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的“不忍人之心”(中)
三、仁心,求之有道
孟子所说的“心”到哪里去找寻呢?仁心,“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求在我者也”,并且“,求之有道”。“心”只能在“我”之内寻找“,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包括心在内的天下万物实际上都蕴藏在我的性分之内,无非都由我的自识而生出,并且,反省即仁,即心,即物,反省的过程即已快乐无穷。求心、求仁不必向外,因为它们本身就“非外铄我”,而始终是“我固有之”的。对于一个存在于内的东西,你去寻找,就能够获得它,而如果不去寻找就没有。人们往往因为不事反省,不能自觉德性本体,所以才丢掉了自己的仁心。“人之生也,万物皆备足于我矣,但能反己思之以诚,不为物之丧己,是有得于内矣。有得于内,则为乐亦莫大焉。以其外物为乐,则所乐在物,不在于我,故为乐也小。以内为乐,则所乐在己,不在物,其为乐也大”。仁心本体,本质上只是一种构想性的存在,它不可能在外物身上求得,而只有借助于自我反省。但自我反省的最高境地则是消除人心对自我的坚执与对知识的迷恋,进而达到仁性本体自身。一己之心,能有得于内,通导于物,而不再区分出内外、物我,才是真正的快乐。
于是,求仁、行义也不得不从心开始,一切仁道工夫都围绕心而进行。
首先应该“存心”。人与动物的区别只在于仁义之道,“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赵歧注曰:“幾希,无幾也。知义与不知义之间耳。众民去义,君子存义也。”君子与小人的不同则在于前者能够保持仁义心肠,而后者则很少保持,或干脆放弃“,非独贤才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耳”。仁心之存与不存是区分君子与小人的重要标志。“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存心的实质无非是求仁、求义。其实,君子所能够做到的一切只不过是不“失其本心”而已。“存心”的反面是“放心”,即失去本善之心,仁心被感官色相所污染,“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所谓“求放心”,“即是求仁义而全乎人也”,求得仁义,才能够成全并保持住自己的性体本真。相反,失去仁义心怀,则不可能回归人之为人的天性。“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惟有趋仁、行义,才是人发现并获得自己本质规定的唯一路径。
然而,“存心”只是通达仁义的第一步。“存心”之后,还应该“养心”。《孟子·公孙丑上》说:“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人活世上,应该首先在自己心中培养和树立一种盛大流行、充塞宇宙的德性人格。“其为气也,配义与道”,人一旦在内心中确立起自己的德性人格,则能够获得一种本体论上的力量,巨大而刚强,并能够与宇宙万物同体合一,无往而不胜,堪与天地、道义相匹配,圆融自得。至于养心的具体要求,孟子说:“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人一旦形成了自我意识,私欲便开始遮蔽仁心。欲望多,则仁心难存;欲望少,则仁心易现。
“存心”、“养心”的目的则在于“尽心”、“知性”,即获得对人性自身的体认,或达到仁心自身,回归仁性的本体。一方面“,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性是生来即已获得的东西,“生之谓性”,所以,性与天密不可分,而天则指自然、真实、物自身。以本体论观之,心、性、天,原本都只是相互独立的物自身,都具有绝对的真实性和属于自身的内在价值。而从认识论上去领会它们,则三者统一而不分,都能够在当下的瞬间里予以知性的把握。由一可以通二,举一能够反三。经由心,就可以认识人性,由人性就可以掌握人先天的本质规定。另一方面“,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尽心”也要求人们把自己内心的“四端”推之于外,并主动发散、扩充到人生生活的方方面面,从而使自己的德性更趋完善和圆满。
四、亲亲为仁
孟子对孔子仁学思想的继承还体现在把“良能”、“亲亲”理解为“仁”的重要内容,进而使孟学之为仁的感性切入点更加突出。《孟子·尽心上》说:“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仁是一种属于人的“良知”、“良能”,是人生来与俱的先天本性。在功能上,它不需要借助于任何后天因素;但在内容上,它必须依赖于后天传授与经验确证。趋仁、近仁、求仁、达仁都出于人的先天本能,是人性的内在要求。所以,即使幼小的孩提之童也能够知道爱亲敬兄。这显然已经是一种不在认识论之中存在,因而还没有被主体清楚地意识到,早已经与人性自身融会在一起的德性本体。
以“亲亲”释仁,无疑能够准确地获得为仁情感的源发性与真切性。赵歧注疏说:“人之所以不学而性自能,是谓良能者也;所以不待思虑而自直者,是谓良知者也。孩提、襁褓之童子,无有不知爱其父母,及其长大,无不知钦顺其兄,是则厚爱其亲,钦顺其兄,是仁义也,仁义即良知、良能者也。”儒家的仁义首先从亲亲开始,以人人都先天具备的血亲情感为切入点和落脚点。亲,《说文解字》曰:“至也者。从见、亲声。”而“至,鸟飞从高下至地也。从一。一,犹地也,象形,不上去而至下来也。凡至之属,皆从至”。亲,是人之身的最初来源,是人的身体发肤之所授受、孕育、生成的处所,因而也是最容易引发人世真情,最容易动人心绪的地方。在父母双亲那里,人获得了从无到有、从天上来到地上的投胎与转生,因而开始了自己存在于世的历程。《仓颉篇》说:“親,爱也,近也。”显然“,亲”有施恩爱、可接近的含义。親,一度又被写作襯、櫬。刘熙《释名·释亲属》曰:“亲,襯也,言相隐襯也。”所谓“相隐襯”,指相痛爱。《白虎通·宗族》说:“一家有吉,百家聚之,合而为亲,生相亲爱,死相哀痛。有会聚之道,[故]谓之族。”親,还与儭相通。《广雅·释诂》曰:“儭,仞也。”而仞,则义通于忍。元应的《一切经音义·卷四》则解释说:“儭,且吝反,又义觐反。儭,至也,近也。”落地降生、可近可爱应该是儭之为字的原始蕴意。《韩诗外传》曰:“不仁之至忽其亲,不忠之至倍其君,不信之至欺其友。此三者,圣人之所杀而不赦也。”这里,“忽”似乎应该解作“忍”。最没有仁心的行为,莫过于对亲情的放弃与忽略,罪当诛杀,不可饶恕。
《孟子·离娄上》说:“事孰为大?事亲为大;守孰为大?守身为大。”“孰不为事?事亲,事之本也。孰不为守?守身,守之本也”。“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智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乐之实,乐斯二者,乐则生矣!生则恶可已也”。事亲、守身是人生在世的头等大事,因为人的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所以守身或保全性命也是事亲尽孝。事亲、守身两事,实际只是一事。行仁、为仁的底线伦理就是敬爱、尊重父母,亦即善守孝道。“孝子之志,莫大乎尊亲”,“大孝终身慕父母”。对于一个孝子来说,最重要、最高尚也最神圣的事情就是尊爱父母、孝敬长辈,做到这一点也应该算是达到了仁,落实了仁。
然而,强调事亲为大、要求尽孝并不意味着孟子的“亲亲”精神只局限于血亲之爱的范围之内。作为一种普遍的德性原则,亲亲之爱还能够延伸到家庭以外的人群身上,甚至还能够惠及天地万物。“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君子既能够敬爱自己的亲属,还能够将仁德推之于家庭以外的所有人;君子施行仁德于家庭以外的所有人,还能够推之于天地间的一切事物。于是,“仁者,无不爱也”,“仁者,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不仁者,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显然,孟子的爱已经超越了血亲之爱而具有泛爱万物的性质。
孟子之不同于亲的爱,虽然留有纯粹感性的形式。但实际上已经渗透进仁、礼、义、知等因素。如。爱需要有仁的支撑。有仁才能够爱,爱中有仁,爱中也可以有理(“知”),甚至还能够情理交融,但爱一定还不直接就已经成为理。朱熹在解释孔子弟子有若“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一句时说:“仁者,爱之理,心之德也。”似乎凭空多出了一个“理”字,但也不应该感到意外。只是比较起孔、孟仁学,朱熹的仁显得更趋近于理念化、形式化,而失去了孔、孟之仁的那种贴近人、面对人的亲切感和内在性。
虽然可以用“亲亲”诠释仁,但并不能以亲爱遮蔽仁道。“父子有亲”,子应该对自己的父母敬爱尽孝,但子也应该坚持仁的立场与原则,该怨则怨,当责则责。《诗经·小雅·小旻之什》有一篇名叫《小弁》的诗歌,相传乃周平王所作,亦传是周平王的师傅为他而作。周幽王先娶申后,生下宜臼(即后来的周平王),立为太子。但随后,幽王却又宠爱褒姒,于是,废掉申后,新立褒姒为后,还将宜臼逐于宫外,改立褒姒之子伯服为太子。《小弁》一诗隐晦地埋怨了周幽王。这被后世儒家,如齐之高子,看作是以子怨父,属于小人之诗。然而,孟子却力排众议地指出:“《小弁》之怨,亲亲也。亲亲,仁也。”“《小弁》,亲之过大者也。亲之过大而不怨,是愈疏也”,“愈疏,不孝也”。在孟子,父亲有大过而不怨,是不能被视为亲亲的,而简直就是不孝。埋怨父亲的大过,不仅不是错误,而且正是仁的表现和孝的精神的很好运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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