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小鸟谁更可笑

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

大鹏展翅直上九万里高空，飞向南冥。这时林中的小鸟就开始笑话大鹏说：我拔地而起，找一个树枝停下来，一时达不到想去的地方，落到地上也就是了，为什么要飞上九万里，然后非到南冥不可呢？

摄像：王楚天

人与人之间的最大区别不在于身高，不在于胖瘦，不在于肤色。人与人之间最大的不同是心，这种区别甚至比小鸟和大鹏之间的区别还要大。我们有时候讥笑一只小鸟的渺小和可怜，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一只小鸟呢？小鸟在讥笑大鹏，那么到底谁更应该值得讥笑？是小鸟还是大鹏？很多时候，人和小鸟一样，也在讥笑什么，那么人和小鸟又有什么不同吗？人和小鸟谁更可笑？从小到大，我们笑话过许多事，也笑话过许多人，但回头一想，我们似乎笑错了，而可笑的是我们自己。现在我们似乎很明白，谁知道明天我们又不会笑话今天的自己呢？

适莽苍者，三飡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

庄子说，到郊外去，也要准备几顿食物，这样才能饱着肚子回家；在交通不发达的古代尤其如此。到百里之外，就需要准备更多的粮食了；而到千里之外呢，不带足三个月的粮食和银两，恐怕就算不上计划周全了。这个道理，对于人来说的确简单，但那些小鸟又怎么会知道呢？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智慧是有次第的。小智慧总是很难认识大智慧的。反过来，大智慧把握小智慧却很容易。这就好像站在地面上的人是很难了解楼上的情况的，而楼上的人看地面上的情况却一目了然。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庄子举例说，有一种菌类的生命，它的寿命只有几天，所以，它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一个月；知了只能活几个月，所以，它不知道什么叫一年。就是因为它们的寿命太短暂了。楚国的南面有一种乌龟，在它们眼里，五百年却是一个春秋而已；更有甚者，上古时期，有一种大椿树，在它们看来，八千年不过是一个春秋罢了。在这里，庄子给我们展示了大与小的巨大反差，而大与小不过都是站在不同的立场去看的。你可能觉得那个菌类的小东西很可怜，只活几天就死了；而那颗大椿树很了不得，寿命可达数万年。其实，对于那个菌类来说，活几天也是完整一生，大椿树也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

时间是个相对概念。只要有个长度，它就是有限的。再说了，不同的范围就有不同的时间概念。我们现在所说的时间仅仅是人这种东西的认识而已。如果有一天，我们的智慧开了，你可能会发现，你手中的茶杯就是一个宇宙。杯子上面也有生命，杯子表面的每一个小凹处就是一个国家，那上面的生灵也在发展自己的科技，也在寻觅它们认为的天际在哪里。茶杯中的水就是它们心中的银河系，是个永远无法探明的黑洞。我们观念中的一秒钟，在茶杯上的生灵来说就是百亿年之久。那么，地球是什么？是不是一个巨人手中的健身球？我们的百亿年又是不是巨人眼中的一秒钟？所以庄子说：

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大家知道，彭祖是个有名的长寿者，他活了八百岁，众人都想和他比，真是一种悲哀啊。百亿年都是一瞬，八百年又算什么呢？道家讲究长生不老，生命永驻。但如何做到？庄子用晦涩的语言小心地传播着这个秘密，只可惜我们用狭隘的眼光看世界，别说长生不老，活上百岁已是妄想了。

小大只是表象，本质没有不同

庄子直接告诉你逍遥境界是没人能懂，也没人能信的。于是从鲲鱼鹏鸟开始。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人不信。庄子不得不再次找来一件事来证明。

汤之问棘也是已。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

有一天，很有智慧的商汤问比他更有智慧的老师棘，真的有鲲鱼鹏鸟吗？他的老师就说，在一毛不生的北方，有一个神秘的海洋，那是个天池。天池里有一种鱼，它的宽度有数千里，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有多长，只知道它的名字叫鲲。那里还有一种鸟，它的名字叫鹏，脊背就像一座大山，翅膀就像垂天的云层，它螺旋式向上飞，能到九万里的高空，把云层都压在身下，就像背着青天一样往南飞去，直至南冥那个地方。

商汤是古时候的圣君，连他的老师都说有大鹏南飞的事，你是不是还不信？其实，小麻雀也不相信，或者说，即便小麻雀相信，也很不理解。所以：

斥鷃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

小麻雀笑话大鹏说：它为什么飞那么高？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干什么呢？我腾地往上一跳，不过几丈高就落到地上，在茅草中间穿梭，这难道不也是一种美妙地飞翔吗？大鹏为什么到那么远的南冥去呢？真不理解。其实，小麻雀和许多人一样，连大鹏的志向都不能理解。从表象上看，人似乎比小麻雀大多了，而从本质上看，人与小麻雀就真的不同吗？我们真的比小麻雀高明吗？不少人读《庄子》到此为止，和小麻雀一样裂开嘴巴讥笑，就是因为我们还处在“腾跃而上，数仞而下”的境界。这就是小与大的区别。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徵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

所以，你的智慧可以做个小官，或者你的行为可以让一个地区的人折服，进一步说，你的品德符合做国王的要求，并能够治理好一个国家，那又怎么样？每个人看自己，还不是像小麻雀一样，仅仅是自鸣得意而已。

庄子本来是要告诉我们一个大境界，一个逍遥的境界。但这是个很难接受也是很难理解的境界。他先让大鹏出来亮亮相，看你到底怎么个反应。果然，小鸟笑了，地球人也笑了。这时候，你已经可以从这里走开了，因为后面的情景更会让你张开嘴巴，惊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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