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学与国术
佛学与国术
作者:太虚
──二十年佛诞日在中央国术馆讲──久仰贵馆以提倡国术发扬国光为责志,今蒙张馆长、李处长之介绍,得来此参观,深觉庆幸。今讲佛学与国术,然我于佛学虽稍有研究,于国术则全系门外汉,故此讲题仅能得其半面,此则须先请在坐诸君原谅者!就名词上看,佛学与国术,似乎无甚关系。但一究其实,则相关之处甚多,今请分述如下:
一、佛学原理与国术原理之一致国术以锻炼身体使健全无疾病为原理。佛学亦以锻炼心身使健全无疾病为原理。惟其入手之处则不同,国术以炼身为入手,锻炼身体而袪风寒湿热虚弱痨伤等症;佛学则先从精神方面著手,从心至身,使心身健康而解脱老病等苦。人类精神上有种种疾病,一若肉体上之风寒湿热。其病维何?即贪、嗔、痴、慢等。此贪等病,由于六根、六尘所感起之七情、六欲,其痛苦殆又甚于风寒湿热之加害肉体。佛学乃先锻炼精神使其健全,由此健全之精神,使肉体成坚固不坏。佛学上以佛身为金刚身,金刚即坚固不坏义,此原理上相同之点、一也。佛学与国术,非惟在消极的方面使身心健全无病而已,更积极地使身心充强有力:国术锻炼之目标,在使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乃至一一毛孔,皆浩然充塞强大之力;佛学亦然,故佛一名大力尊,乃表示佛在心身两方面都有充实之力量。我人在佛殿中每见大雄宝殿四字,雄即英雄,冠大字,以佛为世间最伟大之英雄故。近人称甘地为圣雄,圣雄二字之含义,与圣贤二字稍有不同;因圣贤不过表示良善,此则除表示良善外,又示其勇猛强健焉。称佛曰大雄,乃最尊尚之名词也。有大雄而后有大力、大勇猛、大精进、大无畏,此佛学与国术在原理上相同之点、二也。
二、释迦牟尼与武术佛学之精神,在历史上能具体表现之者,乃为释迦牟尼。今日为旧历之四月八日,即佛诞纪念日。今国历虽改用阳历,民间习俗上仍以今日为浴佛节,而贵馆所订讲期,初虽未尝留意,而适值是日,足见颇有因缘。甚愿释迦牟尼之真精神,能活跃地涌现于人人心中!释迦为一民族之姓氏,义即“能”;当时此族为印度最有强大能力之一族,故得是称。牟尼译为智者,与释迦相连,则为强大有力族中之智人。此就释迦牟尼之种族上言,彼与武术实有密切之关系。
再从其本身上讲,世尊于道德、智慧、才能,固无所不具,且亦孔武有力。幼时、父王延国中著名武师名羼提提婆者教其习艺,学未久,即尽得其传,而超过其师。及其成年,更为骁勇。当时印度国习,每年集各国王子竞赛武艺。一日、竞射各种强弓,释迦牟尼均不适用,后以库藏神物历代遗传之宝弓射之,穿七重铁鼓又七铁猪,入地成井,后人称为箭井。同时、有一力士杀一巨象,尸阻于路,世尊伸一手将其上掷空中,堕地成坑,一时惊服四邻。象坑与箭井,遂同留为印度史上之美谈,此世尊身力强健之证也。
世尊非惟在身体方面强健而已,精神方面尤觉坚实。普曜经言:世尊将成佛时,在菩提树下入定,有若基督教所言撒旦之魔者,用种种方法,恐吓威迫,谓若不起坐将举而掷诸海。世尊不为动,徐言曰:“设有因缘于此坐处,身碎如尘,寿命磨灭,不成正觉,终不起座”。此所谓魔,内即为贪、嗔、痴等诸烦恼魔,外即为欲界天魔。世尊具坚实强健之精神,故能透破魔之包围而成正觉。法华经曰:“以禅定智慧之力,得法国土,王于三界,而诸魔王不肯顺伏,如来贤圣诸将与之共战,破五蕴魔、烦恼魔、生死魔”。而佛之说法华经,其目的在使佛之弟子人人能将魔战退,成于佛道。故佛不惟以自己强健之身心将魔击破,且以其勇力总摄世间良善之势力,以制伏世间一切恶势力代表之魔,此世尊心健之证也。
上所述世尊身心两健之证,但就通常眼光观察,实则佛之境地,乃至不能以言语形容,此即所谓不可思议力。史载:世尊出游,有五醉象颠狂失性,横行道上,人物遇之,罔不毁灭。世尊至其前,五象即纷纷跪伏。人问:何术制之?佛言:并未起心制象,惟恃大慈大悲之心,同体平等之力,自然地感化一切凶恶之众生靡不驯服耳。此乃身心修炼成功至极,力量自然表现之证。在国术中,亦有此现象,凡修炼至于极处之武士,对付一切防卫之功用,不必审度计较而应付裕如,殆若本能之动作。此世尊具有不思议健力之证也。
三、少林寺与国术之关系少林寺以禅宗及拳术著名。禅宗之东来初祖达磨菩提,曾在该寺面壁九年。相传达摩著有洗髓、易筋二拳经,故拳家奉达磨为宗祖。惟考达磨过去之历史,与我国拳术之关系,实际犹难考定。要之、达磨虽与拳术无明显之关系,而少林寺与拳术之关系,则甚显著。缘与达磨同时有慧光者,本系武技师,在少林寺出家,居寺中多年,后至南京。一说:慧光即慧可、神光。夫以武师出家为僧,又能名扬后世,其有惊人绝技可知。又神僧传载:少林寺被盗,相持正危时,一烧火僧自厨下出,只身与众盗斗。盗退,和尚腾空而上,自称紧那罗王而去,寺中至今供之。和尚去后,在其禅室发见许多图式,示寺僧以锻炼拳术之方,后人仿其法以锻炼,乃蔚成少林一派。唐太宗时,因征王世充而延少林寺僧昙宗、志操、惠玚等为助,执世充侄仁则归唐,封昙宗为大将军。凡此事迹,皆与国术有关者也。
四、武当派与少林派之渊源我国武术,近分内外二派:外派即少林派,内派为武当派。武当派以元明之际之张三丰道人为宗祖,实亦脱胎于少林派。盖自赵宋以降,一切文物皆深受佛家禅宗之影响。即如道家当李唐、六朝时,惟以采补、导引、炼气、服食为事,至宋时始知性命双修。以为欲修长生之命,当先修性,修性之法,即在于修定,显然从禅宗学来;故武当派之所谓内功,乃系结合佛道两家之学术而形成之修内丹新术。此尤可见中国武术,无不与佛学历史甚有关系也。
五、中国武术之溯古武术今称国术,可知为中国固有之技术。中国既怀此国术,我中华民族当强盛有力,而今反衰弱者何也?请言其故。秦、汉以前,所谓士农工商之士,皆习武艺。六艺之中,有射与御:射、即射箭,御、乃御战车、战马,与今之驾飞机、御炮车相若。故古之士君子、士大夫、皆强毅有力,威武不屈。即如孔子一族,孔子之父叔梁纥,为鲁国勇士,孔子亦强捍有力,齐鲁之会,以一人而劫齐侯还鲁侵地。又若颜蠋、蔺相如之流,亦皆文人而有强健之武艺者。就此推论之,我中华民族,原为一强盛之民族。
降及后世,国家统一,为帝王者,只要一人刚而万人柔,深惧强武多事有碍大业,于是重文轻武。士君子专以读诗书为务,帝王乃得操纵于其间,循至习文者手无缚鸡力,武人亦成一不知诗书义礼之野人。因此武人之地位下降,不为社会所重视,然文弱书生不足以捍御边疆,武人又皆为一勇之夫,毫无谋略,乃启外族之侵凌。梁武之朝,达磨东来,其时中国士风已委靡不振,武人之地位更形低落,其最大之输入,厥为佛教,而少林拳术亦于是时发轫。至于有唐,以佛学兴盛,民族精神亦随之振起。迨宋儒、专倡理学,唯务高谈,文武合一之精神益形涣散。经元、明、清、而形成今日之颓唐衰靡,其能保存中国武术之精神千余年而不替者,唯在佛教之少林一派、及渊源少林之武当一派。知此,则佛教与国术之关系,将益形亲密矣。
六、国术应正名健强术贵馆以国术为名,负有使全国人民身体强健,及提倡中国国粹,发扬中国国光之责任。但在原理上、文化上、佛史上言,实无一定之国界,似可取“健全无病”、“坚强有力”之义而通称为健强术。顾健强之术,非惟国术而已,譬如医药疗治可除病痛,滋补可使有力。惟医药有假于外,非由内发,故于健强之义有间,只可强名之曰医的健强术;其无假于外者,则为锻炼身体,使四肢百骸乃至毛孔皆充实发育而有力,方为真正之健强术。若就广义言,佛学亦健强术:因佛法不重理论,重在实习,期于由心及身均能发达健全。其与国术可并称为健强术者,不特原理上同,致用上亦相同。如近日盛称之印人甘地,其所奉乃印度各教融合而成之印度教,多分为婆罗门教,少分为佛教,彼所倡之革命主义,非学西洋之方法,亦非假外力以周旋,乃以其自身及民族之宗教精神,致之实用以贯澈其不合作、非武力抗英之目的,若得成功,当开革命史上之新纪录。然我人在此当注意一事,即甘地所信奉之印度教中,仅含少分之佛教精神,其效力已如此可观。使我人不得不信仰精神力量足以战胜物质,而佛学之为健强术,亦彰明较著矣。
七、贵馆负有复兴民族及佛教之责今日至贵馆讲演,提出此题,实有大希望在。因中华民族自汉、唐以来,尚武之精神渐衰,至今日而至于极!中原鼎沸,外族侵凌,百孔千疮,几于不能自拔,同时、千百年来保存中华民族尚武精神之佛教,亦随之而每况愈下。学者大都萎靡不振,消极退缩,勇猛精进之力量,大慈大悲之精神,几无复余存之势。即若所塑佛像,亦失西藏、锡兰等处所塑之挺拔威武,此在唐代之像,尚未全失,宋、明以还,惟能表示慈悲一方面,雄力一方面已不存;有慈悲而无雄力,每易流于畏葸懦弱,此可证颓唐之民族精神已反映于佛教艺术之中,而佛教徒亦不能作中流砥柱,为时代之表式。今欲求中国民族之重兴,中国佛教之复振,必须提倡健强术。为士者恢复其固有之尚武精神,学佛者振作其大雄大力之精神,乃能复兴民族,重光佛日!兹故略说二者之关系如上,深望诸君能了此复兴民族与佛教之重任,努力振作,提倡健强术,民族、佛教实利赖之!此则予讲此题之微意也!(法智、传戒合记)(见海刊十二卷十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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