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严法师:归程 补述三 与李总统及俞院长谈禅修
圣严法师:归程 补述三 与李总统及俞院长谈禅修
回想以我出家人的身分,先后得与三位总统及一位副总统见面、握手、?谈,这应该是归于出家人的光荣,绝非我个人的成就。
民国六十四年(西元一九七五年)春,我刚获日本东京立正大学文学博士学位,当时由我国政府的驻日代表马树礼先生,在六本木的随园设宴庆贺。不久,文化参事处即通知我,要我准备回国出席第四届「海外学人国家建设研究会」。这固然是因为日本的文学博士难得,也由于我是出家人身分,故被遴选上了。否则,当时在日本的中国人之中,拥有博士学位不少,何以唯独我有这份殊荣!正以回国出席会议的因缘,七月二十七日下午三点,至桃园慈湖,向先总统蒋公谒陵。当时任行政院长的经国先生,即在蒋公灵前,与我们一一握手,表示致谢。八月三日晨,经国先生假台北市三军军官俱乐部,以烧饼、油条招待我们早餐,并先一步在用餐地点伫候,进门时,再度与我们一一握手,表示欢迎。八月十二日晚上,当时的总统严家淦先生,假台北宾馆的后苑广场,招待我们晚餐,见面握手慰问之际,发现有出家人在列,又由教育部长蒋彦士及救国团主任潘振球两位先生特别为我介绍我是江苏常熟人,严总统即好欢喜地与我多谈了几句。八月二日上午,则在南投的中兴新村,拜访了当时担任台湾省政府主席的谢东闵先生,他在省府大厅门口,含笑迎客,而且事先已看过有关我们这批访客的资料,所以一见到我,就用日语跟我握手招呼,同时叫出我的名字,使我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不久,经国先生与东闵先生,分别当选中华民国的第五届总统及副总统。
时隔近十三年,又由于意想不到的因缘,本(一九八八)年三月二十八日晚上,第七任总统李登辉先生,派他的座车,由朱素心女士随同,到台北北投的农禅寺,接我至他的官邸,做了两小时多的盘桓。进门后,在其客厅落座不久,首先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李总统的少夫人张女士以及他的稚龄孙女,向我及我的侍者,称师父且问好。接着是穿著旗袍的总统夫人曾文惠女士,含笑进入客厅,亲切招呼。随即李总统以家常的便服,穿著平底布鞋,进来跟我握手,表示欢迎,分宾主就座之后,李总统即带笑致意:「对不起,刚洗澡,让法师等候。」
接着他说:「大家知道,我信宗教,已经很虔诚。」他是基督教长老会的教友。我说:「没有关系,有信仰就好。而禅不是宗教,静坐与宗教无涉。」
李总统又说:「早年我在日本也接触过禅,那是铃木大拙的著作。听说,现在的禅,有些不同了,是吗?」我答:「铃木博士的禅书,主要以近代西方哲学理念,介绍东方古代的公案语录,深受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之间欧美读者所喜爱。目前的禅风,则是倾向于生活的实践为原则,而古代中国的禅,便是不重理论而重实践的。」
李总统说:「我以为宗教应该从灵修生活中体验。」我说:「是的,我也看过总统在花莲慈济功德会所发表的见解。」
总统:「听说法师在日本七年,你的禅也是在日本学的吗?」我答:「我是童年在大陆的禅寺出家,到日本也参访了几位禅师。」
总统:「在日本的京都吗?」我说:「我的学位是在东京的立正大学完成的。总统是留学日本的先辈。」
总统:「法师看来很年轻,是大陆那一省?」我答:「总统看起来也很年轻。我是生于江苏省。」
总统:「我的虚岁今年六十八。」我说:「我是民国十九年(西元一九三○年)出生,今年虚岁五十九岁。」
总统:「谢谢你,去年给我两本尊作,我已读过,现在存于总统府。听说法师又快要出国了,在美国也教禅坐吗?」
「是的,我有一个道场在纽约市,所以每三个月即往返台北与纽约两地一次,一年之中有半年在美国。那边的英文名称是Ch'an Meditation Center,以英文出版禅学书刊,初以西方人为主要对象,现在,东方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接着便把我们初级禅训班全部八小时的课程,浓缩成八十分钟,为总统夫妇说明,其少夫人张小姐在一旁笔记。李总统领悟力高,反应快,虽然身材魁伟,动作却很稳重敏捷,很快便进入情况。课后,以苹果饼招待,我用日语说了一声「??????」(开动了)使他们全家欢然,李总统还特地叫他的小孙女,跟着复念一遍,气氛轻松愉快,好象也使他回到了留学日本的时代。临别时,夫人曾文惠女士又补充了一句:「大概因为法师在日本住过七年的缘故,看起来好象是日本人。」我说:「是的,我在日本时,也常被日本朋友当作日本人看待,也许我的面貌有点像,日语发音也带点东京味道。」其实是「一切由心造,万法唯心变」,只要内心想着你是什么人,人家也会感觉到你是什么。我在日本如此,到了美国,在西方人群中,也很少有人感觉到我和他们之间有距离。甚至让他们觉得,我就是他们家族亲友叔伯父兄中的一分子。
晚上九点五十分,我向总统全家告辞,他们也一直从客厅送到玄关的门口,李总统最后还说:「我希望保持每天打坐的习惯,过些时再请教。」
以同样的因缘,过了一周,到了四月四日的晚上七点,也由朱素心女士,坐着行政院长俞国华先生的警卫车,来到台北北投农禅寺,把我接到台北市俞院长的公馆。
在俞公馆的客厅里,俞院长及其夫人董梅真女士,同时出来欢迎。院长已七十多岁,而浙江的乡音依旧,夫人的国语却很标准。俞院长问我在美国那一州?我说纽约市,他用英语重复:「哦!NewYorkCity」,接着问:「那一区?」我说:「Elmhurst, Queens Borough」。俞院长及夫人,听我用英语发音说出了地名,觉得非常高兴,同时告诉我说:「噢!我们到过St. Johns University,离你那边不远吧?」我说:「是的。」这几句对话,一下子使得彼此间的距离拉得很近,好象相互之间,老早就是隔壁的邻居一样。
俞院长又问:「美国人之中学佛修禅的多吗?是那些人?」我说:「渐渐多起来,多系年轻的知识分子。在国内的情况,也有相同的趋势,十多年前,尚以年长的妇女为多,目前的年轻人之中,信佛的已在逐渐增加,素质日益提升。」俞院长问:「年长者求信仰的寄托,年轻人怎么也需要?」我说:「佛教本为人的实际生活而有,以佛法用之于现实生活,是佛法化世的目的。比如禅修有三项目的:1.身体的健康;2.心理的平衡;3.精神领域的开发。而禅就是佛教。」
俞院长微笑说:「这些我都知道,从这种情形看,佛教的形象似乎在变了。」我说:「是的,由于教育普及,国民的生活品质提高,故对于精神生活及生活理念的探求,也越来越重要了。」
接着,我把初级禅训班的静坐方法和观念,简要地向他们夫妇两位介绍。至九点五十分离开俞公馆,院长夫妇亲送至门口,看着我们登车后,仍在门口以手势送别。俞院长的公馆,布设极其简朴,客厅也不宽敞,好象一个小康的家庭,除了墙上挂着一幅张大千的泼墨荷花,及四盆盛开的牡丹之外,看不出这是行政院长的府第,俞院长夫妇的平易近人,一点也没有院长的架子,倒像是每天见面的邻家长者。
这次有缘被约至李总统及俞院长两家的官邸,不是出于大人物的引见,也不是由于我有什么道德及学问,更不是因为我对国家社会有了什么贡献而获得的荣耀,乃在一位素人的推荐下,纯以山野一介凡僧的身分,用平常心,和李、俞两个家庭谈了一些平常话。他们也未以异人及要人来接待我,我只是以简单、安全、平实,而有益于修身养心的静坐方法,向他们介绍,这仅是初见,而他们都十分谦虚诚恳,是否再有同样的因缘面见他们两位,谁也不知道,自然也不必视为我个人的奇遇和荣宠。倒是由于佛教的法门,已受到了普遍重视,身为佛教的信仰者及弘法者,正应善自珍重,努力修学,致力弘扬,使人人都能因佛法而得到实际的益处。(一九八八年四月七日写于台北北投农禅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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