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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来点亮下一盏酥油灯?

       

发布时间:2010年09月04日
来源:北青网 青年周末   作者:荏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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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藏区原始草原上义务支教5年,找到27个孩子

新书《酥油》出版,她要在坟前一张一张地烧给父亲

她不顾医生警告,将重返草原继续寻找孤儿

江觉迟,一个酷爱旅游的安徽桐城女子。2005年,江觉迟在活佛的邀请下,只身来到与现代文明隔绝的藏区原始深山草原,寻找那些散落在草原山区里的孤儿及失学儿童。江觉迟觉得自己是两面的,一面像个菩萨,一面像是弱势群体。

5年时间里,江觉迟只要想家,就在昏黄的酥油灯下写日记,有时边写边流眼泪。近日,江觉迟用60万字日记改写的小说《酥油》正式出版成册,她说写这本书的目的,一是要献给不幸逝世的父亲,彼时,她在原始藏区和孤儿在一起,未能见父亲最后一面;二是5年高原生活,她的身体已经彻底垮塌,能找到“下一个点亮酥油灯的人”是她最热切的盼望。

8月20日晚上,记者在北京有幸采访到传说中的奇女子江觉迟,5年中她在藏区的每一个故事,都能让人跟着感动……

“只要我不倒下,就会回到藏区草原”

“我知道很难,但不等于没有,只要有感动和爱心在,就有可能出现接替者。像我一样的人肯定有,他们在全国各地做着同样的事情,只是他们没有出书告诉别人。”

采访地点选在江觉迟在京落脚的宾馆里,当天明显有些疲惫的她,一身军绿色装扮,外表十分干练却又给人一种柔弱感,很难联想到她就是那个在藏区原始深山草原,一待就是5年的汉地女子。

新书《酥油》出版后,江觉迟受到各方关注,长时间说话让她的嗓子感到疼痛难忍,不得不一边吃着含片,一边跟记者说话。

“真不好意思,我的腰非常难受,我可以靠着跟你说话吗?”江觉迟挪动着身体,缓缓地将枕头垫在身后。

  5年藏区生活,江觉迟过着没有蔬菜和水果的日子,她经常吃糌粑,时间久了,身体出现了很多问题:胃病严重,导致吐血,右耳一边总有轰鸣声,下腹也经常疼痛,有时还会突然晕倒……2008年,江觉迟曾下山治过病,可去了好多家医院,一直查不出原因,最后医生只能把这些症状归结为“高原病”。那时,医生就曾用最严肃的口吻警告过她:千万不能再上高原了!可江觉迟还是放心不下地回去了,现在她身体上最大的问题就是贫血,肌肉碰一下就会很痛。

  身体不允许她留得太久的信号,让江觉迟很是着急,她害怕自己再也回不去高原了,于是她有了一个想法:通过自己的作品,寻找到“下一个点亮酥油灯的人”,这个人不能感情用事,是要在看完她的5年经历后,依然有勇气愿意帮助那些藏区孤儿和失学儿童的人。于是,江觉迟在今年下山治病休养期间,终于完成了《酥油》。

  “很多人都很容易被感动,他们会感叹和佩服你的经历,却不一定真正付诸行动,对于能否找到接替者这件事,你有信心吗?”采访中,记者把担心说给江觉迟听。

  “我知道很难,但不等于没有,只要有感动和爱心在,就有可能出现接替者。像我一样的人肯定有,他们在全国各地做着同样的事情,只是他们没有出书告诉别人”,说到这个话题,江觉迟很是投入,那是一种信心满满的期待,“无论是否能够找到接替者,只要我不倒下,就会回到藏区草原,我非常坚定地知道,自己想要做下去,我以后的生活和工作都离不开那里。”

“写一本书,在您坟前一张一张地烧给您”

“迄今为止,生活在藏区深山草原上的人们,因地理环境恶劣,时常遭遇泥石流和山体塌方,至今未能通电修路。他们的生活几乎与世隔绝。”

那是怎样的一个地方,那是怎样的一种机缘巧合,让江觉迟一个平凡女子,放弃城市中的一切,克服重重困难坚持下来。过去5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感人故事?采访中,江觉迟娓娓道来。

2003年,酷爱旅游的江觉迟,兴奋地上路了,她要沿着川藏线体味行者的快乐。江觉迟像其他行者一样,潇洒地游历那条看起来富有、美丽也很艰险的川藏线,不想旅途中遭遇自然灾害,因为道路不通,江觉迟被迫改走其他线路。一段时间后,当她重返川藏线时,便有着不同的经历。

那时,江觉迟走进大山深处,见到了那些偏僻地区的人们,她明显察觉到这些藏民和藏区公路边的藏民生活完全不同。正像江觉迟在《酥油》封面上所写一样,“迄今为止,生活在藏区深山草原上的人们,因地理环境恶劣,时常遭遇泥石流和山体塌方,至今未能通电修路。他们的生活几乎与世隔绝。”

此时,江觉迟在当地草原遇到了一位活佛,活佛希望她能够留下来,在寺庙的庇护下,教育当地的孤儿和失学儿童。带着这份善缘,江觉迟回到家乡后久久不能忘却,她觉得她是被命运选中的,她突然很想见到草原上的孩子,用自己的一点力量,让孩子的命运得到一些改变,将来有机会到城里读书。

江觉迟再也坐不住了,把这段经历和想法告诉了家人。当时,江觉迟的父亲身体已经非常不好,家人都不同意她去高原,母亲的反对尤为强硬。

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江觉迟说:“我父亲退休前是名教师,‘文革’后去过很贫穷的地方教书。遇到贫穷孩子交不起学费,我父亲会拿自己的工资让他们去上学。印象中,我11岁的时候,父亲从山里领回来过一个孩子。刚开始我特别不理解,但后来我感觉父亲做得很对。最终,父亲理解了我,我终于进入到那片原始草原所在的山区。”

正是这个决定,让江觉迟体会到了无法弥补的痛——2007年夏天,父亲去世时她不在身边,《酥油》序言中有着江觉迟的回忆:“内地高温酷暑,藏区却进入一年中最美的夏季,我在草原上有三天,彻夜不眠。匆忙收拾行李往家里赶。但是还是在途中,家中传来噩耗……回家扑向父亲的时候,他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当时我并没有太多剧烈的疼痛,却是找来医生请求他们抢救。我想父亲只是暂时休克……那场面刻骨铭心!”采访中,江觉迟告诉记者,她虽然知道父亲身体不好,却一直怀着“侥幸”的心理,认为父亲永远能够挺过去,不会真的离她而去。

“父亲是教师,他也是位诗人,出过书。他在世时一直希望我能够出本书,但我当时没能实现他的愿望,父亲过世时,我也没能在他身边”,江觉迟说,她在心里默默告诉父亲:我一定要写一本书,在您的坟前,一张一张烧给您……《酥油》出版后,江觉迟表示,过几天回到家乡,她一定会完成这个誓言。

“去之前,很多困难我都没有想到”

直到现在,江觉迟也承认:“去之前,很多困难我都没有想到。”有人说,江觉迟让人感动的不仅仅是那份热情和勇气,而是那份坚持,她不是没有想到过“逃走”,却被一份责任留了下来,并且一待就是5年,漫长的5年。

2005年,江觉迟来到藏区,当地喇嘛告诉她,如果想要教孩子,就先要适应草原生活。于是,喇嘛带她住进了牧民的帐篷。江觉迟在《酥油》中写道:“一路上不停地换乘交通工具。开始我们坐拖拉机进山。跑路到尽头后,又坐摩托。到山道陡得加不起油门时,只得丢下摩托,骑着当地牧民的马。最后连马也无法穿越那种陡峭山崖,我们就下马徒步。又是大半天的翻山越岭,最后才到达了目的地——麦麦牧场。”

江觉迟住的那户人家,女主人和丈夫对她热情友善,但语言不通让她有些困窘,最让江觉迟震惊的还是他们的生存状态。出于礼貌,江觉迟要装模作样地吃掉带着一股腥膻、有点轻度腐化、再被烈日烘干后的生牛排;吃着女主人一边揉麦面,一边抓牛粪做成的火烧饼;傍晚,她和牧民一家,要和小牛住在同一个帐篷里,小牛睡在干燥的地方,而她只能睡在潮湿的牛粪池……这就是真正的草原生活,江觉迟说:“并不是有决心就能够坚持到底的。”

让江觉迟更不能适应的还有饮食,从天天吃蔬菜水果,到一下子吃糌粑酥油的日子非常难熬。即使意志再坚强的人,也敌不过身体的反抗。因为天天吃糌粑,干燥缺油,不久江觉迟突然开始便秘。每次“方便”极其痛苦,肛门出血也成了常事。当时,江觉迟既担心又慌张,情急中她想起了一个偏方:喝猪油。“我从封干的牛排上,一撮一撮地抠下牛油,熬成油液,捏着鼻孔一口灌下去,后来小解顺利多了。”这5年中,江觉迟经常用这个偏方解决“方便”难题。

一切都在适应中,但这种环境确实让江觉迟产生过动摇,她想逃走,回到家乡。采访中,江觉迟提起那段往事,笑着说:“当时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第二天我背着包准备走掉,出了帐篷发现外面全是人,牧民们站在那里,一句挽留的话也没有说,却有人唱起了歌,我当时感动得没有走。不过现在,他们再也不需要用歌声挽留我了。”

“孤儿学校里,为什么没有孩子?”

喇嘛告诉她,孤儿学校还没有孩子,需要她上草原去,一个草场接着一个草场地去寻找。这不是一两天的工作,而是要长时间的努力。

当年,活佛曾经告诉过江觉迟,他们家乡的山里有一座孤儿学校。江觉迟一心以为,她只要开始适应草原生活,就可以在孤儿学校里见到孩子,和他们朝夕相处了。

可当江觉迟真正来到孤儿学校时,还是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那根本不叫学校,而是一座废弃已久的土坯碉楼,江觉迟在《酥油》中写道:“黏土与沙石混筑的三层房屋,经年风雨把墙体表层早已侵蚀过半,随处可见沙石剥落后形成的斑驳伤痕。那墙体下方,遍地油麻藤密布如网。一些藤条沿着碉楼墙体奋勇爬上二楼,钻进破碎窗框里……如此荒疏景象,叫人措手不及。”

江觉迟记得,当时陪她一起熟悉环境的喇嘛,语气充满恳切,一个劲地和她解释,希望她能留下来,因为草原上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实在太需要人帮助了。

“孤儿学校里,为什么没有孩子?”江觉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孩子,然而,喇嘛告诉她,孤儿学校还没有孩子,需要她上草原去,一个草场接着一个草场地去寻找。这不是一两天的工作,而是要长时间的努力。

采访中,江觉迟说:“我要通过各种途径,获取到孩子的信息,一听到哪儿有孤儿,我就会骑马赶去。”作为汉地女子,江觉迟为了寻找孤儿,经常要骑两三天的马,如果遇上塌方,很长时间走不了,很可能四天才能到达一个地方。

如今,江觉迟已经找到27个孩子,他们中有孤儿、有私生子,也有失学儿童。每带回一个孩子,背后都有着耐人寻味的故事,都能让江觉迟铭记一辈子。江觉迟说,让她印象最深的,还是去找“哑巴”家的一个孩子。江觉迟在“博客”中,详细记录了这段往事:

我记得有一次,那是刚上草原不久,因为语言障碍,大家对我的工作也不是特别信任。他们不知道一个从遥远地方过来的汉族人,到底有多大的能力帮扶孩子。所以我在草原上一个哑巴牧民家就遭到了拒绝。

哑巴的老婆是得包虫病死的。丢下两个孩子。哑巴一个人拖扯着他们生活,家庭非常贫困。但是语言交流不行,哑巴对我特别不信任,好像我要带走他的孩子到哪里卖掉一样,直朝我嚷嚷。谁来跟他比划、解释,都不行。

我感觉这个事都有些无望了。

在离开他家的院子时,我看到他的院子里有块地。望望,也没想什么。带我进哑巴家来的哑巴邻居无意间说:这地过几天是会翻耕出来的。他到时要借我们家的牛。我再来劝劝他吧。

不知怎么的,我像是无意地说,那我来给他犁地吧。

当时的确是个玩笑话。但这邻居却认真地问,你怕不怕牛?我说不怕,牦牛多温和啊,从来也没看它们攻击过人。这邻居说,那就好。我今天也要耕地,你来学怎么样?

我说好。就这样去他家。

学了几圈双牛抬扛的耕地,累得要命。甩手一边不做了,坐在地上只叹息。

后来学了很久,不利索,但倒是真的可以像模像样地把握着犁站在地里了。

几天后又去哑巴家。什么也没带,也不跟他招呼,只和他邻居赶来两头牛。我开始帮哑巴犁地。哑巴吃惊得嘴都合不拢,又是叫又是笑又是拉扯着他的邻居,像是看到一件大稀奇之事。

在哑巴的惊叹中,我成功地把握住犁,佯装很有气力的样子,坚持着犁地。那个手掌,早是被身体里使出的暗劲磨压得透红,皮也破了,火烧火燎。

哑巴突然有些心疼的样子,跑过来,一边“呀呀”地叫着一边示意我,要停一下,去喝口茶。

他邻居在一旁跟我解释,说:“哑巴跟你‘呀呀’什么你知道吧,他说你是一个能干的姑娘。能叫人放心。”

后来不用说,慢慢我和哑吧混熟了。最后他很放心地让我带走了他的小儿子。

5年中,江觉迟能够找到的孩子数量,远比27个多,但不是每个孩子都能顺利地被带到孤儿学校。那些没有被带回来的孩子,江觉迟都记在心里,尽管惋惜却也无奈,她不愿意向任何人提起那些孩子,她说:“想起来,心里就会痛。”

后 记

在江觉迟眼中,草原上孩子的眼睛,是那么的清澈。因为从小生活在偏僻的地方,那些孩子无法获得任何外界信息,就连藏语水平都不及其他藏区的孩子,更别说学习汉语。

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他的语言水平和城里两三岁的孩子差不多。在孤儿学校教他们学习,与传统意义上人们理解的正常教学,有着本质的区别,江觉迟甚至要从“爸爸”、“妈妈”教起。

现在,在江觉迟的努力下,学校中有一个孩子的学习水平,已经可以到县里读书了,这让江觉迟觉得既欣慰又自豪。

再过几天,江觉迟将要回到家乡,她想好给自己一周的时间,多陪陪年迈的母亲,之后,她会再次回到藏区的那片草原,继续寻找孤儿的工作。

有人问:一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江觉迟为何不找个基金会合作呢?记者将问题抛给她,得到的回答是:“能和基金会合作当然是好事,可问题是基金会只能出钱,不能出人。这个工作真正需要的是像我这样的人,所以这也是我非常期盼‘下一个点亮酥油灯的人’出现的原因。在没有出现这个人以前,我必须回到草原。我放不下那里的孩子。就算他们将来长大成人了,组织家庭了,也还是我的家人。”

《酥油》中,主人公梅朵和月光有着一段美好的爱情,很多人以为那便是生活中江觉迟情感世界的真实写照。江觉迟解释说:“月光,是有这样一个原型,但他不是纯粹的。月光纯粹是属于梅朵的,他不是纯粹属于江觉迟的。”对于结婚生子这件事,采访中江觉迟并不愿表达想法,她说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考虑这些,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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