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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悲万古尘——对妙善老和尚的几点回忆

       

发布时间:2009年06月10日
来源:不详   作者:界定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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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悲万古尘——对妙善老和尚的几点回忆

  ◎界定法师

  一

  伫立于洛迦山圆觉塔前,我的思绪像黑色的蝴蝶,翩翩起舞……

  诸经说:“善男子!无上法王有大陀罗尼门,名为圆觉”;“万法虚伪,缘会而生。生法本无,一切唯识。识如幻梦,但是一心。心寂而知,目之为圆觉。”对于生死,佛家向来看得很淡,很超脱,“精神居形躯,犹雀藏器中,器破雀飞去,躯体神逝生”(《法句经》);却又看得很重,“既不知来处,即是生大;既不知去处,即是死大。谓之无常迅速,生死事大”(《大慧语录》)。在佛教徒看来,人生如戏,“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金刚经》)。人死了,也就是了脱了这个臭皮囊,回归原有家乡。然而,当下生死别离时,悲戚之情仍是溢于言表,难于掩饰。

  站在逝者的墓塔前,你更会感念逝者的法乳恩德,哪怕是零星的点滴,而它们却在很长的时期内,笼罩你记忆的全部。一种困扰了我许久的记忆,迫使我有责任也有义务,写几句纪念妙善老和尚的话,尽管这些话来得很迟很迟。

  “师俗姓吴,名敬亭,法名心慈,字妙善。三岁丧父,全靠慈母昼夜辛勤,户挑手锄,抚养兄弟四人长大……”《普陀洛迦山志》作此叙述。我想,一个自幼即丧父爱的人,理当遍尝了世间苦楚。想当年,鲁迅先生不也是因父早逝,而饱遭了乡闾的白眼么?有着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有着满腔悯世悲民的情怀,方能发大菩提心,拯救芸芸群生。

  二

  首先应该坦言,我对他所知不多。一代高僧,生时拥者如云,逝时礼拜如潮。他给大多数人的印象,大都是点点滴滴。

  一晃,他离开这个娑婆世界已三年多了。而我,坦率地说,对于他的记忆甚至开始显得模糊。说来惭愧,虽说很想写几句纪念性的文字,可由于惰性使然,使我愚拙的脑际锈迹斑斑。然不知怎么,今年上半年,我接连四次梦到了他。梦中,他在我的搀扶下外出散步。他手拄着拐杖,面容更为苍老,眉宇间略显凝重。一件土黄色的大褂,在风中摆曳。而不远处的村落,一只狗时断时续地叫着——那是姓赵家的狗么?

  一九九零年七月,佛学院学生教室。

  他的额头上泛着光亮,手杖基本不用。居普陀山数十年,那口浓重的苏北口音依旧未变。“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难道是专为那些“独在异乡为异客”的人所作?悠悠居外数十年,而乡音矢志未改,这是何等的顽强与毅力?

  他端坐于讲台中央,脸上始终荡漾着微笑。一时间,讲台上下掌声雷动。因为,在我们的心目中,他不仅是受人敬仰的全山方丈,更是我们心仪已久的大善知识。

  何谓“善知识”?《法华文句》曰:“闻名为知,见形为识。是人益我菩提之道,名善知识。”通俗地讲,就是指正直而有德行,能教导正道的人。

  我们当时只顾使劲地鼓掌,对于他给我所开示的内容具体是甚么,却全然不顾。只要能见上他一面,足矣。后来,对于他每次的到来,我们都显得十分激动。而他每次总是表达着歉意;“实在对不住各位法师呀!我事情实在太多,抽不开身。但是无论再忙,我心里面无不时刻挂念着你们,牵挂着同学们的学习和生活、

  掌声骤起,我们的眼睛湿润了。

  三

  季节老人步履匆匆,普陀山的深秋里,寺院内外,处处飘零着香樟枯黄的落叶。只身流浪的美国诗人惠特曼疲惫地从风中走来,他伸出手,一片刻满岁月苍桑的落叶憩于其掌。

  一九九九年的初冬,妙老原本硬朗的身体,开始急转而下了。最后,只得转入普济医院作观察治疗。为安全稳妥起见,佛协决定派人值班,我亦入值班者之列。

  原先他是不愿长住医院的。他说,身为出家人,即使死也要死在寺院里。但最终还是拗不过专家们的苦劝。每天大约八点多钟,他在侍者的搀扶下,到客厅来坐上一会儿。此时,他的身体已极度虚弱,手与脚也浮肿起来。每当外出散步时,他定要认真地穿好鞋袜。然穿鞋子最费时费力。为了使鞋子能容下肿胀的双脚,他忍着疼痛,依然笑着对侍者说:“使劲穿,不碍事的。”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般是闭目静养,不多说话。轮到我值班时,总是习惯性地问候几句。面对着这张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我愈感窘迫。我不善于陪人聊天,也不知该为他做些甚么,反倒觉得自己在这里显得多余。他有时睁开眼,对我微笑着。我见状,忙机械地对着他笑笑。时间若能倒回四年前,我想我那时所谓的笑,定然比哭还难看。

  天气好时,他总是让人推着轮椅,沿着既定的线路到外面走走。推轮椅的大多是他的弟子惟方。一次,我替换惟方推一会儿。他不经意一回头,见推车的人换了,神色有些异样。待目光寻到惟方后,便做了一个手势,贴近惟方的耳根低声道;“你怎么能让客人花力气推我呢?”惟方听后,冲我一笑,然后大声对他说:“师父啊,他是佛协办派来值班的,叫界定,不是客人。”听了这话,他才没有继续表示反对。轮到惟方推时,他又低声问:“刚才推我的人是谁呀?”我听后,显得尤为尴尬——闹了半天,他老人家压根儿就不认识我呀!

  四

  他静静地躺在水晶棺中,身上覆盖着陀罗尼被。周围,鲜花簇拥。哀婉的佛号声昼夜伴随着他。他的双眼永远地合上了,而口,却微微张开着,似乎要对人们诉说着甚么。他走得有些突然,人们甚至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

  二零零零年春节,前往医院拜年的弟子们络绎不绝。他依旧端坐于外间的沙发上,对前来礼拜的人群微笑着。他的微笑给人们留下了太深的印象。记得这一年的正月十二吃圆职茶时,他还坐着轮椅,亲自给全山执事作重要开示。虽然大家听不清他说些甚么,但每个人的眼睛里流露的是敬仰与虔诚。他的脸上始终荡漾着微笑。又谁曾想到,这竟是他最后一次开示?

  正月二十二,我们正在佛协吃中饭,办公室沈小扬主任打来电话,让我们赶紧到普济医院去。我与悟根、信理等法师来不及多想,急匆匆赶到医院。我们都有种不祥的预感,深知他凶多吉少。

  医院的里里外外都站满了人,佛学院的全体师生身着衣袍,分立二楼过道两旁,“南无阿弥陀佛”声在医院回荡着。

  此时,妙老的病房已不允许他人进入,专家们正在尽最后的努力。然而回天无力,他还是走了,而且走得如此匆促。

  历史在这一刻定格:二零零零年二月二十六日下午二时卅八分。一切善后事宜,在戒忍法师的主持下,均有条不紊地开展着。“爱国爱教上求下化剀剀慈音犹在耳;为法为人承先启后谆谆教诫永铭心”、“中兴补怛洛迦无遗力;培养佛教人材有佳声”、“南海波涛鸣咽痛失法门长老;中岳松柏低垂哭挽般若上人”、“南海潮音送归去;补怛法雨待再来”……

  数不清的挽联,寄托着数不尽的哀思。

  普陀山每个寺院的祖师殿里,都供奉着他的牌位,上书:“重兴普陀妙善慈祖禅师之位”——这是他应得的名份。

  五

  他给他的继承者们留下了弥足珍贵的“六点嘱托”——

  “我们是中国和尚,要做中国和尚的事,不要被人家讲闲话”;

  “我们要转世间,不要被世间所转”;……

  何谓“中国和尚”?何谓“转世间”?细论起来,不足洋洋万言,无从说清道明。

  “僧装、素食、独身”,做到了这三点,大约可以算得上“中国和尚”了吧。

  然世间万物,皆因缘所縳,未必先有定数,纵然金科玉律也无济于事。佛陀在世时,曾为爱徒阿难解梦;一个叫企萨的狮子王死了,虽说死了,可那些秃鹫与猎狗们却无胆靠近。后来,狮子身上生出了无数的蛆虫,终将狮躯蚕食殆尽。佛陀难过地对阿难说:“这个梦预示着,纵然我离世,那些外道们也不能破坏我的佛法。可是,我的大法最终将会被我的弟子们糟塌殆尽,直至消亡毁灭。”

  我窃自揣测,盖“被人家讲闲话”的,其典型所指,大约就是那些被斥为“大逆不道”的日本和尚了。

  遥想明治五年(1872)四月廿五日,日本新政府的太政官发出布告,对全日本的僧人说:“从今往后,你们可以带妻食肉和蓄发。而且,你们还可以在自己的法名上加姓,一切都合法化了 你们再也不必遮遮掩掩的了。”但是,仅仅凭于此,却不能将日本佛教全盘否定的。

  且不说日本家喻户晓、精通佛儒的圣德太子,单说天台宗的最澄,真言宗的空海,净土宗的源信、源空,禅宗的荣西、辨圆圆尔,净土真宗的亲鸾,曹洞宗的道元、日莲宗的日莲……哪个不是独当一面、地地道道的日本高僧?

  读罢厚厚的《日本佛教史》,掩卷而思,我倏地明晓;中国佛教是断断不会日本化的。

  万事万物皆因缘所定,佛教亦复如是。

  六

  圆觉塔的最高层,他安详地睡去了。一年四季,这里出奇地宁静,那只重达一吨的石木鱼,风里雨里始终陪伴着他。他健在时,为佛事而忙;三大寺、紫竹林、南海观音、政府、教界、人事、经济……方方面面,千头万绪——他实在太累了。

  我将脚步放得很轻,不忍心将他吵醒。

  “不到洛迦山,不算朝完普陀山!”那些导游们扬起手中的扩音喇叭,向着那些游客们如是说,颇似商家们打出了“挥泪大甩卖”的横幅。尽管它位于大悲殿之侧,拐个弯即到,但导游们从不轻易带着他的客人们光顾于此。他们或许会说,洛迦山有那么多好景点走遍都来不及,而这里不过是座骨灰塔,又有甚么好看的!没准还会带来满身秽气,对财运不利呢。

  人呵,太注重于现实。他们对大把地烧香、使劲地磕头过于热衷,对玄色的袈裟以及僧人娴熟的唱腔也过于着迷。他们在功德簿上潇洒地签上各自的大名,然后喝着师父们加持过的大悲水,捧着大师们开过光的佛像,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

  可谁又能稍加留意,那近在咫尺的一处可令他们生起正知正念的道场?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曹先生错了,那只上镌“佛知人不知”的石木鱼是解得的。

  伫立于灵塔前,我的鼻子酸酸的。许久,忆起太白的诗——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月兔空捣药,扶桑已成薪。

  白骨寂无言,青松岂知春。

  前后更叹息,浮荣何足珍!

  伏愿他于常寂光中,得大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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