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江豚装进诺亚方舟
两头1米多长的小家伙,正摆动着灰黑色的身体,似乎想展示自己的活力。
半个多月前的上午,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的科研人员正在为名叫洲洲和天天的两头雄性江豚做例行体检。
与半年前相比,洲洲没有太多的变化,反倒是天天的体长增加了8厘米,体重却少了2公斤。水生所的郝玉江博士分析说,可能是夏季的高温消耗了它们的脂肪,现在两个小家伙该“贴秋膘”准备过冬了。他摸了摸天天滑如凝脂的皮肤,感叹这里的水质优良,“不像鄱阳湖里的江豚都长着大片的白斑”。
这里是位于湖北省石首市境内的天鹅洲国家级长江豚类自然保护区。从地图上看,这条长江故道是一片“O型”的蓝色水域。1972年7月,长江自然截弯改道,留下一条全长20.9公里的河道。由于水质接近长江却几乎未受污染,从1990年起,天鹅洲被选定为白暨豚和江豚等濒危物种的“避难所”。
按照科学家们的设想,如果有一天江豚也像白暨豚那样消失了踪影,这片20平方公里的水域就将成为《圣经》里那艘“保种”的诺亚方舟。
假如大熊猫一年发生19次非正常死亡,全国人民受得了吗?
如果说被誉为“长江女神”的白暨豚以高贵优雅的身姿闻名于世的话,那么“女神的表妹”江豚则被渔民们视为能够预报天气的“河神”。
作为哺乳动物,江豚用肺呼吸,每当风雨到来之前,它们就会频繁地露出水面“透气”。这种举动被渔民们称作“江猪拜浪”,意味着有大风暴要到来,不宜出门捕鱼。
而在郝玉江眼里,江豚更像一种温顺活泼的生灵。他指着天天给记者介绍:“你看它头部钝圆,长得虎头虎脑,嘴角还向上翘,好像一直在笑。与其他豚类相比,江豚颈部转动的角度大,显得很活泼。”
不过,科研工作者更看重江豚的象征意义:白暨豚和长江江豚都是生活在长江的珍稀动物,通称为长江豚类,是长江水生生命系统的旗舰物种。“就像战斗中的旗帜,一旦它倒下了,就不知道有多少后来者会随之倒下。”水生所副所长、中国三峡总公司环保科技部副主任王丁比喻道。
不幸的是,第一面战旗已经倒下。2006年底,来自中、美、日等6个国家的鲸类研究专家组成国际联合考察组,在湖北宜昌至上海江段开展考察。在耗时一个多月、往返行程3000多公里的考察中,科学家们连一头白暨豚的踪影也没有发现,江豚数量也发生了“可怕的锐减”。
“白暨豚可能已经灭绝”的消息由外国科学家发布,随即被美国《时代》周刊评为“2007年十大人为灾难之一”。
“白暨豚是近50年来第一种在地球上消失的大型脊椎动物,也是公元1500年来第四个哺乳动物科的灭绝。”郝玉江很是惋惜。
“表妹”的命运也不容乐观。来自中科院水生所的数据显示,上世纪90年代初,长江干流里还生活着大约2500头江豚,到2006年仅剩1200余头,数量下降了一半,并且仍在以每年5%的速率急剧减少。
河北人民广播电台的编辑于江发现,去年一年共有20头江豚死亡,其中19头为非正常死亡。“这仅仅是媒体报道出来的情况。”于江一字一顿地说。这位生长在冀中平原的媒体人因为10多年前与最后一头白暨豚淇淇的偶然邂逅,而成了长江豚类保护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从2008年开始,他在博客上陆续发布“长江江豚的生死簿”。
“从濒危程度来说,江豚目前比大熊猫更危险。”于江以数字为例,截至2008年底,野生大熊猫种群加上人工大熊猫的数量是1858只,而长江江豚目前的种群数量不足1800头,“试想,假如大熊猫一年发生19次非正常死亡,全国人民受得了吗?”
这个急剧下降的数字,在动物学家眼中意味着长江生命系统逐渐衰退,也预示着被称为“母亲河”的长江渐渐失去生命的气息。
“如果所有动物都灭绝了,人类也将在巨大的精神孤独中死去。”王丁时常引用美洲印第安酋长给罗斯福总统信中的名言。这或许只是人类关于自身悲剧命运的遐想,更为现实的提法是,“如果白暨豚和长江江豚不能在长江生存,恐怕终有一天,长江也不能支撑同是哺乳动物的人类的生存。”
就算开闸,它们也不愿意回到长江了
天鹅洲由此成了江豚的世外桃源,其数量从最初引进的5头,经过多次引进和繁衍,发展到如今的30头。一道40米长的大堤闸口隔断了这里通往长江的水路。洲洲和天天就生活在这个避难所的浮式网箱里。
这两头看上去被束缚的小家伙其实并不寂寞,有时也会有其他野生江豚游到网箱附近,发出阵阵声响,似乎是与它们进行交流。
网箱体积大约是800平方米,相当于1/4个标准游泳池大小。工作人员采用泡沫材料将网箱悬浮于水中,网箱和故道连通,水体可以自由交换。这原本是种常见的养鱼技术。
不过,洲洲和天天等江豚只是被“暂养”于此。据郝玉江介绍,按照淡水豚正常的放养程序,通过暂养可以观察动物行为、摄食是否正常,也便于发现问题后及时处理。这种做法在英文里称为“soft release”(软释放)。建立浮式网箱是希望对这两头江豚的基本信息,包括健康状况、生殖发育等进行监测。
“就算开闸,它们也不愿意回到长江了。”在天鹅洲长大的渔民杨家炎笃定地说。有一次,他喝了一捧长江主航道的水,肚子翻江倒海地疼,“差点儿要了老命”。老杨据此断定,生活在故道里的江豚,早已爱上了这里,不会愿意再回到那片广阔却污浊的故乡。
对于这些世代生活在长江的动物来说,那里现在更像个屠宰场。在于江不断更新的生死簿上,江豚的悲剧命运仍在继续:
2009年2月24日,芜湖发现一头死江豚,表皮已经脱落,经确认是被大船的螺旋桨击伤死亡。
3月23日,仪征水域发现一头重伤江豚,尾部竟有5孔,经鉴定为鱼叉所伤,经紧急抢救,这头江豚还是没能起死回生。
4月5日,南京江边发现一头搁浅的江豚,全身呈铅灰色,有热心市民抱回家抢救,最终还是脱水而死。其头部有陈旧伤疤,显然曾受过重伤……
实际上,科学界对于造成长江豚类的濒危因素早就有了全面的分析,这些因素包括渔业的过度捕捞、非法渔业、环境污染、大型水利工程建设、长江航运等。
但2006年的那次考察仍然让人大吃一惊。科学家在长江干流总共记录到运输船19829艘、捕鱼船1059艘,也就是说平均每公里就有12艘船只,在有些江段隔江都很难看到连续完整的对岸,这样繁忙的航运哪里还有豚类的立足之地?
“进一步的科学研究对濒危动物的保护已经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了。”郝玉江说,“保护的关键要看政府和民众的意愿。”在他看来,造成长江豚类濒危的因素和机制已经基本清楚了,问题是,提出的解决手段每每不能得到实施。
终有一天,人类会送它们回家
白暨豚的命运就能充分说明这一点。1986年,中国科学家们就已经提出了针对长江豚类的三项保护措施:建立自然保护区、半自然的迁地保护和人工饲养繁殖。然而还没等这三项工作全面实施,“长江女神”就已经失去了踪影。
时至今日,针对江豚的自然保护区已经有了7个,但是科学家们对其效果并不抱太大希望。“这跟保护大熊猫等陆生生物不一样,长江作为一个整体,我们无法阻断航运和污染对保护区的破坏。”郝玉江说。
天鹅洲被视为全世界鲸类迁地保护第一个成功的案例。当年把5头江豚放到天鹅洲故道,原本只是为保护白暨豚做的试验。“因为当时江豚的数量还比较多,失败了也能承受。”然而试验的过程中,江豚的自然种群越来越少,时至今日反倒成了名副其实的重点保护对象。
可诺亚方舟毕竟不是保温箱,也会有意外发生。2008年初南方雪灾,天鹅洲故道水面几乎全部结冰。每隔几十秒就要浮出水面呼吸的江豚从未遇过这种情形,因为故乡长江是很少结冰的。
人们陆续发现了5头死亡的江豚,其中一头还怀着胎儿。经鉴定后发现其中4头都是因为在顶破冰层出水呼吸时皮肤被冰块划伤,入春后因气温升高,伤口感染而死。
科研人员随即分批将保护区内22头受伤江豚全部捕捞出水,为它们注射消炎针剂,涂抹紫药水,注射抗生素,进行全面体检,还对5头怀孕江豚做了B超检查,随后将它们放回天鹅洲故道。躲过这场自然劫难的5只怀孕江豚陆续产子,才使保护区内江豚数量恢复到雪灾前水平。
“如果冰结得再厚些,可能3分钟不到这个种群就全体窒息而死了。”郝玉江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仍然觉得后怕。
在科学家未来的设想中,即便长江干流里的江豚全都灭绝,只要有天鹅洲等几个“保种”的种群存在,总能等到长江的环境恢复、把江豚放归故里的那一天。
另一个希望孕育在中科院水生所的“白公馆”里。这里原本是白暨豚淇淇的家,现在生活着6头准备接受人工繁殖试验的江豚。
明年就要毕业的博士生吴海萍对这些小家伙了如指掌,她向来访者介绍着黑黢黢的实验者:反映迟钝的阿宝、乖巧听话的阿福,还有阿福聪明淘气的儿子淘淘。
今年4岁的淘淘已经长得跟父亲阿福一般大了,可吴海萍还是能够一眼认出它。
“你看,它的眼神是不是特别亮,就像小孩儿的眼睛一样纯洁。”她说。
出生在水生所的净化水中,眼神比生长在浑浊江水中的父辈明亮是理所应当的。可是这个“80后”女孩却有自己的一套解释。“它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有多大,所以待在这个小池子里不会像它爹那么郁闷。”
这位年轻的科研工作者常常在想,“终有一天,人类会送它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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