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宗杲禅法的世俗化倾向
论宗杲禅法的世俗化倾向
一以“村歌社舞”为中心的研究
西北大学文学院 康庄 普慧
内容提要: “村歌社舞”本是中国民间的民俗活动,其类似于宗教的迷狂性与神宗要求的自性清净有相当的距离。然宗杲禅师越过界限,用“村歌社舞”来暗示神法,既顺应了当时禅法世俗化的要求,又反映了宗杲禅法的变通性与实用性。
关键词:宗杲 村歌社舞 世俗化
靖康二年,值女真之祸,汴京陷落。宗杲禅师与众多僧人流寓南方,于绍兴八年在新都杭州径山能仁禅院再度弘教,宗风人振,号称临济再兴。绍兴九年正月,他上堂说法:
上堂。正月十四十五。双径椎锣打鼓。要识祖意西来。看取村歌社舞。新年时节,宗杲告知学人,达摩机师丙来传授的佛法不必远求,只需观照眼前的“村歌社舞”即可悟得。所谓“村歌社舞”,本指中国民间祭祀“社神”活动中的表演,是农耕社会祭祀十地之神活动在后代的承续。依照传统风俗,普通民众在祭祀的时候会“,叩盆拊瓴,相利而歌, 白以为乐矣”,,祭祀场景中常能见到“婆娑依里朴,箫鼓赛田神”以及“女巫纷屡舞,罗袜白生尘”’的表演。社日里的欢乐是一种民间的欢乐,人们借娱神之机,分食祭肉,击鼓舞蹈,纵酒欢歌。唐宋时期,祭“社”活动达到全盛, “社日的欢愉成为唐宋社会富庶太平的标识”。而祭“社”时的鼓乐与舞蹈等娱乐方式,则渐渐成为一切民俗节日中的固定内容,容,南宋诗人杨万里的寒食节诗中就有“村歌社舞更风流”的描写。因此,正月十五的元宵佳节,处处依然是“村歌社舞”,锣鼓齐鸣。元宵节也称灯节,其起源有本十祭祀说、佛教起源说、道教起源说。就佛教起源说而言,《大唐西域记》中称印度摩揭陀国止月十五日有会聚僧众“观佛舍利放光雨花”的风俗,汉明帝时下令正月十五在宫廷和寺院“燃灯表佛”,,后渐形成元宵观灯的风俗。到唐宋时期,元宵节的宗教色彩逐渐消减,娱乐成分增多,在两宋时已经变为娱乐性的节日,锣鼓表演和歌舞杂戏成了元宵佳节的主要娱乐手段, “传统社会的元宵节是城乡重视的民俗大节,在城市元宵喧闹尤为热烈,它体现了中国民众特有的狂欢精神。”,应该说, “村歌社舞”代表的就是市廾民众的真实生活情态,充满着世俗欲望和情感迷狂。那么,宗杲为何以这充满世俗情感的“村歌社舞”作为对象,来观照洁净的佛性呢?
“祖意西来”,在禅宗语录中也作“祖师丙来意”,是唐以来禅门学人经常论及的一个问题。学人在求证佛法的初期,常对佛法的基础问题有一种追问的热情。达摩祖师西来,到底给大众学人传的是什么法?从何而证? “如何是祖师西来意”一问虽嫌粗浅,但却涉及到佛法的内涵与证悟途径等根本问题。禅宗提倡“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要求学人切勿向外驰求,而是要发掘自我内在的佛性以及个体化的宗教体验。按照禅宗的主流意见,祖师西来传授的只是白悟之法。所以,禅师在回答“祖师丙来意”这一问题时,有“汝问不当”或“何不问白己意”等回答,其至“咬齿示之”,不作拟议,意在督促学人返观白心。随着禅宗思思想的发展,逐渐演绎出“触类即道”等禅法思想,并逐渐成为主导性的观点。禅师在回答“祖师西来意”时的重点,也由督促学人内省体验转变为教导学人以空寂之心看大干世界,即可“触类是道而任心”, “任心即为修也”。行住坐卧是道,青青翠竹、郁郁黄花也都是是道。因此, “如何是祖师西来意”的回答既行“问取露柱”或“呈起数珠”。的当下直观,也有“清绢扇子足风凉”或“井底寒蟾,天中明月”的意境清幽。最山名的是赵州“庭前柏树子””的回答,这也是宗杲看话禅中最喜欢的一则话头。
宗杲早期学习曹洞宗的神法,终因不满其细密禅风,改投临济黄龙门下文准禅师。宗杲禅法的悟入方法,可远绍白洪州宗的“平常心是道”,即认为日常生活和行为都是佛性的体现,事事都是修行,人人都有佛性,是一种“生活化的佛教,行为化的佛教。””随斤临济宗发展了这一禅法思想,提山“随处作主”、 “随处解脱”,比洪州宗更加突山主体的白主作用,从而也突山了生活中随处体悟的现实性,发展了禅宗的生活化、世俗化的倾向。宋代的临济宗,无论是杨岐还是黄龙,都延续了神宗世俗化、社会化的趋势。黄龙文准禅师在教导宗杲时就说, “我在方丈里与你说时便有神,才山方丈便无了。惺惺思量时便有禅,才睡着时便无了。若如此,如何敌得生此?””明确强调禅修要在生活中的每时每事,最平常的生活都有佛性在内,都充溢着桦的意味。宗杲的“看话禅”从某种程度上是延续慧洪以及克勤等人的文字禅而来,但他对待文字、语言的态度却是解构的。看话禅中的“话头”只是证悟的手段而非言—卜生解,禅修的最终日标是达成空寂之心。由“话头”得悟成智,并非一次完成,宗杲提山“世间法则佛法,佛法则世间法也”, “要求时时看,事事看,贯穿在一切的世事活动中”,。因此,在宗杲看来, “村歌社舞”虽然是世俗民众的狂欢生活,从形式上与佛教的宗教追求相冲突,但只要怀着空寂之心去体察,新年喧闹的“村歌社舞”与宗门宁静的打坐修行都是观照佛性的对象,并无实质差别。
宗杲以“村歌社舞”回答“祖师西来意”,有其独特之处。虽然禅宗常说“行住坐卧皆是道”,但基本上指的还是宗教生活或者有宗教戒律约束的准宗教生活,观照佛性的对象也通常是宗教生活中常见的器具,或自然景致,回答“祖师两来意”的答案一般也离不开这个范畴。依照佛教的标准, “村歌社舞”代表的是一种饱含着业识和欲望的世俗生活,是越过宗教门墙的全民狂欢,与佛教倡言的白性清静,守真如一背道而驰。有禅师就明确批评“村歌社舞”,认为“村歌社舞拜祠堂。臭秽腥膻污道场”:,远远比不上佛教清香一柱的宁静与安详,宗教“超佛越祖”的修行与世俗“村歌社舞”的生活始终存在着较大的差异。
但在宗杲眼里,之所以存在这种观点,是因为人多数人还未能理解“村歌社舞”的“闹”在作为佛性观照对象时,实质上等同于“超佛越机”的“静”。他说“闹处, 日用应缘处,思量分别处参,忽然眼开,都是自家屋里事”,表达的正是这个意思。宗杲喜欢举“竹蓖”以示真俗二谛间的矛盾冲突,而“村歌社舞”也体现着这样的一种二律背反。按照世俗的理解, “村歌社舞”是一种纯粹的世俗生活,在相当程度上还张扬着人性的欲望和情感,与佛教的清静格格不入;但按照佛教的观念来理解,既然能“直指人心”,就应“触类是道”,万事万物都是佛性的体现,这自然也包括人众的世俗生活了。人慧宗杲刻意举“村歌朴舞”这种与佛教旨趣背道而驰的世俗生活,作为观照佛性的对象,某种程度上是对其“世间法则佛法,佛法则世间法也”观点的刻意强调,也是对同时代以智宏正觉为代表的“默照禅”一味求静,与世俗无涉,唯以打坐为务的神法的批评。
宗杲不止一次提到“村歌社舞”。比如他认为法演的神法中有注重世俗性的一面,就称赞其为“村歌社舞可怜生”,可惜学人未能明澈,只懂得“开泥十”。当他白己再度回到径山能十:禅院讲法时,他说“再理旧词连韵唱。村歌社舞又重新”,直接把白己的禅法比作“村歌社舞”。可见“村歌朴舞”之中,包含着宗杲刻意强调的世间法与佛法无别的思想,表现山其禅法入世的鲜明特点。与宗杲同为黄龙门人的德山慧初禅师,也有以“村歌社舞”作为佛性观照对象的说法,意旨相类。
宗杲宣导“看话禅”,要求佛法入世,他自己更是在两宋变革这一历史时期,积极涉政,廾因此受到迫害。他极力批判以智宏正觉为首的宣导“默照禅”,的僧人,彼此对立最尖锐的地方就在于,佛法到底是应该是随处观照,触类即是所得,还是应该禅修静默,观心而得?前者是入世的,后者是出世的。不得不说,宗杲的入世倾向比较明显,其禅法思想在一定程度上符合两宋更迭时期,要求大众积极事功的时代要求。
宗杲川“村歌社舞”强调其禅法思想入世的一面,也以之讽刺那些不懂得闹即是静,一味求静的“默照禅”的僧人。就前人“新年头有无佛法”这一问题,宗杲白问白答,虚构了一则故事:
今夜或有人问杲上座,新年头还有佛法也无?只向他道:今日一队奴仆在茶堂里,村歌社舞弄些神鬼,直得点胸尊者恶发把钵盂峰,一掷掷过恒河沙世界之外,惊得懦陈如怕怖悼惶,倒骑露柱,跳入担板禅和鼻孔里,撞倒舒州天柱峰。安乐山神忍俊不禁,出来拦胸搊住云:尊者, 尔既称阿罗汉, 出三界二十五有尘劳,超分段生死, 因甚么有许多无明?被这一问,不胜懡,却回佛殿里,第三位打坐,依旧点胸点肋道: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在宗杲虚构的这则故事中,所谓的点胸尊者貌似凭空而来,实是借翠严可真未彻大法之前以“点胸”之名自负一事,指代那些未能彻悟大法但白以为是的禅师。正是因为未能彻悟大法,法,所以才不知道“村歌社舞”这世俗生活中也有佛法,冈而被激怒。直到被山神点破感到羞愧,才继续回去打坐,却不知悔改, 白称“唯我独尊”。这则故事虽然是宗杲编造的,但却貌似有所指。首先,钵盂峰在明州天童寺旁,天柱峰在舒州太平寺旁,都是智宏正觉曾主持过的地方,也是“默照禅”最流行的区域。其次,点胸尊者间去继续打坐,正是奉行“默照禅”的僧人的修行方式。在宗杲看来, “平昔做静胜功大,只为要支遣个闹底,正闹时却被闹底聒扰自家方寸,却似平昔不曾做静胜功夫一般耳。”,所以,单纯依靠打坐等方式追求静,而刻意逃避闹,其实已经是执迷动静两边,有了分别心。修“默照禅”的不懂得从喧闹的“村歌社舞”中亦可观照佛性,反而一味静默打坐, 自诩高明,难免被人耻笑。
按照“默照禅”的观点,只有“歇缘”白修,才能避免主观情感受到外在声、色影响,从而阻止内心情感波动,达到契合心的空虚静默本性,识见本来面目。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村歌朴舞”只是俗人的生活,但却不能作为修行人观照佛性的物件,智宏正觉禅师也以“村歌社舞”举证:
太平治业无象,野老家风至淳。只管村歌社舞,那知舜德尧仁。这首诗背斤的意思值得考察,在止觉看来, “村歌衬舞”只是一种世俗的喧嚣生活,与默照追求的“心寂”背道而驰。要观想佛法,必须令心趣向一无所有,必须要做到“休歇诸缘”,放弃世俗的生活,方可见“空劫前事”。否则,世俗生活永远当下的生活,永远不可能从“村歌朴舞(观照对象)”背后领悟到“舜德尧仁(佛性)”的功绩。
宗杲举“村歌社舞”作为观照佛性的对象,不仅强调了其禅法入世的一面,更直接要求观想的方法和途径应该简便易得,便于流布。宗杲提山“佛法即世间法,世间法即佛法”,满足了封建士人大在家参禅,富贵与修行两不相妨的要求。但其禅法在普通百姓中也有巨人的影响力,他认为“十人大读得书多底无明多:读得书少底无明少。”甚至认为“士大夫子平昔所学,临生死祸福之际,手足俱露者,十常八九。考其行事,不如二家村里省事汉,富贵贫贱不能汩其心。以是较之,智不如愚,贵不如贱者多矣。”。穷人因为欲望和执着更少,因此更容易悟道,这也显示出其禅法既能满足精英需求,也具有平民化的一面。他说:
后来舜老夫拈云:本仁既已入草,这僧又落深村,然则阳春雪曲。时人难和,村歌社舞,到处与人合得着。师云:舜老夫是则也是,未免随搂揿,秉拂上座,不惜眉毛,为诸人说破。声不是声。色不是色。马后驴前,神出鬼没,雪曲阳春和不齐,村歌社舞且淈。针对前人声色有别无别的公案,舜老大认为如果过于拘泥于教内的阐发,则类如“阳春雪曲”,虽则无错但不易为人理解。更好的解读应该类似“村歌针舞”那般简单易懂,便于教化。禅宗内部这种世俗化的要求,与整个宋代宗教的世俗化、平民化的趋势保持着一致。但宗杲认为,无论是“雪曲阳春”还是“村歌补舞”,都不应有别,就好比修行者应山离声色两边,都不黏着。禅法思想也应该既满足上层精英的要求,也符合人众平民的愿望。这一提法充分反映了宗杲禅法的变通性与实用性。
值得注意的是,过分的世俗化,特别是将世俗生活,作为观照佛法的对象,常会导致宗教生活与世俗生活界限的模糊,消弭宗教的特质。末代僧侣世俗化的特征本来就非常明显,常有身在佛门,不守戒律,不守佛法之人,甚至把“手把猪头,口诵净戒。趁山淫功,未还酒债”。看作是无碍自在。宗杲提山“村歌社舞”,有刻意宣扬其禅法思想的目的,但后人以此为则,认定“村歌社舞”,则义陷入执迷。有禅师已经认识到这点的危害性,特意提出:
你诸人也须识得祖意西来。若认定村歌杜舞。大似灯影里行。未睹太阳在。“村歌社舞”本是中国民间民俗活动,其类似迷狂的群体狂欢与佛教的旨趣人相径庭。但大慧宗杲却越过禅院的门墙,巧妙地借用“村歌社舞”来暗示个人的禅法思想,表露禅法风格,并以之为立足点批判对手,不可谓不是其深思熟虑之后的刻意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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