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人丧失了畅游江河的机会？

自然就是你家门口的小河，自然就是屋后小山上那让人迷醉的轻风，自然是落入你家天井里的雨水，自然就是一只燕子在你屋檐下筑巢育子，自然就是另一只鸟在林中放声高唱。自然不仅能够净化人的灵魂，也能够净化人类的污染物——或者说，自然不仅要忍受人类心灵的肮脏，同样也要消纳人类行为的肮脏。

----编者按

环境保护这个东西，经常有些人很不以为然。可假如你坐在他面前，让他回忆小时候的江河今天上哪去了，让他对比小时候的青山今天成了什么样子，让他感慨小时候的空气在今天败坏到了什么程度，此时，人们的内心里，多多少少会涌起一种悲伤，他突然发现，过去与我们中国人亲密无间的自然界，今天突然都变得那么陌生、那么遥远、那么可怕、那么充满敌意。

7月19日，广州市为了表明珠江的治理达到了一个新水平，又组织了一次“官员与民同乐”的行动，广州市长张广宁率领市属官僚，纷纷下水（不过市环保局长和市水务局长都未下），甚至表示要“天天游珠江”。市长为了城市的形象，愿意拿自己的身体去冒险，确实值得公众的赞赏，但每年广州的这个活动，总给我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我在怀疑，为了能够让市长大人在媒体的聚焦下顺利游泳，珠江的水质是不是在“强行改善”；我在担忧，当一种普通公众的日常行为需要如此大张旗鼓地宣传和造势的时候，中国13亿人中，有多少人还有畅游江河的“特权”？

广州市长张广宇率领市属官僚纷纷下水

或者反过来说，全中国960万平方公里的大地上，有多少人丧失了畅游江河的机会？以长江、黄河、珠江、辽河、淮河、海河、松花江、鸭绿江、图们江、闽江、钱塘江、雅鲁藏布江、怒江、澜沧江、塔里木河等等这些“大血脉”构成的全中国大山水，有哪一个还肯敞开大门，让民众自然亲近、任意嬉戏？

中国人固然不热爱自然界，几千年来，很少有人了解自然界蕴藏着什么、每天都在上演什么样的故事；即使到了“科学昌明”的今天，任何一个城市，了解本城市“自然本底”的人，不敢说一个都没有，但至少是比野生华南虎还有可能要稀少的。但确实，所有的人从一生下来起就知道，自然是可以亲近的，自然是可以自由来往的，自然是可以信任和依靠的。自然就是你家门口的小河，自然就是屋后小山上那让人迷醉的轻风，自然是落入你家天井里的雨水，自然就是一只燕子在你屋檐下筑巢育子，自然就是另一只鸟在林中放声高唱。自然不仅能够净化人的灵魂，也能够净化人类的污染物——或者说，自然不仅要忍受人类心灵的肮脏，同样也要消纳人类行为的肮脏。

美好自然，用句公民社会时代时髦的话说，是全体公民的“共同福利”，与生俱来，与死俱存，与日常生活相表里。然而，时至今日，中国人放眼神州，美好的自然，或者说自古与中国人相伴为生的自然，突然间消失了、变质了，它消失、变质得如此仓促、如此绝情、如此彻底，以至于人们从挣钱的狂欢中醒来，猛然发现，与自然有关的一切美好之物，都在丧失；所有的人心灵一夜之间丧失了所有的依靠，所有的身体一夜之间变得百病丛生，所有的精神在一夜之间变得焦虑和狂躁。

环境污染和自然伤害这个东西，它的奥妙之处就在于所有的人都同时受害；有些人倒霉一些，正好生活在污染物排放口所影响的“核心区”，受到了“急性污染损害”，救治不急，身心备受摧残，付出了生命和精神同时崩溃的代价。更多的人则是处于“缓冲区”或者“实验区”，天天享受着“慢性污染”的折磨，好像一时一事之间，个人末日不会降临，个人灾难不会突显，但这种“冤无头、债无主”型的损害，对个人造成伤害的硕果，最多只是延迟一二十年就会悬挂出来。

如果有人去细心统计一下，全中国领土、领海、领空里淤积的污染物，有多少是被我们自己的身体所吸附和降解了？每个的人平均值又是多少？与世界平均水平相比又是什么样的状态？我相信，任何人看到听到被传播到这样的数据，一定会大吃一惊，然后开始惊慌失措和怨天尤人。

淮河水污染

在中国的江河中，海河和淮河是死得最早的。淮河死亡了，固然好像是某些河边的村民身体得了病，吃水成了问题；可实际上，淮河的死亡等于让所有人丧失了亲近淮河的机会；一条原来与人类没有距离、滋养着无数生灵和财富、创造了无数优秀文化、保护了无数人类生存的河流，短短几十年间，其文明的底蕴不是全部窒息而亡，就是中了毒受了伤之后缠绵于病榻；其对生命的养育能力降低到零、降低到负数。淮河成了一条让人望而生畏、谈而变色的河流，淮河成了没有一个人敢亲近的河流，淮河成了没有一个人奢望畅游的河流。

其他江河的命运也好不到哪去，因为上游修水坝、中游修水坝、甚至下游修水坝，因为上流的工业污水和城市废水不治理、中游的工业废水和生活污水不治理、下游的生活废水和工业废水不治理，因为上游的航运经济发达、中游的航运经济发达、下游的航运经济发达、支流的航运经济发达，长江，正面临死亡的危险。如果再叠加上采砂、砍树、填湖、撒网这些人类每天都在强力贡献的行为，亲近长江、畅游长江的可能性也在一天天下降。而同时，长江体内原来滋养的其他生命，白鱀豚就不用说了，江豚、中华鲟鱼、鲥鱼、刀鱼、鳗鱼也都在一天天丧失亲近长江、畅游长江的机会。相比来说，人类是大自然间比较迟钝的物种，甚至在某些物种早已灭绝，彻底丧失亲近自然、畅游江河的机会之后，人类仍旧不以为惧、反以为喜地炫耀自己畅游江河的能力和恒心，有时候，这种行为也确实让人钦佩。

当然，广州市长的苦心我们也是理解的，他们身处下游，受控于上游的诸多“公众”，他们是盼望用“全市一起天天到珠江游泳”这种行为来监督上游的污染治理、减少上游的污染物排放，甚至有可能想暗暗羞辱“上游的人”不知道保护自然、保护江河。

然而，如果你到广州市内看一看，你会惊讶地发现两个有意思的现象，一是广州人仍旧以吃野生动物为荣，不知道这种如此残忍的“饮食文化”让多少生灵丧失了亲近自然、繁衍种群的机会？另一个现象是，广州市内的诸多河道，仍旧臭气冲天，水质并未因为高官大员们一年去游了一次珠江，就有多少改善；广州市民自己对待江河的行为，并没有改良和提升。广州和身处“东部经济发达区”的上海、杭州、福州、厦门、深圳、三亚、珠海、北海等城市一样，肆意地自己的排放物，污染着自然界，污染着大海，污染着市民的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