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李零之猛：敢得罪所有人的独立思想者

我喜欢的人都是老李家的。诗人里面喜欢李白，武侠人物喜欢李莫愁，作家里喜欢李敖，学者当中喜欢李零。在我看来，学者里面李零最有趣，研究马王堆汉墓，研究“房中术”，研究兵法打仗，顺带搞一搞《论语》，兴趣够广泛，而且在每一个领域都是大家。

何枝可依 李零 著 三联书店 2009年11月

李零很拽，谁的脸色都不看，接受记者采访不爽了中途拂袖而去。他中西都反，南北通批，批判“国学热”的时候，当代“儒生”们都心里发毛，因为学问比不过他，批评汉学家，汉学家们也不敢不重视，因为人家学问真大。

李零称自己读书很杂，我总不以为然，觉得精深才是他的长项，但读了《何枝可依》，明白了李零所言不虚。考古、汉学、军事这些不说，对马恩的著作竟然手到拈来，造诣很深，且对谁都敢挑理。他还读《动物庄园》和《1984》，对两本书的理解之深，不下很多专门学者。这让我很是佩服。

在《丧家狗》一书里，李零把孔子讲得很透了。《两种怀疑》一篇是一个补充。它让子贡和孟子PK了一下，谁是真正的继承人，谁是真正的卫道士。李零表扬子贡，批评孟子，尤其称许了子贡有怀疑精神，批判地继承，是真正的卫道士。李零说，“人们常常为信仰而争论，但争论对信仰最没用。信仰的特点是唯一性和排他性。孔子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孔子这话我一直觉得牛，但现在才觉得也挺排他。

这篇文里有一张图，是李零跑到河南浚县，蹲在一块玉米地里读子贡的墓碑。那里正是我的老家，很亲切。我们老家还有个子路坟，不知他跑去看了没有。

《先秦诸子的思想地图》讲了战国时期大半名人的籍贯和学术背景，读完即可速成为战国知道分子。学者杨义一直研究中国文化地图，用地理的坐标研究历史、文化的演进，李零用的也是这个办法。他推出的结论是：“先秦历史，武化革命，自西向东；文化革命，自东向西。”结论非常靠谱，讲述方式也极具趣味。

学术著作考虑的是严谨，读书笔记中容易见性情，这本书让李零的性格很凸显，思想独立，性格倔强，小宇宙强大，不媚中，不媚西，不媚权威，不媚朋友。尤其在《学术科索沃——一场围绕巫鸿新作的讨论》一文中，西方汉学家合伙欺负华人学者巫鸿，李零出来打抱不平，结果，得罪了汉学家们，巫鸿也不满意，李零两面不落好。但我想，也许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读过两篇关于战争的文章，读《剑桥战争史》和读《西洋世界军事史》，解决了我一个疑问，为什么西方对国民讲民主，政治公平，外交上却是流氓作风？李零说，“西方战争方式残酷，这是有传统的，它对内实行民主制度，对外却草菅人命，极端残暴，希腊、罗马如此，现代西方也如此。很多肮脏的战争都是由国民支持，按民主进行。他们的国民，死个人就惊天动地；别人死多少，毫不在乎。”知识越多站得越高，站得越高看得越远，他对西方并不存心敬畏。他还批判了西方权威学者富勒的战争观，尤其对自由、民主、平等、博爱一一进行重新解读，对普世价值也不大看得上眼，边读边对号入座，有劲。

李零对《动物庄园》的解读值得重视，他的结论是，“造反的结果是，只有一部分动物先富起来。革命把猪变成人，其他动物还是过着悲惨的生活。”读《1984》，李零得出了中心思想，“哪个国家都不是好东西。”“冷战是极权的根子。在冷战的阴影下，极权是个普遍问题。奥威尔想说的话。”

读到这里，你就会知道李零之猛，批判传统文化热，批判美国，既反左，又反右，还反中。尽管如此，我们并不认为他很复杂，不觉得他极端，仍然认同他是一个真正的学问家，一个值得尊敬的学者，为什么？我想这是因为，一个独立思想者，一个有自由精神的人，仍然被认同为知识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