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文化热的背后（上）

10月26日，银监会团委主办的金融系统青年学习论坛请来了复旦大学历史系钱文忠教授，做了一场名为“传统文化热的背后”的演讲。钱教授的演讲深入浅出，语言生动、视角独特、旁征博引。演讲中，深深地感受到钱教授对于传统文化的热爱、对于国家文化软实力建设的责任感，以及作为一位历史学家、文化学者的使命感及忧患意识。

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最近十年来，各种新情况、新现象、新理论层出不穷，传统文化突然热起来，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为什么奇怪？我们先来分析一下这股传统文化热的背景。

钱文忠讲《玄奘西游记》，华商报资料照片。

中国在这三十年里发生了什么？

前不久我们国家在庆祝建国60年大庆，这60年，在文化界有着极为清晰的分界线。以1979年恢复高考为主要标志，分为两个三十年，1949-1979为第一个三十年，1979-2009为第二个三十年。第二个三十年也就是改革开发的三十年，在这三十年里，我国经历了巨大的变化，最大的变化之一是经济的飞速发展，这是没有任何争议的。
中国在这三十年里发生了什么？以一组数字来说明（源自“黄埔平”系列评论作者周瑞金先生）：
2007年，中国的GDP是1978年的68倍；进出口总额是1978年的106倍；以中国对于世界经济的贡献来看，1978年一个中国人工作一整年（注意：当年一周只有一天休息，没有带薪假期，且还有许多义务劳动时间），相当于2003年工作11天，2007年工作4天。尤其要提到的是，这个数字是在什么情况下完成的？人口净增5亿。相当于增加出来一个美国。1978年，我国贫困人口2亿5千万，约占全国人口的1/3，即是说，那时，全国有1/3的人没有生活尊严；2007年，联合国核定的我国贫困人口是1485万。
更为了不起的是，做出这样巨大成绩的三十年内，中国基本平稳，这在世界史上是罕见的，没有几个国家和地区能做到这一点。
我常说，我们这一代是幸福的一代，可能有年轻人会说，我不幸福，我很郁闷。我不会给你们讲什么大道理，我只说一点：这一代人没有经历过战争。我们的父辈，都经历过战争，我的父亲、我的祖父，都经历过许多战争，有过逃荒的经历。1949年前，中国的战争不断，才几十年而已，战争曾经离我们很近！
这么大一个国家，经济差距那么大、文化差距那么大，发展极度不平衡，居然能够做到基本平稳，在世界上是史无前例的。
我们有许多彻彻底底的改变，比如，从封闭半封闭性社会发展为开放性社会。“封闭半封闭”是什么概念？我们小时候都学过一篇文章，“台湾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只能吃香蕉皮度日”，这并不是真正的封闭，真正的封闭是：从来没有人问过：“香蕉肉谁吃？”以前我们读书，说资本主义国家为了剥削老百姓，宁可把牛奶倒掉也不卖，直到我出国留学才知道：牛奶是有保质期的，过了保质期，只能倒到大海里，如果卖出去了，损失会更大。
我们的身份证是什么时候有的？1984年；我们什么时候能够自由申请临时护照？要知道以前申请一个护照简直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但现在，你甚至可以花钱叫快递把护照送回家。这一切改变经历了多久？最多10年。
这样的变化，如此巨大而彻底的变化，这种速度，在人类历史上是史无前例的。
中国早期的留学生，几乎全部都有过打工的历史。现在的留学生怎么样呢？我几天前看到英国的一家报纸报道一则消息：一位20岁出头的北京女孩，刚到英国留学没几天，就要买房子，找到中介，挑中一栋价值300万英镑的别墅，一次付清，这还不是最令人咂舌的，接着，她又请工作人员陪同，一口气买了BMW的一辆豪华跑车和一辆吉普车，全部一次付清。如此阔绰的出手几乎让那家中介公司的人全部精神崩溃。
我们过去说：“社会主义救中国”，现在，尤其是金融危机过后，我们说“中国要去救资本主义”，是啊，看起来金融危机对我们也并没有什么影响。
但是，这三十年，我们还改变了什么？
从文化角度来看，我认为，现在，我们整个民族已经到了最危急的关头，我们失去了自己的文化。我提两个问题，请大家回答：
在座诸位，谁的身上能找出一样属于中国传统的东西？我们的牛仔裤、运动鞋、西服，全部都是西方的。我有一次问这个问题，只有一个出家人站起来说：我穿着袈裟。我说，那是印度的东西。
第二个问题，请大家不要经过思考，以最本能的反应，说出你认为最具有普世价值的价值观，最能反应普世价值的东西？大家所能想到的，是什么？自由、平等、民主、博爱……我们脑海里视为天经地义的，全是西方的价值观，没有温良恭俭让，没有仁义礼智信，没有孝悌。
这一切引发出什么后果呢？我们的经济在飞速发展，但我们的幸福指数在降低。富足没有带来满足，我们常常茫然、迷茫、无措。我们是经济大国，却不是一个强国。我们引进西方的金融制度、金融衍生品、各种东西，原以为是拿来主义，在拿来人家好东西的同时，能够保持自己不改变，能够守得住自己最好的东西，但是，当我们“拿来”的同时，它背后的很多东西不可能不被引入，而这些，不断地在冲垮、消解、覆盖我们自己的核心文化价值。
我们常说，中国幅员辽阔、地大物博，我们是一个大国。但是，大国不等于一个强国。印度、埃及、埃塞俄比亚等等，全部都是幅员辽阔、地大物博，但是没有人认为它们是强国；瑞士、瑞典、荷兰等国，地方那么小，却没有人认为它们是弱国。什么是强国？真正在于有没有自己的文化软实力，能不能把自己民族的核心文化价值塑造成为全人类共同的普世价值并快速推广开来。
我国政府在世界各地开设了大约几百家孔子学院，教一些中国菜，三脚猫的中国功夫等等，却在当地都引起了轩然大波，引起的反响远远大于中国对世界的经济冲击，几乎到了全民注意的地步，非常紧张。为什么？因为西方国家认为，这是在进行中国文化输出，这是让人真正不安的，中国威胁论的中心。
奇怪的是，我们并没有认识到西方国家对我们的文化输出。好莱坞电影，不就是美国文化输出吗？我记得薄熙来在担任商务部长的时候，曾经非常感慨地说过一句话：“中国要卖掉4万个零件，才能换来一架波音飞机。”这是指我国在核心技术上、创新上被国外赚钱，但是，其实中国人的钱，被外国人以更巧妙的方式赚走了。什么方式呢？
在上海有个奇怪的现象，LV的店前总是排起长龙，一万块钱一个包，或许是很多年轻人几个月的收入，但是就是有人愿意花这么多钱去买。你走出门口，有时能碰到人上来问：“先生，要包吗？LV的，绝对A货！”（声明，我个人是绝对痛恨假冒伪劣产品的），你一问：“多少钱？”“500元。”拿出来看看，几乎一模一样。你如果愿意多花两个小时，到浙江义乌，200元，三个，还赠送你一条毛巾。
我曾经问我们学校的学生，你们为什么要买LV的包？学生说：“这是国际名牌啊！”我说，“好，老师给你一万元，你到任何商场去，给我买一个‘名牌’回来。”什么叫名牌？就是文化！
再比如留学就是一种用文化赚钱的方式，在很多国家，留学经济产生的效益在全国GDP中占很大的比重，在英国，已经占到第一位。而留学生当中，有多少是我们中国人？我们拿着父辈们一生的积蓄，争先恐后送给外国人。
现在，外国用文化来赚我们的钱，赚我们这个有着五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国的钱。我们现在已经到了最最危急的时刻，正是由于我们史无前例的飞速发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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