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大通那些悲欢离合

扎西大通村几乎被夷为平地，成为玉树“４·１４”地震受灾最重的区域，相当于汶川大地震中的北川。

　　碎石瓦砾，断壁残垣。这个位于结古镇西南部的村庄，藏语意为“吉祥平安”。突如其来的地震，虽然只持续了区区几秒，却制造了不知多少悲欢离合——全村263户、670多居民中已发现120人遇难、72人失踪。

　　烈日下，灰尘中，风雨里，活下来的人们在艰难地收拾残破的家园——触动着记者灵魂的，正是灾难过后的这份坚忍。

　　相依

　　5岁的男孩斯双扎西在帐篷外一小片空地上跳来跳去。在这个天真烂漫的年龄，他对灾难还毫无概念。也许要过很多年，当他为人父母，才能真正懂得他的母亲巴毛是多么爱他。

　　14日清晨，巴毛正在睡觉，突然房子摇晃起来。感觉是地震，她马上爬出被子，抱起孩子就往外跑。刚迈一步房顶就塌了，母子俩都被压在了无边的黑暗之下。

　　巴毛住得很近的两个姐姐几分钟就奔了过来，找不到任何工具，她们就用双手刨开断木、石头、土坯。大约20分钟后，她们看到了终生难忘的景象：妹妹巴毛弓着身子，把儿子紧紧护在身下。那千斤的瓦砾，竟被她纤弱的肉身撑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

　　这，就是母爱的力量。

　　幸运的是，这对母子竟然都活着！

　　“要是姐姐们晚来几分钟，我们娘儿俩就都没命了。”巴毛永远忘不了当时的恐惧和绝望。

　　此后两天里，巴毛内心的阴影一直挥之不去，整天像疯了一样到处乱跑，嘴里不断地说“地震了地震了”，身体不住地发抖。这几天才刚刚平复。

　　巴毛的二姐雍措说：“只要人活着就什么都不怕。活着，我们就能在一起。”

　　相偎相依，就靠着爱的力量，渺小的人类才变得坚强无比。

　　在简易的帐篷里，在尘土飞扬的路旁，记者听到最多的是对逝者的怀念。达哇拉增指着一大片废墟说：“这里死的人最多，平时我们邻居之间处得跟一家人一样。”她最惋惜一个14岁的邻居女孩，“可漂亮了，每次一见我就甜甜地叫‘阿姨’。”

　　而48岁的多吉最怀念一位整整大他30岁的老人：“我们是望年交，经常在一起坐，经常喝两盅。”

　　死者不朽的名，是生者不朽的爱。记者采访结束时，又是一个高原的寒夜，而这生生不息的人间之爱让我们眼里涌起了温暖的泪水。

　　尊严

　　下午，喜绕右手吊着绷带，从医疗点换药回来，疲惫地坐在一块木板上，一开口眼泪就滑落下来。这个30岁的女人一家6口中有4人遇难。

　　“地震时我埋得不深，挣扎了出来。”她说，“我急忙去挖家里人，挖了半天，右手使不上劲，才发现4根手指都被压断了。”

　　最先挖出来的是她母亲，已经停止了呼吸。她相信，其他亲人还活着，又继续挖。挖出来6岁的大儿子，也死了，犹有余温的小脸上蒙满了尘土。

　　这时邻居来帮忙，带来了铁锹。她相信丈夫一定还活着。“我刚出来时还听见他叫了两声我的名字，可是挖出来一看……”喜绕已经泣不成声。她还有最后一线希望，就是3岁的小儿子。然而……

　　14日傍晚，喜绕的亲戚们从100多公里外的囊谦县老家赶来，看到的是4具遗体和一个神色呆滞的女人。不幸中的万幸是她父亲此前外出，安然无恙。

　　那几天，喜绕感觉不到困，感觉不到疼，母亲、丈夫、儿子的样子一遍遍在脑海里闪现。每块石头上、每一滴水里、每一缕空气中都有他们的影子。特别是丈夫，那个比她大４岁、个子不高、瘦瘦的老实男人，在建筑工地上打工，一天挣五六十元钱，辛辛苦苦地养活着一家人。他很勤劳，平时总是天不亮就起床，只有地震前一天，给家里盖了个装干牛粪的小棚子，实在累坏了，就睡了个懒觉……

　　想着想着，喜绕的心里坚定起来，她和亲戚们一起租了台农用车，一路颠簸着把4个亲人的遗体送回老家。

　　她老家是辽阔草原上一个只有20多户人家的小村子，她家迁来玉树十几年，老家已经没有房子了。她借了一间房子，尽管日子过得很艰难，没有多少积蓄，可是她要求丧事严守藏族传统习俗，细节一个都不能少。活着的时候亲人相依为命，死了要让他们死得有尊严。

　　信念

　　即使是废墟也能看出扎西大通村曾经的繁华。一户院子里，砖石下露出两辆已经扭曲变形的小轿车，看来这家人本来相当富裕。一盆花已经在阳光下枯萎，能够想象种花人当初的闲情逸致。一只玩具小熊掉了一条腿，它的小主人看见了一定很伤心……

　　这个紧挨“青藏川边贸易中心”玉树县城的村子，近年来获得了长足发展。在大灾之后，这一切还能再现吗？

　　记者见到了索南加巴。一队解放军战士正在帮他家从废墟中抢挖东西，这个15岁的男孩就在迷彩服之间往来穿梭，他关心的不是玩具，不是贵重的财物，而是书。

　　地震当天，他和姐姐把80多岁的爷爷挖了出来。而后，姐姐一直在医疗点照顾爷爷，索南加巴就在废墟中挖书，已经挖了三四天。他一双小手上沾满了泥土，划了好几道口子，最深的一道从拇指直划到手掌。

　　“我挖的是姐姐的书，她马上要高考了，这些书很重要。”他说。

　　他家在牧区，四年前被父母送到扎西大通来，这里可以上比较好的小学。邻居们都说，11岁才读一年级的索南加巴学习成绩很好，是个“书虫子”，每天一有空就抱着书“啃”。他不爱看“奥特曼”，却喜欢格萨尔王的故事，因为“格萨尔王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这是个聪明而腼腆的男孩，跟陌生人说话总爱夸张地做个鬼脸，把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儿。问他什么，他总是摇摇头不吱声。可是记者看到他挖出来的一本地理辅导教材上写着“成就梦想”。

　　在扎西大通的每一户人家，都能听到这样令人感叹的故事。地震改变了很多村民的人生轨迹，却无法中断“格萨尔王故乡”人们向往美好生活的希望。

　　“生活会慢慢好起来的。”索南加巴这样说，巴毛这样说，喜绕也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