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世界文化：日益紧迫的使命

　　华盛顿史密森尼学会（Smithsonian Institution)负责历史、艺术和文化的副会长理查德·库林（Richard Kurin)最近与美国国务院国际信息局(IIP)讨论了保护文化遗产的问题。库林承担着众多展览设施的管理工作，例如赫希杭（Hirshhorn Museum）博物馆、国立非洲艺术博物馆（National Museum of African Art）、国立美国历史博物馆（National Museum of American History）、国立美洲印第安人博物馆（National Museum of the American Indian）、史密森尼拉美中心（Smithsonian Latino Center）和史密森尼美国亚太裔项目（Smithsonian Asian Pacific American Program）。

　　问：你对文化的定义是什么？为什么美国为保护全球文化遗产发挥作用具有重大意义？

　　库林：我的本行是人类学，在全世界各地许多国家工作过。我感到自豪的是，不仅可以推介美国文化，而且确实能够体验全世界各地人民和各地区的文化。

　　我认为，文化实际上可以定义为一种生活方式，是一些对我们很重要的事情，使生活充满意义的价值观和信仰。文化通过歌舞，通过建筑，通过文学，通过我们的愿望，通过我们的宗教，通过我们的技艺和艺术得到表达。文化显然很重要，因为文化定义了我们是什么人，以区别于其他人类同胞，区别于我们的邻邦，也区别于世界各地的人。

　　我们有巨大的能力相互学习彼此的文化，如同我们相互学习语言一样。说到语言，目前在地球上，人类可以说约6,000多种不同的语言。此外，众所周知，地球已经变得很小。我们各自的文化每天的相互接触更为频繁。因此，作为这个星球的公民，我们迫切需要互相了解。我们或许不需要说对方的语言，不需要采纳对方的食物或会唱其他人的歌，但我们确实需要对这一切有所品尝和体验。我认为，这种体验丰富了我们人类，增进了我们的相互了解。

　　问：保护文化能否为促进人权，特别是为维护少数民族和土著居民的利益发挥作用？

　　答：不同文化之间的对立由来已久，目前仍在继续。在某些情况下，我们看到大量不宽容的现象，人们往往一看到与自己不同的人就会这样想：“我们并不真正了解他们的文化，我们不信任他们所做的事情，所以他们就不如我们。”但是，当人类学家、历史学家等人看到其他文化所取得的成就时，他们体验到的不是无知，而往往是有益于他们自身文化的见识和理解。

　　有一段时间，每一家的文化都在创新。很难说下一个真知灼见将来自什么地方，例如我们准备攻克癌症的难关，成果也许会出现在美国的医学实验室里，也可能来自中国或印度的实验室，但也可能来源于亚马逊（Amazon）雨林或中非某一个治疗师或助理医生的民间智慧。因此，我认为我们可以从彼此的文化中汲取大量的营养。我视文化为一个活的图书馆——记录过去的档案，也是探索创意和革新的活生生的实验室，可以给我们大家都带来巨大的收益。

　　有时候，我们认为，遗产只属于生活在特定国家的特定群体。但是，巴米扬大佛（Bamiyan Buddhas)被炸，整个世界都为之哀悼。当时塔利班在阿富汗大权在握，他们认为这座大佛毫无价值，甚至认为是对自己宗教的亵渎。这十分令人悲哀，因为巴米扬大佛代表了亿万人民的信仰。这些佛像伫立在把人们联结在一起的丝绸之路（Silk Road)上。这些佛像是珍贵的宝藏，是全人类文化遗产的一部分，不仅仅属于居住在阿富汗的人民的文化遗产。当然决不属于塔利班。我们必须做更多的工作，让大家都认识到，遗产超越了任何一种制度或任何一届政府的范围。

　　你看，你可能不喜欢我的歌，你可能不喜欢我的雕塑，你可能不在乎我的艺术，但至少你应该予以尊重。实际上，这是美国倡导的最重要的方面。

　　为了建立一个公民社会，我们历经数百年才认识到，尊重人们的信仰和文化非常重要。有时候，我们在屡受挫折以后才吸取了教训，而我们也一直在设法解决我们本身文化中的不宽容问题，设法解决对某些人的观点和文化不尊重的问题，如何对待美洲原住民就是一个例子。在我国历史早期，政府试图消灭和摧毁他们的文化。现在我们在远眺美国国会山的华盛顿大草坪（Washington Mall）上建立了国立美洲印第安人博物馆。因此，我认为，在尊重文化，尊重少数人和多数人及多样性群体的问题上，美国已经汲取了教训。我认为这个教训也受到世界其他国家的尊重，或许可能得到世界其他国家的效仿。

　　问：文化保护耗资巨大。有没有一种能够促使一个国家保护自身文化的经济鼓励措施？

　　答：当我们谈到文化时，我们主要考虑的是文化的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文化的原创性，即不断创新的当代文化。另一方面是文化的传统性，如建筑物、手工艺品、以及我们博物馆中那些能唤起我们的历史记忆的陈列品。保护手工艺品和建筑物耗资巨大，但这是对自身文化资源的投资。那些建筑物、纪念馆和手工艺品赋予人们一种自我特征的延续感。历史既能合理地诠释现实，又能赋予现实以实际意义。我们是如何步入目前阶段的？为了使人生充满意义，我们的祖先做了些什么？有哪些是值得借鉴的？

　　当我们谈到保护建筑遗址、保护博物馆手工艺品以及历史上的艺术杰作时，我们发现这些物品极具吸引力。它们吸引着游客；它们也是当代文化经济的组成部分，深受本国公民的欢迎。它们还对国家的教育工作十分重要。我不禁想起我们华盛顿吸引着数百万中小学生前来参观的博物馆，在这里他们不仅可以了解过去，还可以知晓未来。我们必须将参与文化传统视为一种投资。这是公民们对身为一国人民的使命感和自豪感的投资。

　　问：技术是否改变了我们从事文化保护的方式？

　　答：传统文化的保护与技术之间的关系始终是耐人寻味的。19世纪70年代后期，托马斯·爱迪生（Thomas Edison）发明了第一台留声机。当时留声机立即就有哪些用途呢？史密森尼学会的人类学家们前往全美及加拿大各地的不同印第安人部落和社区，去录制民歌和传说故事。当时的这种新技术被视为保护这段历史和传统的工具，对人们了解历史传统具有重要意义。

　　同样，当录像和电影等其他技术问世后，它们激发我们去开创被视为前卫或技术尖端的新产业，并几乎总是被应用到保护文化传统的工作之中。我不禁想起在中东地区开展的宏伟工作，遥感航拍摄影技术被用于发掘考古遗址、古道和远古商道。这为我们揭示了不同社会之间的关系。新技术的应用将始终如此，因为我们始终期盼着从我们的历史中发掘更多的意义。

　　例如，因特网就已成为世界各地人们进行文化交流的绝妙手段。因特网的好处是不需要上亿美元去建立规模宏大的博物馆，在几秒钟内便能与世界各地的人们交流文化。我认为，因特网提供了一种可使各个少数群体和各个小规模群体发表言论以及与人口众多的群体交流的媒介。因特网正在开发翻译工具，使我们更快捷地游戈于不同语言之间，这对于跨文化合作是一种了不起的发明。

　　几年前，许多国家汇集在一起，启动了丝绸之路项目(Silk Road project)，在整个亚洲、欧洲乃至北非和美洲开展了跨国合作，因为当时真正将全世界联系在一起的就是这些商路。丝绸之路便是这种商路之一，它融合了音乐、文化、思想和饮食，将全世界人民真正地联系起来。我认为因特网就是现代版的丝绸之路。

　　问：美国和其它国家可以做些什么来制止非法买卖被盗文物?

　　答：世界上许多国家都已签署协定，承认文物和文化财产属于培育宝藏的人们，对他们具有特殊意义。有关协定要求各国政府和各类组织承诺，这些文化财产不得被买卖，不得携出边界及被非法出售。许多博物馆和有关组织正采取很多不同的方法帮助人们保护文物不被非法买卖。

　　史密森尼博物馆院（Smithsonian Museum）和美国博物馆协会（American Association of Museums）都积极参与我们称为“来源研究”（provenance research）的活动，追踪各类文物可能经历的从制作、买卖到被占有的历史记录，例如纳粹时期的有关情况。我们确确实实地追踪研究了成千上万件文物的历史记录。这些文物来自何方？何时被买卖？交易是否合法？交易过程是否确实违反了某项国际协定因而属于非法买卖？我认为，让人们认识到这些文物的意义以及保护文物的道德义务非常重要。

　　问：你认为，如果我们不能保护我们的文化遗产，我们的损失是什么？

　　答：我相信，人们如果失去了自己的文化遗产，也就失去了本身的道德基础，失去了他们与自己的过去的联系。如果看看因战争被迫离乡背井的人口或难民群，看看各种不宽容和迫害行为的受害群体，你往往会发现他们总是吸附于一种仅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一种他人无法夺走的东西，那是他们的历史感和归属感。人们可以为此牺牲生命，在归属认同的问题上，人们不惜走上绞刑架，不惜被关入集中营。夺走他们的文化是极其困难的，但当你一旦失去了自己的文化，我想，你也就失去了自我意识，无论是作为个人、社团还是国家。

　　一个群体丢失其文化还有其政治和经济方面的后果。文化是一种资源，一种独特的使我们得以幸存的人类发明。文化还有很实际的实用功能，纵观当今世界，你看到的是浩瀚的文化经济。近数十年来，文化经济蓬勃发展，我认为实际上已成为现代国际经济中规模最大的部分。无论是人们著书立说，还是制作电视节目，或在因特网上开辟某些项目；无论是视频游戏还是歌曲；无论是戏剧还是电影；无论是旅游或人们参观文化胜地；上述种种构成了全世界规模最大的文化产业。如果设想这一切全部消失：柬埔寨没有吴哥窟（Angkor Wat）；秘鲁没有马丘比丘（Machu Picchu）；美国没有自由女神像（Statue of Liberty）、大峡谷（the Grand Canyon）、埃弗格莱兹沼泽地（the Everglades），或者纽约市和华盛顿的大部分都不复存在，你将失去千百万的访问者。我知道，每年数千万访问者给法国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收益。如果丢失或抹去一种文化，你丢失的不仅仅是个人和国家存在的意义，你还丢失了整整一大块经济。

　　所以说，投资于文化事业、给予应有的重视，给予应有的地位，并加以精心培育，不仅在于其无形的意义，即赋予生命以意义，而且也在于其有形的效益，这些效益有时体现在经济上，有时体现在政治上，有时甚至体现在医学和科学领域。我们史密森尼博物院有一个航空航天博物馆（Air and Space Museum），收藏了月球岩石和曾遨游太空的卫星。我们不是地球上对宇宙有着美好遐想或思考宇宙本质的第一个国家，探索外太空的那种激情早就深植在人类心底，可追溯至人类的起源。人类在非洲大草原上初生之时，就已经抬头仰望空中的群星，试图了解空中的一切对我们地面上的人们意味着什么。这就是文化。恰恰是那些深刻的思考驱动着我们征服一个个更高的目标，这种驱动还将不断继续。一旦我们丢失了文化遗产，我们就失去了生命的意义；我们就失去了经济，我们也失去了我们的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