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悟法师:虚云长老传奇 第九章:筚路蓝缕
灵悟法师:虚云长老传奇 第九章:筚路蓝缕
话说德清得知欣悟欲加害于他,想要逃离时寮房已被团团包围。幸得他这些年炼得一些功夫,当即揭开瓦片从屋顶窜出。欣悟见状大呼:“在树上,在树上!不要跑了妖孽!”
下面的小和尚真把德清当成妖孽,心里害怕得不行,只在嘴里喊叫,却不敢真追。德清如猴一般从这一棵树再跃到另一棵树,不一会功夫就到了山上。估计不会有人追来了,方从树上下来。
德清坐下来细想,自已这副行头小和尚把他当成妖孽还说得过去,欣悟是个成年人,“没吃过猪肉也该见过猪跑”,他应该知道“行脚僧”这副模样。那么他为何要加害于我呢?想到欣悟有点面熟,德清当下明白了几分。又思正午所作之梦,那明明是菩萨显灵啊……
其时天气炎热,山上虽然凉爽,但蚊子奇多。德清不敢停留,一边走一边还得与蚊子搏斗。
次日天亮,德清总算从戴云山的另一面下了山,下得山来,见鞋子破了,索性赤足;衣服、裤子破了,干脆只用一块破布遮了下体;头发长了,用一金刚圈束住……德清随意所行,随意所住,随意所往,所到之处,当地人见他如此怪异且两眉带彩,二目炯炯,身轻如燕,都吓得远而避之。胆小者见之还吓得大呼小叫,失魂落魄而逃……德清初时不以为意,浑然超于万物之外,及后又思:不能扰民,还是避走为妙。
自此,德清开始昼宿夜出,如此有几个月,一日到得一座大山,认界碑时才知已到了仙霞山。
仙霞山乃钱塘江水系与瓯江水系分水岭,浙江省主要山系之一。又名古泉山、泉岭山。位于省境西南部,江山县西南。山脉地势高峻,陡崖峭壁峰顶耸入云端。因其山势崇峻雄伟,夙称天险。当年黄巢起义军入闽,沿仙霞岭开山伐道七百余里,成为著名的仙霞古道。《东舆纪要》载:“仙霞天险,仅容一马。至关,岭益陡峻。拾级而升,驾阁凌虚。”
此处按下仙霞山景致不表,单说德清到此名山,少不得要游历一番。
时下正是秋冬季节,山上万象凋零,德清初入山,不时见有樵夫出没,到得半山,乃见万籁俱寂,举目不见人迹,偶闻野兽之音,无不骇人。
突然,一樵子从密林走出,且歌且吟——
观棋柯烂,伐木丁丁,
云边谷口徐行。
卖薪沽酒,狂笑自陶情。
苍径秋高,对月枕松根,
一觉天明。认旧林,
登崖过岭,持斧断枯藤。
收来成一担,行歌市上,
易米三升。
更无些子争竞,时价平平。
不会机谋巧算,
没荣辱,恬淡延生。相逢处,
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
德清听了,就对这樵子有了兴趣,遂打招呼道:“喂——砍柴的,你知道自已唱的什么歌么?”
樵子道;“不知。”
“不知为何吟唱?”
“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外太孤单唱着解闷,难道不许唱么?”
“那到不是,你晓得这歌的来历么?”
樵子道:“愿闻其详。”
德清道:“‘观棋柯烂’,出自梁任的《述异记》。说是有个叫王质的青年樵夫入山砍柴,在山中遇见两童子下棋,就在旁边观看。一局棋下完了,童子笑着问王质:为何还没走呀?王质吃了一惊,回头去找斧头,岂知斧头的木柄早已朽烂了。童子告诉他,指间一盘棋局,世上百年光阴,斧柄焉有不烂之理?王质将信将疑地回到家,母亲与邻居的好友都已经去世了。王质感叹不已,从中悟出了许多做人处世的道理,成了人间的活神仙。‘伐木丁丁’出自《诗经小雅伐木》: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丁丁’乃伐木之音。
《黄庭》乃道教之书。称人首脑及面部五官、胸腹内五脏六腑及肠胃等器官,皆有神仙真人居住其处。修道者若能常诵经书,默念神名,存思身神之形状、服色、居处及其职司,便能通神感灵,使脏腑安和,形神相守,延年却老,不死成仙。”
樵子道:“哦,原来如此啊。”
德清笑笑。
樵子不再答话,挑着柴离去。德清也不想停留,正前行,后面又传来樵子的歌声——
人外有人人外人
山外有山山外山
心外有心心外心
天外有天天外天
歌声雄深,如日中天,朗朗照于身心,有天高地阔之感;又似长河,静无声息,缓缓流去……德清为之一惊,暗忖:看来这樵子乃是世外高人。稍许,歌声又起,无奈中有凄凉,凄凉中又似诉说——
急急忙忙苦苦求
寒寒暖暖度春秋
朝朝暮暮营家计
昧昧昏昏白了头
是是非非何日了
烦烦恼恼几时休
明明白白一条路
千千万万不肯修
德清被樵子彻底镇住了,回身追赶:“先生,请留步!”
樵子道:“法师如此称呼折杀我也,我乃粗人,我乃粗人也。”
德清羞惭道:“恕后学有眼无珠,望多见谅。”当德清走近看清此人时,不觉失声叫道,“田一俊大人,怎么又是你?”
樵子道;“你看错人了吧?老汉住山脚下,俗名文纪的便是,不信你可下山打听。”
德清揪了几把自已的脸,知道不是做梦,顶礼膜拜,口称:“后学德清顶礼世外高人。”
文纪道:“不敢自谓高人。”
德清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文纪道:“法师学有所成,佛法无边,何罪之有?何过之有?”
德清道:“后学出家十余年,自以为有所成,今日得高人点化,恍然省悟,原来一无是处,毫无心得可言。”
文纪道:“大德何须谦逊?佛说布施有财施、法施、无畏施之分,祈请大德慈悲,以法施示我,让我沐浴于法雨之中,享受禅悦之喜!”
德清羞容满面,拜道:“后学愚昧,乞求前辈开示。
文纪问:“你如是行径,有多少年?”
德清告以经过,三番五次恳求道:“后学少及参学,请上座慈悲开示。”
文纪道:“我亦少有参学,不能与汝说,不能与汝说,你可到天台华顶龙泉庵,请问融镜老法师。他是天台第一有道德者,必能教汝也。”
德清叩谢,问清了路的方向,直上华顶,至茅庵外,见一老僧背他而立,遂问:“融镜老法师在么?”
老和尚答:“甫衣的是。有什么好事?”
老和尚转身,果然是融镜,德清即近前顶礼。
融镜老法师似与德清素不相识,态度冰冷。
德清不起,跪于地道:“学人特来亲近老法师,祈望垂慈。”
融镜老法师定定地看了德清半晌,突然发问:“你是僧耶?道耶?俗耶?”
德清道:“僧。”
融镜老法师问:“受戒否?”
德清道:“受。”
融镜老法师问:“似你这等装束,共有多长时日?”
德清答:“已有多年……”
融镜老法师问:“谁教你如此?”
德清道:“因见古人每多苦行成道,故此而学。”
融镜老法师问:“你知道古人持身,还知道古人持心否?观你作为,近于外道,皆非正路,枉了十年功夫!寿命万年,亦不过如楞严十仙之,距道尚远。再进一步,证到初果,亦不过自了汉耳!菩萨发心,上求佛道,下化众生,自度度人,出世间法也不离世间法,你勉强绝粒,连裤子都不穿,标奇立异,又何怪功夫不能成片呢?“
德清叫融镜老法师一顿好骂,犹如数九严寒一盆水泼在头……复顶礼求开示。
融镜老法师道:“我教你,若听,在这里住;不听,任去。”
德清言词恳切道:“特来亲近,焉敢不听?”
融镜老法师转身入房拿出平素自己舍不得穿的崭新的衣裤鞋袜相赠德清,又亲手为德清剃发,安排他洗澡……德清留在融镜老法师身边,开始吃粥吃饭,白日劳作,夜晚就听融镜老法师讲天台教观。
一日,师徒在庭院观景,老法师突然发问:“德清师,你我多年未曾有消息相通,你如何知道老衲在此处的?”
德清道:“学人正要问师父,仙霞山下的文纪与你是何种关系?”
融镜不解:“什么文纪?老衲在此多年从未听说有此人。”
德清孤疑:“这就怪了,正是他指点学人来此处寻找老法师的。”
融镜道:“是有点怪……你来此处之前可曾遇到过其他怪事?”
“有的,学人之前曾在戴云山下的大田县境梦见田一俊古人,醒来时果然就去了他题了词的古寺。”
“你说的是高峰寺?”
“正是高峰寺。”
“这就不奇怪了,田一俊谥文洁先生,乃朝庭为表彰他的功绩所赐。文纪者,‘文洁’也。”
德清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准是田一俊先生见学人走火入魔,才为我指点迷津也。学人此处还向法师打听一个人。”
“是谁?”
德清道:“此人俗名朱庚南,不知出家后是什么法名。”
老和尚想了想,然后摇头:“没听说过此人,天下出家人太多了。”
德清仍不死心道:“多年前他想出家,是学人介绍他去投常开老法师,此人个子不高,走路时习惯低着头。”
“具体是哪一年的事?”
德清道:“应该是同治元年的事情。”
“有此人,德清师何故打听他?”
德清遂将朱庚南的事向老和尚和盘托出。老和尚听后惊道:“难怪这人每到一处都没有好囗碑,原来是个没有善心的人……”
“师父知道这个人?”
“当年是常开师弟向老衲推荐了他,他用了牛北斗的俗名。难怪他要加害于你,是怕你把他的事抖露出去。”老和尚念了几遍阿弥陀佛,即招来寺中一个小沙弥,然后吩咐道,“你速去大田高峰寺,把欣悟叫来见老衲!”
小沙弥去后不到一个时辰回来向老法师禀报,那高峰寺的欣悟自知罪深重早已将寺内值钱之物卖光携款潜逃了。”
融镜并不惊诧,似乎早已料定是此种结果,只道:“阿弥陀佛,此人业障深重,到了佛门清静之地仍不想悔过,罪过罪过……”
自此师徒二人不问他事,只一心探讨佛法。
老法师八十有余,精严戒律,宗、教并通,德清与老法师日夜探讨,时有启迪。
天台宗的思想缘起于龙树菩萨空的哲学思想。菩萨摩诃萨,行般若波罗蜜,虽知相亦法相,亦能知一切法种种相,菩萨如是智慧,名为般若波罗蜜。
般若空离不开因缘生众,每件事物都是由各种因素组合而成,受种种关系制约,虽有现实的现状,但这都是假相亦是假有,因为它不能主宰自己永恒,没有固有的“自性”。没有固有的自性即无自性,无自性即空。
般若空否定一切邪空——恶取空,僻取空。否定把空认为虚无性(虚无主义)以身心寂灭为理想对于现实人世持旁观态度。《菩萨地持经》云:“若沙门,婆罗门谓此彼都说空,是名恶取空。”
般若空不限于庄子“天下万物生有,有生无”之“无为”说。老庄的“无”是宇宙森罗万象由它发生又归处于它的还无性的实体,它是作为与“有”相对立而建立的“无”。
般若空是超越“有”、“无”一边,亦不是非有非无,它是对“有”、“无”及所有一切限定性和绝对性观念的突破。
般若空又利于社会大众将“空”付诸予具体实践行持,溶入人生之中……
话说冬去春来,德清在山中一晃过了三年。同治十三年甲戌,德清时年三十五岁。一日德清向融镜老法师讨教一个“空”。老法师一口气说了七日七夜,讲完后问道:“可曾领会?”
德清道:“不曾。”
融镜老法师顺手端起茶杯就要泼往德清脸面,德清眼疾手快,左手抓着老法师手腕,右手抢过茶杯,平端于掌,道:“空空而不空,空而又空,是名空也。”
老法师眯眼大笑。
德清师问:“老法师何以长笑?”
融镜老法师道:“德清师,你勇猛精进,悟道神速,我这里不是你长留之地,你当远游寻访,方有长进。”
德清听出老法师的弦外之音,惊讶道:“是学人得罪老法师了吗?”
融镜老法师摇头,满面喜色道:“我没有看错人,德清师,明日我介绍你去国清寺参学‘禅制’”。
德清顶礼,泣道:“老法师待学人恩重如山,学人未学得老法师皮毛,学人愿侍奉老法师左右一生。”
融镜老法师扶起德清,老眼昏花地端详着德清的面容,感叹道:“德清师,你我相识,不枉前世有缘,我又何以舍得你离开?你、我都是出家人,出家人岂有不知‘放下’方可修道之理?——莫愁前路无知已,天下何处不僧朋?修道如行路,道在远方,只有如夸父追日一般虔诚地追寻,方可有悟。”
德清依言,于次日打点行装挥泪别了融镜法师前往国清寺。
国清寺位于浙江省天台县城关镇北八余里处。始建于隋开皇十八年,初名天台寺,后改名国清寺。为天台宗创始人智顗所建。原来智顗开创天台宗后,想建一寺庙,作为该宗的正式祖庭,但限于资金,迟迟不得动工。他在临终遗书晋王“不见寺成,瞑目为恨”。晋王杨广(后为隋炀帝)是他的皈依弟子,见书后,极为感动,派司马王弘监造国清寺。
却说德清一路晓行夜宿风尘仆仆,约半月,方到得国清寺。其时,大雄宝殿左侧有一座梅亭,亭前花坛立一株老梅树,苍老挺拔。德清知道,此树为天台宗五祖手栽,俗称“隋梅”。时当花开,疏枝横空,暗香浮动,令人心旷神怡。
德清在国清寺参学禅制、习经教,又二年,光绪元年乙亥,德清三十六岁,为求佛法精髓,又朝山至普陀山。
普陀山在浙江杭州湾之东,乃中国佛教四大名山之一,素有“海天佛国”、“南海圣境”之称,是全国最著名最灵异的观音道场。山上寺院林立,全山共有3大寺、88庵、128茅蓬,4000余僧众,史称“震旦第一佛国”。每年农历二月十九观音圣诞日、六月十九观音成道日、九月十九观音出家日,海内外佛教信众纷纷从四面八方云集普陀山敬香朝拜和参加法会,四、五万僧众接踵摩肩,三步一拜齐登佛山,场面蔚为壮观。
普陀山最为有名的三大寺乃“普济寺”、 “法雨禅寺”、“慧济禅寺”。
德清双脚一踏上普陀地界,一股浓烈的宗教气息扑面而来,所到之处,真个是“山当曲处皆藏寺,路欲穷时又遇僧”。在普陀山三大名寺中又以“普济禅寺”最负盛名。
普济禅寺位于普陀山灵鹫峰下,坐落在白华山南,也为全山供奉观世音菩萨之主刹。
却说德清在普济寺修行,也是一晃数年过去,虽有所学,却无长进。此处要说的是壬午光绪八年之金秋,正是钱塘江涨潮时节。浙江之潮天下闻名,其壮观之状可用“惊心动魄”形容。
一日有香客在传颂一大新闻,说是随大潮来了一条大鱼,搁浅在千步沙上。此鱼长数十丈,眼大如盆,渔人取肉,破出两支小木船。船上还发现女人头发及金钗、银钏等物。其脊骨可作柱墩,其大骨可作栋梁。
寺中僧人闻讯皆为稀奇,都跑去观看。德清闻听,也难免好奇,在众人去了多半之后,前往千步沙。千步沙在百步沙之西,多宝塔之北东,东北紧依朝阳洞,连着师石岬,滩平沙细,排浪花连绵不绝,为海谷、冲浪、观日出最佳处。夏日里,蓝天映着碧海,金沙映着白浪。
德清来到千步沙时,只见满滩人山人海。那大鱼的周遭,更是围的水泄不通。德清无法入内,只在围外备述见闻。德清正听得有趣,有人自后猛拍肩膀:“德清师,你也在此看热闹?”
德清回首,认出是谁时,不禁喜出望外:“德悟师,你如何也在这里?”
德悟叹道:“一言难尽,在鼓山多年,师父准我外出游历。德清师现在哪处宝刹?”
“在普济寺修行。”
“果然是个神仙居所。”
德清道:“这里人山人海,也没啥好看,不如去我那里聚聚。”
二人走出人堆,说些别后之情。半道上,前面走来两个僧人,德悟觉得面熟,正要叫时,那人先认出他来:“德悟师,你何时来到这里?你在德清师处为何不来看我?”
德清忙替德悟分辨:“悟性师误会他了,刚才我也是碰巧遇上。”悟性走上来对德清道,“悟性如今在慧济禅寺修行。”
悟性与德悟见礼,又问到:“二位看过热闹了?”
德清道:“没啥看头,不如去我那里叙叙。”
悟性与同行的沙弥打了声招呼就跟着二位一起走。
走了一段路程,迎面走来一位老年比丘尼。那尼姑走得近时,她打量了德清半晌,然后匆忙离开。德清觉得这尼姑面熟,不想德悟却比他先记起来:“德清师,这位不就是你那位庶母么?”
德清醒悟,追上前去;“娘,你请留步!”
那王氏见躲避不了,只好停步并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不要叫我娘,老尼妙静见过德清师父。”
“娘……不,妙静师父,你何时到的普陀山?”
妙静道:“已来多时,就在不远处的法雨寺修行。”
“谭氏、田氏呢?”
“阿弥陀佛,如今没有谭氏、田氏,只有清节、真洁,都和老尼同在一个庵堂。”
德清道:“我想见见她二位,方便么?”
妙静想了想:“多年未见的故人,你要见她二位本不为过,只是清洁师的个性你也知道,容我先打声招呼。”
德清道:“也好,就这样说好了,明天你们在庙里等我。”
德清别了妙静与二位师兄回到普济寺,是夜少不得一番话说,此处按下不表。
话说次日一早德清前往法雨寺,一路想着见了面后该说些什么,不觉中就快到了。
这法雨禅寺又称后寺,与普济寺相去六里,普陀三大寺之一,占地宽广,有殿宇294间,依山取势,分列六层台基。入山门依次升级,中轴线上有天王殿,后有玉佛殿,两殿之间有钟鼓楼,又后依次为观音殿、御碑殿、大雄宝殿、藏经楼、方丈殿。观音殿又称九龙殿,九龙雕刻十分精致生动,九龙殿内的九龙藻井及部分琉璃瓦从南京明代宫殿拆迁而来,被誉为普陀山三宝之一。整座寺庙宏大无比,气象超凡;不远处的千步金沙空旷舒坦,海浪声日夜轰鸣;北宋王安石曾赞之“树色秋擎书,钟声浪答回”。
却说德清到了法雨寺,向执事说了要见妙静师。执事去后不久,德清只见妙静一个人出来,遂问到:“妙静师,清节、真洁师二位呢?”
妙静道:“清节师不愿意见你,真洁师就来。”
德清道:“妙静师,你为父亲吃了不少苦——”
妙静打断德清道:“出家人不问前尘事——哦,这个真洁师怎么还没来呢?德清师稍等。”妙静去了一会又回来,对德清说,“你不要等了。”
“为什么?”德清吃惊地。
“清节师不让真洁师见你,另外……”
德清见妙静欲言又止:“另外什么?”
妙静道:“还是不说罢,对你不好。”
“不,你一定要说,无论是什么不好的话,你都要告诉我!”
妙静见德清非要听不可,只好叹了囗气说:“清节师说了,这辈子她们不想再见你。还让我捎了几句话……”
“什么话?”
“她说你枉为出家人。”
“为什么?”
“她说,你身为人夫,却让两位妻子独守空房,是为不仁;你身为湘乡弟子,家乡人对你寄予厚望,你却一事无成,是为不义;你是肖家唯一男丁,全家上上下下都围着你转,可谓吃尽苦头,可你不闻不问,是为不忠;你乃凡胎俗身,为父母所生,却不尽人子义,反而让父亲活活气死,甚至连临终都未见一面,是为不孝。你不仁、不义、不忠、不孝,还谈什么学佛?”
听到此处,德清如遭雷劈,只觉天旋地转……
德清不知道自已是如何回到普济寺的,德悟见到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以为他魔怔了,就要为他驱邪。德清连连摇头:“你不要管我,让我静一静……”
德清在床上一躺就是半月,然后才对德悟备述详情,并感叹:“自我出家,已有二十四载,随风飘荡,道业未成——人生又有几个二十四年呢?更可悲之处,我竟然一直找不到方向……今日总算开悟,原来是我业障深重,缘少福薄,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古人云:精诚所至,玉石为开——心不诚何以则灵?再一想自己生下来不见母亲,父死不能尽孝,实是罪业深重,我要东朝南海,北礼五台……以洗清我的罪业……”
德悟道:“经你如此一说,我更是罪业深重,不妨我们一起洗涮罪业。”
悟性闻言,也要和他们一起洗罪,待到筹备妥善,又有偏真、山遐二师发愿同行。
行前,德清差德悟去法雨寺代他问候妙静。德悟回来告知:妙静率二尼已离开法雨寺回湘乡老家去了。德悟还带回一个新闻:大潮时潮阳洞来了一龙,鳞甲作金光色,四足全身皆现,惟不见首,其尾似鱼尾。
德清认为是个吉祥兆头,遂吃过早餐,五人起香,三步一拜,心念菩萨圣号出发。下山过海登岸,仍是三步一拜。如是三天,到第四天一早起来,偏真的双脚肿胀,他抚着伤对众人说:“各位师兄,我不行了,跟在你们后面会连累你们,不如早早退出,给你们减去负担”。
那位名叫山遐的出家人讥笑道:“你真会找借口,明明是要背叛大家,却还找出这样的理由来,反倒成了大家的不是;你若是真心向佛,实在不行时,我们背你也要背到五台山——你敢答应么?”
偏真道:“是我的不是好不好?我天生就是福薄,反正成不了 佛,今日就此别过大家。”
德清见山遐还要讥笑,就说:“人各有志,不可勉强,偏真师,谢谢你陪我们走了这么远。”
山遐道:“不是有志无志的问题,既然许了愿,就要自已遵守,我是不会退却,就算你们都不愿去时,我还是要上五台山。”
众人赞过偏真,然后四人启程继续前行,无论风雨烈日,都不停步;深夜明月当空,万籁俱寂,亦不多歇,尽管如此,日行也不过三十来里路。拜至浙江北部湖州,沿途居士、百姓,见者人人生恭敬心,或合掌念佛,或随喜礼拜。进了江苏地界,山遐提出来先歇一歇,德清见他面露痛苦之色,便要求停下。悟性道:“此处离苏州城不远,到了城里再说。”
四个人又一路跪拜入了苏州城。山遐正要提出歇工,不料这苏州城的善男信女闻讯后奔走相告,纷纷在街二边排起长龙般的队伍,齐声合念“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令山肃穆,令天动容,山遐哪里还敢说歇工?
过苏州,五人起香三步一拜已有三月,每个人的膝盖骨上都磨掉了几层皮,再每一拜皆酷似针扎,旧皮未去,新片又磨烂。
一日,山遐抚着膝盖上的伤问众位:“到五台清凉山还有多远?”
悟性道:“还早着呢,少说也差十万八千里,你是不是心生悔意了?”
山遐突委屈得泪流满面道:“在苏州时我就该退出,能走到今天,我已经尽力了……这次总算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想成佛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光有志向还不够,还要吃得苦中苦。如果人人都成,这满世界都是菩萨了。”
悟性道:“听你的囗气好像我们迟早也要退出?早知道你们吃不了苦,不如不让你们来,免得影响情绪。”
短短数月,一同出发的五个人只余下三个了,德悟对德清和悟性道:“我们仨是最早发愿的,一定要走到底,不可中途退却。”
悟性道:“我正担心你们呢。”
三个人相互鼓励,发誓不到五台山决不罢休。
次年盛夏,三人来到常州。其时天气酷热,悟性提议道:“这常州的天宁寺乃是远近闻名的千年古刹,我们往五台山也是朝佛,今日路过,不妨进去拜拜菩萨。”
德清、德悟觉得悟性说的在理,即入城朝拜被誉为“东南第一丛林”的天宁寺。
天宁寺雄踞常州东门外,前俯京杭大运河,是常州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千年古刹。天宁寺始建于唐朝永徽年间,初名广福寺,北宋政和元年,改为天宁寺,其间几经毁建,几度更名,常有“东南第一丛林”、“一郡梵刹之冠”的称誉。天宁寺的开山祖师是法融禅师,乾隆曾三次到天宁寺拈香,并为寺题"龙城象教"匾额和楹联。
德清、德悟、悟性三人在寺中打住一天。次日德清催促起程,不料悟性却以伤痛为由赖着不走。德清又耐心等了三天,德悟说:“不要等他了,我已经看出来了,他不愿意与我们同上五台山了。”
德清不信,亲自去问,悟性道:“你们走吧,不用等我了,到了这里我已经成佛了,不必要再上五台山了。”
德清问到:“你如何就成佛了?”
悟性道:“自去年发愿与你们一起上路,这近一年的时间都在路上,当然也不会觉得,现在突然停留下来,我才知在庙里有多好,这种感受在过去是从未有的。出家人常说‘修慧还得修福’,现在我已经参悟了,所以不想再走那么远的路。”
德清心里清楚,悟性是在给自已找理由,但是人各有志,凡事强求不得,只问到:“悟性师下一步欲何往?”
悟性道:“我是发过愿要去五台山的,如果半途而废回到普陀山去必被人笑话。”
“那你要去哪?”
悟性摇头:“我也不知道该到哪……”
德清想了想说:“不如我替你出个主意。”
悟性期待地:“请讲。”
德清道:“你仍去五台山,只是不用三步一拜罢了。今后若有人问到,你也有话说。”
悟性拍着自已的脑袋瓜子说:“对呀,这么好的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到?”
德悟不冷不热道:“悟性师,你不会在途中觉得五台山太远,又改变主意吧?”
悟性生气道:“你说什么话?你才会半途而废呢。”
德清劝住德悟。悟性嘟噜着先去了,德清和德悟仍继续三步一拜向前行……
又数日,二人到了南京,德清与德悟讲起当年唐太宗时,懒融禅师在牛首山搭一间茅草修行,虎狼经常出没这里也不能伤他半根毫毛,四祖道信禅师(那时他还不是四祖)看到这牛头山头现紫气瑞云,知有高人在此,特赶来求开示。懒融禅师示其明心见性之妙理,道信禅师大悟:人有魔性、兽性、人性、神性、佛性——性在于心,心存何处?在身内,身外,在根,在内外明暗之间,在思维里,在中间,在无着处!
德悟道:“这个故事我也听说了,我们今日来到此处也是缘分,不如去牛首山参拜。”
德清依言。
牛首山古称天阙山,又叫仙窟山,俗称牛头山,距离南京二十七华里,由牛首山、祖堂山、东西天幕岭、隐龙山等诸多大小山丘组成。牛首山的春光与栖霞山的秋色齐名,素有“春牛首、秋栖霞”之谓。
目下正值阳春三月,沿途但见满目苍翠,桃李芬菲,茶、兰、梅、杜鹃等争奇斗艳。走了数里,忽闻身后有人呼喊,二人停步,原来是悟性追了上来。
悟性喘过气来,不等二位问到就说:“德清、德悟师,二位走这边是要去哪里?”
德清道:“上牛头山。”
“你们不要去了。”
德清、德悟不解:“为何?”
悟性道:“我在天宁寺见到一人,有点像是与德清有宿怨的欣悟,他一直在打听你们的行址。”
德清吃惊道:“他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悟性道:“当初我们发愿上五台山的事惊动了不少人,他一定是得到消息才一路追来的。他走路快,说不定已在牛首山等你了。”
德清于是打消了去牛首山的念头。二人别了悟性,渡江,到了江浦县浦口镇。在路上德清向云游僧打听到,往西北方七十余里去,有一狮子岭,岭上有一大茅蓬,住十方参禅长老,道风甚笃,盛名远传。德清心向往之,拜至狮子岭,恰逢过年,众禅人一齐相留,德清盛情难却,与德悟在此停留数日,然后再由狮子岭起香,从苏北入河南,经凤阳毫州、吴陵、嵩山少林寺、洛阳白马寺……晓行夜宿,风雨晦明,如是行,如是拜,日晒夜露,风吹雨淋,苦乐饥饱,不萦于心,不觉间又是一年。
光绪九年癸未,德清四十四岁。腊月,他与德悟到了黄河铁卸渡。其时天色甚寒,德悟已经冻得无法忍受,就对德清说:“我实在不行了,前面就是孟津县的武陵陵园,我们进去避避寒再说。”
德清依言。
陵园为长方形,南依邙山,北临黄河,由陵园、祠院两部分组成。墓冢位于陵园正中,高十余丈,长百余丈。德清、德悟来到陵园西侧的光武祠,找了个背风处歇下。
德悟一坐下来就对德清说:“德清师,现在我也明白了,古往今来出家人那么多,为何成佛者寥寥无几……我不行了,实不相瞒,在牛首山我就有了退却之意,是听了悟性一番话才留下的——你这人做事太专注,不看周遭环境,我怕真有人要害你。果不其然,自从入河南地界,我就看到有人在跟踪……我能够陪你到此处,已经尽力了。”
德清道:“德悟师,我劝你还是和我一起走,半途而废,几番辛苦前功尽弃,太不划算。”
“道理我知道,可是我做不到,这就注定我只能做个凡人。凡人和菩萨是不能比的,好比麻雀不能和天鹅比。你不要劝我,现在快要过年了,我真想吃寺里那热腾腾的斋饭……”德悟说到此处,眼睛里流露出无限的向往。
德清还想挽留:“你走了,如果真有人要害我……”
德悟道:“现在不会了,一路上他见我也注意他,知道难以下手,未及到得洛阳白马寺就退却了,后来就没再现过身,如此我也才提出来和你分手,这也是命中所注定的。”
德清又问到:“你离开我,还回普陀山么?”
“不回去了——没有面了。”
“你不回普陀,欲往何处?”
德悟道:“我是发了愿要上五台山的,只是不跪拜罢了。”
“我是说你今后要往哪儿去。”
德悟叹了囗气:“今后的事很难讲,我没有目标,如果感觉好我会在五台山住下来,没准还能见你呢。“
德清心里明白德悟是在宽他心,二人在光武祠过了一夜,次日分手各奔前程。临行德悟一再嘱咐德清小心。
却说德悟先去后,德清一个人又行拜数日,不敢有丝毫的偷懒。当他渐渐习惯了一个人行走,天气更加寒冷了。
第一天住店,第二天渡河,泊岸,天已晚,不能再行,四无人烟。忽见路旁有一摆小摊之茅棚,入内亦无人居。于是趺坐而坐。夜里好冷呵,醒来竟是大雪漫漫。
天亮时,外面大雪纷飞,走出茅屋,举目望去,满目冰天雪地,雪深盈尺。举足无路可行,亦无过往行人,更分不清东南西北……一股寒风吹来,德清本能地退回茅屋,一味枯坐念佛,饱受饥寒。
继而雪愈大、寒愈甚、腹愈饥……德清熬过一天,至晚,风愈大,顷刻之间卷走茅棚屋顶上的茅草,风和雪肆无忌惮地长驱直入……德清硬撑着站起,摇晃了几下,又软瘫下去,他知道自己病了……挣扎着躲在角落,随即就不省人事……
三日,四日,五日德清昏迷不醒……
第六天,风停,雪住,经过风雪的世界分外宁静,肚子很饿,德清抓了几把雪充饥,然后又晕厥过去了……
第七天,德清醒过来,见有人向他走来,细看时,却是正追杀他的欣悟和尚……
欲知德清性命如何,下回有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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