“信、乐、力”为主,不像是智者的文辞,何况自己的发愿文,前面自谦“贫道”,此文岂会自称“智者大师”?因此笔者认为此二份发愿文,信仰的成分浓厚,不像是一个数理精通、证人法华三昧、名闻一时的天台宗师的发愿文,其真实性令人质疑?据笔者初步推测该西方愿文似乎是西方净土法门发展到中唐之后,第八、九世纪时的产物。
由以上僧传、别传、碑文乃至与晋王来往的书函等资料的讨论,一再地显示出智者与西方净土的关系,吾人应该可以肯定“智者往生西方”之说的准确性,但智者所居的国清寺是否还有另一个往生信仰——弥勒的兜率天呢?智者之徒智曦(五五六—六二七)在《续高僧传》的传文提到其临命终时,弟子咨询:
“未审和上当生何所?”答云:“如吾见梦,报在兜率,宫殿青色,居天西北,见智者大师,左右
有诸天人,皆坐宝座,唯一座独空,吾问所以,答云:灌顶却后六年,当来升此说法。”从此段中得知,智曦是个愿生兜率者,年二十“始获从愿”地依智者为师,“律仪具足,禀受禅诀,加修寂定,如救头然”可见是个用功精进者,传文亦提及他能感得香炉峰的山神舍施樫柏,建筑经台,临终时“结跏安坐,端直俨然,气息绵微,如入禅定”,圆寂于贞观元年(六二七)十二月十八日,此乃智者圆寂后三十年整。从这段传文中令人疑惑智者、灌顶均生兜率吗?
然灌顶(五六一—六三二)的传文叙述:“年登二十进具奉仪……沐道天台,承习定纲…陈至德元年(五八三)从智颉禅主,出居光宅,研绎观门,频蒙印可。”此外,又常随其师远行,“开皇十一年晋王作镇扬州,陪从智者,戾止邗沟……俄随智者东旋止于台岳”,又一十七年智者现疾,瞻侍晓夕,艰劬尽心,爱及灭度,亲承遗旨”。于贞观六年(六三二)八月七日终于国清寺房,临终时命弟子:“弥勒经说,佛入城(灭)日,香烟若云,汝多烧香,吾将去矣,因伸遗诫,词理妙切,门人众侣,瞻仰涕零,匆自起合掌,如有所敬,发口三称,阿弥陀佛,低身就卧,累手当心,色貌欢愉,奄然而逝。”灌顶二十岁时开始学天台数理,二十三岁就随智者住光宅寺修学禅观,尔后又随其师游憩名山、弘法讲道,又蒙其师信任“亲承遗旨”转承晋王,一生亲近、追随智者的时间长达十七年之多,可说是智者最亲近的弟子,难怪能为智者写别传、记录注疏、编辑国清寺的书信,因此受其师的影响应该深厚,从以上《国清百录》等资料显示智者与国清寺众大都倾向往生西方,依常理判断,其徒灌顶也应该希望追随其师愿生西方。
上面引文提到灌顶临命终前还令弟子多燃香,并在教诫弟子当中,自己突然合掌,称念三声“阿弥陀佛”,这有可能忽然看见阿弥陀佛来迎,故三称佛号,依此而推论,灌顶应该也是个往生西方者。然而传文记其往生之后,又随即记载一段:“尝有同学智曦,颉之亲度清亮有名,先以贞观元年卒,临终云,吾生兜率矣,见先师智者,宝坐行列皆悉有人,惟一座独空,云却后六年灌顶法师升此说法,焚香验旨,即慈尊降迎,计岁论期,审曦不谬矣。”此段故事的陈述与前智曦传文相似,但文中的此段“焚香验旨,即慈尊降迎,计岁论期,审曦不谬矣”,似乎很迁强,并与前面文词相互矛盾,因为前言灌顶临终时三称“阿弥陀佛”,为何这段却言“慈尊降迎”,若真的慈尊弥勒菩萨降临,灌顶应该称念“弥勒菩萨”才对。灌顶圆寂于“六年后”——贞观六年,智晞则贞观元年,圆寂年代倒可说“不谬”,但“焚香验旨,慈尊降迎”,也许是“谬矣”!
据传文所提,灌顶依弥勒经而令弟子多焚香,并未言“焚香而慈尊降迎”,如果智者与灌顶都真的往生兜率,为何灌顶会到彼处说法呢?难道灌顶的修行道力强过其师智者吗?又兜率天不是弥勒菩萨在说法吗?难道往生兜率者都有机会代替弥勒说法吗?笔者怀疑此段灌顶生兜率说法的色彩是后人添加的,因为传文继之又叙述灌顶化导村民的一些感应事迹与其弘讲、著作,并言“能持、能领,唯顶一人”,似乎暗喻著得到智者真传的唯有灌顶一人,且述弟子光英与国清寺众树碑文于寺之门。如此的叙述才像作者道宣的笔法——传文中只有叙述不予评论,仅在每科分类之后加以论述,每篇传文只有叙述未见评语,即使智者的传文也只是叙述其所闻而已,未有“审曦不谬矣”等肯定式的评论,也许为了呼应前面智曦传文所述,灌顶的传文被后人添加一段不相称的评语,来增加灌顶往生兜率的肯定性。
依笔者之见,智曦往生兜率天是有可能的,但智者与灌顶是不可能生兜率的,因为依以上种种资料的引证,智者是愿生西方且感得“观音来迎”,受菩萨戒的虔诚帝王隋炀帝都愿追随其师而“愿生西方”,何况跟随身边长达十七年的弟子灌顶,也应该会有“愿生西方”之想,其传文不也明白地提到临终前的三称弥陀佛吗?然而同样是天台山智者的徒众智曦为何愿生兜率呢?依笔者推测,当时天台的道场应该有二个往生信仰——西方净土与兜率天国。智者生前曾将其遗物分为二份,一份供养弥勒,另一份依戒律供众。为何愿生西方的智者会将遗物供养弥勒菩萨呢?
首先,就智者的修学背景而言,年二十三时曾赴光州大苏山依意思禅师(五一四—五七七) “受业心观”而证得法华三昧,慧思对他的影响应该颇大,因为智者一生以《法华经》为其个人自修与弘法度众的主轴。又在他的遗书中还特别请求晋王为其师立碑:“南岳大师灭度之后未有碑颂,前蒙教许自制,愿不忘此旨。”晋王亦答覆:r《‘诲使制南岳师碑,即命开府学士柳顾言为序,自撰铭颂所嘱。”⑩到晚年病危时还念念不忘其师的碑颂,可见师长慧思对其影响的深度了。
(南岳思大禅师立誓愿文)中时常提到“弥勒世尊”,例如:“愿于当来弥勒世尊,出兴于世,普为一切无量众生,说是般若波罗蜜”,“誓以此身,未来贤劫,见弥勒佛……卑小色阴,见弥勒佛……随意自在,见弥勒佛……在弥勒前,二身一时,普现变化……愿弥勒佛,为诸大众,说我今身,发愿因缘……诚心忏悔……”,“我从发心所有福业尽施众生,至于当来弥勒世尊出世之时,具足十地入无垢位,于授记人中最为第一”,“未来贤劫初,得见弥勒佛一……等等。另在誓愿文中慧思自称受恶师四次的迫害:“年三十四时在河南兖州界论义,故遭值诸恶比丘以恶毒药令慧思食,举身烂坏五脏亦烂……郢州山中……讲摩诃衍义……有五人恶论师以生金药置饮食中令慧思食……在光州城西观邑寺上又讲摩诃衍义一遍,是时多有众恶论师,竞来恼乱生嫉妒心,咸欲杀害……南定州刺史请讲摩诃衍义一遍,是时多有众恶论师……断诸檀越不令送食,经五十日……。”⑩四次讲大乘义理时遭受迫害,也难怪慧思发重誓愿,愿生于弥勒盛世,远离诸恶灾难,誓愿文中处处提到“愿见弥勒佛”,可见他是个弥勒信仰者。然而愿文却未提到“生兜率”,此乃慧思生于梁、陈之际,而六朝时代,弥勒是个受欢迎的菩萨,上生兜率天的观念在南、北朝时期还未很普及,倒是弥勒的下生成佛是普遍的期待。慧思的传文也述及:“梦弥勒、弥陀说法开悟,故造二像并同供养,又梦随从弥勒与诸眷属,同会龙华。”不仅期待弥勒佛的降临,亦礼拜、供养阿弥陀佛,可见慧思有供养弥勒、弥陀二尊的习惯,却选择与弥勒菩萨一同出世为目标。
回顾智者的行持,受其师影响深远,不仅一生弘扬法华,亦如其师供养此二尊佛菩萨,故将其遗物一份供养弥勒,又上承晋王的发愿疏文中,乞修三处佛像、佛塔,其中一处即“剡县十丈弥勒石像”,只是他的临终往生信仰是西方弥陀净土,非弥勒菩萨处,依此而推论,当时智者所居的天台山国清寺应该也存有二种往生信仰,寺众中有偏向弥勒信仰者,亦有倾向西方净土。智者愿生西方而蒙“观音来迎”,亲信的灌顶也追随尊师愿生西方,然而一生住于“佛垄修禅道场”的智曦却梦报兜率。“佛垄”是天台山的一峰,原定光和尚所居,陈太建七年(五七五)智者年三十八上山时会见定光并居于佛垄山南,渐渐草庵林立,此处后来可能即是智曦传文所谓的“佛垄修禅道场”。智曦乐于禅修三昧,“宴坐之暇”则“创建伽蓝”,一生“行禅四十九年”,可说是大半生都居住在天台山,与灌顶的生活大不相同。灌顶跟随智者弘法度众,受智者影响颇为深厚,故与其师相同“愿生西方”的可能性极大,而智曦用功修禅、老实为常住做事,或许也难得亲受师长的敦诲,又国清寺中原来就有二个往生信仰,智曦很有可能就偏向“兜率天宫”,故晚年梦见“报在兜率”这是有可能的,只是“灌顶却后六年,当来升此说法”之说也许只是一个添加附会的传说而已。
纵观智颉一生,修禅、礼忏、弘法度众,蒙受三主的崇敬:陈后主、随文帝、随炀帝,尤其是隋炀帝的菩萨戒师,受其封号“智者”,一生弘扬《法华经》,将般若思想的《大智度论》、《仁王经》等导入二心三观”,又以《维摩经》的“净佛国土”的思想,导入“四净土”的唯心净土观念。对自己一生的修持,智者则定位在“五品弟子”,还未清净六根,难怪他说“为他损己”。最后,他自己以西方弥陀佛国为依归,临命终时感得观音菩萨来迎。由于他的威德,国清寺得以建造完成且邀受封号,寺众们亦能常年受帝王的四事供养,这可是智者“为他损己”广行菩萨道的结果,然而与其师慧思生不逢时、屡遭迫害相比,智者可说是福报大多了!
五、三论吉藏与弥陀信仰的关系
以法华、般若闻名的天台智者大师竟然称念“阿弥陀佛、波若、观音”而愿生西方,也感得“观音”来迎,而同时代也以般若中观思想为主轴,三论宗祖师吉藏的往生信仰是什么呢?据《续高僧传》记载:吉藏(五四九—六二三)七岁时依兴皇寺道朗法师出家,后能“采涉玄猷,日新幽致,凡所咨禀,妙达指归”,至年十九“处众覆述,精辩锋游”。当时京师欣尚“妙重法华,乃因其利,即而开剖”。当时有昙献禅师“禅门铮鼓,树业光明”,吉藏也以财物供养禅师,“法化不穷,财施填积,随散建诸福田……藏委付昙献,资于悲敬……”。晚年以“大业初岁,写二干部法华”,又“造二十五尊像,舍房安置,自处卑室,昏晓相仍,竭诚礼忏,又别置普贤菩萨像,帐设如前,躬对坐禅,观实相理”。临终之前“索汤沐浴,著新净衣,侍者烧香,令称佛号,藏加座俨思,如有喜色,斋时将及,奄然而化”。
从这段简传得知,吉藏学三论、法华、财施建福田、造佛像、礼忏、禅观,临命终时“令称佛号”,可见吉藏也是个“解行并重”的老实修行人。三论学、法华经都精通的“法师”,也能写经、礼忏、禅观、念佛,亦可说是将理论导人实践的僧人,然吉藏临终前的“称佛”到底是称佛号?其往生信仰是什么?
吉藏曾投于天台门下学法华敦义,据《续僧传》的(灌顶)传文云:;口藏法师,兴皇入室,嘉祥结肆,独擅浙东,闻(称)心道胜,意之未许,求借义记,寻阅浅深,乃知体解心醉,有所从矣,因废讲散众,投足天台,餐禀法华,发誓弘演。”当时的吉藏已是名闻“浙东”的法师,阅读到智者的“义记”,则诚心学法于智者门下,其虚心求法的精神是值得赞叹的。
另在《国清百录》中亦收集两篇吉藏的书信,首先是;口藏法师书第一百二)内有短函三封,大都是感谢与请安之词,如:“薄热不审,尊体何如,伏愿信后,寝膳胜常”、“佛日将沉,群生眼灭,若非大师弘忍,何以克兴……吉藏谨当竭愚,奉禀诲诱……伏愿大师,密垂加授”、“上未至数日之间,便尔感梦”,这三封短函均是问候、感恩之语。另一则是请讲《法华经》,〈吉藏法师请讲法华经疏):“……谨共禅众,一百余僧,奉请智者大师,演畅法华一部,此典众圣之喉襟,诸经之关键……谨请开皇十七年八月二十一日。”此封邀请函乃撰于智者往生之前三个月。该邀请函吉藏似乎未能从愿,因为开皇十七年智者已示疾,传文中未有智者于该年再讲法华的轨迹。从上面的资料得知,吉藏与天台的关系密切,曾“散众投足天台”,又从关心师长智者的“尊体”与请讲经等的函件中得知,其师生关系应该颇佳,吉藏受智者大师的影响应该是有相当程度的。
另在吉藏的传文中提到:“造二十五尊像,舍房安置……昏晓相仍,竭诚礼忏。”该二一十五尊像”应该是《十往生阿弥陀佛国经》中的二一十五菩萨”。该经提及十种正念,经云:
佛告阿难……有西方极乐世界,十往生法可得解脱,云何为十,一者观身正念,常怀欢喜……二者
正念以甘妙良药施一病比丘……三者正念不害一生命……佛告大众于我灭后,受持是经……广宣流
布,至贤劫千佛,使诸众生,普得闻知信乐修行,说者听者皆得往生阿弥陀佛国,若有如是等人,
我从今日常使二十五菩萨,护持是人,常令是人无病无恼,若人若非人不得其便,行住坐卧,无问
昼夜常得安稳,若有众生,深信是经,念阿弥陀佛,愿往生者彼极乐世界,阿弥陀佛即遣观世音菩
萨、大势至菩萨、药王菩萨、药上……、普贤……无边身菩萨是二十五菩萨拥护行者,若行、若
住、若坐、若卧……不令恶鬼、恶神得其便也。该部经典阐述“十往生法”——依十种正念修持而往生西方弥陀国的方法,另受持、礼拜也会感得二十五菩萨护持,这种菩萨护持的感应,应该是大部分弥陀信仰者所期望的。
在现存道绰名下的《安乐集》卷下依“六部经典”来引证劝生西方:《大经》二卷、《观经》一部、《小卷无量寿经》、《十方随愿往生经》、《无量清净觉经》二卷、《十往生经》一卷。此处述及《十往生经》时,摘录了该经的大部分经文,编入“第十二门”而“就《十往生经》为证,劝往生……阿弥陀佛国”。另外,挂名善导之《观念阿弥陀佛相海三昧功德法门》 (简称观念法门)中亦述及“六部往生经”:《无量寿经》、《十六观经》、《阿弥陀经》、《般舟三昧经》、《十往生经》、《净土三昧经》。其中一部即是《十往生经》,文中引用经文:“……若有人专念西方阿弥陀佛,愿往生者,我从今已去,常使二十五菩萨影护行者,不令恶鬼、恶神恼乱行者,日夜常得安稳,此亦是现生护念增上缘”。这二部唐朝阖扬弥陀净土的论集,都将《十往生经》列入“六部往生经”中,可见在隋唐初期该部经典在弥陀净土法门中应该颇有份量。
该两部论集都列了“六部往生经”,其中只有四部是相同的:《无量寿经》、《观经》、《弥陀经》、《十往生经》,不同者则是《安乐集》的《十方随愿往生经》、 《无量清净觉经》,与《观念法门》的《般舟三昧经》、《净土三昧经》。显然地《观念法门》比较重视三昧的修持,“六部往生经”中就有三部是禅观的经典:《十六观经》、《般舟三昧经》、《净土三昧经》等。《安乐集》则仅有一部《观经》强调禅观的经典。《观念法门》挂名善导又重视“三昧”的修持,据经文内容的推断,《观念法门》应该比《安乐集》还要晚些,应该是中唐时期所撰的,因为经文引用了一段《观佛三昧经》卷十的(密行品),该观佛经原来只有八卷,但到了唐初六六六年问却出现了“十卷”之说,因此《观念法门》应该比《观佛三昧经》十卷出现的年代还要晚些。善导(六二二—六八一)圆寂于唐高宗的末期,而这份《观念法门》是否是善导所撰仍有疑问(此问题笔者已在前面善导一节中略有讨论),若非其亲撰,则该份资料应该晚于善导,故笔者推测《观念法门》似乎是西方净土法门在唐初发展出来之后的作品,第八世纪初的产物。
另一部《十方随愿往生经》是《安乐集》中“六部往生经”之一,此经该集多处引用,例如:;曰广菩萨白佛言,世尊,十方佛土皆为严净,何故诸经中偏叹西方阿弥陀国,劝往生也……一切众生浊乱者多,正念者少,欲令众生专志有在,是故赞叹彼国为别异耳……”;又云:“若有临终及死堕地狱,家内眷属为其亡者,念佛及转诵斋福,亡者即出地狱往生净土,况其现在自能修念,何以不得往生者也……现在眷属为亡者追福,如饷远人定得食也。”唐迦才撰的《净土论》在“引圣数为证”中亦引用《十方往生经》。这部《十方往生经》无译经纪录的轨迹可寻,在现存的藏经中亦无收集,很有可能是一部伪经,在初唐弥陀净土兴盛时的作品,从《安乐集》等引用的经文得知,该经应该是一部重“信愿”的消灾祈福经典。然《观念法门》偏重“三昧”的修持,故未引用该经。从以上这几本论集中窥探,大致上吾人可将隋、唐时期弥陀净土的信仰者归类为两类:一者依三昧定力的修持而往生西方,另一则是依信愿力、消灾祈福而愿生西方。
从以上所讨论的“伪经”得知,“弥陀信仰”在隋唐期间似乎是个普遍的信仰,不仅天台智者与其徒众愿生西方,三论吉藏虽然禅修“观实相理”,但亦“造二十五尊像,竭诚礼忏一,往生前亦“称佛”名号。其《续僧传》的传文之末记载其圆寂后,“东宫以下诸王公等,并致书慰问,并赠钱帛,今上初为秦王偏所崇礼”,可见吉藏为王宫贵族所崇敬,又受秦王特别崇礼,因此致敬一篇通慰曰:“诸行无常,藏法师道济三乘,名高十地,惟怀弘于般若,辩囿包于解脱,方当树德净土,闱敦禅林,岂意湛露曦晨,业风飘世,长辞奈苑,遽掩松门。
此处明白的赞叹吉藏的名德,特别弘扬般若与注重解脱之门,还应该在净土中树立德范,与发扬禅法等等。若吉藏对“净、禅”没有修持的心得,与他交往的王公们岂会提及“方当树德净土,阐教禅林”?又依当时的佛教状况,《十往生经》被列入工八部往生经”之中,因此它在隋唐初期是往生西方者重要的修持经典之一。又该经明白的提及礼拜二十五菩萨,会感应其护卫,这也是西方信仰者的祈求。吉藏能“造二十五尊像”,又舍自己的房间供奉,“自处卑室”且“昏晓相仍、竭诚礼拜”,如此的虔诚,怎么会不是它们的信奉者呢?因此笔者依吉藏个人的修持:禅观、礼忏、称佛与当时佛教流行的经典背景而推论,吉藏是个弥陀信仰者的可能性非常大,若能有更进一步的资料以证明就能更肯定了。
总之,隋末唐初在数理上名德威望、解行并重的高僧,除了天台智者、三论吉藏之外,还有同时代的华严杜顺和尚(亦称法顺) (五五七—六四O),其《续僧传》中的传文未提其往生信仰,但宋代二二八九年问编撰的《佛祖统纪》卷二十七却记载:“法顺,杜氏,每游历郡国劝念阿弥陀佛,著五悔文,赞咏净土,弟子至五台见老人,谓曰文殊今住终南山,杜顺和上是也,归则顺亡。”这份资料隐含著杜顺即是文殊的化身,并言其著有五悔文、赞净土等。高僧大德是菩萨的化身之说大都记载于末代的文献,较早的唐代文献并未有此说,又此文献的编辑已是杜顺圆寂后六百余年之事了,其可信度颇低,笔者并不采信杜顺的弥陀信仰之说。然其弟子智俨二八O二—六六八)虽有弥陀信仰的轨迹,但已是唐初宗派兴起后的人,与玄奘二八O二—六六四)同时代的人物,笔者将于下一篇文章中再讨论。
结论
本文讨论第六世纪至第七世纪,中国佛教僧众的修行倾向,继南北朝“观佛三昧”的普及,隋唐初期的僧众亦发挥此禅观思想,将西方弥陀净土导向“弥陀业观”,因此《观经》大盛,不同思想的宗派均有注疏,凡圣同居的西方净土竞成为当时多位高僧的往生目标。隋唐初期著名的净土人士如昙鸾、道绰均以《观经》的弥陀净土为所观境,至善导的时代,已渐渐由心观“念佛”转向口称“念佛”,并将西方的“念佛”法门普及一般大众。然而净土法门之所以会兴盛,“唯心净土”的论点在宗派之间的讨论热烈不无功劳。始自东晋末期鸠摩罗什所译的《维摩诘经》中的“心净则国土净”、“直心是菩萨净土”等唯心净土的理论,在其师徒僧肇、道生等人之间讨论之后,隋朝的净影慧远继之将其理论化,而导出事净土、相净土、真净土等“三净土”之说。接著天台智者更进一步的引用“一心三观”之理,发挥出凡夫与三乘各别有土的“凡圣同居土”与“常寂光净土”等四净土的理念。不落人后的三论吉藏亦有其不同名称的“四净土”之说,乃至到第七世纪末与第八世纪均有华严宗、唯识宗人士谈出“十净土”等说。总之自第六世纪净影慧远的再度提出,“净土义”的讨论在唐朝中国佛教宗派间竟然得到热烈的回响,而延续了三百年之久,且发挥出多样化的“净土”观念。
虽然隋唐初期高僧大德大谈“唯心净土”并注疏解说,但对于自己未来生命的归依处,仍然落实于弥陀净土或兜率天宫,因而产生《十往生经》、《十方净土经》、《净度三昧经》等颇受欢迎但来路不明的经典。该时期的天台智者与其国清寺众的往生信愿则倾向“弥陀净土”,受其影响并受菩萨戒的隋炀帝杨广亦发往生西方之愿。又曾随智者学法的三论吉藏也礼二一十五尊菩萨”与“称佛”往生,其往生信愿应该还是偏向弥陀净土,梢晚些的华严宗智俨也是弥陀的皈依者。然而继隋朝天台智者大受王公贵族的敬重之后,唐初此佛教的贵族风光已转向玄奘了。第七世纪后期玄奘由印度回国之后,大弘唯识数理并受王公贵族的敬爱,其“愿生弥勒内众”说的传布,与其徒有“大乘基”之称的窥基大力弘扬之后,梢有沉寂的“兜率天宫”又再次抬头,致使第八世纪的二一大净土”抗衡,在中国佛教又掀起一股热烈讨论的风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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