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学者看龟兹——郑炳林、杨富学、张先堂访谈
敦煌学者看龟兹——郑炳林、杨富学、张先堂访谈
编者按:2006年14日-17日,第二届龟兹学学术研讨会在阿克苏地区库车县举行,这次研讨会邀请了国内外的有关学者参加会议,除大会宣读论文和讨论外,专家学者还参观访问了克孜尔石窟、库木吐拉千佛洞、阿艾石窟、苏巴什故城等龟兹遗迹。会间,记者邀请来自兰州大学敦煌学研究所所长郑炳林教授、敦煌研究院民族宗教文化研究所所长杨富学、科研处长张先堂等3位敦煌学者,就龟兹学的意义和地位、龟兹学研究中需要拓展的领域、文物保护以及敦煌学与龟兹学互动研究的前景等话题展开对话。
龟兹是外来文明与中国文明碰撞最激烈的接触点
朱又可(以下简称朱):请问三位敦煌学者,站在敦煌学的角度,你们如何看待龟兹学的意义和地位?
郑炳林(以下简称郑):新疆有三个佛教文化单元:于阗、吐鲁番和龟兹。这三个单元之间,相同部分是都由石窟寺组成,除石窟外,历史文献记载比较多,历史古迹、文化遗存也比较多,文书程度不同都有保存,再加上民族的现代风俗对古风俗的延续性,龟兹学作为一个学科,有重要的研究价值,学术前景巨大。如果就石窟而言,敦煌、麦积山石窟与龟兹石窟风格完全不同。
杨富学(以下简称杨):龟兹完全属于另外一个系统。
郑:龟兹文化是西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恰似外来文化进入中国的桥头一样,而到敦煌时,已经形成了中国特色。
杨:龟兹文化不仅和中原不一样,而且和吐鲁番、于阗等地也不一样。
郑:因此它应该引起更多的关注,它是外来文化与中国文化融会、碰撞的桥头,刚有接触;而在敦煌,中原文化已占主要成分,外来文明不占主导地位。因此我们应该更多地关注龟兹这个地方。探寻敦煌外来文明之源。这个源,不在河西走廊,应该在新疆地区特别是古代龟兹地区去找。
晚唐市场上的胡粉主要来自于龟兹
郑:敦煌的文化汲取,龟兹是值得注意的地方。敦煌的壁画风格受丝绸之路上颜料供求的影响很大。北魏盛唐是一个特色,西夏是一个特色。画风受颜料供求的影响,丝绸之路不通,在西夏壁画中冷色就用得多些,从文书中可以看到,敦煌壁画使用最多的颜料是胡粉,而晚唐敦煌市场上的胡粉主要来自于龟兹。胡粉是由粟特人贩运来的,文献记载的金青,出自中亚,通过丝绸之路过来的,龟兹是必经之地。敦煌风格间接地从这一块受到影响。
龟兹与敦煌两地的研究是一个整体
郑:其次,舞蹈的源头也是在这一块找到的。在昭古悝(库车的苏巴什大寺)出土有图像,反映了古代的苏莫遮艺术。苏莫遮是一种戴假面具的舞蹈,源头就在库车一带。敦煌也使用,应受西域风格的影响,如胡旋舞、胡腾舞,不是单纯出现在龟兹,但龟兹文化艺术的影响是最大的。很多东西都追究到这一块,把西域艺术与敦煌艺术拉近了。这两块的研究应同步进行,当成一个整体,敦煌学者也关心龟兹。以前对吐鲁番关心多。龟兹是唐朝统治新疆的中心,安西大都护府所在地,这几年对唐代安西四镇、节度使的研究加强,通过对龟兹的历史研究,可能把有很多谜的东西的面纱揭开,研究少数民族文化,在这里前景比较大。
敦煌艺术以汉族传统为主而龟兹艺术以少数民族传统为主
杨:应该看到敦煌艺术与龟兹艺术的异同。相同之处是它们都是根据佛经而创作的佛教绘画,内容包括佛传故事、本生故事、因缘故事等;不同之处体现在,敦煌艺术属于汉族传统为主流,内容丰富,现有壁画的洞窟就有492个。其中,三分之一左右属于少数民族统治时期修建的,当然,这三分之一的洞窟并不都是出于少数民族的画师之手。在敦煌艺术中,汉族风格占统治地位。敦煌艺术品保存得相当完整,有45千平方米的壁画,要比龟兹多得多;雕塑有2500多身,而龟兹只有一些残件,数量少,且多被带到国外。
龟兹艺术从整体上说属于少数民族传统,早期是龟兹传统,840年回鹘人西迁以后,风格发生了大的变化,于是出现了回鹘风艺术。也就是说,早期主流是龟兹风,后期主流是回鹘风,与之同时并存的还有中原汉风。在吐火罗人和回鹘统治时代,汉风壁画一直与之并存,而且相互融合。
印度和龟兹是中原和敦煌艺术的两个源头
杨:龟兹艺术的第二个特点是,中原佛教艺术的源头一般都追溯到印度,但印度并不是唯一的源头,龟兹也是源头之一。早期翻译佛经有一部分直接来源于梵文,还有相当一部分佛经则是由龟兹语文本转译的,如竺法护翻译的《正法华经》等。据载,有很多经典是从和田传到中原的,但这部分文献是不是用和田语书写,不清楚。对包括敦煌在内的中原佛教艺术来说,龟兹是源头。但在吐火罗人统治后期及回鹘统治时期,印度佛教衰落,中原的佛教开始回流龟兹乃至印度,所以,从龟兹、印度、巴基斯坦等地,都可以看到中原佛教艺术的影响。从这一意义上说,龟兹,一方面是中原佛教之因,同时又是中原佛教艺术发展之果。它具有双层意义。
龟兹的梵文和龟兹文写本数量多,但研究在国内是空白
朱:龟兹学研究还需要在哪些领域拓展和加强?
杨:龟兹学与敦煌学就内容而言,存在着相当大的差别。敦煌有丰富的壁画、雕塑和历史文献,可以互相印证,为推断石窟的年代提供了依据。相对而言,龟兹石窟受印度影响更强烈一些,历史和地理观念比较模糊,库车出土的文献中很少有确切的纪年,故它的断代存在很大的困难。龟兹发现的汉文文书不多,加上多流失海外,所以很少有人研究。这些文献近期在国外已陆续有所发表,应引起重视。梵文写本数量多,但大多流失海外,尤其是德国。德国经过半个世纪的努力,现已整理出九卷本的《吐鲁番出土梵文写本》,国内知者也不多。故目前的研究在国内几乎属于空白,龟兹文研究就更是空白一块了。龟兹石窟的断代往往以敦煌作为坐标,互相参照,因此龟兹研究必须重视敦煌艺术研究。
郑:这样做有它的好处,但也存在着一些缺陷。二者的风格不一样,借鉴往往有差异。另外,龟兹文献没有研究,既是一个坏事,也是一个好事,潜力大,少数民族文献的研究,可能出现一些大家。龟兹学研究前途无量。这些文献研究,内容不是太清楚,等完全深入后会产生标志性的成果。
借鉴别人的研究,把敦煌学研究的覆盖面扩大了,在龟兹学和敦煌学之间接轨,发挥互动作用。今天看阿艾石窟,那是敦煌石窟的翻版,与龟兹石窟完全两样。
张先堂(以下简称张):完全是内地搬来的。
郑:阿艾石窟壁画属于典型的回流现象。
龟兹研究应该眼光向西
张:库木吐拉多汉风壁画,时代一般要比敦煌晚。龟兹壁画受到多种文化因素的影响,故仅仅局限于龟兹一地是很难说清楚的。追源溯流,它与中亚地区有密切的关系,龟兹研究应该眼光向西,对中亚佛教文化、历史、艺术的研究应继续加强,以往限于条件很少到这些地方考察。这方面日本学者走在我们前面,如宫治昭多年在阿富汗、巴基斯坦做考古发掘,还有樋口隆康写的《从巴米扬到敦煌》,中国学者很难写出这样的文章。而这方面的研究又有助于解读龟兹石窟之谜,把源头找到,搞清楚,这是特别需要加强的。
龟兹可以向敦煌学习用数字化保存文物信息
张:龟兹石窟在历史上被破坏的情形很严重,有自然的,也有人为的因素,库木吐拉退休老人买买提·木沙关注文物保护,大声疾呼,很感人,文物损坏特别令人痛心。第一步应该把资料抢救下来,借鉴敦煌的经验采用数字化技术。
杨:库木吐拉石窟中离水库近的已经没有多少东西了,保存比较好那些是离水库远一些的,石窟里太潮湿了。
张:文物信息的保存,有技术、资金、人才等方面,比较复杂,但用数字技术把资料抢救下来是更重要的。敦煌走在前面,但这几年也穷于应付,西藏以及吐鲁番交河故城的文物保护都得敦煌派人,一个地方与另一个地方的地质条件不一样。政府应重视文物本体的保护。临摹也是一种保护,现状临摹最好。听说龟兹石窟研究所把美术组撤消了,这是可惜的。敦煌研究院的美术组有很多人,每人每年规定临摹多少平方米的壁画,这是拍照片代替不了的。画家临摹可以根据经验把壁画残缺的部分补出来,相机无法替代。借助现状临摹对艺术研究很有用。
阿克苏打造龟兹文化,根据它的经济现状,舍得投资,拿得出钱,对龟兹学的研究是个好现象,但要作好具体落实。
龟兹学研究必须与外边的力量接触
杨:龟兹学值得研究的课题很多,但文化成分复杂,如果不掌握这些语言,就无法阅读、利用这些珍贵的文献,尤其是数量较多的梵文、回鹘文与龟兹文文献。当然,对龟兹研究来说,汉文文献,包括数量众多的佛教典籍是基础。文献不扎实,写的东西就站不住脚。要把敦煌、吐鲁番、龟兹整合起来,同时要把龟兹回鹘艺术同敦煌、吐鲁番的回鹘艺术联系起来研究。
张:据说,培养一个语言人才至少需要8年时间,学龟兹文更难,除需要精通英文、德文外,还需要学习梵文,只有这样才能游刃有余地研究龟兹文。
郑:一辈子就研究几片文书,对中国学者来说,生存空间会有许多问题。
张:应该加强与国外学者的合作,以便进行全方位的研究。
郑:龟兹学研究,外边的力量必须接触,一个学科的发展,不是本身认为有多高水平,而要放到大的背景下做开放性的研究。整个文物藏品让学者接触,石窟保护部门让更多的学者来研究,给予优惠的待遇,因为来考察的成本已经很高了,不应再增加额外的负担。
杨:学者来参观也收费是很不合适的。
郑:必须转变观念,吸引更多的学者加入这一研究领域,同时增进学者的学术感情。
杨:龟兹石窟艺术是靠开放并借鉴外来文化而形成的,今后还要靠开放使之得到进一步的发扬光大。容纳百川是一种文化得以延续发展的永恒规律。
朱:谢谢三位学者。
学者简介:
郑炳林,甘肃省社科联副主席,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评审专家,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兰州大学敦煌学研究所所长,教授,博士生导师。任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常务理事、西北史研究会会长、甘肃敦煌学研究会副会长。
出版《敦煌地理文书汇辑校注》、《敦煌碑铭赞辑释》、《敦煌写本解梦书校录研究》、《敦煌吐鲁番文献研究》、《敦煌归义军史专题研究》、《敦煌佛教艺术文化论文集》、《麦积山石窟艺术论文集》、《敦煌归义军史专题研究续编》、《敦煌写本相书校录研究》、《敦煌归义军史专题研究三编》等著作。发表敦煌学论文120余篇。
杨富学,敦煌研究院民族宗教文化研究所所长、研究员、博士。先后就学于兰州大学、新疆大学、印度德里大学和北京大学。主要从事回鹘历史文化与敦煌学研究,出版《沙州回鹘及其文献》、《回鹘文献与回鹘文化》、《西域敦煌回鹘文献语言研究》、《中国北方民族历史文化论稿》、《西域敦煌宗教论稿》、《庄浪石窟》、《敦煌佛教与禅宗研究论集》、《敦煌汉文吐蕃史料辑校》、《回鹘之佛教》、《印度宗教文化与回鹘民间文学》、《元代西夏遗民文献〈述善集〉校注》等多种专著,另有译著《佛教与回鹘社会》,发表论文200余篇,300余万字。
张先堂,敦煌研究院研究员、学术委员会秘书长、科研管理处处长,兼任中国敦煌吐鲁番学学会理事、甘肃省敦煌学学会常务理事、副会长。在近20年敦煌学研究中,先后参与合作编著、出版《敦煌文学》、《敦煌文学概论》2部敦煌文学研究专著,合作完成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唐宋敦煌世俗佛教研究》;发表《敦煌文学与周边民族文学、域外文学关系述论》、《敦煌唐代净土五会赞文与佛教文学》、《晚唐至宋初净土五会念佛法门在敦煌的流传》、《唐代净土教宗师法照与五台山、并州关系新探》等有关敦煌文学、佛教史研究的论文40余篇。目前主持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基地重大科研项目《敦煌石窟供养人研究》。
整理执笔:朱又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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