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使”计划培养不出天使
在外人面前,我乖得不得了;在他人背后,我满肚密圈。我们不做亏心事的前提只是怕别人知道。
德国导演维姆·文德斯(WimWenders)和小说家彼得·汉克(PeterHandke)合作的《欲望之翼》,一直是我很喜欢的一部电影。戏里的天使无处不在,人类看不见他,他却听得见人心里的每一句话,了解每一个人的欢乐与忧愁,到了你临终的那一刻,他会温柔地陪伴在你的身边,倾听你的恐惧、绝望、无奈与遗憾;他总爱摸你的头发,但你丝毫感觉不到,他静默无声。天使,原来是世上最孤独的存有。
这就是基督教信仰里的“守护天使”。几乎所有基督教国家的小孩都相信自己拥有一位专属的天使,他保护我不受邪灵侵扰,是我与上帝之间的信使,还时时刻刻监看我督促我,使我不致埋没良知走上歧途。很多人甚至相信他就是那颗珍贵的良心,每当在道德抉择的难关前踌躇犹豫时,他就会在我脑海里吹响警号。他还是一个旁观者、一个记录者,我的功过对错全在他眼中;哪怕是一丁点的邪恶,也难逃他敏感的耳朵。而这一切,都是将来我进入天国或堕落地狱的凭证。
山东某高校不知是否由此得到灵感,公开在自己的官方网页招募“小天使”,邀请一些学生埋伏在同学之间,监察他们的言行,看他们学习用不用功、操守纯不纯正。如果出了纰漏,就向校方通报(莫非学校以为自己是全能的上帝),好及时帮助同学改邪归正。“小天使”是个很有创意的名字,但它的实质却很古老。这种学生,过去叫做“信息员”,在台湾则称为“职业学生”。一般而言,大家对这类同学的印象多半不大好,因为他们就像特务,隐没身份,随时“告密”。大家尤其害怕的,是自己会不会不小心犯了什么“错误”,会惹来种种不测。换句话说,“信息员”不只是校方的工具,还是国家伸延到每一位同学身旁的灵敏触角。
不管这些“天使”监察的范围是学业,是品行,还是别的,它都侵扰了学校环境自主产生的人际关系,让同学之间失去信任。这就和“文革”年代夫妻彼此监视、儿子告发父亲的情况一样,体制的道德吞没了其他领域的规则。
同学、同事、邻居乃至家庭,内部全都有自己的往来方式,都有由此产生的交往规范与价值判断。出了问题,会有自己的解决方式;有人犯错,也会有自己的处理手段。要是某个同学人品很糟,其他人会自动疏远排斥他;要是有老师说了很不中听的话,大家就该在课堂上据理力争。假如把这些事情都交给界外的体制,那就等于自动交出了校园的相对自主,甚至拆毁寻常价值规范的基础。难怪有人会认为就是那个人人都是潜在告密者的年代,造成了今日信任道德崩溃的局面。
不只如此,我们还要进一步分辨这些学校“小天使”与西方“守卫天使”的区别,以及它所带来的不同后果。
熟悉思想史的朋友都晓得,“守卫天使”不全是犹太人的原创,而是源自古希腊的“灵”(daimon)。苏格拉底就曾说过他有这么一个“灵”,常常在他面对抉择的时候提点他、引导他,令他不致犯下错误。后来的“守卫天使”继承了“灵”的地位,是每个人的最佳顾问、最私密的朋友。不管是“灵”,还是“守卫天使”,它们都是外人不可感知的,就像一个人自己内在的良心声音。无论何时何处,它都一直在你的脑海里头。仿佛在我之外还有另一个自我在省视着自己,判断自己的一切行动是否合乎价值的真理。
相反地,“校园”天使这一类的告密者却是外在的。埋伏得深,伪装得巧,我们或许还看不见他们,可我们总有机会为自己安排最“安全”的出路。假如要干什么坏事,我们可以想办法避人耳目,暗自筹划,使“天使”们防不胜防。在这样的环境底下,人的是非取舍往往是“他律”的,做或不做,靠的不是自己的良知,而是他人的目光。久而久之,甚至还会发展出种种虚伪的机巧诡诈:在外人面前,我乖得不得了;在他人背后,我满肚密圈。君子慎独,我们今天却更相信“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做亏心事的前提只是怕别人知道。
一般的小学老师最怕孩子互相告状,那种全班举手打报告,课后还死缠着你不放的场面,真是想起来都烦。当老师教训过之后,孩子们会渐渐摸出一套互动的规则,甚至意外地养成内在的价值观。假如学校不只不压抑小孩喜欢告状的本能,反而鼓励他们用更聪明更隐匿的方法一路告到大学,我们的下一代会变成什么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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