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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诗与《楞严经》

       

发布时间:2010年12月20日
来源:不详   作者:梁银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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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轼诗与《楞严经》

  梁银林

  [摘要]苏轼熟悉佛教经典,多与僧侣禅师交好,与佛教结下不解之缘,佛学修养达到较高境界。苏轼对《楞严经》尤为推重,并以之作为一生随时奉读的释典。苏诗融摄《楞严经》义理、譬喻、事相而成者较多,其中既有寄寓深沉、了无痕迹的佳作,也有掉弄佛教义理、生套佛语的篇什,但不管怎样,由于《楞严经》的加入,使苏诗呈现出异样的风貌。

  [关键词]苏轼诗;佛经;《楞严经》

  [中图分类号]1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769(2010)01-0187-05

  苏轼与佛教结缘颇深。他出生在佛教传播相当兴盛的四川,其自幼生长的眉州处于峨眉佛教文化圈内,与佛教圣地峨眉山和著名的乐山大佛相去不远;其父母、弟弟都不同程度信佛,家庭宗教气氛浓郁。这样的地域文化背景和家学渊源,对他学佛有潜移默化的影响。苏洵《上张侍郎第一书》云:“洵有二子轼、辙,龆龀授经,不知他习。”苏轼《子由生日,以檀香观音像及新合印香银篆盘为寿》云:“君少与我师皇坟,旁资老聃释迦文。”两相参证,知其少年时所受习之经典,是包括了佛经的。初仕风翔期间,苏轼对佛教有浓厚兴趣,“往往匹马入寺,循壁终日”,还在王大年的引导下,由“未知佛法”而“喜佛书”,开始研习佛教经典。以后他“读释氏书,深悟实相”,并到佛寺“焚香默坐,深自省察”,有过“物我相忘,身心皆空”的感悟和“一念清净,染污自落”的体验。苏轼一生多与僧禅交好,颇受影响。其《海月辩公真赞·引》云:“每与师见,清坐相对,时闻一言,则百忧冰解,形神俱泰。”总之,苏轼习佛染佛日久弥深,佛学修养达到较高境界。他的诗歌创作,或简练佛事、或点化佛理、或援引佛语而为之,形成特色之一。苏诗涉及的佛经主要有《维摩--经》、《楞严经》、《楞伽经》、《圆觉经》等,本文仅就《楞严经》而论。

  (一)

  苏轼熟悉佛教大乘诸典,对《楞严经》犹为偏爱,并以之作为一生随时阅览的佛经。早在通判杭州时,苏轼即有《病中独游净慈,谒本长老……》诗云:“欲问云公觅心地,要知何处是无还。”公自注:《楞严经》云:“我今示汝无所还地。”这应是苏诗最早引用《楞严经》语汇的句子。“无还”,出《楞严经》卷第:“阿难言,若我心性各有所还,则如来说妙明元心,云何无还。……今当示汝无所还地。”苏轼首次采《楞严经》语汇入诗,既关佛经“本心自性无可归还”的义理,又切合诗歌所要表达的旨意,说明他对《楞严经》已有相当深入的了解。到了60多岁,苏轼对《楞严经》仍爱不释手,其《次韵子由浴罢》诗云:“《楞严》在床头,妙偈时仰读。”所谓“妙偈”,特指《楞严经》中长达244句的“圆通偈”。苏轼对此偈甚为推重,他66岁那年从岭海北归,途中适逢其程氏母忌日,其《跋所书圆通偈》云:“复以阻风滞留,斋荐尤不严,且敬写《楞严经》中文殊师利法王所说《圆通偈》一篇,少伸追往之怀。”苏轼如此喜欢《楞严经》,除对此经所宣讲的破妄执、修禅定、得解脱等义理感兴趣外,译笔的流畅华美,以及其中许多形象譬喻的方便说法,亦当是原因之一。苏轼在《跋柳闳<楞严经>后》中说:“《楞严》者,房融笔受,其文雅丽,于书生学佛者为宜。”其《书柳子厚大鉴禅师碑后》亦云:“《大乘》诸经至《楞严》,则委曲精尽胜妙独出。”

  一般地说,宗教是抽象的、哲理的,文学则是形象的、抒情的。然而,从方便说法、广化众生的需要出发,宗教著述往往会采用形象化、譬喻性的表达,这就使宗教与文学容易达成默契,具备融通的可能。也就是说,宗教在无意间为文学提供了创作的材料,同时也在无形中对文学创作施加着影响。作为一部综合性的佛教典籍,《楞严经》在阐发玄奥的宗教义理时,大量运用了譬喻、想象、夸张等表现手法,有时还穿插一些生动的故事,使经文变得形象直观,富于文学色彩,让人更容易理解把握。月光童子修习水观即是一个显例。《楞严经》卷第五:

  月光童子即从座起,顶礼佛足,而白佛言:“我忆往昔恒河沙劫,有佛出世,名为水天,教诸菩萨修习水观,入三摩地。……我于是时,初成此观,但见其水,未得无身。当为比丘,室中安禅。我有弟子,窥窗现室。唯见清水遍在屋中,了无所见。童稚无知,取一瓦砾投于水内,激水作声,顾盼而去。我出定后,顿觉心痛,如舍利弗遭违害鬼。我自思惟:今我已得阿罗汉道,久离病缘,云何今日忽生心痛,将无退失。尔时童子捷来我前,说如上事。我则告言,汝更见水,可即开门,入此水中,除去瓦砾。童子奉教,后入定时,还复见水,瓦砾宛然,开门除出。我后出定。身质如初。”

  “水观”是佛教修禅人定的方法之一,又称水想、水想观等。《观无量寿佛经》云:“初观成已,次作水想。想见西方一切皆是大水,见水澄清,亦令明了,无分散意。”水观修习的要点是先凝神观想水的清澄,进而观想己心己身乃至周围的一切皆澄澈如水,从而证得心性的清净。佛教这一玄妙的观想修习法,《楞严经》用生动形象的故事来加以表现,显得直观而更好领会,给人以深刻印象,容易成为文学创作的材料。如被纪昀称为“竟是偈颂”的《武昌酌菩萨泉送王子立》:

  送行无酒亦无钱,劝尔一杯菩萨泉。何处低头不见我,四方同此水中天。

  此诗作于元丰三年,这时苏轼因乌台诗案谪居黄州已有一年多。在遭遇“亲戚故人皆惊散”的人情冷暖和初到黄州“见寓僧舍,布衣蔬食,随僧一餐”的惨淡生活后,苏轼显得平静多了。此诗由菩萨泉自然联系到水,进而联想到水观。“何处低头不见我”,由月光菩萨修习水观“唯见清水遍在屋中,了无所见”点化而成,说明自己现在既无酒也无钱,乃至无有功名利禄等尘世的妄想,只有一片如水的清净心。最后一句既写眼前之境,又巧妙嵌入“水天”二字,以切《楞严经》“有佛出世,名为水天,教诸菩萨修习水观”的语义,使诗歌与佛经的联系得以显现,还表达了与侄婿王子立同此清净心的共勉之意。钱钟书先生说:“理之在诗,如水中盐、蜜中花,体匿性存,无痕有味,现相无相,立说无说。”以例此诗,亦无不当。

  月光菩萨修习水观的故事中,那位投掷瓦砾的无知童子扮演了重要角色,他更是多次被苏轼安排到诗歌中,其《观台》诗云:“须防童子戏,投瓦犯清冷。”又《臂痛谒告,作三绝句示四君子》其二:

  心有何求遣病安,年来古井不生澜。只愁戏瓦闲童子,却作冷冷一水看。

  这首诗作于元六年苏轼到任颍州太守时。黄州贬谪结束后,他先被任命为登州太守,又诏入京任职并连升三级,官至翰林学士知制诰,后因党争自请外任杭州太守,再人京任职,又外任颍州太守。走马灯式的官场经历,使苏轼对为官身不由己的无奈有了更深的体会,这首诗就是写他此时的心境。全诗立意于一个“心”字,“有何求”,实际是说无何求。多年仕途的大起大落告诉他,求没有用,甚至不求也没有用,倒不如干脆“放下”,不存任何念想,使己心有如古井 之水,清澄平静,无波无澜。即便达到这种境界,仍然有愁,愁的是清净心不被理解,还难免于尘世“瓦砾”的侵害。王文诰说:“此诗运意独佳,妙在驱遣释乘,绝无障碍,故可喜也。”更为可喜的是,苏轼结合自身经历来体味月光童子的水观修习,进一步认识到,清净心的修得只是开始,并非一劳永逸,还需要无间断地精心呵护和维系,这是苏轼从佛教水观中得到的更有意义的开悟。

  (二)

  苏轼《与程全父十二首》(其一)云:“老拙慕道,空能诵《楞严》言语,而实无所得,见贤者得之,便能发明如此。”所谓“空能诵”、“无所得”云云,是指发明佛经奥义而言,有自谦之意。能诵《楞严》言语,说的是实在话,表明他对《楞严经》已是相当谙熟,这一点,从其诗或显或隐援引是经且数量较多便可看出。苏轼以文学家的姿态学习释典,首先输入并贮存于其学识库藏的,应该是那些形象性、譬喻性的内容。佛经的玄奥义理当在其次,诗人与僧人研习佛经的不同之处即在于此。

  苏轼“以翰墨作佛事”,其采摄引用《楞严经》入诗,事相性、譬喻性内容所占比重较大,此仅举几例说明。例一,《闻辩才法师复归上天竺,以诗戏问》:

  “神光出宝髻,法雨洗浮埃。”按,佛的三十二殊胜相状中,有肉髻相。《楞严经》卷第七:“尔时世尊从肉髻中涌出宝光,光中涌出千叶宝莲。”此以佛之神妙相状为诗,来赞扬辩才法师。例二,《送刘寺丞赴余姚》:“手香新写《法界观》,眼净不觑登伽女。”按,“眼净”一语,佛经多有说者。《楞严经》卷第二:“远尘离垢,得法眼净。”又,“登伽女”即善于幻术的摩登伽女。《楞严经》卷第一:“尔时阿难,因乞食次,经历淫室,遭大幻术。摩登伽女,以娑毗迦罗先梵天咒摄入淫席。淫躬抚摩,将毁戒体。”苏轼拣择佛经奇异之事入诗,以眼净不窥淫女,说明心净可御诱惑。例三,《三朵华》:“学道无成鬓已华,不劳千劫漫蒸砂。”《楞严经》卷第六:“若不断淫修禅定者,如蒸沙石,欲其成饭,经百千劫只名热沙。”诗歌点化佛经譬喻,言本无成道之根器,虽修学日久而终未得道,故不必劳神费力尔。例四,《观湖二首》(其一):“回首不知沙界小,飘衣犹觉色尘高。”《楞严经》卷第三:“若复色尘,生眼见者,观空非色,见即消亡。”又,“如汝一人,微动服衣,有微风出,遍法界拂。”化用佛经而了无痕迹,且切合当下湖海景色,遂另成一番虚渺空阔气象。

  苏轼用《楞严经》譬喻文字而成佳作者,当首推《题沈君琴》:

  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

  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此诗一题《琴诗》,典出《楞严经》卷第四:“譬如琴瑟、箜篌、琵琶,虽有妙音,若无妙指,终不能发。”这是世尊为众生解惑说法时作的一个譬喻,这个譬喻本身就是对佛教“缘起论”的事相性说明。妙音的发出,至少要有可以发出妙音的琴和能够弹奏妙音的指,若分别而言,前者可谓之因,后者可称之为缘,如此因缘和合,方能产生妙音。

  苏轼谙熟音声缘起之道。其《法云寺钟铭》云:“有钟谁为撞?有撞谁撞之?三合而后鸣,闻所闻为五。阙一不可得,汝则安能闻?汝闻竟安在?耳视目可听。当知所闻者,鸣寂寂时鸣。”有钟,还要有撞,还要有撞之者,三者因缘和合,钟之鸣声才出现。更进一步,有钟鸣之声,还需有闻之者,钟鸣才具有意义。这样,钟、撞、撞之者、鸣、闻之者,就成为一个圆满的钟鸣“阙一不可得”的五种因缘,或日五个条件。翁方纲云:“宋人之学,全在研理日精,观书日富,因而论事日密。”苏轼对声闻缘起之理有精当细密的理解,实得力于佛经的启发。《楞严经》卷第四:“即时如来刺罗喉罗击钟一声,问阿难言,汝今闻不。阿难大众俱言我闻。钟歇无声,佛又问言,汝今闻不,阿难大众俱言不闻。……有顷,罗喉更来撞钟,佛又问言,尔今声不,阿难大众俱言有声。佛问阿难,汝云何声,云何无声。阿难大众俱白佛言,钟声若击则名有声,击久声销,音响双绝,则名无声。”佛的用意是以声与闻为喻,说明万法皆空,一切虚妄,但在此过程中却开示了声闻缘起的妙理。钱谦益《读苏长公文》云:“北宋已后,文之通释教者以子瞻为极则。”为文如此,作诗亦然。

  由于苏轼对声闻缘起有如此通透圆熟的领悟,所以他在用《楞严经》“妙音”之喻为诗时,能驾轻就熟,信手拈来,全无障碍。《题沈君琴》取佛经语义而在构思上做了改变,仅以两个诘问就构成全篇,既显畅顺通达而富含妙趣,又更能深契佛经的玄妙义理。《楞严经》卷第三:“汝又嗅此炉中梅檀,……此香为复生梅檀木?生于汝鼻?为生于空?”又,“汝常晨朝,以手摩头。……此摩所知唯为能触?能为在手?为复在头?”又,“彼手执镜,于日求火。此火为从镜中而出?为从艾出?为于日来?”佛对上述诘问自作解答:此香既不生于楫檀,也不生于鼻,不生于空,以下诸问亦复如是,因为这些事相“本非因缘,非自然性”。苏诗的两诘问与《楞严经》的这组诘问有异曲同工之妙,其构思立意显然是受了佛经的影响。

  《题沈君琴》语言材料取自《楞严经》“妙音”之喻,但并非简单的体式改变或文字转换。佛经的譬喻经苏轼妙手点化,便提升成一首引人沉思潜想的哲理诗。从禅修的角度看,《楞严经》的“妙音”之喻是“死句”,有琴有指,两者和合即生妙音,答案明确,符合理路,具有真理性,因此也就无需深思参究。苏诗是“活句”,它只是提出问题,没有作答,也未提供寻求答案的路径,这样就留出自由理解和释读的空间,读者甚至可以跳出字面意义,任意联想。左想不通,右想碰壁,百思不得其解中孕育开悟的可能,这正是禅修的过程意义。苏轼《听僧昭索琴》诗云:“不知微妙声,究竟从何出?”与《题沈君琴》显然同一机杼。由此还可想到苏轼那首著名的《题西林壁》:“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广为传诵的后两句,其实也是“死句”,因为它同样给了一个真理性的答案,已无进一步参究的意义,而往往被忽略的前两句,反倒蕴含着无量的禅悟机锋。黄庭坚评是诗云:“此老人于般若横说竖说,了无剩语。非其笔端,能吐此不传之妙哉!”“横看”两句,正是以般若智观照庐山所得到的不传之妙语。

  (三)

  《楞严经》阐述的“迁变无常”义理,对苏轼影响较大,被他多次运用到诗歌中。佛教认为,大千世界中每一事物或现象皆为因缘和合而生成,其存在性由因缘决定,事物和现象本身无决定自己存在的自性。而因缘(即各种条件)随时都在发生变化,因此,事物或现象也随时处于无常、不住的状态。《楞严经》卷第一:“念念迁谢,新新不住。如火成灰,渐渐销殒,殒亡不息。……其变宁为一纪二纪,实唯年变。岂唯年变,亦兼月化。何直月化,兼又日迁。沉思谛观,刹那刹那,念念之间,不得停住。”说明一切事相的流变时刻都在发生,不曾有须臾的停住。

  苏轼用“迁变无常,念念不住”的佛学义理 来观察自然界,便看到万物更多、更细密的变化,发而为诗则另呈一番动感极强的奇特景象。如《百步洪二首》(其一)连用数个譬喻,把百步洪的流变写得惊心动魄,令人目不暇接。汪师韩评此诗云:“摹写急流轻舟,奇势迭出,笔力破余地。”陈衍云:“坡公喜以禅语作达,数见无味。此诗就眼前‘篙眼’指点出,真非钝根人所及矣!”又如《再过常山和昔年留别诗》:

  伛偻山前叟,迎我如迎新。哪知梦幻躯,念念非昔人。江湖久放浪,朝市谁相亲。却寻泉源去,桃花应避秦。

  此诗作于元丰八年。是年神宗去世,高太后权同听政,苏轼诏任登州太守,结束贬谪生活。到官仅五日,又被诏还京师任礼部郎中。从黄州到京都,从谪人到朝臣,仅一年间,其政治生涯便发生梦幻般的变化,使他对“月化日迁”有了切身体验。不仅自身“念念非昔人”,朝政也发生大变化。高太后掌权后,即起用司马光为相,并召还因反对新法而被贬斥的人。“朝市谁相亲”透露出苏轼对政局变化心里没底的消息。对变化无常有清醒认识而又感到不适应,使苏轼萌发了避居桃源的念头,因为那里才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安稳乐土。

  晚年贬谪到更边远的惠州、儋州,苏轼对自身和世事的迁变看得更为通脱。其《和陶神释》诗云:“岂惟老变衰,念念不如故。知君非金石,安得长托附。莫从老君言,亦莫用佛语。仙山与佛国,终恐无是处。”由老到衰是不可违拒的人力无可奈何的变迁。不惟如此,这种变迁还每时每刻都发生,处处在在都进行,所谓“变化密移,我诚不觉”,所谓“念念不如故”,说的都是这个道理。秦观《答傅彬老简》云:“苏氏之道最深于性命自得之际。”此诗即是一个例证。苏诗最后对道、释两家关于人生归宿的说法提出了怀疑,这是他对生死问题的深刻了悟,也是他虽坎坷困厄而始终“任性逍遥,随缘放旷”的精神支柱。

  苏诗援引佛经语汇者,也有一些掉弄佛语、令人生厌的无趣之作。如《赠黄山人》:“绝学已生真定慧,说禅长老笑浮屠。”又如《虔州景德寺荣师湛然堂》:“方定之时慧在定,定慧照寂非两法。”关于戒定慧,佛经多有论说。《楞严经》卷第二:“摄心为戒,因戒生定,因定发慧。”《坛经》:“定惠体一不二。即定是惠体,即惠是定用。”苏轼只不过是用诗歌体式去组合佛经文字,且义理也说得不甚明白。再如《记梦》:“圆间有物物间空,岂有圆空入井中。”《和黄鲁直烧香二首》(其一):“不是闻思所及,且令鼻观先参。”这些诗句,其语源自《楞严经》来,然而未经融化,只是生套佛语,全无诗之理趣兴味。赵翼云:“东坡旁通佛老。……至于摹仿佛经,掉弄禅语,以之入诗,殊觉可厌。不得以其出自东坡,遂曲为之说也。”这对研究苏诗与佛经关系来说,当是药石之言。

  释惠洪云:“东坡居士游戏翰墨,作大佛事。”苏轼以游戏的态度出入佛经,其融摄佛经义理入诗者,亦多有谐戏之作。如《戏赠虔州慈云寺鉴老》:

  居士无尘堪洗沐,道人有句借宣扬。窗

  间但见蝇钻纸,门外唯闻佛放光。遍界难藏

  真薄相,一丝不挂且逢场。却须重说圆通偈,千眼熏笼是法王。

  此诗记写浴于慈云寺。无尘堪洗,出《楞严经》卷第五:“于浴僧时,随例如室,忽悟水因,既不洗尘,亦不洗体。”冯应榴认为这里是“兼用‘浴此无垢人’之意”,是为得之。通观全诗,虽多用佛禅典实语汇,但经了诗人的融化陶铸,既少见隔碍生硬,也不觉得有仿弄之病,而是理趣充盈,诗意盎然。此诗作于建中靖国元年,时东坡从儋耳遇赦北返,抵虔州,“以水涸不可舟,逗留月余,时过慈云寺浴。”故此诗虽日“戏赠”,其实寄寓很深,当是“借禅以为诙”的上乘之作。方东树在品评苏轼等人的佛禅诗作后说:“余喜说理,谈至道,然必于此等闲题出之,乃见入妙。若正题实说,乃为学究伧气俗子也。”东坡的这类诙谐之作,正多以“闲题出之”,故不可轻易读过。如其《如梦令》词:“水垢何曾相受,细看两俱无有。寄语揩背人,尽日劳君挥肘。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此词作于元丰七年,时轼已诏移汝州,即将告别谪居生活,其情形与岭海遇赦北归相类,故不能简单以“戏作”视之。“居士本来无垢”与“居士无尘堪洗沐”义趣相同,都是诗人经历非常磨难后,对自己清净心的表述,戏谑话语的后面,含藏着苏轼“泊然无所芥蒂”、“亦从容消日月”的澹泊平和的心情。

  (责任编辑:尹富)

  出自: 《社会科学研究 》 2010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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