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岩禅师与《警僧铭》

翠岩禅师与《警僧铭》

　　翠岩可真禅师是宋代着名高僧，福州人。曾经参访过当时高僧慈明禅师，因到金銮结夏安居，与善侍者结为好友。翠岩禅师年轻时经常骄傲自满，他因为曾亲近过高僧慈明禅师，自以为了不起，时常目空天下。善侍者是慈明收下的得意弟子，与翠岩禅师言谈之间，知道他尚没有彻悟，便嘲笑他的骄傲自满。

　　一天，两人在山路上行走，翠岩禅师议论风发，善侍者拈起一片瓦砾，放置于磐石上，说：“若向这里下得一转语，许你亲见慈明。”翠岩左右顾视，准备回答。被善侍者大声喝叱一声说：“伫思停机，情识未透，何曾梦见？”善侍者话是意思是说，你还在用情想妄识来猜测，离道未免太远了吧？翠岩惭愧不已，惊恐莫名，遂即回到石霜慈明那里寻求答案。慈明见到翠岩回来，便骂道：“本色行脚人，必知时节，有甚急事，夏未了早已至此？”慈明这样说，因为翠岩是在结夏安居期间离开的，按照丛林规矩，在解夏之前，不可随意离开本处修行道场。而翠岩在结夏安居还没结束就提前离开自己道场，前来参礼慈明禅师了。

　　被慈明禅师一问，翠岩哭泣说：“我被善侍者的喝问所逼，不能得到答案，所以来见和尚，希望能给予解答。”慈明猛然发问：“如何是佛法大意？”翠岩说：“无云生岭上，有月落波心。”慈明怒目大喝：“头白齿豁，犹作这个见解，如何脱离生死？”翠岩大惊失色，请求开示。慈明禅师说：“你问我。”翠岩用前面的话语问他。慈明厉声说：“无云生岭上！有月落波心！”翠岩言下大悟。从此爽气逸出，讥辩迅捷，丛林中人都对他产生敬畏。

　　翠岩禅师不仅是一位在道业上卓有成就的高僧，而且他在文学方面也取得了很高的成就。他一生撰写了大量具有深刻哲理的诗文，在佛教史上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他的《警僧铭》便是一篇这样的作品。偈语全文如下：

　　凡一披缁，便非庸类。岂可泛常，仅同俗辈。

　　立志立心，宜勇宜锐。进道进德，克精克励。

　　处众处独，宜韬宜晦。埋光埋名，养智养慧。

　　随动随静，忘外忘内。离圣离凡，拔群拔萃。

　　一粥一饭，信施信馈。饱享饱餐，须惭须愧。

　　勿效庸僧，成群逐队。说张说李，杂痴杂秽。

　　争是争非，夸能夸会。本性本真，尽盲尽昧。

　　凡戒凡律，或犯或背。虚朝虚暮，丧月丧岁。

　　可悲可怜，必沉必坠。常警常惺，灭殃灭罪。

　　翠岩禅师的这首长篇铭文，分别从进道修身、为人处世、持戒修福等方面论述了僧人应当时常警示自己，做在德行方面堪为人天师范的人。现分别对铭文解说如下。

　　一、进德修道，精勤用功

　　翠岩禅师在《警僧铭》中，首先告诫出家人应当认识到自己披上缁衣，便与俗世中人不同，应当要求自己在人品学问方面不同流俗。佛教把出家人称为人天师表，这个称呼也是对僧人提出的要求，在一般人眼中，出家人无论在为人处世，还是在道德学问上，都应当成为世人的导师，言行举止应当受到世人的尊敬。因此，翠岩禅师便在偈颂中说：“凡一披缁，便非庸类。岂可泛常，仅同俗辈。”

　　翠岩禅师这几句偈语，是让出家人在出家时，要意识到出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出家不仅要求我们出家之后过着与世无争、青灯古佛的清苦生活，更重要的是在出家之后，自己要在人品修行上都要有个质的飞跃，要从自己的威仪和言行方面对自己提出更高的要求，在世人心目中树立起一个真正受人尊崇的出家人形象。所以，古人说“出家乃大丈夫之举，非王侯将相所能为”。

　　翠岩禅师接着在《警僧铭》中说：“立志立心，宜勇宜锐。进道进德，克精克励。”这是禅师对僧人道德修行方面的要求。禅师认为，一个人在发愿出家之后，应当树立远大的理想，从内心深处为实现自己的理想而勇往直前，即使遇到再大的困难也丝毫不能产生退却的心理。翠岩禅师告诫出家人，应当认识到出家的主要任务是提升自己的德行，进修自己的道业，从而实现上求佛道，下化众生的伟大宏愿。所以，一个出家人要时刻警示自己不要忘了出家的初心，要从德行和修道方面精进用功，以期成为一个万世景仰的一代高僧。

　　在这几句偈语中，翠岩禅师要求出家人要做到身出家心也出家，出家之后，应当不怕困难，刻苦磨砺自己的心性，从而有所作为。

　　我们翻开高僧的传记，从古至今的高僧所取得的成就，无一不是从刻苦用功中来。西行求法的高僧法显和玄奘，为了求得原本佛教经典，不惜冒着生命危险翻越崇山峻岭，出入虎狼出没的深山老林，睡卧毒蛇盘踞的危险之境。在路途中，他们多次遭遇险境，但是凭着坚定的求法信念，他们克服重重困难，在九死一生的磨难之后，终于到达印度，在那里度过多年清苦的求法生活，为中国带回大量经典。他们为中国佛教事业的发展贡献了毕生的心血，他们的业绩也永远为后人所缅怀。

　　二、韬光养晦，超凡脱俗

　　翠岩禅师在《警僧铭》中告诫出家人，在平时生活中不论自己有多大的才华，也应当学会韬光养晦，不可让才华过分显露，一个人如果不知收敛才华，会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翠岩禅师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在铭文中反复强调这一点。铭文云：“处众处独，宜韬宜晦。埋光埋名，养智养慧。”

　　在现实生活中，很多人不知道保护自己，当自己在某一方面胜于别人时，便狂妄自大，盛气凌人。他们总喜欢在别人面前炫耀自己的特长，以获得他人的赞叹。殊不知，过分张扬自己往往会遭致别人的妒忌，长此以往，会给自己带来很多麻烦，有的甚至是杀身之祸。古语“枪打出头鸟，雨淋露檐椽。”正是对喜欢张扬自己的人的最好诠释。

　　《三国演义》中的杨修比较有才华的人之一。但是，此人不知道收敛自己的才华，经常在曹操面前卖弄自己的小聪明，曹操每做一件事，他都喜欢开口点破，使得本来就疑心很重的曹操十分反感。最后，终于因道破“鸡肋”的意义，招来杀身之祸。其实，曹操的意思，别人未必不懂。杨修只道是自己聪明，说话不看场合，图误了身家性命。

　　而中国古代有很多高僧，则是善于韬光养晦的典范。禅宗六祖慧能禅师在从黄梅五祖手中接法之后，为了防止五祖弘忍弟子的加害，他遵从弘忍禅师的教诲，在连夜离开黄梅之后，南下隐居于猎人队中十六年。在这十六年中，他处处隐姓埋名，坚持戒律，他以“但吃肉边菜”与猎人和睦共处。后来到广州法性寺因为点破“风幡之争”玄义，被印宗认出，才正式开始出家弘法，从而开演了南宗法门。慧能禅师的这十六年，既是保全自己的十六年，也是等待弘法机缘的十六年，正是有了长时间的韬光养晦，才使他的南宗顿悟法门在中国不断发扬光大。

　　翠岩禅师还在铭文中说：“随动随静，忘外忘内。离圣离凡，拔群拔萃。”禅师告诫出家人要注重自己内在的修养。在平日生活中，应当随缘度日，既不被外境所转，更不受外境诱惑，始终保持一颗平静的心态。禅师还要求出家人做到内心平和安宁，不受各种突然的变故发生情绪的波动，处处以一颗平常心来为人处世。心中也不要有凡圣的区分，更不能有功名利禄的分别，要在平常的生活中活出生活的真趣，也要能在超凡脱俗生活中，让人感觉到你真实的一面。中国古言：平凡孕育伟大，伟大出自平凡。作为出家人，要在一种平常的修行生活中，让人体验出你的不平凡之处，从而使人对你产生仰慕之心。

　　三、珍惜信施，不论人非

　　翠岩禅师作为一代高僧，时常关注出家人的方方面面。在铭文中，他反复强调出家人对于信徒的供养，一定要惜福节俭，生起惭愧之心。铭文云：“一粥一饭，信施信馈。饱享饱餐，须惭须愧。”

　　出家人的衣服、饮食、汤药、卧具等日常用品，都是来自于信徒的供养。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信徒是出家人的衣食父母。没有信徒的供养，出家人不仅无法安心修道，有时甚至连正常的生活也难以维持。因此，历代高僧劝人要珍惜信徒的衣食供养，时常生起惭愧之心。于是，佛门中便形成了“施主一粒米，大如须弥山，吃了不修道，披毛戴甲还”的俗语。

　　其实，惜福节俭是出家人必须具备的品格。出家人在早午过堂用斋时，都要念诵“供养偈”，将此功德回向给那些施主，使他们都能得到布施的利益。在过堂时，还要求出家人要“食存五观”，即1．记功多少，量彼来处；2．忖己德行，全缺应供；3．防心离过，贪等为宗；4．正事良药，为疗形枯；5．为成道业，应受此食。出家人每天通过五种观想，警示自己珍惜信施，并检点自己的行为，防止退失道心。

　　古往今来的大德高僧都是非常惜福节俭的人，仅就近代而言，印光大师和弘一法师就是惜福的典范。印光大师一生，对于惜福一事最为注意。衣、食、住等，皆极为简单。大师住普陀山期间，每日晨食仅粥一大碗，无菜。大师自己曾说：“初至普陀时，晨食有咸菜，因北方人吃不惯，故改为仅食白粥，已三十余年矣。”食毕，以舌舐碗，至极净为止。复以开水注入碗中，涤荡其余汁，即以之漱口，旋即咽下，惟恐轻弃残余之饭粒也。至午食时，饭一碗、大众菜一碗。师食之，饭、菜皆尽。先以舌舐碗，又注入开水涤荡以漱口，与晨食无异。师自行如是，而劝人亦极严厉。见有客人食后，碗内剩饭粒者，必大呵曰：“汝有多么大的福气，竟如此糟蹋！”

　　弘一大师曾亲近过印光大师，深受印光大师的影响。在饮食方面，他继承了印光大师的习惯。在他的眼中什么都是好的，都值得珍惜。弘一大师曾说，“我们即使有十分福气，也只好享受三分，所余的可以留到以后去享受。”

　　翠岩禅师反对无所作为的庸僧，也反对僧人说人是非，争论是非。禅师在铭文中云：“勿效庸僧，成群逐队。说张说李，杂痴杂秽。争是争非，夸能夸会。本性本真，尽盲尽昧。”

　　佛陀住世之时，要求僧团要以六和精神安住。这六和就是身和同住、口和无诤、意和同悦、戒和同修、利和同均、见和同解。翠岩禅师的这些警语正是对六和精神的倡导。禅师认为，僧团中的庸僧，不思修道，经常拉帮结派，破坏僧团团结，搅得僧团不得安宁。更有甚者，还有的出家人整天爱说东家长、西家短，使本来和睦的人际关系因为他们的说是道非弄得十分紧张。也有的人不知自己的轻重，有了一点成绩，生怕别人不知道，喜欢在别人面前自大自夸。这样的人，修道的信心已经不知去向，每天都在造作身口意的恶业。

　　翠岩禅师正是看到佛门中存在的弊端，所以要求出家人一定要和合团结，不论人非，不逞己能，安心于道业。

　　其实，不论人非，不仅是佛陀所倡导的，历代祖师大德也都在诗文开示中作这种警示。唐代高僧百丈禅师在其警语中说：“是非以不辨为解脱，学问以勤学为入门。语言以减少为直截，烦恼以忍辱为菩提。”宋代诗僧慈受禅师在诗歌中说：“莫说他人短与长，说来说去自遭殃。若能闭口深藏舌，便是安身第一方。”人与人相处，如果能够不说是非，不听是非，不传是非，世间便会少了很多纷争。

　　四、严持戒律，不虚度日

　　翠岩禅师十分重视出家人对戒律的持守，同时，他还告诫出家人要珍惜光阴，精进道业，不能将时光都耗费在无益之事上。他在《警僧铭》中说：“凡戒凡律，或犯或背。虚朝虚暮，丧月丧岁。可悲可怜，必沉必坠。常警常惺，灭殃灭罪。”

　　禅师认为，违背戒律，虚度时光，是十分可悲的事情，将来会遭受堕落地狱的果报，出家之人，应当经常警示自己，不做违背戒律的事情，利用有限的人生时光，精进用功，才能够消灾灭罪，成就道果。

　　戒律是佛教健康发展的基本保证。佛陀住世时非常重视戒律的制定与持守。在僧团中，每当有弟子在某方面有与佛法不相合的举止行为时，佛陀都会及时制定戒条，对弟子的行为加以规范，使他们都能遵守，不再触犯。即使佛陀在即将涅槃之时，面对弟子阿难的请问，他还告诉众弟子，在佛入灭之后，大众还应当以戒为师。佛陀认为，持戒的人，虽然离佛千里，却如在佛跟前；不持戒的人，虽然在佛身边，却如离佛千里。翠岩禅师为了让正法能够久住世间，所以，告诫出家人一定要畏惧戒律，持守戒律，真正做到以戒为师。

　　翠岩禅师在铭文中还告诫出家人要珍惜时光，好好修行。其实，人一生的时光很短暂，且不说遭遇意外事故而幼年夭折或英年早逝的人，即便是一个能够活到八九十岁高龄的人，也不过是宇宙中的一瞬间。正因为人生苦短，所以，佛陀经常劝诫弟子要善用人生，珍惜生命，精进修道。如佛教晚课偈颂云：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大众当勤精进，如救头燃，但念无常，慎勿放逸！人的生命是极其有限的，生命的无常，使我们今日不知明日事，唯有把握现在，研读经典，真修实证，才能不虚度自己的人生。

　　翠岩禅师的《警僧铭》分别从各个方面警示出家人要进德修道、韬光养晦、珍惜信施、不论人非、严持戒律、珍惜光阴。其中的每句铭文都体现了翠岩禅师对出家人的无限关爱之心。虽然一千多年过去了，禅师的铭文仍然像一盏指路明灯，指引我们在学佛的道路上不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