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伦象教寺戏曲彩绘初探
库伦象教寺戏曲彩绘初探
王玉涛 鲁雅君
库伦旗与三大寺
库伦旗位于内蒙古通辽市南部,南与辽宁省接壤。象教寺就在库伦城里。
清初,统治者对蒙古族实行封禁政策,除设盟旗制对蒙古各部分而治之,还有诸多严格的限令,诸如不许蒙古人习汉文,说汉话,取汉名,不许汉人到蒙古人居住的草地开垦耕地、经商等等,目的是实行愚民政策。同时还大兴喇嘛教,规定蒙古人每户至少有一个人到寺庙当喇嘛。为了鼓励,规定有诸多优惠政策,因此,蒙古人纷纷走进寺庙,就连王公贵族也趋之若鹜。一时间,草原上寺庙林立,梵音不绝。
满清政府在把蒙古各部改为“盟旗制”的同时,还将蒙古各部分为王爷旗、都统旗和喇嘛旗三种。其中,喇嘛旗系仿效西藏“政教合一”体制,旗内宗教、行政、司法、财政、税收等大权统归该旗寺庙达喇嘛掌管。清政府在蒙古地区所设的喇嘛旗共有7个,其中有5个在漠北蒙古(现外蒙古)一个在漠西蒙古(青海),而漠南蒙古(现内蒙古)仅有库伦旗一处。
作为喇嘛旗的库伦,很快确立了在东部蒙古的佛教中心的地位,仅在库伦镇这一区区弹丸之地,就建立大小寺庙70余座,一时间梵音缭绕,香客如云。
作为喇嘛旗,清政府给予其他蒙古旗所没有的优惠待遇,使这里形成了一个“特区”。频繁的宗教活动,除吸引来周围蒙古信众之外,也有来自内地的汉人到此经商,不久就形成繁华的街市。同时,持续不断地寺庙建设又使得大批汉人工匠、画匠常年居住于此,并有的在此安家落户,使库伦成为清代早期中原文化最早渗入的地区。
在库伦寺庙里,最显赫的非“三大寺”莫属。三大寺,是兴源寺、象教寺、福缘寺的总称。在建筑结构上采取汉藏结合式,总建筑面积11万平方米,现存古建筑群面积为5.9万平方米,建筑面积6400平方米。其中,兴源寺建于1649年(顺治六年),竣工于1650年(顺治七年)。清廷赐名“兴源寺”,并赐蒙、汉、藏三体文字匾额。康熙五十八年扩建。福缘寺建于1742年(乾隆七年)。象教寺建于1670年(康熙九年),因象教寺为库伦行使政教权利的中心,在建筑格调、布局上和其他寺庙迥然不同,佛殿只占全寺的四分之一,其余四分之三面积为扎萨克达喇嘛居住会客、印务处办公场所。二层小楼即坐落在象教寺佛殿后面,是一个四面建有围墙的独门小院。这里是扎萨克达喇嘛住宿和会客的专用场所。
二层小楼青砖蓝瓦,为硬山顶建筑,共有五间。门前有石柱两根,刻有珍贵的石刻蒙文对联,石柱上端支撑起二楼的阳台。阳台宽约一米五,对一层楼又可起到雨搭的作用。雨搭之下、门楣之上镶嵌有四十幅戏曲彩绘,每间八幅,计四十幅。因为有雨搭的保护,使得画面免受日晒雨淋,因而得以保存较好。但毕竟经受了三百四十多年的风雨,有个别画面剥落严重,加之雨搭与墙壁结合处漏水所致,有的画面上有明显的水渍痕迹。
虽然象教寺从建成至今已有340多年的历史,但40幅彩绘仍然是“养在深闺人未识”,很少有人了解它的存在,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所处的特殊位置。
在象教寺二层小楼的四周,有一圈高大的围墙,其南面有一座大门,西侧另开一扇小门。过去,僧俗人等要到这里拜会喇嘛及办理公事,均需走西侧小门。小门南侧开有一扇小窗,来人首先要通过窗口向值班喇嘛说明来意,再由值班喇嘛通报,得到允许后方可进入。现在在窗口周围,坚硬的砖墙上有很多粗如手指,深浅不一的洞,这些洞密如蜂巢,最深的有一两寸,这就是等待接见的人打发等待的寂寞,用手指挖出来的。受到接见的僧人及蒙古王公,均要在值班喇嘛的引领下,躬身而进、躬身而出,对于“高高在上”的戏曲彩绘,几乎连正眼看一下的机会都很少。
再有,住在这里的扎萨克达喇嘛都是由朝廷委派,且大多由青海藏族喇嘛充任,庙里的喇嘛都是蒙古族,对中原文化了解很少,对戏曲就更是知之甚微,因此即便是常来常往的喇嘛,也难免对这批精美的彩绘熟视无睹。
解放后,解散喇嘛,销毁器物,象教寺同三大寺一起,成了旗党政机关的办公场所,戏曲彩绘本当有机会昭示出本来面目,但终因地处偏远,文化相对滞后,致使这批彩绘始终淹没于世间。近年来,为了恢复民族宗教活动,推动旅游文化产业,库伦旗花巨资对三大寺进行整修。1985年,三大寺被确定为区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6年被确定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戏曲与宗教
在汉民族的寺庙文化中,戏曲与寺庙向来有着不可分割的渊源,这是与戏曲的“悦神”功能分不开的。旧时凡建寺庙,大多在寺庙对面建有戏台,每逢庙会,都要为神仙演戏以取悦之,以求得风调雨顺,祈福纳祥。但这一文化形态只是在内地道教和汉传佛教中盛行,并未影响到广泛流传于西藏、青海和内蒙古的“黄教”,即喇嘛教。但这并不说明喇嘛教中不含有“悦神”方式,而是有着他自己的独特形态。藏传佛教中的“跳鬼”即跳查玛舞,就是其特有的方式。在象教寺前面有一个宽阔的广场,就是当时跳查玛舞的场所。
自清初开始,清政府把在蒙古地区推广喇嘛教作为“国策”,不惜重金广修喇嘛寺。同时,也给内地汉族工匠、商人打破禁忌,进入蒙古地区创造了一个契机。
蒙古人历来以毡房为庐,居无定所,不擅营造,要建筑大规模的寺庙,就要假汉族工匠之手。在调查中,当地百姓都说库伦旗最早的工匠、画匠来自山西,这一说法应该是可信的。山西寺庙文化历史悠久、影响广泛,以五台山为中心,形成中国北方佛教中心,在长时间的寺庙建筑过程中,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寺庙建筑工匠和画匠。从库伦旗三大寺建筑风格来看,无论从整体布局还是单一建筑,大都以硬山顶、歇山顶等形式为主,整体风格是以中原建筑风格为主,在此基础上适当揉进藏传寺庙的风格。
山西又是戏曲大省,影响广泛,并对后来山西梆子、陕西梆子,山东梆子、河南梆子都有较大影响的山陕梆子就发源于山西、陕西南部接壤处,后向北分别发展成山西梆子(晋剧)和陕西梆子(秦腔)。这些工匠、画匠长期从事寺庙建筑、修缮,又深受戏曲文化的滋润和影响,有着较浓厚的戏剧情结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四十幅戏曲彩绘位置不是很显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兼具有实用和装饰双重作用。因为在高高的门楣之上、雨搭之下,门与檩条之间有四十多公分高的一条空隙,在没有玻璃采光的条件下,用彩绘作为弥补,不失为一举两得的办法。营造像象教寺这样规模的庙宇,事先自然会有一个较完整的设计,但这种设计通常只注重整体风格结构,主体功能等,诸如门楣上方的空隙如何装饰这样的细节,应属画匠分内之事。当然,绘画题材应有多种选择,如山石草木、花鸟鱼虫、民间故事、神话传说等等,当时的花匠为何选中了戏曲故事题材已经不得而知,但选择他们自己所擅长的题材,应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座小楼并非寺庙礼佛诵经的佛殿,作为扎萨克达喇嘛起居会客的场所,这些生活气息十分浓厚的戏曲彩绘故事,也不失为对枯燥的僧侣生活的一种调解。
戏曲彩绘的艺术及研究价值
北京历经金元明三代,一直是中国的政治中心,也是北方的戏曲中心。到清朝中期,北京昆曲、高腔、乱弹三强鼎立,但作为后起之秀的乱弹大有后来居上的趋势,而以典雅细腻著称的昆曲愈见式微。其中又以形成于山西、陕西交界处的山陕梆子更为活跃,山陕梆子平民化,生活化,更加贴近民众,其声腔的豪放粗犷也更符合北方群众的性格。
戏曲史上有名的“徽班进京”发生在象教寺彩绘完成三十年之后的乾隆五十五年,即公元1790年,后经多年的改造磨合,最终于道光至咸丰年间正式形成京剧。在此期间,除了“徽汉合流”以外,又大量吸收了“花部戏”,即各地方剧种的优点,并从中移植改编了大量的剧目,其中,从山陕梆子中受益匪浅。
通过彩绘可以看出,绘画者对戏曲是十分熟悉的,这可以从画面上人物神态、服饰等各方面得以验证。在画面上,多处保留着舞台演出的痕迹,如《双打店》、《五花洞》、《拃(铡)美》、《打金枝》等表现室内的戏中尤为明显。绘画者完全是站在观众的角度进行观察。所有房屋都没有前脸,左右两侧无墙或只有半截墙壁,这都是旧时戏台的痕迹。然而,绘画者的思路并没有完全囿于舞台,而是发挥了大胆的想象,扩展了舞台空间,通过左右两侧虚拟的墙壁,可以直接看到室外的景物,或花草,或山石树木,不仅使画面丰满,也充满生活情趣。同时,在绘画时,充分运用了中国画散点透视的优势,巧妙地铺排人物,使画面上每一个位置上的人物都清晰可见,且栩栩如生。
四十幅戏曲彩绘中的《宫门挂玉带》表现的是唐朝李渊病重,秦王李世民深夜探病出宫,听到建成、元吉在张尹二妃宫中饮酒取乐,李世民将玉带摘下挂在宫门之上以示警告。故事中人物既有分处宫内外,又有宫门阻隔,如采用一般的画法,至少需两幅以上作品。而彩绘用敞开式宫殿,借以表现宫中人物饮乐场面,又以一座没有宫墙的“宫门”分出宫内外,手法之巧妙,人物神态表情之细腻入微,令人惊叹。
彩绘中内容十分丰富,有春秋故事,如表现伯牙摔琴的《马鞍山》,表现伍子胥的故事《杀府》、《昭关》,此外有三国故事,也有唐宋故事,还有取自民间传说的神怪故事《五花洞》、《照(赵)州桥》。其中,以三国故事最多,计十五幅,其次为《红鬃烈马》故事六幅,从《彩楼婚配》到《大登殿》,基本概括了全剧。
难能可贵的事,现在戏曲舞台已经很少上演或已成绝响的剧目,在彩绘中也有表现,如《红鬃烈马》,现在舞台演出通常是《算粮》与《大登殿》连演,跳过中间的《银空山》、《收高士稷(纪)》两折,在彩绘中,就绘有《收高士稷(纪)》一折,可谓难得。
三国戏,是戏曲舞台上常演不衰的剧目,最早在隋唐时期就有演出。《三国演义》就是在吸取了前人的精华的基础上再度创作而成,《三国演义》的问世,又反过来促进了三国戏的编演。在现存山西地方戏传统目录中,三国戏剧目多达150多出,仅次于京剧。剧目之多,甚至超过了《三国演义》的回目120回。在彩绘中有关三国剧目,出现次数最多的人物是诸葛亮,其次为关羽、曹操。此外,还有张飞、吕布、貂蝉、马超、黄忠等。在脸谱勾画上,绘画者采用了舞台化与生活化相间的手法,剧中的花脸,如张飞、姜维及“红净”关羽,均采用舞台化妆,而生角、旦角,如吕布、王允、貂蝉等都采用生活化,作为丑角的人物,如建成、元吉、《五花洞》武大郎、县太爷等,也没有按舞台演出时“三花脸”绘画。这种虚实相间的手法统一在一幅画面中,相得益彰,有着极强的观赏性。
《红鬃烈马》故事深受广大底层民众喜欢,是戏曲舞台上久演不衰的剧目。象教寺戏曲彩绘选取了其中六折,其中不乏绘画中珍品。《彩楼婚配》说的是丞相之女王宝钏彩楼抛绣球招亲,也是彩绘中人物较多的一幅,彩楼下争抢绣球的各类人等及看客各具形态,呼之欲出,锦衣绣帽的纨绔子弟,短衣毡帽的底层劳动者,熙熙攘攘、你争我夺,振臂高呼者,袖头高挽者,后来居上者,倒地挣扎者,可谓丑态百出,不一而足。
画面右侧立一老者与一荷锄者,二人神态自若,宛如世外,使画面动中有静,顿生情趣,表现了绘画者极高的绘画技巧和把握人物的能力。与之相媲美的,是三国戏中的《舌战群儒》,画面上诸葛亮端坐正中,气定神闲;张昭等东吴谋士或垂头丧气,或跃跃欲试。唯一的武将黄盖顶盔冠甲,器宇轩昂,众多人物无一雷同。同是人物群像,《彩楼婚配》与《舌战群儒》表现手法各异。
戏曲彩绘错别字辩误
在彩绘中,每一幅画面都书写有故事名称,这些名称或写在旗帜上,或写在房檐下、柱子上,或写在画面边缘,白底黑字,外加或方或圆形边框,为辨识画面内容提供了方便。但有一点令人不解,就是这些名称中出现很多错别字,在四十幅彩绘中,共出现错讹十幅十一字,此外,还有《宫门挂玉带》字迹缺损较严重,但其中的“带”字的字形明显不对。有错别字的画面分别是:《审律》(《审录》)、《侍环》(《赐环》)、《奉义亭》(《凤仪亭》)、《鸿鸢捎书》(《红雁捎书》)、《收高士稷》(《收高士纪》)、《斩马枢》(《斩马谡》)、《霸州》(《巴州》)、《照州桥》(《赵州桥》)、《拃美》(《铡美》)。其中,有些错误是明显的,如《赵州桥》的“赵”字误写为“照”、《铡美》的“铡”误写成“拃”、《斩马谡》的“谡”误写成“枢”等等。
有些错误查证起来就相对困难,如《赐环》原本是三国戏《连环计》中一折,但现在并不单独演出。彩绘《侍环》画面上共计四人:正中桌后坐一人,三角眼、蓝莽、丞相冠、挂黑满。这一形象与现今戏曲舞台上之董卓完全相符。画面右面侧坐一人,着红袍,挂三绺髯口,下站一女子,红杉,绿披。另外,有一侍女立于戴丞相冠者侧后,场景与三国戏中王允宴请董卓完全相符,故下站女子应为貂蝉。此外,这幅彩绘与《貂蝉拜月》相连。经反复查找,在山西梆子现存传统剧目中找到《赐环》一折,经判断,这一幅彩绘上所书“侍环”应为“赐环”之误。
《收高士稷(纪)》是全本《红鬃烈马》中一折,在《赶三关》和《银空山》之后,西凉国代赞公主协助丈夫薛平贵收服高士稷(纪)的故事。现今舞台通常是在《算粮》之后接演《大登殿》,《银空山》、《收高士稷(纪)》两折基本已成绝响。查有关传统戏曲目录,山西梆子和京剧传统剧本高士稷均为高士纪。
《霸州》明显是《巴州》之误。三国戏中没有《霸州》。《巴州》是写张飞在入西川途中收降老将黄忠的故事。这个错误大概与北方一句歇后语有关,即“张飞过霸州——要啥有啥”。这句歇后语的原意是说张飞是霸州人,回了老家自然要啥有啥。
彩绘中所提写的故事名称,均为毛笔书写,从字迹看显然具有一定的书写功力,但为什么会出现诸多错误,似应从民间画匠的文化水平寻找答案。旧时画匠,多为师徒、父子心口相传,为适应工作需要,一般都要读一些书,但也只限于较低水平。从画面上来看,绘画者对戏曲故事无疑十分熟悉,因此画面上的人物神态表情才能十分准确生动。但其对故事名称恐多来源于戏曲本身而非从书中得来,口口相传,难免有误。这从彩绘中错别字多为同音字就不难得出结论。
出自: 《收藏参考 》 2011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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