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巴仁波切文集:动中修行 安忍
创巴仁波切文集:动中修行 安忍
安忍(patience)的梵文是ksanti,通常是指有耐性、对痛苦与艰难能安然承受的意思,但事实上它的意义还不止于此。安忍是看清情境并确知应该加以容忍而发挥出的耐性,因此,安忍有它智慧的一面,与一只驮著重物的牲畜直走到累死为止的情形有所不同,那种忍耐是缺少智慧与清明的,但我们这里所说的,是具有智慧的忍耐,长著透视之眼的能量。
一般来说,当我们谈到安忍时,会想到一位有耐心的人,那同时也与沟通有密切的关系。当一个人能持戒且能创造适当的情境时,安忍才得以发展,如此,他不只是因为那是痛苦的、不愉快的,或要试著熬过去而强行忍受,安忍可藉能量之助而得以轻易地发挥出来。如果没有能量。我们无法发展安忍,因为缺乏忍耐的力量;而这能量来自于创造出适当的情境,又与觉知有关。
觉知(awareness)一词的意义或稍嫌含糊,因为它时常指一个人的自觉或只是了知自己在做什么;在这里,觉知就是确切认清情境之意。它并不特别表示你注意自己的言行,而是你看到情况的整体,如同在空中鸟瞰风景一般,市区的配置等等尽收眼底。因此,安忍与持戒有关,而持戒又关乎觉知。
事实上,持戒是一切法之钥,而德性(morality,梵文sila)是持戒之源与持戒的主要功用。关于持戒,有两派学说:一派认为持戒是必要的,唯有经由持戒,我们才能学习并找出正确的途径;另一派则认为应该任由事物以它们各自的方式发展,如果戒律少些、如果将事情留给个人的选择与本能,这样便可以使他对事情产生个人的兴趣,而不须要勉强他去做什么。
这两派说法都属极端之见。并非佛教徒事事喜欢妥协,而是必须将事情看得一清二楚的问题。当戒律过多时,不可避免地会有一些是被别人强加在身上的。有这么多规则、规定,一个人时刻被监看著、被指示该做什么,如此一来,你无法做真正的自己,而是另一个人将他的自我延伸、将他的观点硬加在你身上。那变成了一种独裁而不是持戒,如同强制东西成长而不是让它们自然地成长。除非在很难得的情况,有一个智力高且自制力很强的人,他可以不受杂乱、不安的念头、意见以及情绪的影响,但并不是说多数人都是疯子或心理错乱,然而这种因素却是每个人都具有的。通常一般人总有神经质的一面,它使我们在面对某一种情境时会发展出神经质式的处理方法,而那绝不是正确的方法,那是依照自己的制约但不是因应实际的情况而采取行动的。在这种情形下,他没有能力发展自由,因为自由没有被适当地介绍给他——自由必须适当地予以引介。事实上,“自由(freedom)”一词本身的意义就是相对的:免于什么的自由,否则就谈不上自由。既然须要免除什么方得自由,那么我们必须先创造合适的情境,那即是安忍。
这种自由是无法由外人或上级权威制造出来的,你必须开展认识情境的能力。换句话说,一个人必须发展观照全景的觉知——洞察一切的觉知,对于情境能够立时了然。这是个认识情境并张眼面对现况的问题,并不特别是一种神奇经验或有任何神秘可言,而只是对“当下”直接、开放与清楚的知觉而已。如果一个人能够直视当下,亦即他不受过去或对未来的期望所影响,而只看到当下那一刻,那一刻对他而言就全无障碍了。因为只有与过去或与未来的期望有所联想,障碍才会产生,因此,“当下”是完全没有障碍的。然后,他才会发现自身蕴涵无限能量,使他有无穷的力量去行安忍,他变成了一名勇士。当一位勇士出征时,他不会去想过去或以往的战斗经历,也不会去想未来的后果,只是全神贯注地奋力应战——做为勇士就该如此。同样地,当有严重的冲突存在时,我们必须开发这种能量来与安忍结合,这就是所谓具有全视之眼的安忍——透著清明的安忍。
确实地,一个人可能觉得在适当的情境下对当下那一刻打开自己、加以留意,并非不可能,这在他独处时或在适当的情境下,譬如在阳光灿烂的白日或某个愉快的夜晚,或有好友相伴、或正在读一本好书之类的时候——当时情境合适或很接近他想要做的事——会比较容易。或许他正和他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也或许他正因某事感到极端沮丧或困扰,但我们必须看出来,这两种面向实是相同的。
当然,这是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颇为困难的事。问题是,即使当情境看似不错的时候,譬如就在这安静而无噪音的乡间,一个人仍然无法逃脱情绪的困扰与沮丧,以及自己收集了满脑子的东西。一部分原因与旁人有关,另一部分则是因为他无法打开自己去开发足够的安忍力量。因此,整件事分离出来成为单独的个体而不是整幅坛城图案的一部分了。这个意思是说,一个人应该永远留守在中心,不要对情境做任何反应。如果一个人觉得某件事不对,希望能加以改正,可能是个很良善的想法,不过中间却牵涉了“我”的因素;“我”希望他快乐,如果可以让他快乐,“我”也会快乐,其中包含了两个人同享快乐的意思。因此,这两种想法都属于对快乐的耽溺。
所以,我们没能在拉坯辘轳的中心点是常有的事,如果不巧偏在辘轳边上拉坯的话,黏土将会飞开。但这不是黏土或辘轳的错,只因你拉坯时没能把黏土掌握在正确的位置罢了。如果你把黏土保持在辘轳的中心,就会做出美丽的陶器来。重点在于,你必须时刻留在中心点,而别打算靠外人或情势帮你的忙。换句话说,一个具有高度安忍技巧的人,从不寄望从别人那里获得什么,并非因为他不信任别人,而是因为他知道如何处于中心——他“就是”中心。
因此,想安静下来,不是得赶走聒噪的鸟儿们;想要静止,你也无法制止空气的流动或河水的奔腾——接受它们,你本身就会感受到宁静,你应该将接受它们当做是建立宁静的一部分。因此,是鸟的聒噪的精神面影响到你的心理面。换句话说,也就是鸟所发出的吵声是一个因素,而你对噪音的概念又是另一个因素。当你可以处理自身的因素时,鸟的聒噪就只不过是听得见的宁静罢了。因此,整个重点在于,我们不能寄望从外界得到什么、不应设法去改变别人或要求别人接受我们的意见、不应在不适当的时刻试图说服一个人,也就是当我们知道他已经有自己的清楚看法时,或当时并非合适的时机让他能听进我们的话时。
有一个譬喻是说,有两个人赤脚走在很粗糙的路面上,其中一人觉得如果能将皮革铺在路上,踩上去将会很柔软舒适;另一人比较有智慧,他说:“不,我觉得如果我们用皮革裹住自己的脚,效果会是一样的。”这就是安忍,并非不信任他人,而是不对外界有所企求,他不试图改变外在的情境。这也是为世界缔造和平的唯一做法:如果你决定投入而接受,就会有其他的人也做相同的贡献;如果有一百个人这么做,整件事就会变好了。
有一则西藏的故事说:从前有一百零一位士兵,其中一位相当年轻的恰巧是统帅的儿子,他父亲对他说:“你好象太慢了,所有的人都装好马鞍了,而你呢?”他回答:“如果一百个人能把一百个马鞍这么快装好,那么只有一个人绝对用不了多少时间的!”当然,其他人都是在同一个时间内装好马鞍的,而他确实是落后了。
所以,如果一个人希望外在的情境改变,是错将整件事本末倒置,他会发现自己受到四面八方的推挤而终遭挫败,就像走在冰上一样。当然,有时候一个人确实可以针对特定的人改变情境——也许得经过一长串的痛苦步骤,譬如向那个人抱怨,或不厌其烦地向他诉说如此如此令人烦扰、或怎样怎样的事令人无法接受之类,但在经过此一冗长的过程之后,你想达成的目的——和平与宁静,却早已消失无踪了,你什么也没能达成,整件事变成了一场连续的老鼠赛跑。因此,安忍是建立和平榜样的好方法。
如果一个人想在哪里营造宁静的气氛,他必须开发安忍——不是一味地忍苦,而是看出惹烦我们的情境中富趣味的一面。如果我们能看到那特别的面向、讽刺的面向(也是有趣的面向),情境就不再令人气恼、不再侵犯我们的宁静了。如果我们能够轻松地、安静地接受情境,这已是跨出了制造和平与宁静气氛的第一步,虽然并没有人说出来,却可能已经有人感觉到了。
安忍是为禅定的修习开发出一个开放的中心与建立一个稳固基础的关键,它对于处理生命、与人交往,以及如何活在我们现处的世间也是非常重要的。对大多数人而言,安忍代表颇为不同的意义——几乎是清教徒式的不动声色、天真、少开口,生命虽然痛苦,却要带著假笑去承受。但那根本不是安忍,因为如果一个人不与情境融合而看到它有趣的一面,这种清教徒式的坚忍注定有崩溃的一天、注定会爆炸,到时候,安忍将全无容身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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