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与赵朴初二三事

（一）

毛泽东平常读佛经或《金刚经》等书，1961年1月23日，毛泽东和班禅谈话说：“《金刚经》很值得一看。我也想研究一下佛学，有机会你给我讲讲吧！”在毛泽东出行的书单中，有《六祖坛经》、《涅槃经》、《法华经》、《心经》等佛书。

1958年6月30日，毛泽东接见了胡达法师率领的柬埔寨佛教代表团，中国佛教协会副会长赵朴初陪同会见。当时，柬埔寨还没有与中国建交，佛教徒胡达的到来，是柬埔寨与中国官方斡旋的一种途径。毛泽东亲自接见胡达，表达了中国政府对柬埔寨最友好的信息。这天，毛泽东利用等待客人机会，兴致勃勃地问赵朴初有关佛教问题。

赵朴初在《诗歌及其与佛教关系漫谈》中，回忆了自己和毛泽东的关于佛教和辩证法问题的谈话：“有一次我陪同外宾去见毛主席，毛主席问我，你们佛教有没有这么一个公式啊，赵朴初即非赵朴初？我答道，是有这么个公式。那么，就很奇怪了，首先是肯定后来又否定，先肯定后否定。我答道：不是先肯定后否定,而是同时肯定同时否定。话说到这里,因为被邀请的外宾来了就没有继续谈下去。”

“赵朴初即非赵朴初”这个公式，即佛说第一波罗蜜，即非第一波罗蜜，是名第一波罗蜜。佛说赵朴初，即非赵朴初，是名赵朴初。先肯定，再否定，再来一个否定的否定。赵朴初说：“不是先肯定后否定，而是同时肯定同时否定。”是因为自己不光是“非”赵朴初和“名”赵朴初，自己是实实在在的赵朴初。赵朴初在研究佛法般若时，发现其中有很多辩证的哲理和辩证方法，如只有利他才能自利的菩萨以救度众生为自救的辩证目的等。他认为黑格尔的辩证法与佛教存在某种关系。

“外宾来了就没有继续谈下去”，是指胡达法师到了，谈话只好中断。胡达访问不久， 7月19日，中国和柬埔寨建交。毛泽东也因为客人打断了自己和赵朴初的谈话而遗憾，赵朴初的回答却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后来指着赵朴初对旁人说：“这个和尚懂得辩证法。”赵朴初自己也说，“从这个故事中可以看出我们佛教是讲同时肯定又同时否定的”。

毛泽东亲自接见胡达法师，并请赵朴初作陪，除了考虑中柬两国建交的政治因素，也考虑到在反右运动的背景下，支持中国佛教协会工作的因素。早在中国佛教协会1953年5月30日至6月3日成立时，毛主席就审阅了中佛协筹备处主任赵朴初参与起草的会议章程，亲笔加进了“发扬佛教优良传统”一句话。1947年反右派运动波及佛教界，毛泽东和赵朴初关于佛教的对话，称赞佛教有辩证法的因素，对当时稳定佛教徒起了安定作用。佛教长期被认为是迷信，赵朴初强调佛教里面的辩证法思想，是寻找社会主义历史条件下佛教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相通性，寻找当代宗教与社会主义思想适应的哲学基础。所以,赵朴初后来多次发挥和引申毛泽东关于佛教与辩证法关系的思想，成为他研究佛教的一个指导思想。如赵朴初在与几个青年朋友的一次谈话中，曾非常明确地说：“佛教哲学蕴藏着极深的智慧，它对宇宙人生的洞察，对人类理性的反省，对概念的分析，有着深刻独到的见解。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称誉佛教徒处在人类辩证思维的较高发展阶段上。”

（二）

1947年10月中旬，毛泽东带警卫员李银桥等去陕北葭县（今佳县）南河底村搞调查。该村在白云山山脚下，毛泽东问：“想不想去庙？”李银桥说：“都是一些迷信。”毛泽东说：“片面，片面！那是文化，懂吗？那是名胜古迹，是历史遗产。”在白云山山上的庙里，毛泽东看了泥塑神像时说：“这是艺术，文化遗产，要保护。”毛泽东次日和李银桥等看庙会，还说：“看庙是文化，看戏是民情；不懂文化，不解民情，革命是搞不好的。”毛泽东关于佛教是文化、艺术的思想不是偶然的，是他的一贯思想。1945年，毛泽东说：“唐僧就是一个大翻译家。”1952年10月8日，毛泽东谈到：“文化包括学校、报纸、电影等等，宗教也在内。”他在听到老乡李漱清汇报清溪寺炉子被当作迷信毁了后，说：“这是瞎搞。”1961年，他和班禅说：“光政治好，佛学上没有学问，还是不行的。”

赵朴初曾多次引用、发挥了毛泽东有关佛教是文化的思想。1988年春，赵朴初到四川乐山检查佛教工作，听取有关峨眉山的管理体制问题和乐山大佛的修葺工程计划的汇报。在这次谈话中，赵朴初谈起毛泽东在延安时，和李银桥看寺庙，说佛教是文化的故事。吴立民在《忆朴老》一文里说：“朴老还经常引毛主席警卫员李银桥回忆录上写的，毛主席要李同志看延安某寺庙，李说，寺庙是迷信，有什么好看的。毛主席说，‘片面片面，那是文化’。”除了毛泽东，赵朴初还引用钱学森、范文澜有关思想。1998年6月，赵朴初写《佛教常识答问》插图本序言：“这三个人，一是伟大的革命家，一是著名的历史学家，一是当代的大科学家，所见相同，都承认佛教是文化，而今天还有不少人的认识水平和当年的李银桥一样。”其中“伟大的革命家”，指的就是毛泽东。

赵朴初强调佛教是文化，并引用毛泽东的话，目的是反对那种笼统地说佛教是迷信的观点。赵朴初认为“佛经是反对迷信，提倡正信，反对污染而强调出污泥而不染的人生哲学的”。“现在有一种偏见，一提中国传统文化似乎只是儒家文化一家，完全抹煞了佛教文化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地位，抹煞了佛教徒对中国文化的贡献。”此外，赵朴初在多次谈话中，还引用了科学家钱学森、历史学家范文澜有关思想。另一方面，赵朴初并不否定佛教中有迷信因素。1978年11月20日,赵朴初和镇江茗山法师谈话，说:“要教育教徒们，分清什么是正信，什么是迷信。例如无我、无常是正信，有我，有常是迷信；念佛看经是正信，烧纸锡箔是迷信等。”一次，赵朴初去上海张国平家，隔壁一位老太太，见到赵朴初倒头便拜，嘴里口口声声：“活菩萨来了。”赵朴初慌忙去扶她。事后，赵朴初说：“她老人家信的不是佛教，是迷信。”

（三）

1952年12月的一天，赵朴初读毛泽东《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词。这年国庆节观看全国各少数民族代表在中南海怀仁堂表演节目后，柳亚子即席填词《浣溪沙》，毛泽东写《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词，回赠柳亚子：“长夜难明赤县天，百年魔怪舞翩跹，人民五亿不团圆。一唱雄鸡天下白，万方乐奏有于阗，诗人兴会更无前。”毛泽东的《浣溪沙》词有很高的艺术造诣。前三句写旧社会，后三句写新社会。“一唱雄鸡天下白”，巧借了李贺的诗句，蕴涵了新中国建立的新的意境，转承前三句。郭沫若称之为表现了时代的飞跃、思想的飞跃、艺术的飞跃。特别是后两句，写了当时的文艺演出的盛况和诗人唱和的情景。赵朴初观看了那一夜歌舞晚会的盛况，见到公开发表的毛泽东词后，吟了一首和毛泽东民族歌舞晚会的《浣溪沙》：“铜鼓芦笙响彻天，轻裾长袖舞翩跹，歌声齐唱大团圆。民德如今敦友爱，军威海外又喧阗，五星旗指万夫前。”这是赵朴初在新中国写词之始，对他后来发展成为诗词大家，起了“开山”的作用。

1963年年底，传来肯尼迪总统被刺杀的消息。赵朴初写《尼哭尼》词讽刺赫鲁晓夫：“我为你勤傍妆台，浓施粉黛,讨你笑颜开。我为你赔折家财，抛离骨肉，卖掉祖宗牌。可怜我衣裳颠倒把相思害，才盼到一些影儿来，又谁知命蹇事多乖……”不久，经中宣部副部长姚臻等，这首曲子辗转送给了毛泽东。毛泽东拍掌称好，说：“这个曲子归我了。”1964年5月，约翰·菲兹杰拉德·肯尼迪死后半年，尼赫鲁死了。赵朴初写《尼又哭尼》道：“掐指儿日子才过半年几，谁料到西尼哭罢哭东尼？上帝啊！你不知俺攀亲花力气，交友不便宜，狠心肠一双拖去阴间里。下本钱万万千，没捞到丝毫利……”1964年10月14日，勃列日涅夫等把赫鲁晓夫当替罪羊赶下了台，赵朴初写了《尼自哭》：“孤好比白帝城里的刘先帝，哭老二，哭老三，如今轮到哭自己。上帝啊！俺费了多少心机，才爬上这把交椅，忍叫我一跟筋斗翻进阴沟里。哎哟啊咦！孤负了成百吨黄金，一锦囊妙计。许多事儿还没来得及：西柏林的交易，十二月的会议，太太的妇联主席，姑父的农业书记。头实指望，卖一批，捞一批，算盘儿错不了千分一。那料到，光头儿顶不住羊毫笔，土豆儿垫不满砂锅底，伙伴们演出了逼宫戏。这真是从哪儿啊说起，从哪儿啊说起！……”

1965年初期，苏联部长会议主席柯西金将要访华，毛泽东说：“柯西金来了，就把这组散曲公发表，作为给他的见面礼。”在公开发表时，毛泽东拿起大笔一挥，将原来的标题《尼哭尼》、《尼又哭尼》、《尼自哭》，分别改为《哭西尼》、《哭东尼》、《哭自己》，又写了“某公三哭”四个大字作为总标题，叫《人民日报》发表。这三首曲子2月1日刊登于《人民日报》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在新闻和首都报纸摘要节目中接连几天朗诵了这组散曲，几首曲子如此被宣传，这在中国还是破天荒头一遭。由于得到毛泽东的支持，中国文坛第一次以曲的文艺形式配合了国际政治斗争，既有浓厚的文化品味，又有深刻的政治含义，精妙绝伦。一下子，《某公三哭》和赵朴初的诗名震动了中国文坛，风靡了世界。

（四）

1987年春天，赵朴初在中国作家协会鲁迅文学院演讲《诗歌及其与佛教关系漫谈》，谈到毛泽东的诗词改革思想：“记得在一九六五年间的一天，陈毅同志找我到他家闲谈，他告诉我说：毛主席同他讲过，中国的文艺改革诗最难改，大约需要五十年的时间。时间过得很快，转瞬二十二年过去了。当时在听到陈毅同志转述这些话时，我心里想这一辈子是看不见新的诗歌的改造成功。过去二十余年时间再来想，毛主席的估计是正确的，是有道理的。其实这也不仅是毛主席、陈老总的看法，在一九五○年郭沫若同志就在一篇文章中谈过。他说新诗的形式在今天仍然在探索的途中。一九五三年郑振铎同志也在一篇文章中谈到，中国诗的形式到现在还是一个没有解决的问题，还处在一个摸索的阶段。到一九八三年丁芒同志在一篇文章中说：‘我国的新诗还没有从内容到形式发展到同旧诗最相称甚至超过它的程度。摸索、探索已经有六十多年了，到现在还在摸索、探索。’从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已经有三十多年时间了，事实说明毛主席所说的诗歌改革需要五十年的时间是不算长的，甚至还有可能更长一些。我不知道毛主席那句话是什么时候讲的，就以陈毅同志告诉我的一九六五年算起，也有二十二年过去了，那么还有二十八年时间。二十八年时间能够把诗歌改革问题解决，能够完成诗歌改革，就还需大家努力，努力，再努力。据我看，诗歌的改革首先需要从进行诗歌创造的人在思想认识上要取得一致，那么，就是说我们要尊重我们的传统，民族诗歌的传统，不可轻视和忽视这个传统。”

在这次演讲中，赵朴初谈到毛泽东在中国文化上有两大功绩：“一个是保存了中医，他指出中西医应当结合，这个方向是很正确的，假如没有毛主席的指示，那么中医中药到今天就会有绝灭的危险，更谈不上发展了。许多年来，中医中药事业遭到很大厄运，遭到一些人的轻视，而正是有了毛主席的指示才得以保护、挖掘和发展，现在有许多西方人都认识到中医药的宝贵价值，向我们学习中医药学。毛主席还有一个功绩就是保存了我们传统的诗歌。毛主席自己写的都是古典诗词，而且指出我们的方向就是古典诗和民歌相结合的方向。我认为这个说法也是正确的。”

毛泽东关于佛教与辩证法关系的思想、关于佛教是文化的思想等,是赵朴初开展中国佛协工作的指导思想。毛泽东关于诗歌改革的思想，特别是推荐赵朴初《某公三哭》的发表，奠定了赵朴初在当代文坛的地位。赵朴初本人对毛泽东也十分敬仰。他曾访问延安和韶山，瞻仰毛泽东的旧居窑洞和诞生地。“文革”中,赵朴初吟诗《风云》，表达了对今后社会和国家的前景的信心，并亲送中南海，请警卫室转呈毛泽东。毛泽东逝世后，赵朴初作《毛主席挽诗》和《毛主席逝世周年献词》表达了对毛泽东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