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鞋旧书旧朋友

我有许多双旧鞋，鞋橱塞得满满，朋友说我老古董，新鞋款式千变万化，旧鞋早该丢弃。

不行不行，旧鞋跟双脚有默契，穿上非常的舒服，两者像对老夫妻，相处日子越长久，了解对方越透彻，知己知彼，争吵扭打，专攻对方的要害。

我旧鞋中的至爱，是那双日本和尚鞋，最近才付托鞋匠，更换磨损的鞋底。设计师的创意，相信源自和尚的草鞋，干草左右交叉，形成无数小格子，和尚穿着它到寺庙参佛。

我那双东京买的和尚鞋，是以软皮编织而成，黑色的，摆在新宿的鞋店中，我路过惊艳，立刻买下穿上，不穿袜子，走遍天涯海角，接触春风秋雨，转眼已27年。

我穿着和尚鞋在东京闲逛，无意间走进一家书局，规模大得惊人！层层叠叠的书架，几乎触及屋顶，书迷爬上滑轮木梯，在书海中寻寻觅觅，找芥川龙之介、夏目漱石、川端康成的著作，那时村上春树尚未成名，忙着玩弹珠游戏，《挪威的森林》处于酝酿阶段，听说灵感来自披头四（The Beatles），在1965年灌录的《挪威的森林》，已故老大约翰连侬（John Lennon）要是知道，准会飞来人间，找他征收版权费。

我不通晓日文，芥川龙之介的《罗生门》，夏目漱石的《我是猫》，川端康成的《千羽鹤》，都是在岛国购买的中文译本。我不停阅读，由书迷演化为书虫，郁达夫、白先勇、苏童、余华、龙应台、李碧华、陈冠中，还有无数作家的杰作，塞满一个又一个的书橱。最近阅读海明威的《流动的餐宴》，写他20年代在巴黎的生活，那时他两袖清风，生活却乐趣无穷，他结交很多的作家和画家朋友，跟臭脾气女同志作家葛楚史坦（G.Stein）的交往，非常有趣。

朋友劝我丢鞋失败，最近劝告我弃书：“你买太多书啦，书虫满橱都是，真恐怖！”书虫当然有，但我定期喷杀虫剂，不断加放臭丸，小虫哪敢放肆？我说：“旧鞋旧书我不丢，偏丢弃你这旧朋友！”

开玩笑啦，旧朋友交情深厚，缘分把我们串在一起，数年，数十年，互相照顾，直到老死，我有很多旧朋友和旧同学，南洋大学的，公教中学的，虽然不常碰面，交情十年如一日，近年我有劫难，又生病又失业，他们鼎力相助，让我有口饭吃，衷心感谢他们，带给我温暖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