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塔晨钟与雁塔神钟

　　关中八景是指明清时期关中地区八处著名胜景，它包括华岳仙掌、骊山晚照、灞柳风雪、曲江流饮、雁塔晨钟、咸阳古渡、草堂烟雾、太白积雪。关中八景流传于周秦汉唐，形成于明清。它的命名，有些是借大自然呈现的奇异景象，有些是文人学士赋传记胜，而有些则是民间的神话传说。

　　在这八处景观里，有七处是没有什么争议的，唯独雁塔晨钟究竟是指哪里，却有两种不同的说法，一是指大慈恩寺的大雁塔；一是指大荐福寺的小雁塔。大慈恩寺是唐代长安著名的皇家寺院，前身是隋朝的无漏寺，唐初年荒废。唐太宗贞观二十二年（648年），太子李治为追念亡母文德皇后长孙氏重建，寺名为大慈恩寺，这是唐代长安城中规模最大的寺院。李治即位后，于永徽三年（652年）资助玄奘法师仿照印度的佛塔建筑制度，在大慈恩寺西院建造了五层佛塔，武则天在位时期翻建为七层。大慈恩寺是唐代翻译佛经的最主要的场所，也是佛教大宗慈恩宗的祖庭，大慈恩寺佛塔则是当时长安城里最高的建筑，民间俗称雁塔。宋金以后，大慈恩寺屡遭毁坏，唯独佛塔存在。明朝天顺年间（1457~1464年），秦王府出资重建了寺院，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再次修葺时，寺院大部被废弃，仅保留了佛塔所在的西院，规模较前代大为缩小，这就是我们今天所见到的大慈恩寺。

　　大荐福寺是唐代长安另一处皇家寺院，它的影响和规模虽然比不上大慈恩寺，但是，其来头却远在大慈恩寺之上。这里原是隋炀帝杨广身为晋王时的王府，入唐以后被赐给二十四元勋之一的萧瑀做西园，唐高宗在位时又把它赐给了儿子英王李显，也就是后来的唐中宗。文明元年（684年），唐睿宗李旦为其父唐高宗献福，在这里修建了佛寺，初名大献福寺，后改名大荐福寺。唐中宗时代大加修饰，规模有所扩大。景龙年间（707~710年），又在佛寺对面一街之隔的地方选址修建塔院，称为荐福寺浮图院，高僧义净曾在此翻译佛经。唐朝末年大荐福寺多次遭遇战火，北宋时整体迁入浮图院，称为圣容院，以后又恢复了荐福寺的原名。今天的荐福寺其实只是唐代大荐福寺的附属建筑。

　　大慈恩寺、大荐福寺现在俗称大雁塔、小雁塔，人们已经把塔、寺混为一谈了。这两座佛寺在唐代的名气和影响都非常大，即使在唐武宗会昌灭佛事件中，它们也都保留下来了（而在这一事件中，整个长安城中只留下了四座佛寺，其余百余座都被毁弃）。唐代凡是新进士及第，都要在大雁塔下题名留念，并成为惯例，这就是“雁塔题名”。明代时，西安早已不是国都，而降格为陕西的省城，当时参加科举考试的士子在乡试中榜后，效仿唐人故事，文举人在大雁塔下题名，武举人则在小雁塔下题名。大小雁塔各有钟楼，传说大雁塔的钟为杜陵钟，声音洪亮，百里外都可以听见。而小雁塔钟的来历则更加神奇。传说此钟铸造于金代明昌三年（1192年），原来在武功的崇教禅院，后来因发洪水，禅院被毁，钟也失踪了。清代康熙年间，武功当地一农妇在河边洗衣服，当她在一块巨石上捣衣服时，突然下面发出巨响，声传数里，于是，她赶紧报告了官府。经过发掘，失踪了四五百年的古钟被发现了，以后这座钟就归于荐福寺。从清代到民国，人们相信只要把心愿写在黄表纸上，然后叩击此钟，就能祈福、消灾、传播思念之情，故而此钟又被称作“神钟”。

　　明代中晚期，在北京兴起了一股评选八景的风气，很快传遍全国。各地纷纷推选出本地的八景名胜，有的地方甚至觉得八景不能够把当地的胜景包含进去，于是就有了十景、十二景、十八景、三十六景乃至七十二景之说。作为千年古都的西安自然不能例外，“关中八景”就这样出炉了，雁塔晨钟列于其中，由于陕人割舍不了的雁塔情怀，在稍后评出的长安十二景当中，它再一次被列入，只是名称稍有改变，叫做“雁塔神钟”。康熙十九年（1680年），时任河东盐使的朱集义绘关中八景之图并附小序，每景还附有七绝一首。在雁塔晨钟诗前的序里，他写道：“雁塔晨钟，城南荐福寺有浮图耸立于霄汉者，俗呼为小雁塔是也。”关中八景的具体概念从此固定下来，而关中八景之碑则收藏在西安碑林。

　　其实，在关中八景这个概念出现不久，人们就出现了纷争，因为西安有两个雁塔，两个晨钟。朱集义是当时的名诗人、画家，具有一定的影响，河东盐使负责管理盐政，常驻运城，权力很大，有时候甚至由山西巡抚兼任，“官大一级压死人”，他诗中、画里的关中八景就成为了定论，这一点并不奇怪。但是，早在此前十二年的康熙七年（1668年）修订的《咸宁县志》中《星舆·景致》“雁塔晨钟”条就记载：“塔乃慈恩寺西浮图院也”，这说明，明清之际的雁塔晨钟是指大雁塔，在该书的“雁塔神钟”一条，明文记载所谓雁塔神钟也是指大雁塔。不过，编者又慎重记载：“又古老相传，谓雁塔神钟为小雁塔寺钟，未知孰是。”可见到了清代，当时的人们已经搞不清雁塔晨钟究竟是指哪一座寺的钟了。

　　今天我们仍就这个问题在争论，这是三四百年前就留下的话题，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明清之际的小品文大师张岱（号陶庵）在他的小型百科全书《夜航船》中的《地理部·景致》里所记载的“关中八景”则是另外一番内容：辋川烟雨、渭城朝云、骊城晚照、灞桥风雪、杜曲春游、咸阳晚渡、蓝水飞琼、终南叠翠，其中竟然没有雁塔晨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