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少女
窗外的少女
多年前,一个夏天的傍晚,我坐在小屋里,沉浸在阅读的喜悦中。我前方的西窗敞着,大鹏山、西山和西天的晚霞和我无有隔阂地连在一起。我不时抬头望向窗外,眺望这烂漫的天空,怕错失这短暂、美好的向晚时光。
正当我低头继续看书,忽然,窗外传来一声故意的咳嗽——一声提醒和呼唤,一位十四五岁的觉姆,背了一袋牛粪,双手紧拽牛粪袋两头的布绳,站在我窗外凸起的斜坡上。
除了山羊,很少有人上去这个斜坡。我的窗很高,站在坡下的小路上,不能望见窗内。她为了贴近我的窗,背着牛粪,爬上了那个斜坡。
如同窗外的景色吸引了我,窗内的景色吸引了这位少女。见我抬头,她双手无法向我招手,就用嘴努起,做了一个接吻的嘴形。这个表示,这一招呼令我哑然失笑,深深感动。我向她招手示意,作为回礼,她低头寻路,准备下坡离去。
“阿里!(喂)”
我叫住她,起身拿了一个苹果和一些糖果到窗前,递给来到我窗下的少女。她腾出一只手,把它们揣进怀里。
一颗花生掉到了地上,她背着那袋牛粪,慢慢弯腰,把它捡起。我差点想问:“你是觉姆还是喇嘛?”因为她像一个清秀、沉静的少年喇嘛,一身清纯,天然无华。年经虽小,却有一种独立、自重、有主见的气质。
背牛粪的觉姆消失在小路上。回到窗前,望向大鹏山和西山上的晚霞,我想起了我的母亲。
有一天,母亲斟酌着,告诉我一个埋在她心里的故事。在她生活的城市,一天,她乘上一辆公交汽车,一位年轻的军人一见她立刻从座位上站起,对她说:
“妈妈,您坐。”
母亲一直不能忘怀这位年轻军人,他的这一声真诚的呼唤和他纯净高尚的心,令我母亲久久忆念,留下了永远的感动。
我的颜色斑驳的木窗框是画框,这位陌生的出家少女,站在我窗外,在西山的背景前。这幅自然之画中,这位做过我父母、亲友、伴侣和子女的亲人,在此世、此地、此刻,背着牛粪,艰难地爬上斜坡,用努起的嘴形向我送来一声问候。
如同那个藏历三十的早晨,我的窗关着,窗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循声抬头,见到我的窗玻璃上艰难地攀上一只小手,手上拿了一小束淡绿的香草。出家人常用它熏屋,驱邪、供养三宝,它是制作熏香的原料。它是我隔了两个茅棚的邻居,一个十五岁的小觉姆的礼物。
那年,还没到冬天,我没有带胶皮手套,去打水的地方洗衣。一接触到冰冷的水,我的手痛得锥心刺骨。我蹲在那里,搓一会手,洗一会衣。一个来打水的觉姆奔向我,一边使劲揉搓我的手,一边极为悲悯望着我。后来,来了一位十几岁的小觉姆,她一见我就放下桶,抱住我又红又肿的手,放到她怀里,对我做出种种呲牙咧嘴、痛苦万状的表情,表示对我的怜惜和安慰。
那年冬天,一个晴朗的中午,我去山坡上打水,厚厚的冰层上只有一个出家少女在洗衣。十二月的天气里,她只穿了一件红色的短袖T恤,裸露出背上的肌肤。见我拿着水桶,她什么话也没说,立刻接过去,帮我在滑冰上接水。她把水桶递给我,又弯腰洗衣服。她默默无语而又庄严独立的气质令我顿然想起那位窗前的少女。
见她穿得如此单薄,我心中涌现强烈的愿望,愿我有什么东西可以给她!回到家,我找出一件红羽绒服和一双红棉鞋,往山上跑。深蓝的天空下,打水的地方已空无一人,厚厚的冰层反射着刺目的光芒。
特雷萨修女曾说:我们大家都期望神所在的天堂,但是这一刻我们就有能力与他同在天堂。此时此刻与他同在的意义是:
像他一般地慈爱,
像他一般地帮助,
像他一般地给予,
像他一般地服事,
像他一般地拯救,
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与他在一起,
在他的苦难化身中接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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