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兵降临——毗沙门天王信仰管窥
天兵降临——毗沙门天王信仰管窥
提到毗沙门天王,很多人都会想到川中岛合战或者任何一个有上杉谦信出现的地方,一个大大的“毗”字(当时写的是它的异体字“毘”)军旗飘扬在四处。一生“为义出兵”的长尾景虎。电影《天与地》剧中,景虎正坐坛前,口唱“唵吠室拉摩那娑诃……”的咒子,手结印契,举行护摩仪式的情景,也和“毗沙门天王”这五个字紧密相连。似乎在景虎眼中,他自己就是“毗沙门天王”的化身,而自己供奉的祖神——春日大明神就是北方护世毗沙门天的权现。能够护佑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是从现在掌握的一些资料表明,毗沙门天王作为战神的尊格来供奉,乃是有唐一季,安禄山、史思明作乱前后,天时、地利、人和而造成的。
毗沙门,由梵文Vai?ramanna转化而来,原意为“多闻”、“遍闻”。于《法华经义疏》中言,由于守护如来道场,故称“多闻”。而在古印度,则是财神“俱乞罗(Kuvēra)”,后成为北方守护神,夜叉(Yaksas或Yakchas)之王,金那罗(Kinnaras)的主人。是甚至连《赞诵明论(黎俱吠陀?gveda)》中的《一切神赞》都不曾出现的低级小神。但从社会发展的角度看,《赞诵明论》本是古印度四吠陀中最早产生和最核心的,其中提到的三十三神,从他们的职能看,一部分属于自然神(例如Indra雷神、Sūrya太阳神等),一部分属于抽象神(例如Manyu怨怒神、Srādha虔诚神等),另一部分属于生产生活神(例如?bhus技艺神、Tva???工匠神等),而并没有出现与交换有关的神祗。到了后来,《摩奴法论(Manava-Dharma-Sastra)》中才出现了成为交换媒介的金钱的规定,俱乞罗或毗沙门在那个时候成为北方守护神及先于他产生的夜叉、金那罗的通令,是由于社会的发展,人们对作为交换介质的财富的需求程度的上升造成的。在成为北方守护神后,被佛教吸取,并尊为须弥山半 四天王天的北方天王。于《功德经》中,说此天王,于一切世间得无量福德,故无物可比拟。次天王于左手中出无量七宝,于右手中显露一切法藏。汉地称为“多闻天王”,佛法的护持神。在藏传佛教中,多供奉为“财宝天王”。在日本,与“大黑天”、“弁才天”等为“七福神”之一。
根据《中国密教史》作者吕建福先生的论述,后世毗沙门天王作为战神,始于唐代。再早,则是西域的于阗国把毗沙门当作镇国神来供奉。于阗传说,阿育王治世第十三年,皇后为他产下一子。按羽溪了谛说:“占者多以为此而有伟大之相,其父在生时,此儿亦当为王。王虑此儿将夺其位,遂下令弃之。而母后恐此儿不弃,王将杀之,勉从其命。然王子被弃之时,地上涌出一乳房,以乳养之,遂得不死。由是呼此儿为瞿萨耽那,即地乳义也。当此之时,适有大菩萨——中国之王者住于此。彼有子九百九十九人,欲得一子以满千人数。乃祈愿于毗沙门天王。毗沙门天王转眼望四方,知此被弃小儿瞿萨耽那为将来有望人物,故携之来为此中国王者之子,王遂养育之。一日,王之众子与瞿萨耽那相争,众子告以彼非王子,此儿大闷,遂请于王,欲出寻本国。王告以彼确为其子,愿无他虑。瞿萨耽那转求王愿子得一王国之地,乃率一万人赴西方。”(《西域之佛教》 ,p127-8)
时,育王之相耶舍“大扩张其家族之势力,王深恨之,耶舍遂领七千人去国,寻安身处。至于阗地。”(《西域之佛教》 ,p128)
“王子从人,有脱出者,见于阗地堪为王子领地,便往见耶舍。耶舍已知瞿萨耽那为彼等之王,乃遣使遗之,曰:‘汝为王族,余为贵族,吾等盍协同建国于兹。汝可为王,余为宰相。’于是瞿萨耽那乃率从者,来至于阗河南与耶舍见面。”(《西域之佛教》 ,p128)
“而王子与宰相领地之划分,意见不一直,两方致动干戈。于是毗沙门天与吉祥天于彼等之前出现,彼等乃各于其地建立祠寺各供奉一神,而后,两圣遂尊为互国神。”(《西域之佛教》 ,p128)
而根据《西藏传》说,迦叶佛时,虽有上仙至彼国土,传说佛法,但国人冷遇,因见怒于地狱中半神之龙族,变此干燥之国为一大湖。后释伽文佛降世,率众弟子来临此国,以光明覆照此湖。光芒左右绕湖之周围三次而没水中。佛命舍利弗以其杖端,又命毗沙门以其锐枪突刺彼湖。于是佛住瞿室陵迦山语阿难云:自此以后,湖将干涸,我灭度后,此地称为和阗,光芒三次所绕之处,可呼为于阗,建设都城,城中立五塔。
玄奘《大唐西域记》载,其国“神庙多诸珍宝,拜祠享祭,无替于时。”慧琳注《音义》记言:“于彼城中有毗沙门天神庙,七层木楼,神居楼上,甚有灵验。其国界有牛头山,天神时来栖宅”语。可见,于阗国之起源,与毗沙门有很重要之关系。然,玄奘之记叙,仅说明彼国以毗沙门为财富之神,作为战神,则是未可知的。
《册府元龟》载,太宗时已有毗王之供奉。又《兴唐寺毗沙门天王记》,“在开元,则玄宗图像于旗章;在元和,则宪皇交神梦寐。佑人济难,皆有阴功。自时厥后,虽百天之长,必资以指挥。十室直邑,亦严其庙宇。戢齐强暴,无烦狴牢。敏以为致者,必因而证树之。”
可见,毗沙门天王自太宗时入唐皇室供奉,玄宗时始用于兵甲,宪宗时出为全国性的顶膜供奉。由此可以发现,毗王战事之职能,始于玄宗年间。按照社科院吕建福先生分析,首先,玄宗天宝以降,西北边陲战事迭起,唐数次用兵安西、吐蕃。并分别设立了九大藩镇(皆天宝元年)。同时,开元25年兵制改革,鼓励志愿服役的政策导致藩镇士兵在自愿情况之下,延长安西驻扎时间。长期浸淫与当地风俗文化,在他们返回中土时传播毗沙门天王信仰是必然的。其次,密宗大师不空及弟子与天宝十三年,“有敕令往武威,趣节度使哥舒翰请,立大道场,与梵僧含光,并俗弟子开府李元琮等,授五部灌顶、金刚界大曼荼罗法”(《不空和上碑》)。《毗沙门天王经》即译于此时。《不空行状》中尚有“西北边陲,请福疆场”语。再次,西北将领哥舒翰、高仙芝、封常清等均与不空相来往,“节度使已下,至于一命,皆授灌顶。世俗之类,数千人众,咸登道场。与僧弟子含光,授五部法。”于是毗沙门信仰、西北战事、密宗行法,都在此融会起来。安、史之乱,诸边将先后东返,从军事上、宗教上参预了平乱和拥立肃宗复京的重大活动。这便直接促进了唐朝毗沙门信仰的形成和普及。
中、晚唐形成的《毗沙门仪轨》又讲述了一个生动的毗沙门神力故事:天宝间,大石等五国围安西,二月十一日表请援。玄宗问僧一行,一行议命不空开坛请北方毗沙门天王神兵应援。不空即与玄宗共如道场作法。诵真言二十一遍未竟,玄宗便见二、三百神人兵甲立于坛中。彼自云乃毗沙门天王次子名独健者,奉召救援。特来殿辞云云。玄宗即设食发遣。至四月,有安西表奏,言二月十一日巳后午前,去城东北三十里,有云雾斗暗,雾中有人,身长一丈。约三、五百人,尽著金甲。至酉后,鼓角大鸣,声震三百里,地动山崩。停住三日,五国大惧,退军抽兵……有大光明,毗沙门天王现身……云云。其事穿凿,子不必言。一行大师圆寂于开元十五年,到天宝元年都已经是十五年了。如是开元十五年以前发生的事,则不空大师在开元二年已去狮子国。而开元元年、二年西北并无五国围安西事。且不空在天宝六年回国后,方入内道场,玄宗受五部灌顶。加赐其大广智不空三藏名号。 天宝八年,敕许不空归国。行至韶州因疾废行。“敕令且住”,止韶州传法灌顶。 也就是说,排除一行大师的附会,不空大师“与玄宗共如道场作法”只可能出现在天宝六、七、八三年中。其中是否有“五国围安西”,并三日而解,便不得而知了。
但是,故事本身却可以指向三个结论:1,毗沙门天王信仰与玄宗皇帝的密教情节有关;2,与不空三藏弘密有关;3,与西北战事有关。
元和七年《保唐寺毗沙门天王灯幢赞》云:“天王垂迹,肇兴于阗。威灵傍洽,仰之铃键。爰祚我唐,昭孚变现。廓土开疆……僧兰是托,国步爰旌。”由是可见,毗沙门信仰对西北战场上的唐军及后来刀兵时起的几代人产生了重要之影响。
不空以降,三藏付法弟子,弘法大师空海之传法上师——灌顶国师惠果自然师承了《毗沙门供养仪轨》,并以之付空海。根据《真言秘密修持大全》称:“唐玄宗时大捷于西凉府,全赖此天之功力而来。……弘法大师双身毗沙门法次第……”云云。据日僧求法目录可知,除不空所译本经外,尚有:
《北方毗沙门天王念诵要经》
《毗沙门天王仪轨》
《摩诃吠室罗末那野捉婆喝罗舍陀罗尼仪轨》
《北方毗沙门天王真言法》等十篇,按照吕建福的看法,由于能够看到在同一部“经”中出现不同密教时期的不同语言习惯和用法(甚至是不同密教派系),因此能够认为后十篇多为后人集撰,而非源自天竺;或者源自天竺,但并不是一次性完成,多有后人补充或干脆就是后代天竺集造,唐、宋时译出而已。
尽管我们可以站在伟人的肩上同样得出毗沙门天王系于后世造神运动而具有战神尊格的结论。我个人却并不愿意承认和表述这样一个上述观点。
因为我们知道,任何一事物的存在与发展是受社会历史发展制约的。
正如我们最早看到的末入流的俱乞罗一般,人们的需要,他成为了四大护世天王之一的毗沙门;人们的需要,他进而同时肩负了战神的职责;未来的某一天,他也许还会因为人们的需要,化作其他什么。
这,不是我们一个两个得出了某个结论的人所能够左右得了的。
神,是个人精神的寄托,是属于个人的思维范畴。我们不可能因为自己所持观点,去强行改变长尾景虎乃至其他任何一个人的想法。而也正因为这样,他才是越后的猛虎——上杉谦信,我才是我。
参考书目:
《日本佛教史纲》 村上专精 商务印书馆 1981年11月
《毗沙门仪轨》 大正藏 新文丰 民国72年
《法华经义疏》 大正藏 新文丰 民国72年
《真言秘密修持大全》 平原贞治 中国和世界出版公司 民国74年
《〈大唐西域记〉校注》 季羡林等 中华书局 1985年2月
《中国密教史》 吕建福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5年8月
《不空和上碑》 (唐)飞锡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5年8月
《不空行状》 (唐)赵迁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5年8月
《五十奥义书》 徐梵澄译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5年8月
《摩奴法典》 马香雪转译 商务印书馆 1996年
《西域之佛教》(日)羽溪了谛 商务印书馆 1999年11月
《印度哲学》 巫白慧 东方出版社 2000年12月
《佛教诸尊全图》 弘学 巴蜀书社 2003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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