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洲:三传圣教求法记 五、第一次印度之行(三)三传圣教(下)
日月洲:三传圣教求法记 五、第一次印度之行(三)三传圣教(下)
清晨醒来,吠舍离的乡间旅社渐渐人声喧哗,压了些地下水出来洗洗脸,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新的一天开始了。
吃早餐的时候,院子里趴着一群野狗,树枝和印度教的祭台上落满了乌鸦,都在等着分享我们的美食,印度人对动物的友善可见一斑。大家边吃饭,边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起来。一位居士说的话又被娃哥抓住了把柄,指出他见地上的缺陷,应该说看得还是满准的;乐具师不喜欢娃哥这种风格,又提出了另外一个说法,既驳斥了娃哥的见地,又显得更加圆融无碍;乐雄师又提出一个观点来印证;娃哥便提出另外一个教证来反驳……。就这样,话题不停的向前推进。我也跃跃欲试的看准空挡想要加入。正在这时,善觉师吃完饭擦擦嘴说:
“我们大家说话有个习惯,就是我说的话一定要比你说的高,不信我们观察一下,每个人说话前都是这样的一个念头。我刚才看了半天,也想掺和一下,不过一看自己的心:‘你们大家都不对,我这个更高。’得了,我还是歇歇吧。”
他这番话把大家都逗乐了,不过我忽然想起在杭州刚走完般舟时的一个感触,我发现大家谈论佛法时好像在吹一个漂浮在空中的肥皂泡,你吹的高了,我就要把它吹的更高,慢慢的就看不见肥皂泡的踪迹了,大家吹气的兴致却并不减少。所以我那时特别不想说话。
“缘起啊、缘起”善觉师边笑,边摇头。
吠舍离也是佛陀最重要的传法地之一,佛陀时代的五大精舍,吠舍离一地就占了两个,猕猴池和庵摩罗园,这里发生的典故也非常之多。猕猴献蜜,庵摩罗女的故事,还有阿难入灭和女众出家等等。对于大乘佛子来说颇为亲切的《维摩诘所说经》和《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也是在这里宣说的。
遗址公园里那全印度保存最完好的阿育王石柱颇为引人注目,当年印度考古局的康宁汉(Alexander Cunningham)想把石柱放倒研究研究,幸好因为积水太深,石柱过重没能实现。上面的铭文有一些至今无法解读。在女众出家之地留下最完好的阿育王石柱,不知是否是末法时代女众成就者会更多的缘起呢。
大家分散开来自由活动了,我便坐在一棵大树之下,对面是几十个印度妇女用最原始的方法平整地面,用机器一会儿就弄完的事儿,她们还真有这么大的耐心,大概人力成本过低的缘故吧。听着她们噼里啪啦的拍打声,我禅修没有提起正念,一个人坐在那里放逸的胡思乱想。
我对吠舍离特别的关注点在于七百结集。佛灭度后百年,西方的比丘耶舍长老来到吠舍离,看到当地跋耆族的比丘居然在钵里装满水来接受老百姓供养的金钱,佛制比丘不受金银及钱,沙弥尚应遵循,何况比丘。耶舍长老十分惊讶,进而发现此地的僧人还改动了其他九条戒律,他认定此十事非法,和吠舍离的僧团产生了争议,最后竟被吠舍离僧团做不见举羯磨,驱摈出僧团。耶舍长老感到此事非同小可,于是从他处请来很多名重当时的大长老一同来吠舍离论议此事。会上长老离婆多问,长老一切去答,把这十条戒律制定的因缘和传承说得一清二楚,无可辩驳,于是判定此十事为非法。以此因缘以会诵的方式进行了佛教历史上的第二次结集,因为有七百阿罗汉参加,称为七百结集。
这次结集在南传佛教的《岛史》和《大史》看来是佛教部派分裂的开始,佛教由此分裂为变异的大众部和保守的上座部。北传佛教的一般说法则认为大众和上座部的分裂是由于“大天五事”上看法的差异。由于近代以来,佛教学者大都有一种心理上的暗示:大众部后来渐渐形成了大乘佛教,而上座部则发展为后来的南传佛教。于是对部派分裂的看法上便有了各自的立场。
其实从汉藏两地北传佛教的历史记载来看,对于跋耆族比丘十事和大天五事的看法和南传佛教其实是差不多的:佛法传承的清净不容动摇和混淆。有趣的是,现代学者往往易受“发展的时间观”影响,为了附会大乘佛教发展阶段的假说,很多站在“大乘佛教”立场上的学者认为大天和跋耆族比丘是自己的前辈,想办法为他们翻案,甚至不吝于赞美他们的‘进步’,未免令人慨叹。
其实,历史的真相是相当模糊的,部派佛教的有限资料远不足以给出确切的结论。无论从见地、戒律、修证体系还是流传区域上看,很难说大乘佛教和大众部有什么传承关系;而今日的上座部佛教也和历史上不同时代背景下的“上座部”佛教的传承指代有所差异。只不过人们一旦设立了一种想象的分类,就会强化分别,贴上标签,放到脑子里的抽屉里万事大吉,这也是一种普遍现象吧。
如果我们探讨深层的原因,主要是现代教育背景培养下的思维模式对戒律的开遮和祖师的观机施教方式有所不解。如果不知道当时的具体因缘,仅凭一些现象的记载就得出结论是很容易偏差的。更有甚者,祖师看见右边有个坑,说靠左边走,就成了左派;一会儿看见左边有个坑,提醒大家靠右走,又成了右派;最后又得出结论祖师思想变化,前后矛盾。用这种观念去研究佛教,很难得出有意义的结论。
我又想起很多历史遗留的误解,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陷入到一种很不平的情绪之中。中午吃饭后,我和善觉师交流了我的想法:想运用一些最新的史学方法和史料,再加上一些宗教经验,来论证一些流传很广的观念的谬误,因为那些错误观念挡住了很多年轻人前进的脚步。
善觉师不置可否,抬头看了看那颗最完美的石柱,柱头的狮子两千年后依旧神彩奕奕。
“你准备好进入漫长的辩论了?”
“是的,别的不敢说,至少让那些观点不再那么‘可信’,我想我还是有把握的。”
善觉师慈悲的看着我,和我聊起了佛教历史上的多次辩论。从吠舍离这里对跋耆族比丘十事非法的澄清开始,佛教的历史便一直伴随各种辩论和争议。发心不同,时势因缘不同,结果也有很大差异。有的畅明了法义,有的带来混乱和分裂。
“佛陀的教法依旧在这里。”善觉师说,“你的愿望很好,可能还没到时候吧。”
他的笑容让我想起早上在小旅店的争论。忽然也觉得自己好像在心性上还没准备好。
“那什么时候才算是到时候呢?”
“当你的眼中不再只有正义感,不再想着一定要说服对方。”他看着我说,“心中只有利益众生的愿望,包括利益辩论的对手。那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意义的。”
对这话我虽然服气,可是一时还是有点卸不下那股劲。
“哪怕是你认为最像佛陀的那种正义感也不行。”
善觉师笑的合不拢嘴。
“嗯,缘起”我也释然的笑了起来。
佛教史上最伟大的辩论之一发生在月称和月官之间,持续了七年之久。月称是那兰陀寺的大论师,而月官则是东印度的大居士,辩论的地点就在那兰陀。
当我们站在那兰陀遗址的这处高台上,已经很难想象当年辩论的精彩场面了。这座代表大乘佛法辉煌成就的大学城,目前被发掘出来的部分相当有限,光是放眼望去就有很多土包包原封不动的散落在周围,据说发掘出来的只有十分之一,不过这遗址公园已经相当于国内普通大学的大小了。
印度人对目前发掘出来的成果看来已经非常满意,对全部发掘没有太大热心。目前发掘到的材料只到公元五世纪左右,于是学术上那兰陀开始的历史也就悬在那个时候,尽管比三传佛教一致的说法晚了几百年。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印度人主动为我们当起了导游。
行走在整修好的回廊中,看着那一米多厚的墙壁,一间间高大宽敞的禅房。仿佛一点点的翻开时隔久远的书卷,渐渐走入那尘封已久的历史。从巷道的尽头转过去,拾级而上,面前是一片空旷的大平台,正是当年人潮涌动的讲堂。远处传来悠扬飘渺的梵唱,炉中燃起清雅醇厚的旃檀之香,一场精彩的讲演就要开始了……
高大法座上的月称抬起头,放眼望去,下面坐着内外道的众多学者和学生,都虔诚的仰着头,等待他的开场白。只有一个人,静静的站在他的面前,那是前来辩论的人站的位置。
“你从哪里来?”月称问他
“从南方来。”那个人回答
“你懂得什么法?”,对月称这样学贯内外的伟大学者来说,一向是由对方选择辩论的题目。
“我懂得《波你尼声明》、《一百五十佛赞》、《真实名经》;除了这三种外的,我就不知道了。”对面的那个人谦和的回答道。
月称吃了一惊,对方虽然表面谦逊,实际上是在说自己通达一切声明、经典和明咒。
“你是月官吗?”月称问他。
那个人笑了:“世间是这么称呼我的。“
“大学者到来,应该由寺院的僧众来迎接。请你暂时在外面去住下。”
“在家人焉能劳动僧众迎接?”
“这倒有个方便,明天寺里请文殊像,你为其摇拂尘,僧众一同迎接入寺,岂不恰当?”
于是寺院准备了三辆马车,中间的马车安置文殊菩萨像,月称在右边的马车摇拂尘,月官在左边的马车摇拂尘,一同前往那兰陀寺,众多僧众前来迎接,周围的老百姓都赶来观看这盛况。
月官手持拂尘,目不转睛的看着这尊庄严的文殊师利法王子像,诸佛智慧的化身啊,能见到您我是多么欢喜。由内而发的赞美化作源源不断的偈颂脱口而出。文辞虽然不算考究,但是却如此真诚美妙,一旁的月称都听得入神了。
“看哪,文殊菩萨转过头去听了。”老百姓欢呼起来。
月称这才发现,文殊菩萨正微笑着侧耳听着月官的赞颂呢。
月官专注于赞美,没留意自己的马车已经跑到月称前面去了,月称心中有些不悦,这个人未免有些傲慢,应该用辩论来折服他。
中观和唯识的巅峰对话开始了。月称的辩才绝对是无以伦比的,他对中观的智慧运用的如此纯熟,一眼就能看到对方的局限所在,一般的论敌在他面前没有两句话就被抽空了脚下的踏板,根本形不成辩论。但是对于月官这样的大学者,显然不可能轻易折服,二人的辩论你来我往,法义互彰,精彩纷呈。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过去了,辩论中充盈着智慧的喜悦,两个人自身都受益匪浅,时常产生前所未有的感悟,心中也常生起对佛法的感恩,这三界中的智慧之光,多么不可思议的照耀着法界。连围观的老百姓都很受启发,一首首偈颂在他们当中流传,那些学者和学生们的收获就更不用说了。
月称虽然对月官也很钦佩,可是心中却一直有一个疑惑。自己的论说如排山倒海,万马脱缰一般压过去的时候,月官总是能用很准确的方式,春风化雨似的回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每次当自己住于三昧、涌发这汪洋恣肆的辩才之时,无论是教内那些皓首穷经、堆砌知识的老学究,还是那些绝顶聪明、趾高气扬的外道,都会很快败下阵来。月官靠的什么力量,这么简单就化解了?
月称越来越想不通,他越气势磅礴,月官那边就越能举重若轻,二人始终没有办法分出高下。通过二人法义的探讨,和修行上的互相印证,月称早已不再想着如何折服对方了,可是这个疑惑却让他始终放不下。终于有一天,他来到月官的窗下,他听到了有一位上师正在为月官讲解明天辩论的要点。
原来如此!
月称推开房门,讲解戛然而止,屋内除了月官,只有一尊观音菩萨的像。
月称心中十分不平,对观音菩萨像说道:“圣者,您怎么能有这样的分别呢?”
他回到寮房,开始猛烈的祈祷,他实在想不通观音菩萨为什么会偏心,他一定要问问观音菩萨,这是怎么回事。
终于,观音菩萨对他显现了。他慈悲的对月称说道:
“善男子,我是对月官加持了。可是,你难道不知道吗?文殊菩萨一直也在加持你啊。”
月官后来在那兰陀又住了一段时间。一次,一位老妇人带着美貌的女儿来到那兰陀,她因为没有嫁妆,女儿无法出嫁(页注),想去找月称求点布施。
“我是比丘,不取多物,所有的财产都是要为寺院和僧众服务的。要不你去问问月官吧。”月称回答她们。
她们来到月官那里,可是那时月官除了一部《般若八千颂》之外,一无所有。
“让我想想办法吧。”月官看着这贫穷的母女,不忍拒绝。
他开始向墙壁上的度母像祈祷。为这母女的贫困无依,更为众生在轮回中的无力和沉迷。为了众生甘愿奉献一切的大悲的救世者啊,您可曾听到这呼唤呢?一句句的偈颂脱口而出,月官留下了同情的泪水,他的心和那度母越来越近,直到没有分别。
度母像显现为真的度母,她把自己身上的饰物取下来交给月官。
“把这些拿给她们吧。”
老妇人欢天喜地的回去了。
月官房中的度母像从此成了“无饰度母”像。
今日的那兰陀,这尊贵的度母像又去何处寻觅呢?沿着小路,我们转到了一处佛殿遗址,遗址的台基上倒是有很多护法天神的像。看起来,这里应该和密宗有关,或许就是义净三藏所提到的密咒坛场。
一心精研《瑜伽师地论》的玄奘大师,对在那兰陀渐渐兴起的密宗修法没有给予太多的关注(页注)。跟随学术泰斗戒贤长老,奘师在学术上可谓集唯识之大成,为他的祖国带来了极大的荣光。不过,这时的唯识已经和早期那种朴素直接的唯识有了不同,甚至和无著世亲兄弟时的唯识也有一定差异,学术上的规范和严谨的同时也不可避免的带有了经院的气息。这样的缘起直到近代都在发生影响。
和玄奘不同,义净大师和较早的法显大师去印度的目的都是为了戒律。没有奘师在那兰陀的那种学术声望,义净师反而方便以更平白和宽广的视角,细致的记录了那兰陀僧众的一般观念和起居的细节。义净在那兰陀的时候,曾经几次入密咒坛场学习,但是由于精力无法兼顾,也没有深入,不过亦可见当时那兰陀对这些密宗修法的普遍态度。
本来,无论陀罗尼还是坛场的传统都在阿含经和较早流传的大乘经典中有所涉及,不过较早的时候,修持陀罗尼是相当个人化的事情,祖师只是对个别具器弟子加以教授。在这个时候,密修传统逐渐在那兰陀成为显学,其中自有深意。
一方面,佛法的甚深因缘在我们这个分别强化的世间应现需要有一个过程,一些密乘修法如果没有大乘佛法甚深见地的铺垫和养育,广泛传播必然带来混乱和混淆。在那个时候的那烂陀,大乘正见的辨析已经十分成熟,中观和唯识的体系都很完备,这就为密法的应世提供了基础。
另一方面,这些甚深见解在学院的氛围里也有逐渐概念化的倾向。人的思维的分辨能力越来越强,可是语言和内心的相应性却越来越差,佛陀时代很多人依简单的四圣谛法就直接入道证果,可是当这种相应性差时,再听到苦、集、灭、道时就不再有很深的感触,甚至好像只是一些概念了。而龙树、无著等祖师开显的大乘法教也正面临这样陷入概念思辨的困境。急需一种方法来令众生从自己设置的迷惑中走出来。这就为密法的应世提供了现缘。
而且,很多持戒精严、见地深湛的大德观察众生因缘,已经公开认可了密乘的修法,包括陈那祖师这样挽救那烂陀学术声望的辩论大师也对持明行者大加赞叹,一般的学人便可以放下思想上的疑虑和包袱了。这就为密乘的应世清除了障碍。
密乘修持的传统在那兰陀逐渐展开了。义净的同学道琳在这方面学有所成,又到印度各地广参多学,可惜因缘不熟,回国传法的愿望未能实现,真正把密乘修法带到中国的是开元三大士,其中善无畏和金刚智都曾在那兰陀出家。
虽然密乘修法的开显为陷于修法困境的学人带来了很多方便,但是也隐含着危险。因为密乘的修持从根本上来说对学人的信心和根器是有严格要求的,广泛宣说必然带来误解的风险。而在那兰陀这样的学术中心展开,也同样要面对学院化固有的一些弊端,密乘修法变得越来越系统和规范,而其中的真义依然不是所有学人都能明了的。
一代又一代的祖师在众生的业力洪流中驾驭着佛法的善巧之舟,从真言乘、金刚乘到瑜伽密教,用种种的设置和说法来整合先前的教法、刺激众生越来越麻木和衰弱的神经。一批批的学人得以入佛法的堂奥,可是,这样的判教和众多方便法的使用如果没有平等性智的印契,如果失去了声闻乘戒律的守护,也让佛法住世的因缘有所衰减了。
虽然较晚出现的密法会整合先前出现的教法以建立完整的教言体系,但这并不可以简单的视为高低之别,而一旦建立显、密的分别,带来方便的同时,误解也就会随之而来,因为佛法并不是顺着这种分类来建立传承的,这一点到现在仍然有很多人不能明了(页注)。或许我们顺着“因地“和“果地”的角度来观察会给我们更多启发。从因地契入者,后来未必不会有究竟的见地和证悟。契入法性之后,也未必不会有速疾成就的善巧,但是在福德不具的时代,再这样的从因地尝试就冒险了。果地教言的开显实是佛菩萨和祖师彻底的悲心所在,如果明了这一点,密乘的行者应该心怀感恩而非傲慢。越是到末世,这悲心的光芒就越加显耀,如果对这一点有所了解,不仅对理解藏传佛教会有帮助,对汉传佛教禅、净、密三支为主的现状也会有更深的理解。
佛法最真实处都无疑的开显了,种种的方便也都全部开许了,当时轮之类的瑜伽密法在那兰陀最终成为主导的时候,佛法在印度的因缘也快走到尽头了。当我们离开那兰陀寺的时候,我的心中还是充满留恋和失落的。几十个散兵游勇的土匪就把曾经的佛法中心轻易摧毁,如果不是因缘尽了还能是什么呢?
当我们来到鹿野苑的时候,看着残破的遗址,那被大火烧得炭化的砖石,我心中又涌动着这样的感伤。佛教在印度无可挽回的消失了,甚至没有任何的挣扎,仿佛和历史商量好了似的。这个曾经最辉煌的宗教,渐渐消失在印度人的视野中,悄无声息;那些曾经被佛教批驳的体无完肤的各种宗教和学说,甚至一些很小的教派,都挣扎着活了下来,佛教却在印度彻底的消失了。
鹿野苑外,曾经比现在的泰姬陵还要高的五比丘迎佛塔,只剩了一个大土包,很难想象奘师笔下这座莹饰奇珍,无比壮观的佛塔当年是个什么样子。土包上面的那个小楼可不是什么佛教建筑,那是贝拿勒斯的地方官为了讨好莫卧儿王朝的阿克巴(Akbar)皇帝,为他父亲胡马雍(Humayun)修的纪念物,因为当年胡马雍从敌人那里逃出来曾来到此地。
莫卧儿王朝的皇帝对于佛教肯定是没什么概念了,那个时候佛教在印度已经中断了几个世纪。鹿野苑的断壁残垣渐渐淹没在砂土之中,长满了灌木和树丛,直到欧洲的征服者到来,那些好奇的考古学家重新关注此地。麦肯奇(Gol Mackenzie)、康宁汉,还有一批又一批的发掘者来此寻宝,他们永远不会失望,一批又一批的佛像极大的充实了印度的各大博物馆。当地政府也开始关注鹿野苑了,不过他们垂涎的是因为考古发掘而从见天日的上好石料(精美的造像和建筑构件在他们眼里只是“石料”)。皇后学院、顿坎大桥(Duncan’s Bridge)和瓦伦纳西火车站都没少用来自鹿野苑的石料。光是修建顿坎大桥的防波堤就用了至少48座来自鹿野苑的石像。
而今,在鹿野苑博物馆,当我们徜徉在不同年代的造像之间时,心中难以平静。那已经成为印度国徽的阿育王柱头,上面的雄狮依旧威风凛凛,石柱被打磨得光可鉴人。今日的印度人仍然可以沉浸在昔日的辉煌之中,毕竟从那之后,两千年来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艺术品!
而展览厅尽头的那尊能“让世界瞬间沉静下来”的初转法轮像,吸引着每一个来访者的目光。如此简洁的线条却能表达如此深刻的内涵,如此平静的表情却能传递如此细腻的感受,这绝不是一件艺术品,这是造像者对佛法和人生的深深体悟而呈现的曼妙境界,不需要任何语言,让我们一下子就能明白笈多王朝时代,人们对佛陀深刻的理解和真挚的爱戴。佛法没落或者僵化的时代无论如何都无法呈现这样的境界。
可是佛教在印度还是无可挽回的消失了,而今分析什么理由都有些勉强。我用整个身体贴近高大的达麦克大塔,抬头仰望,他历尽磨难,精美的装饰早已剥落,而坚强的内核却从未动摇过。问什么佛教为何会在印度消亡?说什么密宗的堕落?满脑子进化论的人不会明白,佛教的清净传承能在这个世界上存留至今才是奇迹!
那古塔的砖石被太阳晒得好暖,我全身和大塔贴得紧紧的,那暖流沁入心田,不知不觉眼泪就流了下来。有人拍了拍我的肩头,善觉师让我和他一起绕塔。
“虽然只要随便糊弄一下众生,都可以获得更大的权势,可是佛陀和祖师们却没有这么做,无论有多大困难,无论受怎样的误解和磨难,他们也要把最好,最真实的东西交给众生。”我对善觉师说。
他点点头:“如果不是这样,佛教就失去存在的意义了。”
“我现在开始觉得,三传佛教目前的分布就是最好的安排了,众生的分别念越来越强,‘兼容性’越来越差,能让这三大重要的传承各自安住,也实在是难得的结果。”我的语气流露出的是无奈。
“海尘,你觉得,真的有众生可度吗?”善觉师走在我前面,没有回头。
“法性上说……”
“不是说个道理,”善觉师说,“实有众生可度吗?”
我一时答不上来,停在那里,正对着午后刺眼的阳光。
善觉师也停下来,回过头对我说:“海尘,有一天你会明白,佛陀的利生事业早已究竟圆满,实无一个众生可度。那个时候,你真正利益众生的事业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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