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玉忠:20年,我与丹棱摩崖石刻结缘
万玉忠:20年,我与丹棱摩崖石刻结缘
——丹棱摩崖石刻艺术保护者万玉忠自述
【A】 20年前 发现“石头娃娃”竟是宝贝
我与丹棱石刻造像结缘,是因为那些远道而来的摩崖石刻艺术研究者。
那是20年前初春的一个上午,省社科院文学所的胡文和先生专程从成都来到丹棱。领导安排我陪他上山看摩崖石刻造像,进行实地考察。在向导的带领下,我们徒步行走了20多里山路,汗水湿透了衣裤,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到了郑山。靠近山上的几个大石包一看,只有那些大部分断头少臂的摩崖石刻造像。当时我又累又饿又后悔,“老远八远地跑来看这些石头娃娃,好不值啊!”见我很生气,胡老师忙说:“值得,值得,待你认识了这些宝贝,就晓得它们价值连城。”胡老师绕着几个大石包丈量尺寸、画草图、抄题记、拍照片……转了一圈又一圈,看得那么仔细,我觉得好奇,向胡老师问这问那,并主动给胡老师当上了帮手。跟随胡老师在山里转悠数日,让我第一次知道了在生养自己的土地上,平常被老百姓称呼的“石头娃娃”,竟然是宝贝。
真正认识到丹棱摩崖石刻造像的价值,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1986年下半年,县上安排我去乐山党校学习。那时的乐山党校就在乐山大佛的“头上”,与大佛毗邻而居,朝夕相处。每天除了学习,我早晚都要到大佛身边走走看看,看大佛的雄姿,了解大佛的兴建与香火的兴衰,那时我想得最多的就是家乡那些隐藏深山老林上千年的石刻造像,心里盘算着,若能像收集整理乐山大佛资料那样,研究家乡的石刻造像,编写成书,那该多好。学习结束,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亲,立刻得到了父亲的支持。父亲的鼓励让我坚定了信心。我开始制订计划,决定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用一、二十年的时间,调查、收集、整理、研究丹棱石刻造像,把它编印成书,让更多的外地人了解丹棱的历史和石刻文化艺术。
石刻造像调查研究涉及到历史、建筑、宗教、古代汉语、民俗、考古、艺术等多学科的知识,对于只有高中文化的我,困难是可想而知的。但人总是在战胜困难中进步的。不懂就学,我把省吃俭用积攒起来的钱购买了与石刻相关的历史、文化、宗教、地理、建筑、艺术、美学、考古等书籍,利用工余时间进行自学,遇上不懂的问题就写在卡片上,到省社科院向胡文和老师请教。胡老师见我热情很高,又把我介绍给四川师范学院历史系的罗教授,希望我能在罗教授的指导下,系统地学习一些历史和文物考古研究知识。胡老师还借给我一些石刻造像的图片资料用于现场比对研究。同时我还购置了相机、指北针、卷尺等野外考察用具。按照计划列出时间表,一个乡镇、一个村、一个社、一座山、一条沟、一根坎地调查,不断搜寻到新的石刻造像点。
【B】 历艰辛 20年保护工作坎坷路
说起在大山区搞石刻造像调查研究,那可真是个艰苦活儿。那时的丹棱,经济相对落后,没有柏油路和水泥路,能跑汽车的碎石路也少得很,基本上靠两条腿。山高路远,每次都得早出晚归。遇上五六月天气,早上一身露水,中午一身汗水,晚上一身冰冷。在大山里行走,往往是一眼看见对面山头,中间却隔着一条深沟,下沟再上山,就得大半天。有一年初冬,我请一位叫郑云海的大山猎人当向导,到王山调查石刻造像。天刚亮我们就进山,路很难走,有的地方根本就没有路,老郑手握锋利的短刀,边走边劈,开路前行。我们沿着王山山脊向上游行进,突然一片大雾笼罩下来,我们似乎找不到方向了。等雾散尽才猛然发现,自己正在半山腰,一侧是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一侧是深深的山谷。向导说,我们的脚下就是老虎洞了。我们顺着树藤下到洞口,扒开枯树和杂草,石刻造像露了出来,抬头一望,山崖上还有几龛石刻造像。面对如此精妙的造像,我兴奋不已,围着它们左看右看,远看近看,拍照片、测方位、定座标、在图上作标识、逐一丈量尺寸、作记录、画草图、抄题记……忘记了饥渴和累。
80年代末,我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工作。每月工资一百多元。除了维持一家人的日常生活开支,已所剩无几了,生活很清苦。进山搞调查,每天的车费、请向导和生活费至少得开支二三十元。只有七拼八凑,节俭着勉强过日子。许多时候在大山里碰上当地老乡吃啥,我就吃啥,一块玉米粑、一个“火巴”红苕就凑合着过一顿。有时早晨吃了饭上山,调查的地方离老乡家太远,只好坚持到晚上,路上饿得走路打偏偏。
上世纪90年代初的一个冬天,我经历了一次印象很深的考察。头天下午,我接待了川师大罗教授和他带来的3名学生,并按罗教授的要求,确定了第二天考察的路线和目的地。我考虑到罗教授已五十多岁,学生中还有一位女生,就选择了龙鹄山,预计半天可以往返,没带更多的干粮和水。我们早上7点出发,边走边看,给他们介绍我所知道的龙鹄山历史文化。上到半山腰,见到摩崖石刻造像群,罗教授给学生做示范,手把手地教学生操作。考察完山腰、山顶的石刻造像,我们又下到后山腰佛耳岩石刻造像群,做完这几处石刻造像考察和资料收集,不知不觉已是中午1点过。大家饿得饥肠辘辘,商定按原路返回,我鼓励大家往山下走,走着走着,碰见一位山里老乡,他听说我们在找石刻造像,就用手往右边山峰一指:“山那边的黄埝水库边有个古佛洞,里边有好大好大的佛菩萨呢。”罗教授和他的学生们顿时就兴奋起来,有位学生说:“去看看吧,也许会有重大发现呢。”罗教授转身征求我的意见,我只好如实说,翻过那座山恐怕得用两小时,这一带人烟稀少,找饭吃很难,若是要去,怕是天黑才吃得成饭,会饿坏的。但大家想到明天又上山,再从这里到那边,往返路程二十多公里,实在不划算,一致同意马上去古佛洞探个究竟。
一行人下到深沟,又爬上山;再下到顺山堰边,沿着堰沟到黄埝水库边,找了好一阵没有。正在失望,突然看见一个老乡,才得知古佛洞在右边高教山的半山腰,大家又一鼓作气爬上去。一行人冲进洞内一看,果然有一尊弥勒大佛端座在正中,兴奋得很,忙完资料收集工作,天已擦黑。大家又累又饿,只好借助木棍缓慢下山,到县城已是灯火通明。
有人说我是“迂夫子”,一个机关干部,搞好本职工作就是了,节假日不休,上山找“石头娃娃”,自讨苦吃,不可思议。就连石刻造像附近的村民、庙里的和尚都十分不解。看见我去就说:“你三番五次地上山看那些东西,有啥用,能当饭吃?”每次我都只好笑着给他们说:“老乡,这是我们祖先留下的宝贝呢!”的确,我自己有时候也想不通,要做的事情很多,为什么选择了这件不赚钱反而赔钱的苦差事呢?有段时间,我真的放弃了。
1989年冬天,事情又发生了转机。一位留美博士杨桦先生,通过省文化厅文物处的高文处长介绍,来找我倍他上山考察摩崖石刻造像。我受处长之托,陪同杨桦先生在大山里转了几天,实地考察了几处石刻造像。在考察途中我常常想,是什么力量促使一位留美博士生,不辞辛苦,不远万里来到丹棱深山,探寻石刻造像渊源,而我却身在“宝贝”中不识“宝”,让这些隐居深山的千年宝贝,湮没无闻。作为丹棱人,我有没有责任和义务为弘扬丹棱石刻文化作点贡献。思来想去,都觉得不该放弃。
从那以后,每到星期天、节假日,我又像往常一样背上背包、相机、脚架等考察工具,在向导和登山、摄影朋友的陪同下,继续石刻调查工作。因有前几年普查基础,加之交了一些大山朋友,我每到一处,都得到老乡们的关心和帮助。特别是郑山的郑云海、刘嘴的张克忠、鸡公山的杨开明、龙鹄山的李正康等等,不仅为我当向导,还送水、送饭、搬梯子、抬凳子、当助手,提供了许多方便。一九九三年底,我已跑遍了当时的顺龙、张场、双桥、仁兴、王场的山山岭岭,以及中隆乡、唐河、石桥、杨场、何场、丹棱镇的部分村,日行程30公里以上,累计行程达1.4万公里,调查登记石刻造像点34处,造像447龛窟、1.2万余尊,抄录碑碣铭文1.3万余字,测量记录数据73000余个,拍摄图片5800多张,记录和画图表用了厚厚的46本,收集整理撰写有关丹棱石刻造像资料文稿近10万字。
就在调查工作取得重大进展的时候,一件令我至今难以释怀的事件给了我重重的一击。1994年3月的一天,我将十年来辛辛苦苦收集整理的石刻造像调查文稿,用报纸里三层外三层地裹好揣进挎包,兴致勃勃地赶往成都,去向川师大历史系的罗教授汇报自己的成果并寻求指教。不料,就在去川师大的公交车上,装有文稿的纸包被扒手窃去。那一刻我想起多年来跋山涉水、披荆斩棘,用汗水泡出来的成果一下没了,顿时心里一紧,大脑一片空白,眼泪长滴。到了罗教授家,依然伤心欲绝,罗教授及家人热情地邀我吃过午饭,又陪我去当地派出所报案,并鼓励我说:“资料被偷了,我知道你很难过,不想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也不要再去想它。那些资料留在你的脑壳头,还有草稿,摩崖造像还在山上,重新收集整理也不晚。”他还说:“以后你把资料整理出来,要是需要我给你修改,你不用亲自跑到学院来,就用信封寄过来,我修改后再给你寄回去,免得路途辛劳和资料丢失。”回到家里的当天晚上,我将剩余的原始资料和草稿全部找出来,开始从头干起……我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放弃了,不管是缘分还是责任,都不重要,要命的是对丹棱石刻造像的痴迷,让我无药可救。
【C】 出成果 保护工作仍在继续
有了前些年搞调查的基础和经验,这次就顺当多了,前后只用了30多个休息日,完成了对34处石刻造像点的复查和资料收集。
在资料整理研究中我发现,丹棱摩崖石刻造像的历史可追溯到南北朝,起于隋,盛于唐,延续至宋、元、明、清。丹棱石刻造像的四个独特之处,奠定了它在我国宗教摩崖石刻造像和古代建筑艺术等方面的重要地位。第一,在一个不足450平方公里的地区,宗教摩崖石刻造像规模如此之大、分布之广、题材之多、雕刻之精、造型之美、形制之全,实属全省乃至全国少见;第二,佛教、道教、儒教在同一个地方都有造像,甚至还有儒、释、道合龛造像,打破了宗教仪轨的束缚,突显海纳百川的民族胸怀,这在中国宗教史和石刻建筑艺术史上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第三,观音造像类型之多,也是全国少见的。据我看到的资料介绍,刻在山崖上的观音像多属单体像,而在这个地方的造像中,一个龛窟内出现几种类型的观音,还是首次发现。第四,在鸡公山发现的唐代武宗李炎敕令灭佛期间,由丹棱人宋添、施泰主持凿造的西方阿弥陀佛极乐国土龛(又称西方极乐世界图)和尊胜陀罗尼石经幢,是全省乃至全国独一无二的。郑山、刘嘴、龙鹄山、鸡公山等地的数十幅石刻造像艺术精品已被收入《中国美术全集》等书中,扬名海内外。
2006年《丹棱石刻艺术》一书问世了,终于完成了我的一大心愿,20年的努力有了结果。在这20年中,我经历了许许多多事件,多数事件过去也就过去了,而那些隐居深山的石刻造像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一到节假日,我就会不自觉地想去看看它们。每当刮风下雨的时候,我就会心痛那些裸露的石刻造像,常常为之叹息。心想,要是能在石刻造像居住的地方盖上房子或是多栽一些树,为它们挡挡风雨那该多好啊。记者 李成 记录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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