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佛法学院·学僧园地:重生——再忆出家因缘
闽南佛法学院·学僧园地:重生——再忆出家因缘
“一切都若偶然的凑巧,结果却又宿命的必然。”沈从文的这句话是我一直钟爱的。钟爱它,并非缘于宿命的悲切,而在于感悟因缘的坦然。直到今天,我坐在这里提起笔,脑海里鲜活的仍然是它。
我叫心禅,闽南佛学院女众部2007级预科班的学僧。“心即是禅,禅即是心”,当我向皈依师父辞行的时候,老和尚如是说道:“在哪里都是修行。”他老人家是反对我上佛学院的,但我坚持,剃度师父支持,便有了如今的因缘。现在,我如愿以偿的坐在这明亮的教室里,看着这美丽的校园,尊敬的法师和可亲的同学,心中不免感叹这场“宿命的必然”。这场来之不易的相遇,让我等待了太久,幸而佛门不负有心人。
不走寻常路的人多数经历过一番思索与挣扎,而我的这番思索与挣扎来得似乎异常猛烈。我接触佛法比起同学来相对较晚。她们大多拥有较为圆满的因缘。有的在寺院里长大;有的因为父母信奉佛教,从小耳濡目染;有的家里有出家人。而我,仅仅是因为偶然的机缘,让我接触到佛法,必然的抓住了这次相会,但这番牵手,却饱含着深刻与沉重地抉择,让我经历了人生中最漫长、慎重的思考……。
那一年,我很落寞。大学毕业留校工作一年多的我,在看着我带的四个毕业班两百多个学生顺利毕业,走向社会的时候,如自己毕业时一样,陷入思考。寒窗十多载,校园以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为什么各方面表现优秀的学生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而有些表现一般的学生却可以通过各种关系找到优越的工作?为什么那些渴望留在我所在城市的同学、学生最后却只能无奈地离开?人的一生追求的究竟是什么呢?我的一生是否将和所有人一样,工作、结婚、生子、育儿,然后看他重复我的一生?我渴望走出校园,接触更广大的社会,体味人生。然而,这几乎和保险箱一样稳定的工作让所有人都不支持我辞职的想法。他们认为太冒险了,我的脑袋一定坏掉了。“社会上压力那么大,多少人找不到工作,你抱着个铁饭碗还不知足。工作环境单纯,拿着稳定的工资,每年寒暑假都可出去旅游,这是多少人做梦都想要的工作呀!”我被骂得灰头土脸,不敢吱声。
在将心逼到死胡同的时候,我想起一个地方,一个在我生长的城市中,却从来没有独自去过的地方——鸡鸣寺。我想我可以去那里走走,让自己安静一下。那时的我,不知道佛法,只是单纯的想找个地方平静地反思一下人生。之后的一年中,每一个月我都会如约而至。安静地坐在百味斋,要一壶茶,看看玄武湖的风景。或者只是独自走走,盲目的拜拜。每次去,我都会捐一些钱,希望能够装饰那慈祥庄严的佛像。因为他们给我温暖,给我力量,让我不自觉地乐意为他们奉献微薄的心意。但仅仅是这微薄的心意,佛菩萨却丰厚地回馈了我。
因为对佛同样的虔诚与喜好,同为相投的性格与工作兴趣,我结识了前单位的领导,一位信仰佛法,坚强积极的女士。通过一段时间的了解和考核我跳槽到了前单位,开始在与鸡鸣寺只有一墙之隔的市政府大院上班。我非常喜欢这有着类似庙宇的建筑群的单位。除了各方面待遇比原来更好以外,最重要的是,我因此接触到佛法。在新单位里,有一位学佛多年的老居士,因为认识了她,我开始得到关于佛法的书籍和碟片。她带我去寺院参观,拜见法师。从此,我除了安静地工作以外,唯一的兴趣就是看关于佛教的一切资料。我的房间慢慢成了一个小佛堂。从那时起,我认识了慧律法师、济群法师、星云法师、净空法师……接触到苦、空、无常、无我。人生的智慧和觉悟的光芒环绕着我,我开始动心了,原有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慢慢被颠覆,内心的回归感逐渐增强,我感到有一种渴望在蔓延,有一种心念在滋长。只是这条路有太多的未知,又毫无实例可鉴。该如何迈出第一步,如何走下去,走向哪里,我一无所知。
我相信佛菩萨一刻都不曾离开过我,因为我随时能感觉到他带给我的力量。正当我迷惘徘徊的时候,单位里的那位居士告诉我,如果一个人发心出家,担心父母不同意的话,济群法师有个办法。那就是经常向父母说,让他们有思想准备,到最后瓜熟蒂落就不会太突然了。她是开玩笑时和我说的,而我却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欢天喜地的付诸行动去了。从此,我开始向父母和同事表达自己想出家的心意,但几乎没有人相信我说的话,同事们甚至嬉笑道:“快去吧,我就不信了,你会出家?你若真去了,我这辈子也开了眼了,谁会遇到这种事啊!”唯有我的母亲,从我开始在家拜佛的第一天起,便从心里生起一丝忧虑与悲伤。但她执著地相信,这条路女儿不会走的。她固执地对我好,一种带着乞求的讨好。这种好,后来成了我出家最大的羁绊。我刻骨铭心的体会到佛法中所说的爱别离苦,这种苦在我出家的路上将我折磨得筋疲力尽。
我开始思考,开始抉择。时常面对窗外的高楼与霓虹而陷入无边地沉思。我真能舍弃这花花世界,这万家灯火,这令人羡慕的工作?真能舍弃生我养我的父母?真能承担各种压力,独自面对未来的人生?所有问题纠缠着我。孤独无助的时候,我常常泪流满面。这条路太多的艰辛,让从小娇生惯养的我犹豫不决。但是,每当我打开佛龛,面对佛菩萨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力量又会向我涌来。我忘掉所有的烦恼与紧张,一遍又一遍读诵着《心经》:“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智慧的力量牵引着我,坚定着我的信念,照耀着我的心房。我不断地意识到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自己是多么地罪恶与无知。曾经无肉不欢的我,面对屠宰场里血淋淋的画面失声痛哭;曾经整天和父母胡搅蛮缠的我,读到《父母恩重难报经》时,悔恨的面对父母的房间长跪不起;曾经追求名利的我,在看到《释迦牟尼佛传》的时候,惭愧到颤抖;当听到法师们说出家人会越来越少,当务之急是培养人才的时候,我跃跃欲试。这一切都告诉我,面对苦难的众生,面对慈悲的佛陀,面对智慧的人生,作为一名被佛法感化而改变的年轻人,我责无旁贷。
我开始了出家的准备工作,开始寻找心中的大善知识,探索自己的出家因缘。我时常独自跑到寺院小住几天,感受晨钟暮鼓的生活。寺院里的生活让我留恋,手机可以一天都不响,心里可以什么事都不装,劳动也可以如此欢喜,简单的法器也能敲得如此震撼,素食也可以吃得那么香甜。“布衣暖,菜根香,佛经滋味长”皈依师的这句话让我对出家的生活无限的向往。而每次回到家时,面对母亲担忧的脸庞,我又会陷入痛苦之中。毕竟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累积下来的疼爱和希冀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理想与现实就这样抗衡着,如是,我挣扎着看似平静的度过了一年多的时间。
终于有一天,当我又一次上山小住,临下山时,皈依师父说道:“回去后尽快考虑出家的事吧。”激动和紧张汹涌而来,因缘到了吗?
为了给自己多一些依据和信心,经一位师父介绍,我趁黄金周的时间去了趟杭州,拜访了一位大善知识。老和尚的悲智令我叹服。老人家不仅愿意成就我出家,更给予我莫大的鼓励,做了如法的安排。我开始坚信自己的要出家的,那圆顶方袍的丈夫相定是我生生世世的归宿。我揣着满腔的动力回到家里,进门后斩钉截铁的告诉母亲,我要出家了。一场悲凄的恶战展开了。平时温和慈善的母亲开始用刻薄的词语责骂我,二十多年的养育与栽培化成无限的后悔,那被泪水遮住的眼睛分明写着不解与怨恨,那一刻我心痛不已。只能沉默并告诉自己,这都是世间的羁绊,是人生苦痛的最生动的示现。我躲进自己的房间,独自争斗。人说出家就如一个人对抗三十里的洪水,那一刻我分明体会的真切。
倒在床上后,我再也不想起来,茶饭不思。内心激烈的牵扯快要将我撕碎。这条路我是一定要走的,否则我不会心安。可是这条路怎么如此艰难?终于,我的身体也参与进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每天晚上睡不着,凌晨时开始昏昧,睡不着,醒不了,喘不上气,等到天稍亮就开始吐。白天什么都吃不下,任何味道都能导致我作呕。母亲开始觉得我在故意折磨自己来要挟她,要我别耍心思,老老实实去上班。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去看病、上班。检查结果肝病不是,胃肠疾病不是,血液病也不是,人却迅速消瘦,体重骤降14斤。医生说:“没病,压力不要太大。”我苦笑,业障啊!
单位里的居士知道了我的心思,不无担心和怀疑的规劝我。工作压力太大了?谈恋爱了?家里出什么事了?都不是。她严肃地说道:“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多学点本事,等岁数大点了,该经历的都经历了,再决定不迟。你现在出家,吃不了苦怎么办?父母怎么办?况且别把出家想得太美好,不是每一个出家人都清净的。”我失望之余又有一些痛心。原来不光是在家人对出家人有误会,即使是学佛的人,也不一定理解。她的这些话非但没有劝住我,更让我坚定了决心。我并非去避难,也不是要求得到什么,我只是尊重真理,志在真理。这时候,我想起一位师父和我说过的一句话:“出家最要紧的是过自己这个关。”是啊,所有的障碍不都源于自己的心吗?
我将心里的最后两个疑问带上了山。
“师父,我想出家,可是别人劝我多学点本事再说。”
师父低着头说道:“出家、持戒、修行就是本事。”
“师父,他们劝我年纪大点再出家。”
师父抬起头,看着我问道:“你知道明天的事么?”
所有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心里的石头终于地落地。到家后的战争以母亲的绝望告终:“这一刻起,你!江××在我心中已经死了,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从你跨出家门的那一刻起,就永远别再想回来。你我从此生死由命,了不相干!你若走,请将你的东西全部带走,也不要让我看见!”此时,苦、空、无常、无我在母亲面前显得如此虚伪。“呯”的一声摔门声,摔碎了她二十多年的期盼与寄托。
只是,母亲!这世情的牵扯终究敌不过佛陀大爱的力量啊!女儿内心的的天平早已滑向真理。放下并非放弃,轮回路险,六道皆苦,若能让您也跳出这三界火宅,这岂不是最大的孝么?也许有一天,不!一定有一天,你会明白,只有我狠心迈出这一步,才能让您放下执著,看透无常。只有我正行勤修,就一定能够感化您。
立定了主意,我再次上山,跪在老和尚面前:“师父,我要出家!”
“哦?为什么?”
“您上次和我说的道理我想明白了,我要出家!”
“家里人同意了么?”
“师父,他们已经不要我了”。
“哦,呵呵,他们不要老佛爷要。”
“谢谢师父。”
师父又开示道:“过去,我在五台山,看到很远处有座塔,很好!我想过去看看,可是天正下大雨,过不过去呢?我还是去了,还没走几步,过了一座桥,发现这边一点也没下,而刚才站的地方还在下呢。”“要成佛,必须要出家,现在不出以后也要出,成佛的没有不出家的。”“下山处理好随时上山都行。”
“谢谢师父。”
那一个暴风骤雨的晚上,墙壁上被撕扯下来的字画,散落一地的书籍,打碎了的灯台、火辣辣的一巴掌、仰天长叹的母亲和跪在地上的我,构成了雨夜里的又一场电闪雷鸣。我在大雨天降生,在大雨中重生,母亲却在两次大雨中承受了生子与失子的痛苦。愿大雨冲刷尽世间的污垢,愿佛法解脱众生的苦难。母亲,别担心,别害怕,相信我!
被大雨洗刷过的大地将以最洁净安祥的姿态迎接佛诞日的到来。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凌晨,我毅然地迈出了家门。无家可归后的我,暂居鸡鸣寺。之后的一个月,我坚持上班,完成交接。同事、朋友、道友和道友请来的素不相识的师父轮番“接见”我,怀疑、质问、担心、警告、挽留接踵而来。只是对我都不重要了,所有的一切都化作我的逆增上缘。这一个月里,我认定了我的剃度师父,一个相识很久,慈悲智慧的比丘尼。因为彼此了解,师父愿意成就我出家和学习。“不要忘却出家的艰辛,以后遇到挫折,多想想当初的发心。”师父教诲道。
一个月后,因缘终于具足。师父为我择定了剃度的日子,取法名心禅,与师公和大众师父一起,为我举行了庄严隆重的剃度仪式。“金刀剃下娘生发,除却尘劳不净身,圆顶方袍僧相现,法王座下又添孙。”重生的喜悦化作感恩泪水。“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我在佛前许下誓言。那一刻,佛陀含笑,法界增辉。
如今,母亲已接受了我出家的现实,并开始吃素。当她在电话里念出“阿弥陀佛”的时候,我心里说不出的安慰。现在,当我再次回忆这段历程,心里仍止不住的激动。流动的笔尖和粗重的文字如瀑布冲刷着磐石。就让我痛快地淋漓尽致一次,以圆满我人生中这段重要的过往。在这漫长的修行道路上,时刻铭记这偶然的凑巧和宿命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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