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数民族与陇东地区佛教的传播——王立新 朱世广
魏晋以来,陇东地区佛教十分流行,至今仍有大量佛教遗存。因陇东所处的地理位置,从魏晋至唐宋时期,这一地区少数民族的活动非常活跃,成为推动陇东地区佛教传播的因素。
一
公元前三世纪以后,印度佛教逐渐向国外传播,由印度西北传到安息、大夏、大月氏、康居。丝绸之路开辟以后,佛教逾葱岭传入中国西北地区,经龟兹、于阗等国,进玉门关、阳关而传入中国内地。由此可见,西域一带的各少数民族率先接触并接受了佛教,并积极推动佛教向内地的传播。
在佛教向内地传播的过程中,陇东地区因地处西域通往关中的必经通道上,所以这里很早就受到了佛教的影响。
但是,传入中国之处的佛教,仅流行于上层人士之中,在下层百姓中并没有太多虔诚的信奉者。东汉中期以后,外戚与宦官交替专权,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导致大批农民失去土地,沦为地主的依附农民,生活极为贫困。随着黄巾起义的爆发,中国社会陷入了长期的动荡。
这种社会状况,为宗教的流行提供了适宜的土壤。一方面,统治阶层希望宗教的神秘力量能使他们延年益寿,长治久安,并达到麻醉人民,以巩固其统治的目的;同时,下层百姓希望借助宗教得到精神安慰,甚至幻想宗教能帮助他们摆脱日益深重的苦难。因此这一时期佛教逐渐为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
在内地佛教广为流传的同时,许多北方的少数民族也皈依佛门。
东汉以来,居住在西北和东北边陲的许多少数民族,由于其本身社会经济的发展和长期与汉族的友好交往,逐渐走向了定居生活,不断向内地迁徒,魏晋时期的统治者为了补充兵员和内地的劳动力,也常强迫边地的少数民族入塞。但到后来,随着民族矛盾的尖锐化,一些当政者又以“内諸夏而外夷狄”这种儒家固有的民族偏见,主张把早已与汉人杂居相处的少数民族迁徒到边远之地。处于沉重的阶级压迫和民族压迫之下的北方各少数民族,在与汉族的交往的过程中,逐渐认识并接受了佛教。同时,内迁的少数民族贵族在反晋斗争中也希望借助佛教的教义,来寻求一种理论依据,增强他们入主中原,战胜对手的信心和勇气。因此,佛教在北方少数民族中很快成为一种最主要的宗教信仰。
十六国时期,北方少数民族割据政权,大都扶植佛教,其中以羯人建立的后赵、氐人建立的前秦、羌人建立的后秦、匈奴人建立的北凉,崇佛比较突出。
魏晋至隋唐时期,关陇地区一直是中国政治文化中心,包括今陕西、甘肃在内的这一地区佛教非常流行。其中长安曾作为后秦的都城,以鸠摩罗什为首的佛教僧团在此长期译经、传教。长安成为这一时期佛教传播的中心,对周边地区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二
随着少数民族纷纷内迁,西晋时陇东境内分布着许多少数民族。“且关中之人百余万口,率其少多,戎狄居半。”[1]这是对当时关陇地区民族混杂情况的真实写照,此数十百万戎狄包括了匈奴、卢水胡、氐、羌等,主要分布于冯翊、新平、北地、安定诸郡。
永嘉之乱以后,关陇地区汉族人民大量向外迁移,这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关陇的民族形式,汉族人口比例在不断下降。与此同时,少数民族的势力不断增长。西晋灭亡以前,刘曜率大军对长安进行过三次进攻,都是溯渭水西上,正面直功,屡屡受挫。史书记载:“曜曰:‘彼犹强盛,弗可图矣。’引师而归。”[2]这里所谓强盛,是指愍帝朝廷军事上尚有力量,而这一力量的根源,在于北部冯翊、北地、新平和安定等地的羌胡,主要是卢水胡、羌族和氐族,他们不仅提供军队,还要保证长安及其军队的粮食供应。上述情况,充分说明了当时少数民族势力的增长以及影响之大。
十六国至北朝,陇东一带先后受到前赵、前秦、后秦、夏、西秦、北魏等政权的统治,匈奴、羯、氐、羌、鲜卑等民族先后成为陇东地区的统治民族。这种状况,也使得这一时期陇东地区佛教的传播呈现出新的特点。事实上,少数民族内迁对陇东地区佛教传播的推动作用是多方面的。
首先,佛教继续由西域传来,更加深入人心,陇东地区各族人民普遍接受了佛教。东汉末年至南北朝时期,陇东一带战乱不止,民不聊生,对于饱经战乱祸害以及民族压迫和封建压迫的普通百姓而言,佛教无疑是一种最好的精神安慰,通过信佛,老百姓寄托了自己对安定的美好生活的希望。当然,也有相当数量的下层百姓,借遁入佛门以减轻赋役负担。
其次,陇东地区毗邻中国佛教传播的中心—关中,又处于西域通往关中的必经之地。借天时地利,陇东地区既接受了西来佛教的影响,又能率先得到来自关中地区的最新佛教信息。在这种双重因素的影响下,这一时期陇东一带的佛教活动是非常活跃的。
再次,各族统治者出于各种目的,对佛教大力提倡,这对陇东地区佛教的发展产生了非常有利的影响。北方少数民族在进入内地前后,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其它外来文化的影响,佛教即是其中之一。各族统治者为强化其统治,使自己的统治合法化,都利用佛教作为神化自己统治的工具,“太祖明叡好道,即是当今如来,沙门宜尽礼,遂常致拜。”[3] 主张拜天子等于拜佛。又因为汉地百姓信佛者日众,提倡佛教还能赢得更多百姓的支持,一些政权在推行汉化政策的同时,也对佛教的传播采取了大力扶持的政策。这一时期,佛教得到了国家的大力提倡和资助,各地广大佛教寺庙,百姓大都信佛,而出家为僧者也日益众多。
由此可见,随着少数民族大规模地内迁并接受佛教,使得陇东地区的佛教传播呈现出空前未有的盛况。
陇东地区现存的佛教民族遗存以北魏至隋唐时期居多。其中分布于各地的北魏时期佛教遗存有数十处之多,其中就有著名的南北石窟寺以及子午岭地区的石窟寺。值得一提的是,北魏末年孝明帝时期曾经临朝称制的胡太后,就来自泾州安定郡。据史料记载,胡太后早年出家为尼,是一个极为虔诚的佛教信徒。
三
隋唐时期,随着佛教的中国化,佛教达到了鼎盛时期。但此后直到北宋,佛教又经历了较为曲折的发展。
唐朝中期以后至北宋,陇东地区在经历了魏晋南北朝的民族大融合之后,又一次处于民族关系的大变动中。陇东地区的居民以汉族为主,少数民族也有较广的分布。
这一时期,活动于陇东地区的主要少数民族是党项和吐番。
据史料记载,党项是我国古代众多羌族部落中的一支,又称党项羌。隋朝建立以后,党项拓跋部落首领拓跋宁丛于隋文帝开皇五年(585)率部落到旭州(今庆阳境内),请求定居,被授予大将军称号。[4] 这是党项内附的开始。唐朝建立以后,随着吐番的强大,更多的党项部落被迫内附,唐玄宗把原设在陇西地区的静边州移置庆州(今甘肃庆阳),安置迁来的党项部族。[5] 唐朝后期,又有一些党项部落迁来,分布更广。当时居住在夏州(陕西靖边)的党项部落号称平夏部。居住在陇山以东庆州的称东山部,居住在平夏以南横山地区的称南山部。唐末五代时期,党项夏州李氏政权利用藩镇势力之间的矛盾,不断发展壮大。与此同时,党项族的分布地区也在不断扩大,许多党项部落进入汉族地区活动,与汉族杂居,陇东各地分布着许多党项部落。
内迁的吐番与党项的情况相类似。唐朝后期,由于藩镇割据,带来了政治上的动荡不安,西北一带的吐番势力有了较大发展,吐番人随之内迁。“自议、渭、泾、原、环、庆及镇戎、秦州暨于灵、夏皆有之,各有首领,内属者渭之熟户,余渭之生户。”[6] 宋真宗景德三年(1006),一次就有陇东吐番族三千余帐、万七千辛口携羊马数万到渭州向宋要求内属。[7] 唐宋时期佛教极为盛行,从有关记载来看,唐代共有佛教寺院四万多所,僧尼三十来万人,[8] 宋代佛教寺院最多时有四万来所,僧尼最多时有四十五万人。[9] 以陇东地区现存的佛教遗存来看,在代表陇东石窟艺术最高成就的北石窟寺,共有隋唐至有宋代的窟龛二百余处,其中165窟有《原州彭阳县石窟寺盂兰会记》石碑,记载了民间兴盛的佛事活动。[10] 此外,肖金等地也有规模较大的宋代寺院遗迹,子午岭地区的唐宋石窟也为数不少,这些都足以证明当时佛教的影响之大。
就这一时期陇东地区流传的佛教源流来看,汉族中间主要流行禅宗,而在党项与吐番等少数民族之中,情况则有所不同。
党项内迁以前,增长期与信奉佛教的汉、吐蕃、回鹘等族杂居相处。内迁以后,陇东等地人民浓厚的崇佛传统又对他们产生深刻的影响,因此西夏建国以前,佛教便在党项族中流传开来。西夏建国以后,党项统治者企图借助佛教加强其统治,极力推崇佛教。为了发展佛教,党项政权增多次请求北宋赐佛经,并在其境内广建佛寺,还设有专门管理佛教和僧人的机构。
在清朝末年被俄国探险家科兹络夫自黑水城掠夺走的西夏文物中,西夏文的刊本和写本多达八千种,而其中的佛经就占到百分之八十。佛教在西夏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最终佛教发展成为西夏的国教。
吐蕃是接受佛教较早的民族之一,其独特的藏传佛教在这一时期不仅流传于吐蕃人民之中,而且也在党项人中广为传播,在西夏有较大的影响。西夏在发展佛教的时候,除主要吸收中原汉地的佛教以外,也对吐蕃佛教采取了兼收并蓄的态度,这也影响到陇东地区分布广泛的党项各部的佛教信仰。
由此推断,这一时期陇东地区的佛教,既有中原汉地的精华,又有回鹘僧人及吐蕃佛教的成分,呈现出多源并存的特点。
四
魏晋以来,随着北方少数民族进入内地,佛教在陇东这一多民族聚居区广为传播,带来的深远影响是多方面的。
佛教在陇东地区的广泛传播,不仅充实了陇东地区各民族人民的精神世界,丰富了人民的精神生活,还给我们留下了极为丰富的文化遗产。以南北石窟寺为代表的陇东石窟艺术以及其它佛教艺术,不仅凝聚了佛教艺术的精华,也为研究陇东地区历史留下了珍贵的资料。
佛教的传播也对促进陇东地区的融合发挥了积极作用。佛教是这一时期维系汉族与少数民族友好关系的纽带。佛教传入以后,在北方少数民族内迁这一因素的推动之下,很快成为陇东地区各民族人民共同的宗教信仰,佛教的教义和宗旨深入人心。各族人民在崇佛这一共同背景下,密切了相互间的关系,减少了民族间的隔阂,从而促进了陇东地区民族融合的进一步发展。
注释:
[1]《晋书·江统转》
[2]《晋书·刘聪载记》
[3]《魏书·释老志》
[4]《隋书·党项传》
[5]《新唐书·党项传》
[6][7]《宋史·吐蕃传》
[8]《唐会要》
[9]《宋会要辑稿·道释一》
[10]《庆阳北石窟寺》,文物出版社。1958年12月第一版。
作者:王立新 朱世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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