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辉法师的家事（二）

　　常辉法师的家事（二）

　　六

　　2004年下半年，常辉师父建了弘德家园，宗旨是弘扬传统美德，建设仁爱家园。

　　“虽然是孤儿院，但咱们就是不叫孤儿院。家园是孩子们自己的家。”

　　弘德家园分为石家庄家园、保定家园和廊坊家园，孩子从上学前班到上中学的都有。这些孩子成分复杂，有流浪儿，有大街上讨饭的，有弃儿，都是常辉师父和工作人员一起，一个个亲自接来的。

　　还有一些孩子虽然有父母，但父母或疯傻或重病瘫痪，或父死母改嫁再不回来，常辉师父说这样的孩子叫“事实孤儿”。

　　要求来的孩子太多，一开始定的标准是：身体健康，学习好，品德优秀。

　　山区很多老单身汉娶不起媳妇，就收养一个女婴准备养老，但往往女孩还没长大，养父已经年老多病甚至死亡。女孩在颠沛流离的成长过程中，很容易受到人身侵犯。

　　受过侵犯的女孩子，成年婚后的生活压力和童年阴影互相影响，会形成隐性精神疾患，一旦遇到疾病灾难，隐性精神疾患就会暴露出来，糟糕的会彻底疯掉。

　　在偏僻山村，这是很残酷的、公开的事实，大家都心照不宣。常辉师父为此很痛心，反复叮嘱工作人员，遇到这种情况，即便孩子一般，也要想办法接来。

　　城市里开销大、费用高，每个孩子的生活医疗学杂费加起来，一年至少需要5000块钱，将近300个孩子，是笔不小的开支，很多人为常辉师父发愁。

　　常辉师父说：“我好歹算个出家师父，出家师父吃十方，首先饿不着我吧？饿不着我，就饿不着他们。只要饿不着，再学点东西，就比在从前的家里强，比在大街上流浪要饭好，将来他回忆起来，也算是曾经有过一个家！就是出去打工也能养活自己，不依赖于他人。不求他们的学习多么一流，只希望他们做个人格健全对社会有用的好人。”

　　家园就这样一天天跌跌撞撞地往前走，4年过去了，大点儿的孩子已经上大学了，还有的工作了，新的孩子被吸收进来，开始了良性循环。

　　七

　　常辉师父有三个嗜好：书、画、棋。据说他年轻刚出家的时候，这三样哪一样看见了，都挪不开步。做慈善十几年，字画渐渐戒掉了，除了有两回闹穷，需要挥毫泼墨请财神爷帮忙。

　　现在还有棋没有彻底戒掉，偶尔，周末晚饭后，常辉师父会走到院子东头的弘德家园办公室，和孩子们下一盘技术不对等的棋。孩子们团团围着，有席地而坐的，有拽胳膊攀肩膀的，这个时刻是家园欢乐的高潮。

　　师父总是故意出错相让，让到无可退让，有小孩子急得大叫：“师父，笨蛋！”大孩子马上纠正：“你这笨蛋！不能说师父是笨蛋！师父里面没有一个是笨蛋！”

　　家园除了几位管理老师，园长是孩子们自己选举产生的，学习、卫生、纪律、财务支出等负责人也是孩子，大小事均投票决定。

　　家园创建初期，闹过很多笑话。一个小孩子生病住院，常辉师父给这个孩子在外面买了几回吃的，引起负责财务的女孩子惊怪，大声嚷嚷：“师父，您这个败家子！一个星期就花了一百多块！要是再这样乱花下去，我看咱们这个家就彻底完了！”

　　后来孩子们开始每天诵读《弟子规》（《弟子规》是家园的“治家宪法”），和常辉师父说话不再那么没大没小了。但是财务更严格分明，捐的物品先入库登记，再统一分发，连最小的4岁孩子小三儿，对满桌的好吃的，馋死了也能克制住不动手拿。

　　“如果只有一粒糖，就放到锅里煮粥，这样所有人都尝到了甜蜜的滋味。”

　　八

　　白天孩子们都上学去了，院子东头的家园安静下来，西头的慈善会开始热闹起来。每天，随时都会有人来求助，很多人是经“高人”指点找上门的。

　　这些人一般情绪激动，却言辞不畅，来这儿之前，碰过很多壁，可以说是走投无路，求生欲望强烈，求助之心迫切，而且动不动就要跪下来叩头，扯着胳膊拉着手啼哭。最后一招，令人防不胜防。

　　他们不知道出家师父是不能动手拉扯的。常辉师父也没这些禁忌。

　　这就是常辉师父的慈悲道场。常辉师父对工作人员说：“听到苦难的倾诉，就像聆听佛语经书；看别人脸上滚下来的泪珠，和念佛的珠子一个样；被拽胳膊扯袖子，岂不成了千手观音？电话铃声早晚都丁零零响，是警醒咱们的晨钟暮鼓啊……”

　　有个被硫酸毁容的女孩子，做了很多次手术才保住性命，外貌自然是很可怕的。常辉师父说：“她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化身来给我们看的，观音菩萨让我们救她的同时，也救了我们的慈悲心，不然，我们的慈悲心就死掉了。”

　　还有一个女孩，生下来下巴就开始往回收缩着长，以至于嘴巴也收缩，无法吃饭。手术后钢钉穿过两边腮骨，剧痛难忍。

　　白血病、癌症、尿毒症患者，疯子，傻子，打工发不了工资回不了家的人，迷路的失忆老人……在医院，我们看到的人还有钱，起码能借来钱住院；在慈善会，看到的多是哀告无助活活等死的人。

　　你来找我，随时欢迎；你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你。雪灾、地震、干旱，每有天灾人祸，慈善会就会接到好多电话，常辉师父的日子也几乎被推着逼着往前走，慈善会的足迹也越来越远。

　　常辉师父说：“环境恶化，大病怪病越来越多，提醒我们，难道这里面就没有我们的责任？”

　　不止一个人问到这个问题：为什么我们要帮助那些患绝症的病人？为什么我们要费尽财力、物力和精力，去呼吁求助网上募捐，去救一个也许活不过今夜的人？还有那些鳏寡孤独，定期派发米面只是延长了他们的痛苦而已，有何意义？

　　常辉师父说：“谁人不会死？我们生下来，哪个不是将来肯定要死的人？

　　“帮助绝症病人，让他在爱中死去和无人照管在凄凉无助中死去，是不一样的。死得像一个人，而不是像一个鬼。人应该是感恩的，鬼是充满怨恨的。

　　“帮助病人的家属，使他们不至于精神崩溃。

　　“最后帮助我们自己，成就我们的善行，完善我们的人格。让我们的心变得柔软，温度适宜，随时随地，撒下爱的种子，就能成活。

　　“至于那些鳏寡孤独，如果他们是你的亲爹亲娘，你还会认为帮助他们没有意义吗？”

　　有时候并不需要多少钱，一句温暖的安慰，一次陌生的探视，病魔控制的阴暗世界就会崩塌。

　　九

　　莫忘世上苦人多。但还是有很多人不知晓，甚至不相信这些苦难的存在，用妄心分别救助的对象，争执救助的意义高下。

　　弘德网站记录了一个出家师父的家事：出离自私自我的小家，担当起觉悟人生奉献人生的大家，把所有受苦受难的人当做自己的家人，在世间琐事中一路修行过去。

　　常辉师父的喜舍行愿，正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同。在这里，有信仰的和没信仰的，都欢喜地来，欢喜地舍，也欢喜地得到。

　　爱心人士和救助对象之间的感人故事很多，很有必要整理记录，常辉师父曾问我能不能帮着做这项工作：“到水深火热中体验生活吧。”

　　我做过编辑，深觉干这一行是苦差事，慈善活动偶尔参与一次可以，思想觉悟还没到完全投入的程度，就说了一句话，一句让我什么时候想起来都很惭愧很内疚的话。我说：“师父，您请不起我。”

　　真是想起一次，就难过一次。

　　后来都是从别的义工那儿听说常辉师父最近在做什么。一位老义工，埋怨师父不珍惜居士们供给他的东西：“走哪儿丢哪儿，很好的羽绒服，转手就送人；上千块的保暖内衣，出趟门就没有了，好像遭贼抢了一样。俺们也是省吃俭用，买多少也不够他送的，不买，又总是鞋儿破帽儿破，看着寒碜不庄严……”

　　听得人直想笑。这个和尚，本性如此。身无长物，不喜攒东西，从无个人私蓄，贼抢的可能性不大，八成是主动送给“贼”的。

　　常辉师父谆谆开导：“最头疼别人关心我的生活细节。师父就一个肚子，能吃得了你送的那么多东西？有这份心，去给更需要的人，我会更高兴。岂不闻帮助别人，就是庄严自身！”

　　一个人的美与不美，真的不在他的外表，而在他所行的事。

　　老义工又说：“谁找师父，什么时间找，好像都是应该的，师父好像欠着所有人的！生活不规律，不按时吃饭，老病犯了，吐血了。慈善会专门为这个病开会形成一项决议，研究怎么治疗，想把师父管住，可师父怎么肯听？”

　　这个消息令人难过，忍不住跑去，心想要是再不去，这辈子也就无颜再去了。久不见了，常辉师父在人群中蓦然回首，好像昨天刚见过似的，大声说：“好，写文章的老师来了，去给孩子们讲讲怎么写感恩信吧。不要写大话空话套话。多讲讲，赶紧讲。”

　　十

　　都以为常辉师父没有烦恼，没有情绪波澜，但有人说曾听到过常辉师父走进办公室，以为没人，拍桌而叹：“愁死师父了，累死师父了。”静默片刻，大步走了出去。

　　听到的人屏息，不敢搭腔。谁也替不了他，他硬要把众生的苦厄套到脖子上，像老牛般拉着往前走。

　　有人问常辉师父：“师父，您一天工作多长时间？”

　　师父说：“从白天到晚上。”

　　从白天到晚上，从晚上到白天，没有周末，没有假日。救助苦难，是世俗事，也是常辉师父的本分家事。

　　常辉师父的偶尔愁忧，也有我辈不能体察的人生至乐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