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天母唐卡——乾隆宫廷唐卡的“范本”
吉祥天母唐卡——乾隆宫廷唐卡的“范本”
作者:张锦秀
唐卡(Thangka)又称唐喀,系藏文音译,是绘画在布、绸或纸上的彩色卷轴画,富有浓郁的藏族文化特色。依所用材料不同,可分为国唐和止唐。国唐用丝绸拼贴、缝合、编织等方式制作,分为丝织、绣像、丝贴等,有的还将珠宝镶嵌其间。止唐用颜料画在布上,表现形式有彩唐、金唐、赤唐、黑唐等多种。雍和宫馆藏的《吉祥天母唐卡》属止唐中的黑唐,底布为绢,黑色底上用金线勾勒图案,在特殊部位施以淡彩,为乾隆丁酉年六月(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御制。
《吉祥天母唐卡》构图严谨,主尊、圣界、地界空间层次分明,在严格遵守《造像量度》的前提下,融入画师个人的创造,引入了汉式的构图方式,巧妙地将题记和款识融入画面中,浑然天成,完全没有生搬硬凑感。在保持传统的唐卡画法的基础上,画师结合时代风格,将流行于18世纪清宫廷的绘画技法应用到了唐卡的绘制当中。唐卡用料讲究,无论是底布的选择,黄金的使用和色彩的搭配都透出华丽、高雅的皇家气派。制作时间明确,是研究清乾隆时期宫廷唐卡绘画风格的“范本”。
一、题材
此幅唐卡绘制的是藏传佛教中一位重要的女性护法神吉祥天母。吉祥天母是梵语“摩诃室利”的意译,又译为“功德女”、“吉祥天女”,藏语称“班达拉姆”,俗称“骡子天王”。西藏历史上十分崇奉吉祥天母,影响深远。相传公元七世纪藏王松赞干布在拉萨建大昭寺时,就请吉祥天母做大昭寺的护法,后来又升为拉萨城的保护神。到清朝时吉祥天母成为格鲁派的主要保护神,尤为历辈达赖喇嘛崇奉。
吉祥天母在藏传佛教中的地位是无法取代的,藏文文献中最早记录唐卡起源的《大昭寺目录》中记录有“法王松赞干布用自己的鼻血绘画了一幅白拉姆女神像”,白拉姆女神即吉祥天母,她作为唐卡的题材内容贯穿着唐卡的起源和发展。
唐卡中吉祥天母的形象凶恶吓人,身体呈蓝色,头戴五骷髅冠,嵌宝石,头顶红黄线条描出的头发竖立,表示愤怒。面有三目圆睁,嘴大张,露出两颗獠牙。火焰纹眉毛具有很强的装饰性。身挂人头项链,上身披人皮,据说是她亲生儿子的皮,下身蒙虎皮,披帛飘扬,用绿色勾勒,显示出衣服的丝质感。肚脐上挂有代表太阳的圆盘,象征她具有大智慧。左手拿嘎巴拉碗,盛满鲜血,右手举金刚杵权杖,侧身坐于一头骡子身上,两腿开张赤脚。骡子以蛇为缰绳,尾部有一只眼睛,背上披一张头发垂落的人皮,象征降服异教徒。骡子由摩羯空行母牵着,后面跟着狮面佛母,均右腿腾起,奔驰于翻滚的血海中。主尊上界为格鲁派的三大本尊密集金刚、大威德金刚和胜乐金刚。周围绘制各类护法神,漫步于云海中。
吉祥天母身上的饰物琳琅满目,相传她从喜金刚借来骰子,挂在坐骑骡子前腿上部,以判断人的生死;从印度教婆罗门借来孔雀翎伞,置于发髻的上部;从毗湿奴神借来两个发光宝镜,一个镶在发髻上,有时被弯月取代,一个嵌于肚脐上;从财神库贝罗借来狮子,挂在右耳上,象征听闻佛道。这些虽是传说,却说明了吉祥天母集各方神灵的威力于一身,法力无边,成为藏传佛教中唯一的女性护法神,护佑佛法,保护世间僧俗的安宁。
二、构图
西藏唐卡的绘制有固定的度量模式,对唐卡的布局、佛的绘制都有严格的规定,构图型制上有中心式构图、传记式构图、风俗画构图和坛城图。中心式构图的唐卡一般分为三部分,中央为主尊,为信徒所供养的对象;主尊上方为空界,又称为圣界,多为佛、菩萨、上师、本尊;下方为地界,居于地界的为空行、护法或僧侣,所以地界又称凡界。
此幅唐卡构图饱满,共分三层,最外层上下左右绘有二龙戏珠和祥云图案,说明了唐卡的皇家规格,满汉藏蒙四种文字书写“乾隆丁酉钦定”,标明唐卡的绘制时间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第二层绘藏传佛教吉祥图案七珍八宝,七珍是:法轮宝、摩尼宝、大臣宝、玉女宝、白象宝、胜马宝、将军宝。八宝是:宝伞、金鱼、宝瓶、花莲花、右旋螺、吉祥节、宝盖、法轮。最里层为唐卡的主题部分,中心式构图,主尊吉祥天母占据画面的大部分,天界为三大本尊—大威德金刚、尚乐金刚和密集金刚,地界为各大护法,构图严格遵守造像量度,为18世纪西藏唐卡的标准样式。所不同的是唐卡上部的题记,从右至左汉、满、蒙、藏四种文字,写着吉祥天母的赞语,落款:“乾隆四十二年六月御制”。这种构图在西藏很少见,是将内地文人画的题记方式引入了唐卡的型制中,融合了汉藏文化的艺术风格。
三、风格特征
此唐卡在深黑的底子上勾勒金线,仅在局部施红、绿、白等少许色彩,细密生动,展现了画师深厚的线描功力。主尊吉祥天母装饰华丽,头冠、耳环、项饰、璎珞嵌满宝石,披帛飞扬,极富衣物的轻薄质感。背光火焰熊熊燃烧,和天母的头发一起向右飘动,线条流畅,与向左奔腾的坐骑相协调,符合力学原理,整幅画面极富动感。最值得称道的是对主尊坐骑的刻画,骡子前腿腾起,昂首嘶鸣,表现出神骑腾云驾雾,在血海中闲庭信步的神奇威力。骡子比较写实,身体比例合理,肌肉健壮有力。骡子毛发的刻画更是令人叫绝,画师用极细、极软的画笔,细密地描画出骡子的体毛,并利用相近色画出骡毛的立体感,笔法细腻。骡子这种肖像的刻画,是受到了乾隆时期宫廷西洋绘画风格的直接影响,追求照相式的写真描写。主尊周围绘满云朵,下有护法,肩的上部各画一条吞云吐雾的巨龙,穿梭于云雾中,龙的脊背描画一条白线,突出龙的立体感和动感。背景是汉地风格的青绿山水,简单的线描和淡淡的渲染突显出画面的意境,各类护法或端坐于祥云中,或端坐于草地上,姿势不一,生动有趣,体现出画师高超的造型能力和线描功力。
线描是西藏传统绘画的基本手段,类似于汉族的工笔画,线条流畅,一气呵成,笔笔见功力。黑唐多数采用金线勾勒人物,景物则是用富于变化的粗细线条勾描。吉祥天母唐卡用金极多,不论主尊像,还是周围佛尊、景物,大多用金线勾描。画师对金的应用也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在火焰边缘和主尊装饰的重点部位使用明黄的金色,在火焰内焰部分、骡子、护法以及背景处使用暗黄的金色,形成一种明暗对比,层次感强。在黑唐中,画师舍弃了西藏唐卡浓墨重彩的特点,在背景山水、衣物装饰等处施以淡彩,显得画面精致细腻,主次分明。
唐卡写有“乾隆四十二年六月御制”和“乾隆丁酉钦定”的题记,说明了这幅《吉祥天母唐卡》并非绘制于西藏,而是制作于清朝宫廷内,属北京的宫廷风格唐卡。
唐卡起源于松赞干布时期的西藏,历史悠久,先后受到克什米尔、东印度波罗风格、尼泊尔以及中原艺术的影响,不断吸收和消化周边国家或地区艺术的养分,演变发展成为一个具有西藏民族风格的独立的画种。早在吐蕃时期就对敦煌艺术产生过影响,自13世纪西藏归入元朝的版图,唐卡随着藏传佛教的发展也进入了元大都北京,元朝在宫廷设立了“梵相提举司”,专门制作佛像,绘制壁画或唐卡。明代设立御用监“佛作”,制作宗教用品,用于寺庙中供奉及礼赠蒙藏地区的上层僧侣、高僧大德。清代设“中正殿喇嘛念经处” 和“造办处”,负责清宫的活计。清朝皇帝尤信藏传佛教,通过扶持藏传佛教格鲁派达到安定边疆的目的,在皇宫内和北京城兴建了大量的佛寺。“中正殿喇嘛念经处”从各寺院抽调许多精通工巧明的喇嘛,在宫廷内绘制佛像唐卡,制作金铜佛像,使得清代西藏唐卡艺术在宫廷内盛极一时,出现了诸多留于史册的大画师,如宫廷画师丁观鹏、姚文瀚;西洋画师艾启蒙;驻京大喇嘛章嘉呼图克图、阿旺班珠尔呼图克图;以及档案中记载的画佛喇嘛阿旺嘉穆措、伊什、扎克巴多尔济、错尔体穆嘉穆措等。
唐卡进入宫廷后,在保留原有的风格特征基础上,融入了当时宫廷内流行的绘画元素。清代自康熙朝意大利画师郎世宁入侍紫禁城,结合西洋透视画法和中国传统的肖像画的特征,创立了服务于宫廷的西洋绘画体系,并在宫廷流行,完成的唐卡屡见不鲜,如乾隆下旨由艾启蒙画面部,姚文翰画衣纹,喇嘛画唐卡中的其他部分如佛、祖师、护法、供品等的《三世哲布尊丹巴佛像》唐卡,面部具透视写实的西洋风格,衣纹具中国画风格,强调线条的表现力,而其他部分则是西藏式的,融合了西洋、藏地、宫廷三种画风。在这种大的文化背景下,乾隆四十二年御制的这幅吉祥天母唐卡,自然也融入了大量的时代因素。吞云吐雾的飞龙、吉祥天母随风飞扬的披帛飘带,均为汉式风格,唐卡中“长波状青绿山水”背景风格,更是乾隆三十六年以后,在艾启蒙创作《三世哲布尊丹巴画像》之后才出现的。而对骡子写实性描写则是受到了西洋风格的影响。(摄影:刘凤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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