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居之塔
幽居之塔
由一篇文章相识的北京建筑工程学院建筑系教授曹汛先生,两年多前由山东回京,转道石家庄,和我见面。此行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去访灵寿的幽居寺塔。此塔2001年列为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我早闻其名,亦有意第二天一同前往,但终因事不能脱身而罢。后来曹汛先生将问访幽居寺的发现写成文章发表,并和我谈起幽居寺塔的价值和意义。
幽居寺不存,实地惟余一座七级密檐砖塔和两通元碑。然而,这,却并非一座已荒废的寺塔带给世俗的全部,所见之外,理应有更多收获,忠孝与宗教于此统一。
1、居之幽
灵寿县城西北数十公里之外的砂子洞村四面环山,翠微葱茏,是可以入画的去处。这样的一个去处加上一座幽居寺塔,便愈加可爱。如果吃上一顿村民家做的腊肉面,还能体味香美的滋味。
可爱,香美,谁会拒绝这样的机缘?
然而这样的一个去处,最初知名,还是因了与幽居寺的结缘。“一见而不归,暂游而忘返”,据说幽居寺的设计者,北齐“身重戒珠,心伦坚石,时和人俗,不染世尘”的定州定国寺禅师僧檦,当初亦是相中此地“山处闲虚,林幽爽旷,香珍叶住地之德,清静赏仁人之心,乃施净财,云为禅室”。
出家人的世界,“行藏比于幻化,出没放于净土”;每个出家人都希望找到“燃灯避风之处,服药息务之所”。1500多年前,僧檦选择一个风景优美而交通不便的地方创业,其艰辛可想而知,“交藤代幄,悬葛当帷。凿石开涂,披榛置径。因山结宇,无劳一匮之勤;即水萦池,非求百姓之力”便是创业者生活的真实写照。亦因这样的艰辛,僧檦得到“采椽茅屋,藜羹粟饭,七益不受三净不食,是真苦行,是实头陀”的赞美和社会的普遍承认。
面对“风神散非时之花,鱼鳞已举;雨伯造清凉之境,百鸟竞鸣”,面对“学黑蜂之唱无我,万籁争响;写天乐之娱法王,闻和雅音”,当理想中的一切变成现实,还有何求呢?一砖,一瓦,一石,一木,借助僧檦及其追随者的双手,化出“居之幽,登之灵”的幽居寺。
坐北朝南。
四面八方,是无边的青翠玲珑。
一座寺院,把境界装在殿里,塔里,亦装在殿外,塔外。
85岁的村民袁广法说,1949年前,幽居寺还有金刚殿,还有两重院落。1949年后,寺院荒芜,最后保留下来的只有一座密檐砖塔、两通北齐碑、两通元碑以及21尊汉白玉石佛像和一座石经幢。
山还是那座山,月还是那轮月,山下的幽居寺却只剩遗址,“铜盘上竦,远承仙露;金铎相鸣,遥惊山鬼”亦是过去光景,月光下的幽居寺幽而复幽。而这幽与静,而今似乎亦与一座幽居寺塔融为一体。
七层,方形,建在方形台座上。每边长约5.2米,壁厚约1.2米。高约23米。第一层,较高,南面辟半圆形石拱门,门框原由整条石材雕琢,边框及门楣上满布线刻莲花化生童子、云龙、金翅鸟及忍冬纹,今已拆改。二层以上,每层高度依次递减,外部轮廓逐渐收杀。
空筒式的密檐塔无法登临,亦非为舍利而建,其最初用意是为放置三尊佛造像。三尊造像均造于北齐“天保七年岁次丙子闰月癸巳十五日丁亥”,大小相近,高者1.45米,低者1.3米。“运蓝田之玉,采荆山之珍,镂殚变化,图穷相好”,中间的释迦像是高叡为死去的伯父大齐献武皇帝高欢和堂兄文襄皇帝高澄敬造,左边的无量寿佛是高叡为父亲南赵郡开国公高琛和母亲魏女侍中华阳郡长公主元氏敬造,右边的阿閦像是高叡“自为己身幷妃郑及一切有形之类”敬造。几年前,三尊造像头像被盗贼盗割,此劫之后,三尊造像连同藏于塔内的另外数尊佛像均移存于河北省文物保护中心,其丰满的面相、微启的双目和安详的神态,亦只有通过旧照一见了。
2、年轻的信徒
三尊造像的供养者是同一人,北齐当时的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定州诸军事、抚军将军、仪同三司、定州刺史、六州大都督、赵郡王高叡。如果说僧檦是幽居寺创业者,那么高叡可谓僧檦的忠实追随者,他“夙殖善根,以为灵光之殿,远谢微妙之台”。他“更兴灵塔,光光流曜,比秋月之华;蓬蓬茂出,如白云之举”。清朝沈涛编撰的《常山贞石志》记载天保八年立赵郡王高叡修寺颂记碑,颂高叡“地居两献,化拟二南,六度是宣,十善无滞”,僧檦“业重行高,栖圆宅妙”,两人“同舍异珍,建斯灵宇”———“金石是镌,传之不朽”,碑文21行,每行10字,楷书,原存塔内,卧式,但今已毁,字迹难原。
没有高叡参与和决策,幽居寺的建设不会有后来的规模。
高叡的父亲高琛是高欢的弟弟。但高琛在高叡三岁时就不在了。高琛那年23岁,因一件无法说清楚的错误被责罚,因杖而毙。对聪慧夙成的高叡,高欢给予了一份特别的爱,“养于宫中,令游娘母之,恩同诸子”,让他沿袭弟弟的名分,并非仅仅为失去“推诚抚纳,拔用人士,甚有声誉”的弟弟内疚,还有一份责任。
对高叡,高欢几乎是百依百顺。4岁时,知道身世的高叡精神不怡,高欢以为他病了,派医生诊治,高叡才说没病,不过是想念母亲而已。高欢因此才安排他与生身母亲在宫中相见。
这是一个无比动人的场景,高叡上前跪拜,母子抱头大哭,高欢见了亦甚以悲伤,说:“此儿天生至孝,我儿子无有及者”。
父爱于高叡近乎一种奢望。初读《孝经》,至“资于事父”,他流涕歔欷。然而10岁这年,母亲又去了。发丧那天,高叡哭得死去活来,“与声殒绝,哀感左右,三日水浆不入口”。这样忠孝的孩子谁见了谁不可怜?高欢夫妻左劝右劝,高叡仍然是“居丧尽礼,持佛像长斋,至于骨立,杖而后起”。
高叡的忠孝亦表现在高欢死后。伯父疼他爱他,需要安慰时,伯父会出现;不肯吃饭,伯父怕他糟践身体,会叫他同案吃饭,还叫别的兄弟日夜开导他——— 愍惜如此,故,伯父死,他哭泣呕血。
渐渐长大的高叡亦要面对长大的现实,可从小养成的性情不改。大喜的日子,他貌有戚容,堂兄高澄说:我为尔娶郑述祖女,门阀甚高,汝何所嫌而精神不乐?他说:自痛孤遗,常深膝下之慕,方从婚冠,弥用感切——— 言未卒,呜咽不自胜。
高澄为之悯默。
天宝二年即公元551年,17岁的高叡出任定州刺史,加抚军将军、六州大都督,“留心庶事,纠摘奸非,劝课农桑,接礼民俊,所部大治,称为良牧”。此时坐在皇位的是他另一位堂兄高欢。
北齐诸帝多崇信佛教,文宣帝高洋尤甚,请僧稠禅师授菩萨戒,亲书《华严斋记》,禅修时唯军国大事乃以闻,开凿北响堂山石窟,均高洋生前施为。高叡“吐握思贤,水镜知士,孚尊宠不以为荣”,却不能不受现实世界的影响,他有一般人难以企及的皇室身份,亦有能力将忠孝与宗教完美结合,统一。
天宝七年即公元556年,高洋外筑长城,内兴三台。年轻的信徒高叡受诏“以本官都督沧瀛幽安平东燕六州诸军事、沧州刺史”,此时他主持修建的幽居寺塔业已动工,虔诚敬造的三尊佛像亦已在这年的闰8月15日完工。
3、河北现存最古老的砖塔?
无论僧檦还是高叡,当年建造幽居寺的目的均非常清楚。而于今,想清楚幽居寺名字的由来,于我们却是难题。
修寺碑“天保八年二月十五日立”,原在幽居寺塔外东南角,现亦已移存于河北省文物保护中心。38行,每行64字,凡3000余字。本想能从碑额和碑文中找到些有价值的信息,但碑额题“大齐赵郡王口口口之碑”,其中最关键的三个字凿毁了,而从碑文中亦不能断定幽居寺即寺的最初之名。
幽居寺之名起于何时?一说起于北齐,即寺塔建立即有了,但此说没有可靠实物证明,亦不能从文献中获得证据,目前尚只是推测。一说幽居寺原名祁林院;祁林院之称见于现存两通元碑,一通为大德五年即公元1301年的大元历代圣旨恩惠抚护之碑,一通为大德六年即公元1302年的祁林院圣旨碑——— 此说成立,亦即意味幽居寺的名字元朝以后才有。
据清朝《灵寿县志》:“祁林山在县西北一百一十里,北齐赵郡王高叡历选太行胜概,得朱山之阳,建祁林寺,置僧舍二百余间,择行僧二千余众居之。齐亡寺亦荒废。继盛于元之大德间。今殿宇规制虽无当日之盛,而奇峰四列,林谷幽丽,山灵固自无损焉”。这亦即谓清朝时幽居寺尚称祁林寺。
实地调查会发现,无论幽居寺之名起于何时,都无法抹掉名字中包含的智慧。地处偏远的幽居寺,就自然环境而言,确是幽居之所,于寺,于塔,于人,幽居两字,可谓名副其实,恰如其分。即便今天,此地远离人世喧嚣和污染,仍不失为幽居之所。
不期而遇的难题亦由幽居寺塔而生。“据分析,现存砖塔应为唐代遗物”,一般以为现存幽居寺塔是唐朝所建,但,难题在于:北齐和唐,中间虽隔着一个隋,时间上仅隔了几十年时间,一座皇室参与建造的佛塔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毁弃——— 况且不能找到唐朝重修过的文献或实物记载,又怎么可以证明“砖塔应为唐代遗物”?
北京建筑工程学院建筑系教授曹汛先生说,幽居寺塔“上部确实重修过,第四至第七层塔檐的石板叠涩都改成筒瓦,板瓦瓦头已是垂尖滴水,如果是唐代重修改用瓦顶应该是重唇板瓦”;但幽居寺塔的“整个塔身塔檐还保持着北齐的特征,檐口平直无起翘,塔身收分软较直”。“非常难得的是这座砖塔的叠涩出檐每一层全是菱角牙子,露出的牙子平面都是三角形,显然是追仿莲花座”。曹汛先生说,“塔上叠涩出檐的这种做法,应该是北齐时的一种流行的做法,因而极为珍贵。此塔虽经后世重修,仍然保持着北齐时的样式,应该是一座北齐砖塔。它也是目前我国已知高型砖石古塔中确切年代最早的珍品,极为罕贵,保存下来又极为不易,实在是一件难得的国宝”。
如果曹汛先生的结论正确,那么毫无疑问,幽居寺塔是河北现存最古老的砖塔。
(照片均为刘学斤摄)
来源:燕赵晚报
欢迎投稿:lianxiwo@fjdh.cn
2.佛教导航欢迎广大读者踊跃投稿,佛教导航将优先发布高质量的稿件,如果有必要,在不破坏关键事实和中心思想的前提下,佛教导航将会对原始稿件做适当润色和修饰,并主动联系作者确认修改稿后,才会正式发布。如果作者希望披露自己的联系方式和个人简单背景资料,佛教导航会尽量满足您的需求;
3.文章来源注明“佛教导航”的文章,为本站编辑组原创文章,其版权归佛教导航所有。欢迎非营利性电子刊物、网站转载,但须清楚注明来源“佛教导航”或作者“佛教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