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中的秘密 山嘴沟西夏石窟清理记事
一号石窟洞口。
发掘名称:
贺兰山东麓西夏佛教寺庙遗址调查之山嘴沟石窟调查
发掘地点:
贺兰山东麓山嘴沟
发掘时间:
2005年至2006年
亲历专家:孙昌盛
发掘成果:
2005年至2006年,考古人员两次对贺兰山深处山嘴沟石窟壁画进行调查,清理出数百页西夏文献,有西夏文、汉文、藏文3种文字的60多种不同佛经及世俗字典等残片,其中西夏文佛经残片达600多页。这是继1991年贺兰山拜寺沟西夏方塔后,我国境内最重大的西夏考古发现之一。这批文献主要集中在贺兰山东麓的山嘴沟石窟2号窟窟前北壁下的堆积中。有写本、雕版印本,也有活字印本;有楷书、行书,也有草书;装帧形式有蝴蝶装、卷子装和经折装。既有麻纸质地的,也有含棉较多的棉纸质地的;既有汉传佛教文献,也有藏传佛教密宗文献;没有完本,均为残页或残片。佛教方面有《妙法莲华经集要义镜注》、《金刚般若经集一卷》、《圣妙吉祥真实名经》、《圆觉注之略疏第一上半》,还有不知经名的科文、各种藏传密教修法仪轨、藏文咒语等。世俗文献有《同音》、《同音文海宝韵合编》、《同义》残页。山嘴沟西夏时期石窟壁画,填补了在西夏都城兴庆府附近没有发现石窟壁画的空白。
山嘴沟距离银川市区40余公里,距离西夏王陵10多公里。这里山势险峻,怪石嶙峋,草树杂生,除了曾经的一个采石厂外,再没有人活动过的痕迹。然而,就是在这处完全被世人遗忘的沟里,一批足以震惊世界的珍贵西夏文献静静藏匿了数百年。
1984年,宁夏开展全区文物普查工作,在山嘴沟发现了石窟。石窟内并没有佛像,只有明代、清代、民国时期游人的题字遭破坏的迹象非常明显。由于当时的条件非常有限,考古人员只是对石窟壁画进行了初步调查,留下了简单的记录:“在千佛洞的南边,有一个叫葫芦峪的地方,东边山坡上还有3个画满佛教壁画的石窟。一号窟,最高处3.5米,宽2米,深1米。二号窟高6米,宽1米,深8米。三号窟高5米,宽4.5米,深5米。洞室极不规整,在自然山洞的基础上稍加修整,壁面涂以泥和白灰,然后在白灰上用石绿、赭石、墨等颜料绘制壁画。现存的壁画,内容主要为佛教经变故事。画风粗犷,着色浓重。在二号窟壁画上有明嘉靖十三年和隆庆二年的游人题记,说明在明代以前石窟已经存在。”
在明代以前就存在,这个时间线索令考古人员不禁展开了思索:石窟是什么时代修成的?它因何而建?和那些相隔百年人们的偶然侵扰一样,这一次,山嘴沟又恢复了静谧,直到十几年之后。
重访山嘴沟
宁夏的考古工作者无法忘记,1991年贺兰山拜寺沟西夏方塔被犯罪分子炸毁后,文物考古工作者在对其进行的抢救性挖掘中发现了大量西夏文献,那是当年最为轰动中国考古界的一件大事。14年之后,考古人员在山嘴沟石窟的一次绝对意外的发现,令这个默默无闻的山沟忽然为人所关注。在随后两年的时间里,考古人员两次对这里进行调查发掘,令人惊喜的收获接踵而来。
在西夏王陵6号陵的清理发掘现场,当年主持山嘴沟石窟调查的孙昌盛的目光再一次投向远方的山谷,那一次意外的经历,让差点被错过的西夏文献露出地面,奠定了山嘴沟西夏石窟在宁夏考古史上的重要地位。
在干燥而炙热的风中,孙昌盛的回忆徐徐拉开。
贺兰山东麓有大小沟谷40余条,山嘴沟夹杂在其中,并不明显。在山嘴沟的沟口,就是赫赫有名的西夏陵,而山嘴沟的入口处,就位于6号陵的东侧。从山嘴沟口到沟内深处呈东西走向,全长约15公里。平日里,这里是干沟,遇到下暴雨,沟里会有山洪下泻。2001年,考古人员来到山嘴沟调查,在沟的中段有一处废弃的采石厂,当时还有人居住。因为有工厂的关系,沟内的地势宽敞平坦,汽车可以驶入。沟内有两处石窟,一处位于沟内中部葫芦峪的小岔沟内,距离沟口约10公里,即大家所称“山嘴沟石窟”。另一处石窟位于山沟深处,距前一处石窟约3公里,有石窟1孔,俗称“千佛洞”,洞内残存壁画为清代所绘,地表还残留着大量清代泥塑。
上个世纪80年代那次普查之后,有不少区内外的文物工作者曾到此进行调查,但山嘴沟石窟和壁画却一直未能引起人们足够的重视。
2002年夏,宁夏文物考古研究所及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的一位同志再度造访山嘴沟,对石窟进行调查。在这次为期两天的调查中,考古人员拍摄了一些图片资料,采集到一些擦擦和小泥佛像。有了这次调查的基础,2004年宁夏文物考古研究所向国家文物局申请对贺兰山东麓西夏佛教寺庙遗址进行调查,项目获得批准,其中就包括山嘴沟石窟。
2005年8月,考古人员进驻山嘴沟,开始绘制山嘴沟石窟上层的平、剖面图,同时对窟内壁画进行编号、测量、绘制线图和拍摄照片。当时,人们的目光都聚集在洞窟上部的壁画上,没有人在意脚下会有什么。然而,一个意外,使一批隐埋在地下的珍贵文物得以重见天日。
浮土下的珍宝
工作首先从2号窟展开,由于有的壁画在较高的地方,要临摹、拍照得借助梯子。梯子架起后,人们发现地面的硬实度不够,地表层有些松软,无法保证梯子的稳定。原来,在地表有一些灰土和鸟粪、羊粪、干草的混合物,约有二三十厘米厚。为了把梯子固定住,考古人员想清除部分地表混合物,给梯子两个坚固的支撑点。
在清理混合物的过程中,考古队员们意外地发现浮土里面居然夹杂着许多残破的黄纸,而黄纸上还有字迹。是西夏文字!孙昌盛和队员们的心跳猛然加速,每个人都异常兴奋。临摹、拍照的工作暂时停了下来,大家都开始在这层混合物里找了起来。越往下清理,大家的心情越激动,这处藏在深山的石窟竟然是一个藏宝丰厚的“大宝藏”。经过大家的认真清理,在现场发现的文献资料居然达到数百页之多。这是自1991年拜寺沟西夏方塔中发现大量西夏文献之外的又一次大丰收,是近年来首次发现如此之多的西夏文献。庆幸的是,这些在地表的文献因为被浮土、鸟粪等覆盖,反而得到了保护。
出土的文献有印本也有写本,装帧形式多样,有蝴蝶装、卷子装和经折装。在现场,人们还发现了少量唐卡残片、丝织品和钱币等文物。此次调查没有涉及下层2孔石窟,这2孔石窟开凿于断崖之上,很难到达。由于这2孔石窟的窟顶岩石结构松散,大多都已风化剥离,影响到考古队员的生命安全。为了看到这2孔石窟的具体情况,考古人员冒着危险爬上对面的山坡,基本可以看到石窟的内部情况。2窟中堆积着厚厚的浮土和坍落的石块,窟壁上没有涂抹黄泥或白灰泥,窟前还有石砌的护壁。这些充分说明,这个窟曾被使用过,或许是当年僧人生活的地方。
2006年1月到7月,考古人员对这些珍贵的文献进行清洗、拼对、平整和加固。与以往出土的西夏文献相比,此次发现的数百页(片)文献虽然留存近千年,但保存状况良好,字迹清晰可辨。由于许多文献残损严重,无法拼接,只能按照出土编号单独处理。经过初步整理和研究,这批文献大多为佛教经书,绝大多数是西夏文,也有少量藏文、汉文。总数约有20余种,有的佛经上还有封签。其中包括《妙法莲花经》、《大方广佛华严经》、《圣妙吉祥真实名经》、《金刚般若经集》、《圆觉注之略疏》等等。在这些佛经中,《圆觉注之略疏》在西夏文中是第一次发现。现场发现的丝织品,专家判断可能是用来包裹佛经的,由此可见这些佛经的珍贵程度。
如此多的珍贵文献,怎么会在地面的浮土下面?
从现场清理的情况来看,考古专家分析这些文献很有可能是封存于壁画后面的。古人在石窟内涂抹白灰、黄土、草或麻的搅拌物,干后在其上绘制壁画,这些文献应该就藏在壁画后面。随着岁月流逝,原本并不坚固的壁画开始剥落,藏在后面的文献也随着跌落,逐渐被尘土和鸟粪、羊粪掩埋。如果不是因为架设梯子引出来的意外发现,这些文献或许还将沉睡于浮尘之下。
罕见的泥活字印本
经过详细研究考证,在出土的诸多文献中,专家发现佛经文献《妙法莲华经集要义镜注》为活字印刷书籍。孙昌盛说,《妙法莲华经集要义镜注》某卷之末页有6行题款,记录了参加印刷该经的人名及其工作分工,如“印面校者”、“印取字者”、“作字兼丁者”等。这页佛经清楚记载了印刷该经书的几道工序,有校对、取字、作字兼作字丁、刷印。虽然仅有十余字,但已概括了活字印刷所经历的必要工序。其中最能证明其为活字印本的有“取字”、“作字兼丁”。此工序在雕版印刷中根本不需要。这样的记载在国内已认定为活字印本的西夏文献中还没有,是西夏使用活字印刷书籍最直接的证据,对研究活字印刷具有重要价值。通过对许多细节的比较和发现,基本可以说明,《妙法莲华经集要义镜注》为泥活字印刷书籍。从字体上来看,《妙法莲华经集要义镜注》字体有欠工整,笔画钝拙,横不水平,竖不垂直,且多有断笔,这大概是因为泥字质坚性脆,在搬运、排字中易出现边角和笔画破损所致。经书的文字墨色浓淡不一,有的墨很淡,有的只印出一半文字,有的却印成一团黑。专家解释,印出一半字或许是排版不平的缘故,印成一团黑则可能是泥活字在烧制过程中温度过高,在笔画周围形成釉面造成的。佛经中的个别字中印出的笔画上有一些小白点,这是泥字在烧制过程中形成的小气眼。
宁夏境内的古代石窟大部分分布在南部山区古代交通要道附近。主要有须弥山石窟、炭山石窟、无量山石窟等等。而在宁夏北部地区,特别是贺兰山一带古代石窟并不多。贺兰山是西夏的神山,西夏统治者在山中大规模修筑寺庙和离宫别墅,宁夏方志记载贺兰山“山口内各有寺,多少不一,大抵皆西夏时旧址。”从地理位置和石窟形制来看,山嘴沟石窟与甘肃武威小西沟岘石窟极为相似。两者均位于深山之中,都是利用自然岩洞略加修整而成。武威小西沟岘石窟已确定为西夏晚期石窟,其出土的西夏文献包括五个西夏年号。山嘴沟石窟出土的西夏文献尽管没有明确的西夏纪年,但有一些佛经是西夏僧人所翻译,对比武威小西沟岘石窟,可以判定山嘴沟石窟也是西夏时期的石窟。
山嘴沟的5孔西夏石窟面向西南,分上下两层。上层有3孔,距沟底近70米,利用自然岩缝或岩洞略加修整。里面的壁画内容有讲经图、上师像、释迦牟尼说法图、伏虎罗汉、八臂尊胜佛母图等等。山嘴沟石窟壁画的发现,亦填补了西夏都城兴庆府附近没有发现石窟壁画的空白。而石窟内地上发现了塑像的耳朵,可以说明原来石窟内是有塑像的。(贺璐璐/文)
专家链接
孙昌盛,1991年毕业于吉林大学考古系,现为宁夏文物考古研究所副所长。曾参与拜寺沟方塔、拜寺口双塔北寺塔群遗址、山嘴沟西夏石窟等考古发掘。主要作品有 《方塔塔心柱汉文题记考释》、《拜寺沟方塔始建年代考》、《西夏印刷业初探》、《西夏建筑的艺术特性》、《略论西夏的净土信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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