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人干吗要挖走乡下人的树?

某地有一片别墅区，又被称为“富人区”。富人向来喜欢烧钱，而现在的富人则热衷于烧钱时能够烧出一缕文化青烟，于是有的斥巨资收藏古董字画，有的花重金栽培花木盆景，有的出高价豢养珍犬名鱼，这些还不算稀奇，有一位业主竟动用巨额资金购进10余棵大树，植种在自家房前，既美化私人领地，又顺便给小区造出一处景观。进出此地的人对那十几棵一字排开的大树无不侧目而视，树身巨大是一个原因，树身残疾则是另一个诱因。这些观赏树若要我来评价，只需4个字——“惨不忍睹”，瞧它们的衰样:树身被截肢，树冠遭斩首，遍体的创伤被草绳捆扎着，被油布包裹着，连虫子都害怕在上面爬行，连鸟雀都不敢在上面栖息。我想，这些大树若能惨叫，只怕早就叫破了嗓子；若能哀哭，只怕早就哭干了泪水。如今站成一排，全是受刑之后奄奄一息、气若游丝的样子。它们居然被冠以“观赏树”的美名，岂不是莫大的讽刺？有人也许会说，只要拿出点耐心等到明年春天，这些大树就会长出新枝绿叶，两三年后便能蓊蓊郁郁，谁还看得出它们以往遭受过刀锯之灾？别说树木了，就说人吧，社会上那么多人造美女，哪个没上过手术台忍受其痛苦？但她们乐在其中，受益无穷。

我想起了一则近似黑色幽默的短文，说是一位乡下人到了城市里，衣食不济，居无定所。有一天，他疲惫至极，就坐在大街边，打量着那些“观赏树”，非常羡慕它们，同样来自乡下，“观赏树”不用办暂住证，不必担心被城管队轰来赶去，还有专人给它们浇水施肥，真是好过得很。最终他得出了一个十分朴素的结论:“咱乡下人还不如乡下的树。”读罢此文，老实说，我唏嘘不已。现代化的城市疯狂拓展，为了填补其中的空白，便去掠取乡下的资源，将来乡村还能剩下多少悦目的东西？
　　
再回到主题上来，残疾树果然美化了城市公共空间或私人园地吗？光秃秃的树干上生出几小簇怯怯的绿叶，与其说它们是在扮酷，还不如说它们是在发出无声的抗议，生机惨遭斫丧，生趣大打折扣，阳光灼痛它们的伤口，清风吹干它们的泪痕，茕茕孑立，孤影独吊，城市就是这样厚待它们的吗？这些大树背井离乡，兄弟姐妹各自分散，一番刀锯之后，便是逃脱不掉的可怕梦魇，它们株守在大街边呼吸黄尘废气，伫立在小区中陪伴死水假山。以往那些调皮的村童不见了，那些温暖的鸟巢不见了，那些纳凉的乡亲不见了，还有那些永远听不厌的俚语野调全都从耳畔消失得干干净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它们就这样以残疾之躯抵抗着城市的喧嚣和冷漠。想想看，它们都无法使自己快乐起来，又怎能愉悦那些陌生人的眼睛？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这样的感叹只可能是书生的感叹。当城里的有钱人拿着一叠叠钞票指向大树时，贫穷的乡亲大犯踌躇，他们的舌尖又怎能弹出一个斩钉截铁的“不”字？于是美丽乡村的标志就这样一棵接一棵地被拔去了，被挖走了。乡村没有了大树，就等于乡村不再有令人津津乐道的美丽传说。城市在鲸吞乡村资源的时候，无疑会产生短暂的快感，用不多的钱就能买走乡亲们祖祖辈辈栖息于其下、哺食于其下、馨香祷祝于其下的大树，但这种购买与攫取究竟有何区别？等到乡亲们将手中卖树的钱用完了，他们就会痛心疾首，感到懊丧，愧对祖宗和子孙，毕竟那些大树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就能长成的，他们的依恋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就可以割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