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资福庙驻忠魂——名将张宪之庙

　　大资福庙驻忠魂——名将张宪之庙

　　“万代人皆仰；千秋庙独存。”这是刻在江干大资福庙正殿石柱上的一副不知何人撰写的对联。杭州的资福庙，有关张宪和岳云的，其实只有四座，它们在众安桥、祖庙巷、东山弄和本文所提到的江干(见《杭州府志》十一卷祠三)(现为上城区，下同)。其余的只是传闻，当不得真。

　　或许有人会问，众安桥是张宪、岳云的遇害处，祖庙巷则毗邻众安桥，东山弄为张宪坟墓所在，在这些地方立庙，合乎情理，可以理解；唯独江干，与这两位似乎没有关系，何以也建资福庙?仔细一想，这也不是无缘无故。从当年众安桥张宪、岳云两人合祀于枣木巷，到江干资福庙独祀张宪的变化来看，此庙当建于绍兴三十二年(公元1 162年)，在岳云追复原官以后。因为张宪追复原官还要再过三年，此时岳云已奉旨祔葬于北山褒忠衍福院(今岳王庙)，与岳飞在一起了。再说此前三处资福庙皆在小巷或荒郊，实不足以舒释百姓心中郁结不平之气。而江干，临近钱塘江，位于龙山渡和闸口之间，为当时进出杭州的咽喉要道，人流如潮，在此建庙以受万众瞻仰，与北山岳王庙共辉湖山，实为最佳的选择。此庙自建成以后，历宋、元、明、清，直至今日，八百年间，屡经兴废而屹立如故。现在虽然内无神像，外隔围墙，却依然有人为此远道而来，庙门外香火不绝。2008年杭州整治玉皇山南，原定凤凰山路的规划为此改道，宽度由30米改为14米。大资福庙已被列为市级文保点，决定重修。

　　人们不禁要问，张宪究竟有何功德，竟能使这座八百年前的古庙，在多少建筑已化为尘土之后，犹能受人敬仰而独存?

　　翻阅史书，靖康之变，国亡家破；中原陆沉，万民涂炭。读《大宋宣和遗事》，徽宗父子以帝王之尊犹受辱如此，遑论其余。《汴都记》载京师入被掳北去之状：“五百人为一队，虏以数十骑驱之，如驱羊豕。京师人不能徒走远涉，稍不前，即敲杀，遗骸遍野。”即使到了南宋初年，兀术追高宗入海不及而北返，在建康大肆杀掠。《石林居士建康集》卷四《建康掩骼记》载：“凡驱而俱者十之五，逃而免者十之一，死于锋镝敲捞者盖十之四。城中头颅、手、足相枕藉，血流通道，伤残宛转煨烬之间，犹有数日而后绝者。”两年后收尸，“阅十九日，得全体四千六百八十有七，断折残毁不可计以全者又七八万”。死者已矣，即使侥幸至北，为奴为婢，其命运又当如何？赵佶尚有“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天南无雁飞”(《在北题壁》)一诗传世，寻常人受尽折磨而没世无闻，其惨何可胜言。当此之时，幸有岳家军出，迭挫强敌，挽狂澜于既倒；百战百胜，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即使在岳家军初期，在宜兴已能保一方平安，四方来归者不计其数，乡人为之建祠生祀。江干大资福庙之所以至今尚有人远道而来，恐与此不无渊源。自古名将史不绝书，东晋刘裕北伐，辛弃疾赞之为“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此人后来取晋而代之，是为宋武帝。南朝梁武帝时，大将陈庆之，“威震中原，声动河塞”。一次战陵，“十四旬平三十二城，四十七战，所向无敌”。曾使晚年的毛泽东在书中写下“再读此传，为之神往”的批语。但是，在百姓心中，这些人究竟还留下多少痕迹呢?可见为万民安危而非为一姓兴衰，其得人心之深浅在此，故可历百代而不衰。资福庙无言，但它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这样一条古老的真理。

　　张宪为岳飞爱将，屡立战功，勇冠三军。绍兴七年(公元1137年)，岳飞上章乞解兵权而以张宪摄军，可见倚重之深。故其后秦桧等人设计诬陷岳飞必以宪始，非如此不足以置岳飞于死地。小人用心之阴毒，实不可测。风波一狱，张宪受尽酷刑而终不服，终使“莫须有”三字贻笑于天下。但“众证具狱”，也就是说只要几条篡改过的材料，几旬截头去尾的言语，“不服”一样定罪，毫不手软。自古由此被陷入罪者实不可胜计。虽岳飞尚不免，何论其余。绍兴十年(公元1140年)腊月二十九日，岳飞遇害于大理寺狱内风波亭，张宪与岳云在众安桥被杀后弃市。历史上文天祥、张苍水、谭嗣同辈在狱中犹有诗、文或言语流传于外，而宪、云二人自入狱至临刑，竟无一语存世，至于狱中所受之刑，恐怕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我们或许可以从《宋史·曲端传》中略知其时狱事之一二。曲端为岳飞同时的关中名将，被逮入狱后，严严捆绑，封住口，以火胁之，端干渴求饮。予之酒，后七窍流血而死，年四十一，时人惜之。故王夫之言，宋后世刑法之酷，武周以后所无。“杀人如草不闻声”，其严、其酷也如此，世所罕闻。

　　大资福庙最近一次重修，是在整整240年以前，即清乾隆三十三年(公元1768年)，庙东侧厢房至今还保留着一块当年的《重修聚魁桥碑记》。使人不解的是聚魁桥只是庙前中轴线上的一座小桥，修资福庙何故要以修桥为名？碑文一开始虽点出“江干资福庙崇祀烈文侯张公”，并将“烈文侯张公”五字另起一行，高出全文两字，崇敬之情，溢于言表。然仅此数字而已，其后即戛然而止。以下略述此庙沿革与布局，大块文章则详述修桥之事。买椟还珠，岂张公生平无功德可记乎？细思之，方恍然有悟，张公生平功业全在抗金，清为金后人，抗金乃敏感话题，岂可明言。清代文网严密，仅经四库馆臣查出抽毁的181种书籍中，涉及岳飞的就占20种。据《清代文字狱档》所载，乾隆朝总共六十年，文字狱即达六十四起，平均一年一起尚有余。其中乾隆三十二年至三十三年即达三起，而浙江占其二。明乎此，即可释读此碑未尽之言，也可明白本文一开始所引的刻在正殿石柱上的那副对联，何以撰写者隐其名姓。故此碑此联，实为清代文字狱阴影下的“活化石”，足供后人深思。

　　斗转星移，如今早已换了人间。此次重修大资福庙，当可重塑张宪像，在大殿墙上绘图以记其功，并立碑以记其事。与名人故居不同，既是祠庙，当然也可有香火，不妨在像前设“随缘乐助”的化缘柜，其收入或可维持日常运转。两厢亦可作为社区文化设施，例如图书阅览室等。重修后的大资福庙将是玉皇山南的一大胜景，成为一处不可多得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与西湖西首的岳王庙共存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