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佛教思想史上的巨星
现代佛教思想史上的巨星
邓子美
(江南大学法政学院教授)
20世纪80年代的大陆,虽然物质生活仍还艰苦,但精神上却昂扬着一股生气。我也与不少学者一样,自那时开始关注传统佛教的现代化。90年代以后,物质生活丰足了许多,城镇建设更是日新月异,但精神上令人苦闷、郁愤,有时甚至窒息。这反而使有活力的思想赢得了人心。纵然消费主义浮云蔽日,社会深层的精神渴求暗流终难阻遏。
大概在十年前,也正是黄梅季节,我接受了陈兵兄的邀约,四处奔波,为《20世纪中国佛教》一书撰稿搜集资料。那时,无锡至上海的火车最快也需两个多小时,抵沪后乘公共汽车至复旦大学需转车,前后也要近两小时,人又乏又累,下车后正遇大雨滂沱,走了几百米已浑身淋个湿透,总算找到了复旦招待所安顿下来,天色近晚。那也是与雷泉兄第一次会面,深感相见恨晚。雷泉兄在烦忙之下的诚情接待就不用说了,反正当夜又谈得很兴奋很晚。
第二天,就在复旦哲学系资料室查阅资料,早就想拜读太虚大师的《真现实论》,因为听说其饱含大师人间佛教思想的精义。雷泉亲自拿给我的还是很老的版本。自然首先翻读一过,读后似觉这是大师针对多少受现代实证主义或现实主义或客观主义或科学主义思潮影响的其学生开示的方法论,大意为佛教的“如实知见”比这些现代思潮及相应的研究方法更“真”。总是后学愚钝吧,脑子里的迷糊并未减少。后虽多次读,也试过运用,但总好像初次印象挥之不去似的。接着就拿来印顺导师的《妙云集·佛在人间》,初读之下,随着印公平淡而句句有经证的话语娓娓道来,心中顿时一亮。第三天,带着一字一句摘抄来的丰富资料与借来的《佛在人间》满载而归,这“满”更是一种人心的满足。我相信,这决不仅限于个人感受。导师著作散发的光明,最起码也照亮了几代人心。
世纪之交网路资讯技术的突破,更是给导师著作在大陆的广泛传播,提供了几年前还难以梦想的有利条件。无可讳言,导师思想相对于大陆社会现时需求而言,还显得有些“超前”,但思想史上的前驱,那一个不是孤明先发呢?太虚思想在当年不也是备受非议或至少不被理解吗?或许,正因此其光芒才格外耀眼。我们仍然在仰望星空:夜色愈深沉,星光愈灿烂。
现代佛教思想史轨道上空群星璀璨,但称得上巨星的也不过太虚大师、印公导师或许还有池田大作等寥寥几颗,也许几百年也就那么几颗。因为它通常只是在乾坤挪移的时代放射夺目光芒,为黑暗中的迷茫众生,指点精神与生活航向。就现代巨星而言,你可以埋怨它光芒太刺眼(这是现代人都享有的权利),但它是那么巨大,以至你不可能绕开;就佛教思想史而言,所谓巨细,须依其对佛学原理具有哪些创造性阐释而定。就印公之于虚师而言,我曾以开姆尼茨之于路德作比,(西人有语:“如果马丁(开姆尼茨)没有到来,马丁(路德)就几乎没有立锥之地。”)在维护与推进师长创立的宗教改革理论方面,他们确相似。然而,印公与虚师的理论依据还有倾向性的不同,虚师虽本于中华传统的痕迹浓些,但取法更宏大;而印公直探佛法本源,其抉择更精严。因此两颗巨星不妨并列。
当然,印公也是当代不多见的“人天眼”,即能以超越性眼光俯视宇宙人生的思想家、理论家。他不但以法眼透视佛教思想史上的重重迷雾,透视现代人心中的种种迷茫,而且以法眼在繁芜的佛教思想资源中,抉择出菩萨道作为现代人的成佛正道。菩萨道,历来被认为是难行道,但经虚师的重新倡导,特别是印公的疏理,辅以“悲增上行”,此天堑已化为通途,并且被证严法师等无数人的践行所证明。
对我而言,最感切近的还有导师作为一个学者型比丘,自甘淡泊,一生致力于著书立说;循循善诱,授道解惑,顽石为之点头。私心以为不但仰止而已,也足可效法。两年前,老人家亲切接见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忽报长老已于2005年6月4日圆寂。呜呼!人天眼灭,千山肃立痛失导师;菩萨道通,万众精进赖有后学。顽石似我,孤陋如往,从今以后,思想史上的纷歧,有谁再为之指正?心头累积的迷茫,有谁再为之拨除?唯一可慰的是,后学可凭借的导师著作犹在,现代佛教思想史上的巨星将永远朗耀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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