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维摩诘经》看印度佛教与中国传统文化的融合(上)
《维摩诘经》以维摩诘长者弘法为依托,宣传“不二”的大乘思想。该经富有哲理,叙述又颇具文采,展示了印度大乘居士佛教的要义。它不仅指导了信众们的宗教生活,其即世修行、普度众生的精神,对后世的宗教、哲学及文学艺术也都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充分体现了印度佛教与中国传统文化相融合的特点。
一、《维摩诘经》的传译情况
《维摩诘经》(Vimalakirti-nirdesa sutra),全称《维摩诘所说经》、《不可思议解脱经》和《佛说无垢称经》等,简称《维摩经》。大约公元1世纪成书于印度,汉朝末年(约公元3世纪)传入中国。
根据历代经录,此经先后被译出七次,加上北宋时期用藏文翻译过的文本,我国共出现过八种译本。七种汉文译本是:
(一)《古维摩诘经》,二卷。佚。汉末时期,从西域到中原的第一批佛教信众,把印度经典带到中国新疆地区。至于《维摩经》,最早将之译为汉语的是后汉临淮沙门严佛调。该译本出于灵帝中平五年(188),采用直译,文辞质朴。由于翻译时尽量保持了原文的纯粹性,禁忌浮华,所以较能体现出该经在印度流传时的原貌。东晋高僧曾评价他的译本巧妙,较好的保持了原义。可惜的是,该译本不久后便无人知晓了。
(二)《毗摩罗诘经》,或称《维摩诘所说不思议法门经》、《佛法晋八道门三昧经》,三卷。吴月支优婆塞支谦译于与《古维摩诘经》相隔三十年后的吴黄武年间,现存。支谦生活于汉末三国时期,相貌英俊,辩才出色。他通六国语言,博览中外经典,又好与名士接交,受到中华传统文化的熏陶。译有《大般泥垣》、《法句》、《瑞应本起》等经。其所译经崇尚华丽,这与当时追求词藻浮华、看重文饰效果的文风正相应和,体现了三国初期以文代治的社会风尚。后代鸠摩罗什曾批评他对佛理阐述不清。但这种译风恰恰迎合了中土名僧讲法动听、注重仪表和论辩才能的现实。《出三藏记集》评论《毗摩罗诘经》道:“曲得圣义,辞旨文雅。”[1]支译确实为后出的几个译本提供了有益的参考,奠定了汉译《维摩诘经》的基本规模。比如,后来罗什译本对于它,多是述而不改;到了东晋时期,以支循为代表的名士们信仰维摩,其所根据的也是支译本。《魏书》卷一一四《释老志》记载:“晋元唐,有胡沙门支恭明译佛经《维摩诘经》。”[2]这也证明该译本在后代确实得到重视。
(三)《异毗摩罗诘经》,三卷。西晋西域优婆塞竺叔兰译。译出时间,《出三藏记集》记为晋惠帝元康元年(291),《历代三宝记》却说是元康六年。已佚。到了竺叔兰之时,社会上层崇尚清谈,涌现出了不拘礼法之士,文坛流行清新自然的文风。与此相一致的是,竺叔兰的译文开始超越对佛经的简单译传,而向本位文化立场的积极诠解过渡。
(四)《维摩诘所说法门经》,一卷。西晋三藏竺法护译。佚。译于惠帝太安二年(303),与竺叔兰的译本只相隔了十二年。据竺法护弟子聂道真记载(《众记录》),此本与严译和支译本基本相同。
(五)《维摩诘经》,四卷。东晋西域三藏祇多蜜译。佚。东晋初年,上层统治者开始接触佛教,文人也纷纷诵读经书,参加大型法会,佛教更为深入中国社会,更加贴近于中国文化传统。这时的《维摩诘经》的翻译,也多少反映了这一现实。
(六)《维摩诘所说经》,后又称《不可思议解脱经》,三卷。现存。姚秦三藏鸠摩罗什于秦弘始八年(晋义熙二年(406))在长安大寺聚义学沙门八百人所译。这也是短短二百余年间的第六次翻译。全经十四品,第一品为序分,述法会缘起;第二品至第十二品为正宗分,是全经的主体,记维摩诘患病,佛遣弟子问疾等事;第十三品与十四品为流通分,即结束语。[3]罗什译本的特点:文质兼备,既保持了印度梵文的原意,又颇具文采,深刻地影响到了后代的文学艺术创作。《出三藏记集》卷第八释僧肇《维摩诘经序》评论道:“其文约而诣,其旨婉而彰,微远之言,于兹显然。”[4]什译所用的梵文原本,较支译所用要完备得多,且对于专门名词进行了全面的勘定,句法更加简洁通畅,避免了直译的生硬晦涩;表述上注重描写语言的生动,哲理的阐述更加清晰;加之罗什译经时,为了与中国传统文化相融合,常常改动原意,例如插入“忠”、“孝”之类的概念,对于经中肯定世俗的地方也时有发挥。[5]因而成为后代最为流行的译本。
(七)《说无垢称经》,六卷。唐三藏玄奘译。现存。玄奘之时,佛教与中国文化早已水乳交融,比如佛教迎合中国文化的忠孝观念,“沙门不敬王者论”的终结等。与上述各本相较,玄奘依据的是更加详细的梵文原本,因此其译本更为准确,内容更完备,且采用直译的方式。哲理说明上也更精确。由于译文相当艰涩,所以影响到了它的流行。
从上述事实可以看出,《毗摩罗诘经》的翻译和流传过程本身,即体现出了印度佛佛与中国传统文化的融合。
二、《维摩诘经》的内蕴
该经是印度大乘佛教――特别是大乘居士佛教――的主要经典之一。它围绕着维摩诘长者弘法的故事而展开。
全经的中心人物维摩诘,为梵文Vimaiakirti的音译,另译为“毗摩罗诘”等,略称“维摩”。意译为“净名”,唐玄奘则译为“无垢”。本为吠舍离(一译毗耶离)城的富有居士。他深通大乘佛法,极善于应机化导,是大乘佛教所塑造的在家菩萨的典型,同时也为佛典中现身说法、辩才无碍的代表人物。
本经序分即《佛国品》,以佛为主角。流行的罗什译本,以“如是我闻”[6]开头,先写了“一时佛在毗耶离庵罗树国说法”的时地因缘,讲述佛在毗耶庵罗树国向比丘、菩萨、天人说法,传授“若菩萨欲得净土,当净其心,随其心净则佛土净”[7]的道理。但主要角色很快就转到了居士维摩诘,表明这部经的主要内容实际上并非佛陀所说,而是一个在家的“菩萨”。
接下来的第二品《方便品》,对维摩诘的在家形象作了这样的描述:
(维摩诘)虽为白衣,奉持沙门清净律行;虽处居家,不着
三界;虽有妻子,常修梵行;虽有眷属,常乐远离;虽服宝
饰,而以相好严身;虽复饮食,而以禅悦为味;虽至博奕戏
处,辄以度人。……虽获俗利,不以喜悦;……入讲论处,
导以大乘;入诸学堂,开诱童蒙;入诸淫舍,示欲之过;入
诸酒肆,能立其志……长者维摩诘,以如是等无量方便,饶
益众生。(卷上)[8]
随后的几品依次为:《弟子品》、《菩萨品》、《文殊师利问疾品》。故事的大概为:某日,为了宣扬“无常”这一义理,维摩诘称病在家。释迦牟尼得知此消息后,遣弟子前往探视。可舍利弗等弟子们皆不敢去,因维摩诘极具辩才,而舍利弗等人又曾败在他脚下。最后,释迦只得命文殊师利菩萨前往。于是,维摩诘遂与文殊反复论说佛法。由于思辩超群、宏论迭出,维摩诘引起了诸大菩萨弟子、天王和帝释的注意,纷纷前往探疾。维摩诘遂借机讲述佛教宗旨,宣传大乘般若思想,批评小乘的片面性。“般若空观”是《维摩诘经》的基本思想。由于该经带有明显的倾向性,故而传统佛教称之为“弹偏斥小”,“叹大褒圆”。
再后来是《不思议品》、《观众生品》、《佛道品》等。第九品即《入不二法门品》,还特别提倡“入不二法门”。罗什译本卷中说:“世间出世间为二,世间性空即是出世间”,“生死涅槃为二,若见生死性则无生死,无缚无解,不生不灭”,“乐涅槃不乐世间为二,若不乐涅槃不厌世间则无有二。”[9]所谓的“不二法门”,“亦称‘无二’,‘离两边’,指对一切现象的是非善恶等差别境界,‘无思无知,无见无问’,‘无言无说’,即超越矛盾之外的佛说之门。”[10]僧肇《维摩经注》则这样解释道:“万物齐旨,是非同观”,“若能其是非,一好丑者虽复上间如来,不以为尊;下等六师,不以为卑。何则?天地一旨,万物一观,邪正虽殊,其性不二。”[11]即强调泯灭矛盾双方的差别性,将其等同视之。在这里,小乘佛教树立于涅槃与世间的绝对化界限,被彻底地打破了。这对促进中国思想史上辨证思维的发展,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而且,《维摩诘经》认为,“入不二法门”的最高境界是“无有文字语言”,认为最高深的佛法真理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要求人们去努力体会追求。后世禅宗的“不立文字”的语言观念,显然受到《维摩经》的影响。
随后的《香积佛品》也是维摩说法的主要部分。至《菩萨行品》、《见阿閦佛品》,空间又回到了庵罗树国,大家共同听闻佛法,明确了维摩诘的本缘。最后十三、十四品为流通分,劝嘱经典流行。
我们说,一方面,维摩诘过着世俗的长者生活,其生活环境和生活方式都具有贵族的一般特性;另一方面,他的精神生活则是彻底的出世间思想,其境界远在一般出家声闻众之上。他认为只要“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即是出家,即是具足。”也就是说,“出家”、“不出家”并不能作为能否得佛法的必要条件,达到解脱不一定过严格的出家修行生活;关键在于主观修养,在于发愿求取佛智。如果能够“示有资生而恒观无常,实无所贪;示有妻妾采女,而常远离五欲淤泥”,即便在家,一样可以“通达佛道”。他认为这才是真正的菩萨行。出世和入世间的两重性格在其身上得到最完美的统一。由于该经表现出了强烈的肯定现实、肯定人生的意义,从而大大冲淡了佛教固有的悲观厌世的色彩,而与中国传统儒家思想中积极入世的人生观相调和,从而为中土士大夫和广大的民众接受佛教打通了道路,扫清了障碍。
经中与之相关的另一主要内容是强调“发心”,即“发菩提心”。提出“心净则佛土净”的口号,肯定个人向善的愿望,强调“自力”,肯定个人成就佛道的主观能动力的无限性。这实际上也批评了小乘佛教主张必须出家才能解脱的观点。
另外,在达到修行圆通无碍的境界过程中,《维摩经》强调“方便”。僧肇解释说:“方便者,……。积小德而获大功,功虽就而不证,处有不乖寂,居无不失化,无为而无不为,方便无碍也。”[12]
《维摩诘经》的上述思想,目的都是为了提高在家菩萨的地位,显示居士佛教的意义。我们知道,“居士”广义上是指佛教的全部世俗信徒,狭义指在家信徒中较为富裕、享有一定社会地位的那部分人。《维摩经》认为,世界的净与不净,全因众生的心而转移;是秽土还是佛国,也因众生的心而变化。大力宣扬佛国就在世间,世人通过净心、发菩提心就能使秽使变为净土。维摩诘本人的行为,正为世间信徒树立了千古典范。
总之,从《维摩诘经》的内蕴中,我们不难发现其之所以能够与儒家所倡导的入世观念融为一体的根本原因:打破了出世与入世之间的界限、基于“空”的平等观,肯定菩萨“在世”的居士佛教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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