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儿消失了,去哪里寻找春天
这是世界上最艰难的旅程。
从地球的最北端起飞,借助一阵吹向南方的风,飞翔于云端。这些成群结队的旅行者,飞过冰川、山林、堤坝、运河、收割过的玉米地、灰蒙蒙的城市、高高架起的镜头,和猎人隐蔽的枪口,最终到达一片覆盖着金盏花、灯心草和青绿色芦苇的水面。
迁徙是候鸟的宿命:斑头雁,从中亚草原飞向印度,历经2400公里;大天鹅,从西伯利亚冻土飞向远东,历经2900公里;雪雁,从北极飞向墨西哥湾,历经4000公里;北极燕鸥,从北极飞向南极,历经20000公里……法国人雅克•贝汉带着他的飞行队和摄影师,用4年时间记录了这些漫长的旅程。
从起点到终点,只有少数幸存者。正准备飞越喜马拉雅山的雁群,突逢气流转向,就可能一头撞死在巨大的山壁上。非洲的海滩上,褐色的螃蟹总是追杀翅膀受伤的灰色滨鸟,甚至和同伴们分而食之。
在草原上舔舐羽毛的一群白鹳,可能会被飞驰而过的马群惊吓得四散飞走。当马蹄下的尘埃落定,一只离群的小白鹳慌了神,只能呆望着四周,从此独自流落荒原,生死未卜。
可是,对往返于这条航线的鸟儿来说,这些千万年来都不曾离去的自然危机,却比不上一百年之间人类制造的麻烦。只见那些摩天怪物拔地而起,扰乱了正常的气流;城市上空刺目的辉煌,遮蔽了它们用来识别方向的北极星;它们误闯工业基地,直到被雾气腾腾的污水吞噬。
它们和邻居胖海狸共同生活的湿地空间里,潺潺的河水正在被大坝拦截,或是被引向不远处的城市。候鸟最爱吃的浆果、枯草根、植物嫩芽消失了,代之以覆盖在塑料大棚下四季生长的生菜、番茄和鲜花。
这些将飞行与生命联结在一起的精灵,已经无法预测四伏的杀机。被妈妈藏在芦苇中的幼鸟,还只能摇摇摆摆地站在巢里,它听见由远及近传来隆隆的轰鸣声,却不知道这是一台巨大的收割机正在碾过湿地。几分钟后,年轻的妈妈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家和孩子。
因此,当历时6年的全球保护环境基金会(GEF)白鹤项目于今年初秋结束时,几乎没有人觉得欣喜。“保护远不及破坏来得快。”一位与会专家痛惜地说。这种被誉为“旗帜性物种”的珍稀鸟类,全球仅有3500~4000只。到了秋天,98%的白鹤都选择从西伯利亚飞到中国的东北部,历经9个国家共计5000公里的路程,最终抵达鄱阳湖过冬。
在这条横跨亚洲大陆的迁徙线上,埋藏着无数危机。扎龙保护区缺水,但在国际鹤类基金会的副总裁詹姆斯•哈里斯看来,“这并不是气候问题,而是管理问题,是可以改变的”。在偏南的莫莫格保护区,由于湿地条件良好,今年10月下旬有3000多只白鹤在此栖息。但保护区所在的吉林省镇赉县是全国贫困县,空守着一片巨大的土地而不能开垦,“村民常常和保护人员起冲突”。
而在白鹤的越冬地鄱阳湖,江西省政府正在计划修建一座大坝,中国科学院南京地理与湖泊研究所的姜加虎这样形容,“鄱阳湖涨水是翘尾巴,降水是夹尾巴,建大坝就是割尾巴”。如果大坝建起,水面超过15米,湿地消失,从此白鹤这个种群就将灭绝。
今年,在白鹤的另一条西亚迁徙路线的栖息地之一伊朗,观测者们只发现了一只鹤的踪迹,这个形单影只的小家伙,立在一群汲水的水鸟中。没有人知道,明年它会不会再来。
无论如何,在已经来临的秋天,这个高贵但脆弱的种群,仍将继续着它们自北极向回归线的飞翔,直到明年的3、4月份再返回。到那时,在北欧人的神话中,鹤总是口衔一道光芒从天际飞来,就意味着春天来了。
但这些数千年带来春日希望的鸟儿正在默默承受绝望。躲避大自然的种种危险之外,它们还要学习在人类文明中见缝插针地歇脚,比如,公路旁漏水抛锚的汽车,农场中负重前行的马车,甚至于月光下的战舰。
那片去年南迁时栖息过的、长满紫色莲花的水面,也许在明年就会干涸。当水面消失了,芦苇消失了,雏菊消失了……那些鸟儿消失了,人类还应该去哪儿寻找春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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