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前夜之佛教学者谈话

　　大战前夜之佛教学者谈话

　　时代之轮，总是不断地向前辗进，不觉又到了民国廿四年了。说到这个廿四年，实在含着一个绝大的严重性，因为据一般有识者所预测，西纪一九三六年，将有第二次的世界大战爆发，以致全世界的人，老早就惴惴焉恐怖这个一九三六年之降临，而今年却已经是一九三五年，距大战爆发的危险时期，只隔一间，并且这个爆发，又好像已经有厂山雨欲来风满楼剑之概，所以这个年头，便确实地被一般人认为最严重的“大战前夜”。

　　今天这个民国廿四年的元旦，也就是我们度人这个最严重的“大战前夜”的开始，我本来想就着学佛的立场上，发表一点感想，可是提起笔来，却苦於头绪纷繁，一时无从说起。这时恰恰来了几位同愿，大家照例的互贺新年之後，便谈起了这个问题，在这讨论之中，意蕊纷披，舌莲竞粲，颇多值得玩味之处。於今我便将这时的一番谈话，拉杂的追记出来，以饷一般读者，恕我自己不再饶舌了。

　　这时先有一位年事尚轻的同愿喟然叹道：“这个年头，真有些不容我们安心地学佛了。在今年以前，距预测的大战时期还远，我们已经感到疆土日蹙，经济崩溃，何况又到了这个大战前夜的今年。学佛必须具缘，又须有暇，我想此後必无一片乾净土可以容我们安禅，也必无一刻的安静时光可以容我们学法。并且在这个战祸已迫的危险时期之内，我们也应当执戈卫国，杀贼护生，才尽了我们应尽的责任，更不容我们还去清清净净的学佛。我看日前的新闻纸上说，日本防空演习之中，有佛教僧徒加人救护，因又记得前几年日本人寇的时候，我国也有佛教僧徒出而组织救护队和义勇军。那些出家的佛徒，尚且如此，我们这些在家居士，更不必说。想到这里，不能不令我们这颗清净的学佛心有些怦怦地动荡了。”

　　这时便有一位年事已高的同愿正色的驳斥他道：“你这样的说法，不免失却学佛者的态度了，就我们学佛的立场上看来，一切唯心，莫非心造，我们自己，既然依着本师释迦如来的圣法，从般若上安心，自然可以感召祥和，转移刦运，正不必更有大战爆发的恐怖。并且修行到处，果然从这个妙明实心上有所证得，那时五蕴皆空，无不活畏，猛虎可伏，毒龙可降，夜叉之窟，尚能安处，还怕什麽大战前夜。就是一般初心菩萨，修行虽然未到，然而也应当不为八风所动，不为外境所摇，抱着本来的大愿，始终不顾艰难的行去，才是正理。在我个人，自从学佛之後，只觉凡情消释，得到了一种归宿，心安理得，万象皆春，正不知世间有足忧虑事，我想诸君都是同愿，应当也有这样的心理罢。”

　　这时却又有几位同愿引伸着说道：“学佛的立场也有两种：一种是出家道，一种是在家道。那些出家的比丘，迷离尘俗，心存平等，法界都是他的家国，万汇都是他的同胞，对於此争彼夺，此存彼亡，原不算一回事，所以他们可以不闻理乱，不管安危，至多也不过略替他们礼佛禳灾而已。若是这些在家的居士，他本有家国之责，应报水土之恩，在战祸将开之时，便当力谋避免之法，在战祸已开之时，便当力谋捍卫之方，歼彼凶残，保我生灵。因此说，杀贼是上上修行，卫国即庄严佛土，佛教里面，原也注重这一义，现今大战前夜中之佛教学者，正不可不知。”

　　这时又有一位素抱乐观的同愿独大言道：“我不相信这个年头真成了大战前夜，那一九三六年的大战预言，未必就会实现罢。你看，现今全世界的人，既经受了第一次大战的教训，痛钜创深，惊心动魄，疮痍犹在，永远难忘，自当极力的维持和平，决不愿再开战祸。况且群雄并峙，势均力敌者甚多，互相牵制，各有顾忌，加以战术日新，战具日利，也决不敢轻易启衅，妄动兵戎，所以他们虽然剑拔弩张，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去年耶稣圣诞的前夜，罗马教皇曾经发表了一段谈话，他说：‘近数月来，战谣与军备之说四起，使艰难时代益增痛苦，今人恒谓尔欲和平，必须备战，一若此种军备为和平之保障者然，如吾人真欲和平必须祷求之。’又说：‘天意所示，大赦之年，延至明岁，俾万方生灵，咸被其庥。’在他们那一般耶稣教徒，尚且相信和平必须祷求，又相信他们祷求的结果，已能感动他们的上帝而挽回浩劫，不认为大战前夜而认为大赦之年。我们这一般佛教徒，也常常的祈祷和平，便也应当相信我佛的威神镇慑，慈悲救护，一定比他们的上帝还要靠得住些，何必更谈什么大战前夜，何必更谈什么执戈杀敌。并且，一九三六年之大战，也不过是一种预言。那么，大赦之年，也是一种预言，不是恰恰两相抵销了麽。我想现今国外既不致爆发大战，国内又喜剿匪胜利，南北团结，我们还是照常的安心学佛，不要学杞人之忧天，徒然躭搁工夫了¨

　　这时却有一位深明世界大势的同愿不以这一席话为然，他道：“依着目前的世界大势看来，这一九三六年的大战，已经好像不能避免了。你们试看，海缩会议，既无结果，华府旧约，势将悉废，日本之侵略我国，既必愈急，而他与英美苏俄诸国的冲突，亦必愈强，太平洋上的风云，实在异常险恶。再观大西洋上，在德法意俄英美及其他小国之间，亦复问题甚多，而德之希特勒，意之墨索里尼，尤属雄心勃勃，大有摇动欧洲现状之意，其间风云之险恶，正和太平洋上相同。即以现在情形而言，东西各国之间，如工业战、商业战、关税战、货币战、外交战、航空战、造舰战等等，几乎无时无地不在相战。那么，大战的危机，已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恐怕不是空言祈祷所能挽回的罢。仔细的推究起来，这个劫运之来，并非上帝不肯降庥，我佛不肯镇护，而实由於人心险恶，三毒横流。我们学佛的人，还是应当在这个严重的时期，更努力的弘扬圣法，普及全球，发挥般若皆空的妙理，阐明慈悲不杀的深旨，洗净这些险恶的人心，息减这些横流的三毒，才真可以挽回浩劫，空言祈祷是无用的。今天大家度着这个新年，便当知这个危机已经迫在眉睫，从今天起，更宜格外加功，不容有一时一刻的懈怠，所以我仍然主张认定今年便是大战前夜，使大家随时知所警惕。”

　　这时又有一位幽默的同愿独悄然叹道：“话虽如此，可是我只虑着这佛法弘扬之後，各国也都藉着佛法，镇护国家，摧伏强敌，因以大张国威而遂其侵略之野心，有如日本一样，那麽，我们这个中华，原是全世界唯一的目的物，便会更被他们宰割得体无完肤了。”

　　这时便又有几位同愿听了这几句话而点头太息道：“造一点，在弘扬的工作里面，值得非常注意，我们如果只像日本人的弘扬佛教，其结果或不免会弄出好几个日本来，会弄出许多的侵略国来，和佛教的本来精神，正是背道而驰，又何贵乎这个弘扬呢。我想，日本之所以误人歧途，只因密教之故，那些降伏增益的法门，大乐不空的理趣，在在足以眩惑凡愚。我们於今讲到弘扬，应当屏弃密教，单弘显教，庶乎可免这种弊病。”

　　这时便又有一位素习真言的同愿道：“日本之误人歧途，若是可怪密教，那麽显教亦复可怪，你不看他们的武人不是常常用着法性破相佛心诸宗的法门和理趣去打破生死，以致愍不畏死残忍好杀麽。依此说来，密教不可弘，显教也不可弘了。这种说法实在是不对的，我们当知正人行邪法，邪法悉归正，邪人行正法，正法悉归邪，日本人用着他的侵略的野心来弘扬佛教，自然处处走人歧途，释迦和大日都决不承认他是忠实的教徒的，依我的意思说来，我们在这个大战前夜，一方面固然应当发挥般若皆空的妙理，阐明慈，悲不杀的深旨，以求改革这些自私自利的人心。可是在这中间，力量不免嫌小，效验不免嫌慢，一方面尚宜精修密法，虔奉真言，藉这个不可思议的加持神力去挽回浩劫，才可以如我们的愿呢。”

　　这时又有一位同愿道：“说起来，我们本应大弘密法，因为我国武备不充，自卫的力量非常薄弱，现今已届大战前夜，要想马上整军经武，充实国防，实在也有些来不及。不如多修几座护国大法，藉着诸天明王的拥护，立刻可以使国家强盛，四夷宾服，我想一般大阿阖梨，在这个大战前夜，正应当格外努力。”

　　这时又有一位同愿道：“密法的神通感应，固然微妙难思，可是我国最迫近最凶暴的敌人，他本来就是藉着密法以臻於强大，每年一般大阿阇梨，常修大法，未尝稍懈，依着他现前的国势而论，似乎诸天明王都在拥护着他。那么，我们若是也修起密法来，不知诸天明王又将采取何种态度，还是先人为主，始终偏护日本呢，还是在这中间加以简择，幡然改图以除暴安良呢。我想，若是采取前一种态度，我们又何必再修密法，若是采取後一种态度，那些诸天明王，不是也同於人间的倒戈将军麽。并且若是说诸天明王在这中间也将加以简择，当然除暴安良，可是在我们未修密法以前，他们便不加简择么，他们果然聪明正直，在拥护之中有简择力，那日本便应当早已为他们所除来，而何以仍然昧昧焉拥护着他呢。在这中间，未知应当如何说法，还请主张弘密的先进加以解释。”

　　这时那位素习真言的同愿便道：“在密法中，果然是有境界的大阿，如法修行，本来不容不有感应，那时诸天明王，也正无力加以简择。所以日本修密，不以他的凶暴而失却效力，同时我国若是修密，也决不因日本先修而不能感动诸天明王之心。总之，只要有精通密乘的金刚上师，依着仪轨而修大法，诸天明王也就不能不加以拥护，这个中间，事极秘而理极幽，未许外人轻加谈论。我於今只可告诉诸君，现今我们修密，只虑没有相当的大阿，不虑没有相当的感应。并且就平等上说，佛法双利自他，瑜伽亦重双利，正不必更分人我的畛域，疑诸天明王厚人而薄我，或厚我而薄人。就差别上说，凶暴之徒，心量自狭，感应自亦较为薄弱，也正不必惧彼胜於我，当知诸天明王先为法所拘，偏护於彼，於今得着较强的感应力，去彼就此，势所宜然，何况这也本是他们所盼望的呢。说到这里，我想大家对於这一义，不会更有惶惑，便请在这个大战前夜之中，除努力弘扬显教以外，还得精修密法。”

　　这时那位年事已高的同愿又道：“我且来说一件故事给诸君听听，我们的本师释迦如来，他原出生於中天竺迦毗罗国释迦族中，後来这个释迦族，在我佛在世之时，竟被懦萨罗国恶生太子所尽减，以致迦毗罗国竟成了一所空城，这实在是一件大大的惨事。那时大目犍连曾请我佛以神力往救，我佛却说这事出於宿因，业报已熟，莫能减免，竟不曾救。依着这件故事看来，我们纵然有神力可恃，还得一着眼於业报之上，看在这最大的业报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之中，也容得这神力来救否。”

　　这时大家听了这一段话，都觉得前途黯淡，为之悄然不乐，那一位素抱乐观的同愿却又道：“我在这个中间，愿为诸君别进一解，这个第二次世界大战，虽然是一种最大的业报，可是在大战尚未爆发以前，就是到了这最严重的大战前夜，也还不能就说那‘业报已熟，莫能减免’的话。我们站在学佛的立场上，正不当就此灰心，也不容就此灰心，你们只看那恶生太子欲减释迦族的时候，我们的本师释迦如来，曾经为着阻止他的进兵，在枯树下趺坐以待，恶生太子见了，便引兵回国，如是者经过三次，而恶生太子的恶心不息，仍又进兵，那时释尊才说‘业报已熟，莫能减免’。可见我们在这个大战前夜，仍然应当努力的大弘显教，精修密法，才尽了我们学佛的本分，只要我们有极大的努力，众生有大部分的悔改回心，这最大的业报也就不一定会成熟的，在因果律上，这些业报，原也应当有转移的余地，如若不然，释尊也就不会有三度的阻兵了。并且就着大乘菩萨道说来，众生就是沉沦在极苦痛的地狱里面，我们也还应当亲人地狱，从那水深火热之中加以救度。现在这个大战若是爆发，也就是一种极苦痛的人间地狱，我们这一般发菩萨心行菩萨道的人，救度的工作，也只有加紧而绝不可放松。依着前一层说，业报并未成熟，我们本不当就此灰心，依着这一层说，业报纵已成熟，我们也不容就此灰心。诸君呀，还是努力的弘扬佛法罢，最後，我还得告诉诸君，世间悉属幻妄，佛法独是真实，所以世间一切理乱盛衰，兴亡成败，都不过是一时的空华幻影，乱起乱减，而佛法则弥纶万世，广被十方，能使一切有情，悉获真实的利益。我们现在，正不必忧大战之将至，而当庆佛法之不减，佛法若在，又何患不得救，窃愿诸君都由此破涕为笑，转悲为喜，大家再踊跃的去行愿才好。”

　　(《威音》第6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