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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期刊文章选读:寒山与寒山诗研究述评及反思(崔小敬)

       

发布时间:2013年12月05日
来源:   作者:崔小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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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期刊文章选读:寒山与寒山诗研究述评及反思(崔小敬)

  寒山与寒山诗研究述评及反思

  崔小敬

  提要:本文回顾了寒山与寒山诗的研究状况,分为寒山诗的流传、结集及版本研究、寒山其人研究、寒山诗的内涵与风格研究、寒山诗的传播与影响研究四个方面作了述评,并对当前研究所取得的成绩以及存在的不足进行了反思,以为未来研究的借鉴。

  关键字:寒山与寒山诗研究述评反思借鉴

  寒山在佛教传统中—一向被视为高僧大德,乃文殊菩萨之化身,与普贤化身之拾得、弥陀化身之丰干并称为“三隐”或“三圣”,相传曾显现于天台国清寺,又曾驻锡于苏州寒山寺。除一些神奇的事迹外,寒山还留下了三百多首诗,内容丰富,形式多样,有些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寒山诗自晚唐起就在文坛、禅门内有所流布,而其人其诗在近现代以来的遭遇更可以用“离奇”和“独特”两个词来概括。总的说来,二者在中国文学史和文化史上的地位并不算太高,但进入二十世纪后,却突然大放异彩:二三十年代白话文运动兴起,寒山诗多用口语白话的特质被白话文运动的主将胡适、郑振铎等先生发掘出来,并被重新阐释和定位为初唐三大白话诗人之一;到了五六十年代,大洋彼岸的美国兴起“垮掉的一代” (theBeatGeneration)运动,参与者们竟将寒山视为宗师,对之顶礼膜拜。可以说,中国最激进的文化精英和美国最敏锐的知识分子都曾向寒山致意。从此,寒山与寒山诗研究也就成为学术界的一个热点,尤其是新时期以来,国内学术开禁,思想活跃,在这种自由宽松的学术背景下,寒山与寒山诗研究也取得了显著的成绩。下面对寒山与寒山诗的研究作一综述,并加适当点评,以为今后研究之鉴。

  当前的寒山与寒山诗研究大致可分为四个部分,一是寒山诗的流传、结集及版本研究;二是寒山其人研究,包括寒山是否实有其人的争论及其时代、家世、经历等的探讨;三是寒山诗内涵与风格研究,包括寒山诗与释、道、儒三个文化传统的关系及其独特诗风:四是寒山诗的传播与影响研究。这四个方面共同组成了寒山与寒山诗研究的大厦。

  一、寒山诗的流传、结集及版本

  据现有资料看,至少自晚唐起,寒山诗就已在文坛及禅门中有所流传了,并且在一些文人中得到了较高的评价,如晚唐五代著名诗僧贯休有“子爱寒山子,歌惟乐道歌”之句川,齐已有“赤水珠何觅,寒山偈莫吟”之句,李山甫也有“康乐公应频结社,寒山子亦患多才”之句,可见当时寒山及寒山诗影响与流传的情形。

  至宋代,寒山诗受到更多人的喜爱与重视。寒山诗独特的表现手法与意境,曾引起王安石、苏轼、黄庭坚、朱熹、陆游等诸多著名文人的注意。王安石有《拟寒山拾得二十首》,苏轼亦有《拟寒山诗八首》‘”,黄庭坚喜书寒山诗,并有诗云: “前身寒山子,后身黄鲁直川刮,其对寒山之崇慕似非一般。朱熹有赞叹寒山诗之言,谓其“城中娥眉女”一诗“如此类,煞有好处,诗人未易到此”,并有督促天台国清寺僧志南雠校刊刻寒山诗, “刻成幸早见寄”之语”’。陆游亦有《拟寒山诗》,谓: “掩关未必浑无事,拟遍寒山百首诗”,”,其《拟寒山诗百首》惜今不传。两宋对寒山评价最高者首推南宋诗人张镒,他将寒山奉为古今诗坛“八老”之一,以寒山直承陶渊明,而与李白、杜甫、白居易、苏轼、黄庭坚、陈师道等诗坛巨擘比肩。至元、明、清各代,诗坛对寒山与寒山诗的推重仍俯拾即是,如虞集将寒山视为唐代诗僧的代表人物””:方回甚至将寒山拾得抬到比神秀、慧能更高的地位上;释圆至还曾就寒山诗中“我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一首演绎为《碧潭字铭》””:钱谦益称“寒山子之诗,则非李太白不能作也””“;雍正帝更御选寒山诗一百二十七首行世,并于雍正十一年(1733)敕封寒山为妙觉普度和圣寒山大士,拾得为圆觉慈度合圣拾得大士””, 自此寒山诗更是盛传于世。

  从书目著录的情况来看, 自宋代开始,寒山诗就已进入了藏书家和目录学家的视野,宋王尧臣等编《崇文总目》卷十著有“寒山子诗七卷”,宋郑樵《通志》卷七著有“寒山子诗七卷”,尤袤《遂初堂书目》也著有“寒山诗”,无卷册数。欧阳修等修《新唐书》卷五十九《艺文志》著有“《对寒山子诗》七卷”,后注云: “天台隐士。台州刺史闾丘胤序,僧道翘集。寒山子隐唐兴县寒山岩,于国清寺与隐者拾得往还。” 《宋史》卷二百八十《艺文志》著有“僧道翘《寒山拾得诗》一卷”,以上著录的辨证可参见余嘉锡先生《四库提要辨证》卷二十·集部一《寒山子诗集二卷附丰干拾得诗一卷》的有关考辨。清《文渊阁书目》卷四著有“寒山诗一部一册”, 《秘殿珠林》卷二十三有“寒山拾得诗一部”。但是,从整个诗歌史及文学史的情况来看,寒山诗却并未占到重要地位。由于寒山诗语言的通俗性和较浓厚的宗教色彩,除一些书目著录外,清代以前的唐诗总集或选集限于体例与习惯,几乎都未收寒山诗,如宋计有功的《唐诗纪事》、杨士宏的《唐音》、明高楝的《唐诗品汇》等,只有胡震亨《唐音统签》卷九百八十至卷九百八十五(《唐音辛签》卷十七偈颂之十二至十七)收有寒山诗六卷,计三百零六首,几乎囊括了现传寒山诗”“。到清御编《全唐诗》,寒山诗才算在官方的正式唐诗总集中占了一席之地,并被列为释家类之首。

  那么我们今天所见的三百多首寒山诗是怎样形成的呢?关于寒山诗的结集过程,历来盛传的一种说法是:寒山诗原本是题于林间树叶及人家屋壁上的,后来台州刺史闾丘胤命国清寺僧道翘加以辑录,得诗三百余首,编集行世。对于这一说法,现代研究者既有表示赞同的,也有提出不同意见的,大体形成了以下三种较有代表性的观点,即“道翘辑录说”、 “徐灵府辑录说”和“寒山自编说”。 “道翘辑录说”认同宋版《寒山子诗集》前闾丘胤序的说法,即认为寒山诗确为闾丘胤命国清寺僧道翘所辑录。这种观点在台湾学者中较为普遍,如赵滋蕃、黄博仁等,二人均认为闾丘胤序是“历史的目击者所作的第一手纪录与见证,其可信程度,不应等闲视之”””。 “徐灵府辑录说”则认同《太平广记》卷五十五所引杜光庭《仙传拾遗》的说法,认为寒山诗乃“每得一篇一句,辄题于树间石上,有好事者随而录之”,而第一个对寒山诗进行编辑的则是天台山桐柏观道士徐灵府,后徐序被删,删序者并伪撰闾丘胤序,这样闾丘胤序本《寒山子诗集》就出现了””。 “寒山自编说”则从寒山诗中找内证,因为寒山诗中有“五言五百篇,七字七十九。三字二十一,都来六百首。一例书岩石, 自夸云好手”及“家有寒山诗,胜汝看经卷。书放屏风上,时时看一遍”这样的句子,因此一些研究者认为寒山在世时曾亲自编辑过自己所写的诗,这个“寒山自编本”是以后一切寒山诗集的版本来源。

  现存最早的寒山诗版本是宋淳熙十六年(1189)国清寺志南刊本,这也是目前流传的各种寒山诗版本的最重要祖本。此外,寒山诗集的版本数量之多、系统之复杂,直令人瞠目结舌,在版本梳理与研究方面,用力最勤、成绩亦最突出的当推陈耀东先生,他曾就此发表多篇文章,如《日本国庋藏{寒山诗集)闻知录》、 《寒山子诗结集新探》、 《{寒山子诗集)传本研究》等,并承担了寒山诗集版本研究的国家课题,其主要观点是:寒山诗集最初为寒山自编,共六百首,分体编次。后有徐灵府采编本三卷,诗三百余首;又有本寂注释本,削徐序,增托名闾丘胤序,附拾得录及诗。久之,本寂之文为人删削,仅留寒、拾诗及闾丘胤序,并增丰干录及诗,是为《三隐集》。清代之前,寒山诗集已有数十种刻本,且远及日本、高丽。现存国内外著录及传世之刻本、抄本、注本、校本、选本共百余种,可分为四大系统,一为寒山拾得诗之“二圣诗”系统;宋刻《寒山子诗》一卷、 《丰干拾得诗》一卷系统;宋刻国清寺本系统;宋刻宝祜本系统。陈先生并对诸系统之行格、版式、诗数、编次等情况做了详细的甄别与辨析,揭示了其异同、特点及相互间的承继关系。陈文俱在,读者可覆按,不赘。

  现代整理出版的寒山诗校注本也很多,按时间顺序排列大略有以下数种:黄山轩的《寒山诗笺注》、曾普信的《寒山诗解》、卓安琪的《寒山子其人及其诗之笺注与校定》、李谊的《禅家寒山诗注》、钱学烈的《寒山诗校注》及其修订本《寒山拾得诗校评》、徐光大的《寒山子诗校注》、郭鹏的《寒山诗注释》、项楚的《寒山诗注附拾得诗注》等。以上寒山诗集新版本的出版为当代的寒山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也显示了当代学者在寒山诗整理与研究方面注重文献、踏踏实实的良好学风。上述版本中以钱学烈与项楚之注本较有特色和影响,同时也是大陆流行最广的两个版本,尤其后者更被论者誉为取得了“建构寒山文化研究的学术之厦”的卓著成就。

  二、寒山诗与寒山其人

  寒山诗的研究虽有不同意见,但其文本存在却是无可置疑的:而寒山其人则引出了更大的争议,以致危及到其存在的真实性。从史籍的记载看,有关寒山的资料常彼此矛盾,而且都带有不同程度的神异色彩,更像是一种传说,而非信史。因此,在关于寒山究竟是否实有其人的问题上,学术界也形成了三种不同的观点,可简称为“寒山肯定说”、 “寒山否定说”和“寒山混合说”。

  持“寒山肯定说”的学者认为,寒山确有其人,是生活于唐代(笔者案:至于具体生活时代,又有初唐、中唐、晚唐等不同说法,详见下文。)浙江天台山的一位隐逸诗人。如陈耀东、罗时进、钱学烈等,台湾学者如陈慧剑、黄博仁等也持这一观点,另外一些教内人士也是这一观点的大力支持者。日本学者中虽以持“寒山否定说”者为多,但也有支持“寒山肯定说”的,如木村英一认为寒山诗出自一人之手是不必否定的。 “寒山否定说”的支持者则认为,寒山实无其人,只是为了使寒山诗流传而创造出来的一个传说。这种观点较多地存在于日本学者中,如大田悌藏认为,所谓的寒山诗乃是“有禅僧道翘者,假名寒山、拾得,赋诗述怀,使时俗视彼等为狂士而已”””。津田左右吉在对寒山诗进行了全面分析后,提出三个论断:第一,寒山诗大体上是唐代的作品,为使作品流传,便将其作者神化,产生了寒山的传说;第二,寒山即寒岩,是诗歌主人公的栖身之所,而非确指的人,亦或应当看作是作者的假托之名,作者应当是一位亲近道家思想,同时又谙熟佛教的隐士;第三,有人在寒山石窟中生活大概是事实,此人或许就是个禅僧””。入矢义高也持类似的观点,认为应该把寒山诗集的作者与关于寒山拾得的传说故事分开来看待。 “寒山混合说”则认为寒山可能并非一个人,而是一个诗作者的群体,如孙昌武先生提出“寒山诗非寒山一人所作;应另有一个寒山诗的作者群,寒山子只是其中的一人(或主要的一人)而己”,并认为“由于寒山诗的出现又创造出了关于寒山的传说”。陈引驰先生也认为, “寒山的作品恐怕也是一群体的创作而不是一个叫做寒山的个人的诗集”。从以上转述中可以看出, “寒山混合说”与“寒山否定说”有某些类似之处,只是前者并不完全否定历史上可能确实有过一个叫寒山的人存在的可能性,而后者更倾向于历史上实无寒山其人。

  不管寒山是否确有其人,但围绕着寒山的研究仍是必要的,也仍在进行之中。研究范围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的问题,第一是寒山的生活年代,这也是有关寒山诸问题中争论最大的问题之一。宋本《寒山子诗集》前闾丘胤序虽未说明寒山生活的具体时间,但闾丘胤是贞观中台州刺史,因此寒山是贞观时人的说法曾经盛行一时;但《太平广记》卷五五引杜光庭《仙传拾遗》,却称寒山子“大历中隐居天台翠屏山”,时间一下子就晚了一百多年。可见在早期记载中,寒山的生活时代就是模糊的、矛盾的。近现代以来,研究者从《太平广记》的有关记载、闾丘胤序、 《天台山国清禅寺三隐集记》、僧传、灯录、语录等外部资料及寒山诗的内证入手,对寒山的生活年代进行了更加深入细致的考证,但结果仍然没有得到统一,现将有关学者的结论简列如下:

  胡 适:700-780

  余嘉锡:691-795

  钱 穆:680-810

  陈慧剑:720-840

  710-815

  孙昌武:750-820

  张伯伟:708-810

  钱学烈:691-793

  725-830

  罗时进:726-826147~

  寒山的生年,从最早的680到最晚的750,相差了七十年;而卒年从最早的780到最晚的840,也差了六十年。这一情形的出现不外乎两个原因:其一,有关寒山的记载多涉神异,如作为传统考据之用,难免失之虚浮;其二,寒山诗在表述个人经历时矛盾较多,是否出自一人之手仍可质疑,因此也难以论诗知人。如此一来,当前的寒山研究在生活年代这样具体的问题上便缺乏实证性,众说纷纭也就在所难免了。但经过诸多学者的努力,寒山为初唐时人的说法基本被否定了,更多的研究者倾向于寒山是中唐或者晚唐时人。

  除生活年代外,研究还涉及到寒山的生平,主要包括以下三个方面:第一,身份。寒山在很大程度上给人的感觉是一个诗僧, 自古及今,绝大多数佛徒禅子、文人墨客及普通民众也是如此看待和称呼他的,但实际上寒山究竟是否出家为僧,还可商榷。胡适早就指出: “寒山子在当日被人看作一个修道的隐士,到后来才被人编排作国清寺的贫子”。项楚也指出“寒山的身份,闾丘胤称他为贫人, 《祖堂集》称他为逸士, 《仙传拾遗》也说他隐居天台翠屏山,可见他是一位隐士,后人或称他为诗僧是不准确的。”因此对于寒山的具体身份还有必要进行探讨。第二,籍贯。寒山籍贯的探讨主要是依靠寒山诗的内证,但由于对诗意理解的不同,也因此产生了长安说、咸阳说、天台说三种不同的观点。第三,经历。对寒山经历的推测,主要的根据仍是寒山诗,而仍由于对诗的不同理解导致了不同的推论。如钱学烈认为寒山出生于长安富裕之家,多次科举未第,三十多岁时离家流浪,后终老于浙东天台山。而王进珊则推测寒山本为农村文人,始则隐姓埋名,不应科举, 自称贫子;后避世入山,居于寒岩,由贫子而为寒山子;再后与拾得结为莫逆,遂皈依佛门,由寒山子而为寒山。张伯伟则提出寒山的一生大体可分为三个阶段,即儒生期、黄老期、入佛期, “他的道路,是由儒到释,由人到佛的路”。可以说,不管是对寒山出身的认识上还是具体生活经历的认识上,以上观点都是既有某些相似的地方,也仍然存在着相当大的差异。

  三、寒山诗的思想与风格

  寒山诗的内容非常驳杂,可以说儒、释、道三家的思想都交汇其中。 《四库全书提要》即谓“其诗有工语,有率语,有庄语,有谐语。至云‘不烦郑氏笺,岂用毛公解’,又似儒生语,大抵佛语、菩萨语也。今观所作,皆信手拈弄,全作禅门偈语,不可复以诗格绳之。可以说,寒山诗的佛教内涵是其最突出的思想特征,这一点也很早就受到了世人的关注。曹山本寂禅师之注寒山诗,在很大程度上即是看到了寒山诗“多言佛理,足为彼教张目”的特点。寒山诗中所表达的佛义禅理也得到了历代读者的欣赏,如张霪诗有“始信寒山诗,即是真禅悦”之句,丁鹤年诗有“伟哉寒山翁,与汝安心境”之句,王守仁诗有“夜来拾得遇寒山,翠竹黄花好共看”之句,均对寒山诗的禅意大表赞叹。而在一些出自佛教徒或倾向佛教者之手的寒山诗集的序跋中,更是对寒山诗中佛理的表达赞不绝口,推崇备至,如《四部丛刊》影高丽本《寒山子诗集》后的谁月轩人跋谓: “三圣人(笔者案:谓寒山、拾得、丰干。)风彩正如清风明月之共一天,虽片言半句,照人耳目,销鄙恪,铄昏蒙,顿获清凉于热恼之中,可谓救世医王,最上灵丹也。”

  近现代以来,研究者也对寒山诗中的佛教思想做了进一步的探讨与发掘,尤其近年来,佛教与文学的关系备受学界关注,在这一学术背景与潮流下,寒山诗作为一个佛教与文学交融互通的鲜活文本而得到了更多的重视与研究。这一方面的研究可分为两个方向,一个方向是着重探讨寒山诗与禅的关系,如张伯伟先生《寒山诗与禅宗》着重探讨了寒山诗中的禅理、禅典和禅趣,指出其中以后者意境最高,并论述了后世禅师对寒山诗的重视和运用,他们或将之作为参禅的工具,或作为上堂的法语,或作为模拟的对象。孙昌武先生的《寒山诗与禅》认为寒山诗“主要是使用类似偈颂的说理的、训喻的方式”,其独特性“首先是那种自性自悟,无证无修禅思想的直接的或比喻的表现”,并指出“在肯定自我心性的基础上,寒山诗的作者们表现了对经教偶像以及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传统、习俗的否定、蔑视”, “宣扬一种独立自主、无所依傍的精神”。陈引驰先生在对寒山诗所表达的禅宗观念进行细致分析的基础上,特别指出“寒山诗中所传达的新禅学观念,不是直接的言理或者简捷的比喻,而是往往构成了特定的诗学境界,禅的观念寄寓在诗所表现的隐居生活中,与诗作者的隐居生活、心态融为一体。”此外,台湾学者也对寒山诗与禅的关系做过诸多探讨,发表有多篇相关文章,如陈鼎环《寒山子的禅境与诗情》、青峰《关于寒山诗与禅》、孙旗《寒山诗与禅》、黄博仁《寒山诗的禅境》、王瑞裕《寒山子的禅境与诗情》等。值得注意的还有陈慧剑先生的《寒山子研究》,其中也设有专门章节讨论“寒山子的禅与风”,并以诗一样的语言写道: “寒山诗,漫入我心头,是一片禅的无垠,禅的生机。禅,充塞了寒山诗的纯度与密度;禅,美化了寒山诗的天地与人类的心灵。寒山诗即是禅,禅即是诗”,主张看寒山诗“都要戴点禅的眼镜去看,才看得通”。另一个方向则是全面探讨寒山诗中佛教思想的体现与传达,如钱学烈女士将寒山诗分为自叙、风俗、隐逸、道教、佛禅诗五大类,再把佛禅诗分为佛教劝戒诗和禅悦诗两类,又把禅悦诗分为禅语禅典诗、禅理诗、禅悟诗、禅境诗、禅趣诗五类,一一加以分析,分类虽略嫌琐细,但却无疑有助于对寒山诗的深入理解。再如蔡海江《寒山子佛学思想探析》、斯蒂芬·H·鲁彭塔尔《寒山诗中的佛教思想》等也都对寒山诗中的佛教思想做了全面的分析。

  寒山在早期资料中是以修道者的面貌出现的,后来才越来越佛教化,另外其诗中也有一些属于传统儒家道德范畴的内容,元代白埏就曾引其楚辞体“有人兮山陉”一首,认为“吕洞宾、寒山子皆唐之士人,尝应举不利,不群于俗,盖楚狂沮溺之流””’。面对寒山诗复杂的思想内涵,研究者尝试着将之条分缕析,力图对寒山诗的风貌有一个整体性的把握和认识,除了寒山诗的佛教内涵外,还对其中儒道思想的表现做了一些探讨。余嘉锡就已指出寒山其人“为僧为道不可知,试就其诗以求之,宣扬佛教、侈陈报应者,固指不胜屈,而道家之言,亦复数见不鲜”,并更倾向于认为“其人实为黄老神仙之学者”‘‘”。钱学烈女士在上文所述分类的基础上,对寒山诗中的儒道思想进行了分析,认为寒山诗中的自叙诗和风俗诗,大都打上了儒家思想的烙印,而隐逸诗则浸润老庄,颇具仙风道骨,是艺术水平最高的部分””。张立道、刘长东等学者也对寒山诗中的道家思想作了探讨””。津田左右吉也认为,寒山诗集中大量作品表现出隐逸思想、道家思想和神仙思想,此外儒家思想在诗集中也有反映,也有不少佛教思想与隐逸思想、道家思想混合的作品‘’”。还有一些学者对寒山的思想进行了全面探讨,并对寒山的思想历程进行了推论和归纳,如胥端甫认为寒山的基本精神为儒家的游侠精神,他从小受经史的熏陶,兼好游侠,造就了他忠恕仁爱的基本精神,这是他全部人格的基础;第二,是道家精神,他已进入了道家“丧我”、 “玄同”的至高境界;第三是佛家精神,他在天台山的环境和丰干、拾得的影响下,再加上个人“时披古佛书,往往登石阁”的努力,已经达到“直指本心,见性成佛”的禅境了。以上这三种人格的综合,才是寒山人格的整体。

  关于寒山诗独特的风格,早就有人注意到了,尤其是在一些版本的序跋中经常对寒山诗的思想或风格做一些介绍与概括,清程德全刻本《寒山子诗集》后程氏所作之跋是其中较著名的一篇。在这篇跋中,程氏对寒山诗的风格进行了形象的描述与概括: “寒山子凛霜冰之履,抱杞人之忧,托迹方外,佯狂傲世。自放于山颠水涯间,一以诙谐谩骂之辞,寓其牢愁悲愤之慨,发为诗歌,不名一格,莫可端倪其瑰博也。若商彝夏鼎,沈霾千载,一经暴露,光怪陆离,不敢逼视。其清隽也,若味明水太羹,若嚼梅花,饮冰雪,凉冽澈人心肺;其幽靓也,若方春之花,磊落而逋峭,若秋岩木落,山骨佩然;其音节之高简也,若聆蒉桴土鼓,弦管筝琶顿绝凡响;其说理之平实也,若老农老圃坐话桑麻闲事;其意境之穷远而沆寥也,若朝游丹岳,莫栖苍梧,咳唾九天珠玉皆落:其滑稽也,若东方曼倩;其谲变也,若庄周,若列御寇”。程氏以优美的语言、繁丽的比喻生动展现了寒山诗多种多样的风格与意境。

  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现代一些学者也对寒山诗的风格进行了探讨,如徐光大《论寒山子思想和诗风》在将寒山诗分类的基础上,指出寒山诗中不同类别的诗具有不同的风格,如佛道隐逸诗的飘逸冲淡,山水诗的疏野自然,讽谕诗的悲慨直白,寓言诗的委曲理趣,劝世诗的质木平易,但其总体风格是通俗和自由。首先,他的各种内容的诗基本上都是用通俗浅易的语言来写的,在表现手段上多用白描和直抒,但也不摈弃比兴、拟人等形象化手法,即使引用典故和佛教故事也无妨其通俗性。其次,寒山生当格律诗盛行的时代,却不甘受格律的羁绊,其诗有三言、五言、七言、杂言,还有楚辞体,又有四句、六句、八句、十句、十二句、十四句、十六句、二十句、二十二句、二十六句直至四十多句的多种体制。其诗不讲究平仄、对仗、押韵等规则,但寒山并非不懂格律,而是有意写作自由诗。陈引驰先生指出,就寒山诗的风格来说,实际上存在着两个世界, “其一是与王梵志诗一致的质朴通俗的路数,其二则透露出相当高的文化素养,所用典故涉及《诗经》、 《庄子》、 《古诗十九首》、 《世说新语》、 《列子》及陶谢诗等”,这所谓的“两个世界”也即是“两种境界”,寒山诗的艺术风格就整体而言是俗白的,但又有些笔调相当华美而颇具文士诗作的风味。一些日本学者也对寒山诗的风格进行了分析,如木村英一认为:首先,寒山诗从整体上表现出痛快淋漓的抒情性;其次,寒山诗具有强烈的主观色彩。可以说,强烈的批判精神、殷切的求道心、浓厚的主观色彩是寒山诗的一贯特色。

  寒山诗内容与风格的复杂性和多样性是有目共睹的,也是为众多研究者所公认的, 目前学者们的研究已经使我们对寒山诗的认识更加深和前进了一大步,但如何对这些诗做出更为精确的理解和把握,将仍是一段时期内研究者所面临的重要课题。

  四、寒山诗的传播与寒山体

  寒山曾宣称自己的诗“忽遇明眼人,即自流天下”,对自己诗的流传充满了自信。事实也确实如此,早在宋代,寒山诗就已流入朝鲜、日本等国,至今元刻本仍是寒山诗集版本中的精品, 日本则保存有诸多珍贵的南宋版本以及多种寒山诗注释本,而中国现存的寒山诗古代版本迄今为止却没有发现过注释本。据大田悌藏先生介绍, 日本现存的寒山诗注释本“计有宽文年间(1661—1672)之《首书寒山诗》三卷,元禄年间(1688—1703)交易和尚之《寒山诗管解》六卷,延亨年间(1744—1747)白隐和尚《寒山诗阐提记闻》三卷,文化年间(1804—1817)大鼎老人《寒山诗索赜》三卷”,以及明治以后释清潭氏的《寒山诗新释》等,并对这几种注释本的特点作了简要的介绍。另据其他学者的介绍, 日本的寒山诗版本及注释本主要的还有如下几种:1902年翻印日本皇宫书陵部所藏之宋版,由著名汉学家岛田翰作序。1949年,岩波书店出版大田悌藏译注《寒山诗》。1958年,岩波书店又出版入矢义高注《寒山》,本书选诗120余首,后收入“中国诗人选集”第五卷。同年,镰仓、积翠轩石井光雄用所藏正中二年禅尼宗泽刊本影印《寒山诗一卷,附解说》,解说为朝比奈宗源撰。1972年明德出版社出版延原大川《评译寒山诗》。另外,还有原田宪雄译注的《寒山诗》、福岛俊翁的《寒山诗私解》、中川孝的《寒山诗杂感》、津田左右吉的《寒山诗与寒山拾得讲话》等。

  寒山诗在韩国的传播与影响,近年据韩国金英镇先生的研究,最早介绍寒山诗的是高丽的真觉国师慧谌(1178—1234),其《禅门拈颂说话会本》中即多处以寒山作为公案和机锋,对后代僧徒产生了较大影响。高丽连禅师于公元1247年编的《南明泉和尚颂证道歌事实》中,亦多次引用寒山诗来解释永嘉玄觉禅师的《证道歌》。高丽天顼禅师、普愚禅师也对寒山诗极为赏爱和推重,在高丽时代,寒山诗还深刻影响了一些无名僧徒的诗歌思想和创作,形成了一代诗歌创作风气,被后人称为“寒拾体”。到朝鲜时代,寒山诗在佛门及诗坛上仍经久不衰,寒山诗及其事迹在禅门经常被当作参禅的公案话头。寒山诗对近现代韩国高僧影响也很大,如大韩佛教一鹏禅教宗的宗正徐京保禅师著有《寒山诗与一鹏禅笔》,曹溪宗第七八代宗正性撤禅师亦善用寒山诗。另外,寒山诗对韩国文人影响也很深,如高丽朝名宰李齐贤及著名文人元天锡、李崇仁、赵昱等都曾从寒山诗中得到丰富的滋养。直到近现代,韩国许多作家诗人仍不断地向寒山诗学习,作家高银还以寒山拾得的的事迹为题材,创作出佛教小说《寒山拾得》。论者最后指出:“寒山其人其诗,流播到韩国,跃上其文坛,登堂入室,成了韩国佛教文学的构成要素之一”。

  寒山诗的西方语言译本,据笔者所闻见,目前已有英译本、法译本、德译本、荷兰语译本及比利时语译本。其中英译本数量较多,最流行的有三种:一是亚瑟·魏雷(Arthur Waley)译的寒山诗二十七首(1954年),二是加利·史奈德(Gary Snyder)译的寒山诗二十四首(1958年),三是伯顿·华特生(Burton Watson)译的寒山诗一百首(1962年),其中以史奈德的译本最为风行。寒山诗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美国曾大行一时, “垮掉的一代” (the Beat Generation)最重要的小说家杰克·克洛厄(Jack Kerouac)的自传体小说《法丐》 (又译《达摩流浪汉》,The DharmaBums)扉页上即写着“献给寒山” (Dedicateto Hanshan)。嬉皮士(Hipsters)们唱着“如果你乐意,我就是寒山;如果你不乐意,我还是寒山” (I amCold Mountain,if youplease;I am ColdMountain,if youdon't please!)行走在美国的大街小巷。对于寒山诗在美国突然风行的原因,研究者们也做了一些分析与探讨,归纳起来,大略有以下几方面的原因,一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禅宗在美国十分流行,甚至被称为“亚洲流行性感冒”,这是寒山诗得以流传的社会与知识背景;寒山诗中的一些诗包含着深刻的宗教感情,尤其是禅宗的风味,恰好投合了当时人的口味。二是克洛厄《法丐》一书的巨大影响力,该书将寒山和史奈德共同推为“垮掉的一代”的宗师,对嬉皮士运动的追随者们产生了强烈的号召力。三是寒山诗本身即有与现代文学相通之处,如作品表达的”心境”、通过诗完成的个人或群体的救赎等。直到近年来,寒山诗仍有英译本问世,1983年,平诺(RedPine)出版了寒山诗全译本。当代美国诗人斯坦博勒(PeterStambler)也翻译了一本寒山诗集,名为《相遇寒山》(EncounterWithColdMountain:PoemsbyHanShan)o另外, 1999年美国国家图书奖得主查尔斯·弗雷泽尔(CharlesFrazier)的获奖作品《寒山》(ColdMountain)是一部以美国内战为背景的小说,但是作者以《寒山》为书名并在小说扉页上引用了寒山的诗句,由此亦可以略窥寒山对当代美国作家的持久影响。

  寒山诗的法译本有两种,均出版于1985年,一种名为《寒山》,译寒山诗一百零八首,另一种名为《云游四方的诗人》,译寒山诗三百三十一首””。其他欧洲语言译本还有德语译本、荷语译本、比利时语译本。

  除在海外的传播外,寒山诗在本土的影响也是一个非常值得探讨的话题,历代以来,拟作、步韵、唱和寒山诗的风气一直盛行于禅门与诗坛,以致竟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寒山体”。然而由于这一方面的资料都较为零散,搜集起来固非一日之功,而要加以排比分类、甄别源流、鉴识精粗,就更需要精到的识力与极大的耐心。可以说, 目前研究者在这一方面投入的时间和精力都还远远不够,系统性的研究尚未得以完全展开。其中成绩较突出的是我们前面提到的陈耀东先生,其《寒山诗之被“引”、 “拟”、 “和”::寒山诗在禅林、文坛中的影响及其版本研究》及《征引、拟作、赓和寒山子诗论丛》对寒山诗长期以来被引用、拟作、唱和的情况作了详尽的评述””,另曹汛先生《寒山诗的宋代知音——兼论寒山诗在宋代的流布和影响》则主要对寒山诗在宋代的传播与影响作了论述。

  在自唐至今的长期流传过程中,寒山诗引起了世人的广泛兴趣与关注,由后人的拟、和、效等所形成的所谓“寒山体”正是寒山诗价值与意义的最好证明。但“寒山体”作为一种极其独特的“异样的用语与表达”,其特质、范围、内涵究竟应该如何界定,仍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鉴于相关材料的零散性,往往散见于史籍中,搜检不易,再加上历代积累,数量甚夥,要想竭泽而渔几乎是不可能的。但从研究意义上来说,这确实是一个价值甚大的课题,搞清楚这这一问题,不但可以更全面更准确地认识寒山诗的传播与接受过程,而且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与寒山诗类似的佛教通俗诗歌如王梵志诗、庞居士诗等的产生与流播过程。此一问题,将有

  除以上四大方面的研究外,当前的寒山与寒山诗研究还涉及到了寒山诗的语言以及寒山与苏州寒山寺的关系等方面,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丰富和扩展了寒山与寒山诗研究的内容。

  对于寒山及其诗的重新认识和评价,始兴起于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胡适、郑振铎等学者所提倡与发起的白话文运动对寒山诗研究而言起到了拨云见日的作用,让人们注意到了这位千年前的“白话诗人”。但这种关注毕竟是“为我所用”式的,强烈的功利性和目的性难免掩盖甚至故意抹杀了寒山诗其他方面的特质。因此,当白话文成功地取文言文而代之之后,作为开路先锋之一的寒山诗似乎就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再次退隐到了历史的角落。直到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学术研究重新走上正途,百家争鸣,气氛自由开放,尤其重要的是海内外的学术交流大大增多,海外的学术信息及动态及时地反馈到国内,对国内的学术研究产生了极大的促进与激发。美国嬉皮士运动对寒山的大力推崇更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促使研究界再一次重新认识寒山其人其诗。与二三十年代的研究相比,这一次“寒山热”无论在深度、广度及持久性±都远远过之,这是一个对寒山诗更全面、更科学、更准确、更深刻的全新的认识和评价过程,而且这一过程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停止和结束,而且也许会一直进行下去。寒山作为一个传统文化中的另类存在,包含并衍生了太多的困惑与谜团,他的生平、思想、诗歌结集与流传,甚至到底有无其人,都似乎始终笼罩在一片迷雾中,困扰着后人,也诱惑着后人去探索、去发现。目前,寒山研究势头正方兴未艾,单篇论文已见发表的有数百篇,专著出版了数十部,国际性的合作正在稳步进行中。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所有研究者孜孜以求持之不懈的努力必将为二十一世纪的寒山研究开创一个全新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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