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老思想与我国古代的意境论(一)
本文阐述了老子的“恍惚”、“窈冥”,其中有“象”、有“信”、有“精”之说,庄子的“唯道集虚”、“虚室生白”(《庄子·人世间》)、“象罔”(《庄子·天地》)之说,正道出了“境界”说之本;佛家的“六根”、“十八境界”和境界缘诸根而起之说、境界的“三次地”之说,以及空灵妙觉的“禅境”之说,则深化、丰富和完备了“境界”说。老子的“清静无为”、“致虚极,守静笃”方能显“玄通”、“玄览”之智而得道、悟道之说,庄子的“心斋”、“坐忘”方能借“象罔”显“神遇”、“意致”之妙而得“玄珠”(道)、“游无穷”、处“逍遥”、“同于大通”(《庄子·大宗师》)之论,佛家的去六根、空五蕴、“澄怀无住”、“禅定止观”而真如自性妙明显之说正是如何营造、创建高妙之境,借境传道、悟道之三昧。
本人指出了借境以审美、悟道包含着:一种整体、模糊的全息、全象、同构、圆融、洞通的妙合;境界中有“象外象”、“味外旨”、“韵外致”……,“境”能达“言有尽而意无穷,象有限而旨意全,曲有终而余韵绵。”之妙。“象”是单一、有限、具体的,是凭感官和心识可感、可知、可察觉的,而“境”则是整体的,蕴含着全息全象和无穷意味的。“境”,特别是高妙之“境”,是难以凭借六根可感、可知的,而必须凭借超越六根、六识的“神遇”、“意致”、“妙觉”、“玄览”、“禅观”、“灵悟”方式才能够领悟和把握。得意可忘言、忘象,但得道却仍在至高妙的无境之境中,因最高妙的至境是“无形无象”、“无待”的无境之境。
“意境”说的佛老思想渊源
庄子曰:“可以言论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论,意之所不能察者,不期精粗焉。”(《庄子·秋水》)这里提出了“意致”说。至精至妙和全息全象的东西,是不可以言传的,是无形无象的,而只能通过“意致”、“神遇”(《庄子·庖丁解牛》才能领悟。这里的“意致”即指仅能凭借“神遇”的“言外之致”。另外庄子还提出了“象罔”(《庄子·天地》)之说,所谓“象罔”乃是一种虚实、有无、空灵、妙有的融合。所谓“言外之致”和“象罔”就是意境的主要内涵。只有进入到“无言无意”、“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庄子·大宗师》)、无所凭借的“无待”(《庄子·逍遥游》)境界,才能达到传情表意、认识与审美的最高境界。老子曰:“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老子》第二十一章)这里的“有象、有物”是一种“无状之状,无物之象”(《老子》第十四章),“有精、有信”也正是一种不可名状、不可言传、超以象外的只能凭借“微妙玄通”、“玄鉴”(《老子》第十五章)的道之境界。总之老庄认为传道、悟道须在无言无意、无所凭借的“无待”的境界中才行。这正是“意境”说最深妙的思想渊源。
佛学将六根(眼、耳、鼻、舌、身、意)所获之对应感觉、知觉称为六境(色、声、香、味、触、法)。即每一种感官所获得的感觉、知觉(有意识加工的成分),都形成了一种感受之境。佛学认为这种六根、六境所产生的感觉功能是可以互通、互感、互用的,比如,以一根之识而遍知六根之识。而由六根和六境以及由此而再产生的六识(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又称为十八境界。这就是佛家的境界缘诸根而起之说。根据《大乘起信论》,佛家将境界分为三个次地。第一境是粗中之粗的凡夫境界;第二境是粗中之细的初觉、初悟和初地以上菩萨的境界;第三境是细中之细的佛的境界。凡夫俗子的境界是因为深重的业力影响,自以为是地用第六识(意识、思维)去乱干预本自清净的五根(眼、耳、鼻、舌、身)而形成了有惑乱、有漏、有限、有偏不全的境界。其心性犹如不太平静的水面所能够映照出的四围的景致是粗糙而不清楚的。有所觉悟的初地以上的菩萨境界是达到了显现一定层次的妙觉、玄览、禅观、灵悟的境界。其心性犹如比较平静的水面,已经能够映照出较为清晰的四围的景致和满天繁星。而成佛得道的境界,其心性犹如至平静的水面,能够清晰地映照出四围的景致和满天繁星。心性已达到了显现至高的妙觉、玄览、禅观、灵悟的,能与宇宙大道全息相应、圆融为一的大圆镜智的境界。老庄学说和佛学关于“境界”的高妙的认识论和超认识论学说,为中国的传统美学中最重要的学说——“意境”说奠定了最深邃完备的理论基础。“意境”说渊源于道家在“虚静”、“空灵”、“心斋”、“守静”、“坐忘”中而能显现“玄通”、“玄览”、“神遇”、“意致”的能力和能传道、悟道的思想,后为佛家的六根、境地、缘起、澄怀无住而“真如本性”、“真空妙有”的“禅境”现,“大圆镜智”出的学说进一步深化和丰富、完善。使中国古代诗学一直贯穿、围绕着一条以意境说、境界论为核心的主线。再经过历代学者和文论家、诗人的创意、发挥,比如王弼的“言不尽意,立象以尽意”、“得意忘象”之说(王弼《周易略例·明象》),宗炳的“澄怀味象”、“澄怀观道”说(宗炳《画山水序》),王昌龄的意境“三境”和“思与境偕”说,皎然的“取境”说(皎然《诗式》),司空图的“超以象外,得其环中”、“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之说(司空图《二十四诗品》),刘禹锡的“境生于象外”说,苏东坡的“境与意会”说(苏东坡《题渊明饮酒诗后》),严羽的“妙悟”与“兴趣”说(《沧浪诗话》),王夫之的“情景”说,王士祯的“神韵”说和“神与境会”说,王国维的“境界”说[1]等等以及融汇了历代文论家、诗学者所提出的有关“神韵”、“气韵”、“兴象”、“心物”、“虚静”、“动静”、“虚实”、“含蓄”、“兴趣”、“妙悟”、“中和”、“味象”、“物化”、“形神”……等内涵,将佛老关于“境界”说的哲学宗教内涵在美学上加以发挥,形成了内蕴丰富深远、意味无穷的完备的“意境”说。
老庄学说倡导的是以无生有,即“有生于无”、“不行而知,不见而明,不为而成。”(《老子》第四十七章),“万物出乎无有。有不能以有为有,必出乎无有,而无有一无有。”(《庄子·庚桑楚》)。而一般的世俗凡人则只知道以有生有,凭借人的有为而为。这里有个观点很有代表性,即认为:“‘无’的产生是依赖于‘有’,‘有’比‘无’更重要。”[2]事实上这是大多数世人对老庄“有生于无”、以“无为而为”思想的误读。这种认识还是不能超越“以有生有”,凭借人的“有为而为”的常人之见。老庄学说告诉我们的是:天地自然、宇宙大道早已完善至美,并自在的运化着。人作为宇宙的一种生灵,本来是可以与宇宙大道全息相应、圆融为一的,但人类却偏要自以为是地、人为地去盲动、盲思、盲识,以为这样才是可以无限穷尽认识宇宙大道的正确方法。人不断凭借语言、工具、逻辑、理性思维去进行所谓“实践出真知”的有为活动,但殊不知这正是一条被老庄和佛家认为的有偏、有限、有漏的,永远也不能得道见佛的迷途。
在“清静无为”、“六根清净”、“五蕴皆空”、“澄怀无住”中才会显现无思、无言、“无待”的妙觉、玄览、禅观、灵悟,才能悟道见佛,这才是真正的“有生于无”、“不行而知,不见而明,不为而成。”、“无住见真如”、“无为而无不为”的境界。而不是凭借什么“妙有”,比如凭借高超的语言、某种高妙的工具媒介的使用技能而悟道。最高超的技能是无所凭借的无思、无言、无任何工具媒介的“无待”技能,这就是在至高无上的“清静无为”、“五蕴皆空”、“澄怀无住”中自然显现的与宇宙大道全息相应、圆融为一的得道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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