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果法师:曹洞临济参禅方法的差异
正果法师:曹洞临济参禅方法的差异
中国的禅宗,有五家七派之分,在用功的方法上,也多少有些差异。沩仰、云门、法眼等久已绝响。今仅就曹洞、临济两宗的用功方法,略说其差异。
曹洞主知见稳实,临济尚机锋峻烈。曹洞贵婉转,临济尚直截。曹洞似慈母,临济如严父。后世评论这两宗,有临济将军,曹洞士民之说。流衍及于宋代,一变而为大慧宗杲与宏智正觉相对立之禅风。
曹洞的祖师药山惟俨禅师,一日坐次,有僧问:‘兀兀地思量什么?'师曰:‘思量个不思量底。'曰:‘不思量底如何思量?'师曰:‘非思量。'这一问答,成为曹洞参禅极致立场的根基,特别是日本的曹洞宗如此。思量,是有心;不思量,是无心。从偏于一方来说,有心即是病,无心也成病。现在不涉于有心的思量,也不沈于无心的不思量,以超脱散乱与昏沉的当体,名曰:‘思量个不思量底。'换一句话来,即‘非思量'是坐禅的当体,即离造作的种种意念,又非无心不思的冥顽状态,是思量而不“思量,不思量而思量。所以这非思量的‘非',不是否定之意,是指坐禅时灵明寂照的正念,就是非思量的意义。非思量便是解脱。以此为坐禅的正念、正思维,便是脱体现成地离迷悟、超凡圣,念念悉正,心心皆不染污的心行。所以日本曹洞宗绍瑾莹山禅师在《坐禅用心记》中说:于此思量个不思量底,如何思量?谓非思量,此乃坐禅要法也。直须破断烦恼,亲证菩提。日本曹洞宗开祖道元禅师在《坐禅仪》中更说:‘若得此意,则如龙得水,似虎靠山,当知正法自现象前,昏散先扑落。'在这里发生了坐禅与开悟有如何关系的问题。曹洞宗认为:正传之坐禅,不可戈支悟于坐禅之外。故坐禅的真境界,是在于不思量的正念。若正念相续,虽行住坐卧,动止威仪,亦不暂离,即可说是大悟的人。日本道元禅师说:‘非可测知,以坐禅是悟门之事。悟者,只管打坐。'故此宗坐禅的正传,不是待悟的坐禅,坐禅的当体,就是坐佛、作佛。
曹洞宗的这一参禅的立场,宏智正觉禅师所著的《默照铭》及《坐禅箴》中,阐发极透。如《默照铭》说:
默默忘言,昭昭现前。鉴时廓尔,体处灵然。
灵然独照,照中还妙。露月星河,雪松云峤。
晦而弥明,隐而愈显。鹤梦烟寒,水含秋远。
浩劫空空,相与雷同。妙存默处,功用照中。
妙存何存,星星破昏。默照之道,离微之根。
彻见离微,金梭玉机。正偏宛转,明暗因依。
依无能所,底时回互。饮善见药,挝涂毒鼓。
回互底时,杀活在我。门里出身,枝头结果。
默唯至言,照唯普应。应不堕功,言不涉听。
万象森罗,放光说法。彼彼证明,各各问答。
问答证明,恰恰相应。照中失默,便见侵淩。
证明问答,相应恰恰。默中失照,浑成剩法。
默照理圆,莲花梦觉。百川赴海,千峰向岳。
如鹅择乳,如蜂采花。默照至得,输我宗家。
宗家默照,透顶透底。舜若多身,母陀罗臂。
始终一揆,变态万差。和氏默璞,相如指瑕。
当机有准,大用不勤。寰中天架,塞外将军。
吾家底事,中规中矩。传去诸方,不要赚举。
《铭》意说明,应以清净之心,默照内观,彻见法源,无纤毫障碍,廓然亡象。如澄净的秋潭水,如静夜的明月光,澄净孤明,自在无双。
他在《坐禅箴》里说:‘佛佛要机,祖祖机要,不触事而知,不对缘而照。不触事而知,其知自微;不对缘而照,其照自妙。其知自微,曾无分别之思,其知无偶而奇,曾无毫忽之兆,其照无取而了。水清彻底兮,鱼行迟迟;空阔莫涯兮,鸟飞杳杳。'
《箴》之意趣是把非思量结合默照予以阐发说明,揭示出曹洞宗参禅的观点。
临济的参禅,特别重视妙悟见性。其成为妙悟的条件,必须穷心绝路。就是要离却我们的感觉作用、思维作用、分别作用,达到平等无差,转变自我而达到无我无分别智。黄檗禅师《传心法要》说:‘此心,即无心也。若离一切相,则众生与佛,更无差别,若能无心,便是究竟。'说明禅的极致就是要认取无心之心,将‘知'穷追到百尺竿头,使之入于死地。这就是穷心绝路,已超越了主客观的对立,宇宙无双,物我不二,体得‘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之境。至此才是无生死、无修证、无凡圣,纯一绝待的境界。
穷心绝路,不容易做到,但参禅者必须做到这一点,才能见性,悟无所得,否则必将半途而废。因此,黄壁禅师以悲切婆心,首先提出参‘话头'的方法作为参禅的敲门砖。他在示众时说:‘若是丈夫汉,看个公案。僧问赵州:狗子还有佛性也无?州云:无。但去二六时中,看个无字,昼参夜参,行住坐卧,著衣吃饭处,屙屎放尿处,心心相顾,猛著精采,守个无字。日久月深,打成一片,忽然心花顿发,悟佛祖之机,便不被天下老和尚舌头瞒。便会开大口,达磨西来,无风起浪。世尊拈花,一场败缺。到这里说甚阎罗老子,千圣尚不奈尔何。不通道,直有这般奇特,为甚如此,事怕有心人。'(见《黄檗断际禅师宛陵录》)
赵州从谂禅师,是我国禅宗史上杰出的宗匠。当时人称‘赵州古佛'。他在接引学人时有‘狗子无佛性'的公案。僧问:狗子还有佛性也无?师云:无。问:上至诸佛下至蝼蚁皆有佛性,狗子为什么却无?师云:为伊有业识在。僧又问:狗子还有佛性也无?师云:有。问:既有,为什么这皮袋里来?师曰:知而故犯。
对于这个公案,赵州有两种答法:一说‘有',一说‘无'。照理解上说,似乎有矛盾。但就赵州的立场而言,他是适应问话者的根性而有不同的答案,无定法与人,使提问的人不落于知见。赵州答‘无佛性'的原因,著重于‘业识在',然而业识在'的根本著眼点在这个‘无'字上。这是打破禅关之门的铁椎,是截断烦恼及文字上种种葛藤的利斧。
黄檗与赵州是同时代的大德,他认为赵州的‘无'字公案是参禅的一关,打破这一关,必能心花顿发,彻悟祖佛之机。
无门禅师曰:‘参禅虽透祖师关,妙悟要穷心路绝。祖关不透,心路不绝,尽是依草附木精灵。且道如何是祖师关?只者一个无字,乃宗门一关也,遂目之曰:禅宗无门关。透得过者,非但亲见赵州,便可与历代禅师把手共行,眉毛厮结,同一眼见,同一耳闻,岂不庆快。莫有要透关底么?将三百六十骨节,八万四千毫窍,通身起个疑团,参个无字,昼夜提撕,莫作虚无会,莫作有无会,如吞了一个热铁九相似,吐又吐不出,荡尽从前恶知恶觉,久久纯熟,自然内外打成一片,如哑子作梦,只许自知。蓦然打破,惊天动地,如夺得关,将军大刀在刀,逢佛杀佛,逢祖杀祖;于生死岸头得大自在,向六道四生中游戏三昧。且作么生提撕?尽平生气力,举个无字,若不间断,好似法烛,一点便著。颂曰:狗子佛性,全提正令,才涉有无,丧身失命。'(见《大正藏》四八《无门关》)
参话禅发展到宋朝,与宏觉正智禅师同时的大慧宗杲禅师,特别反对默照禅,而大力提倡参话禅,斥默照禅为邪禅。他说:‘若未得真无心,只据说底,与默照邪禅,何以异哉?'又说:‘若执寂静处便为究竟,则被默照邪禅之所摄持矣!'大慧宗杲觉参禅者用参话头的方法追虑审问,便可抵挡和打破一切杂念妄想而达到真正无心见自本性的目的。他说:‘赵州狗子无佛性话,喜怒静闹处,亦须提撕,第一不得用意等悟,若用意等悟,则自谓我今即迷。执迷待悟,纵经尘动,亦不能得悟。但举话头时,略抖擞精神,看是个什么道理。'(见《大慧普觉禅师法语》卷十九)
又说:‘常以生不知来处,死不知去处,二事贴在鼻孔尖上,茶里饭里,静处闹处,念念孜孜,常似欠却人百万贯钱债,无所从出,心胸烦闷,回避无门,求生不得,求死不得,当凭么时,善恶路头,相次绝也。觉得如此时正好著力,只就这里看个话头。僧问赵州:狗子还有佛性也无?州云:无。看时不用博量,不用注解,不用要得分晓,不用向开口处承当,不用向举起处作道理,不用堕在空寂处,不用将心等悟,不用向宗师说处领略,不用掉在无事匣里。但行住坐卧,时时提撕:狗子还有佛性也无?无!提撕得熟,口议心思不及,方寸里七上八下,如咬生铁橛,没滋味时,切莫退志,得如此时,却是个好的消息。'(同上第二十一卷)
又说:‘但自时时提撕,妄念起时,亦不必将心止遏。只看个话头,行提撕,坐也提撕,提撕来,提撕去,没滋味,那时便是好处,不得放舍,忽然心花发明,照十方刹,便能于一毛端,现宝王刹,坐微尘里,转大*轮。'(见《大慈普觉禅书》)
大慧宗杲在参话头方面,对四众参禅者指示教导很多,阐述也非常详尽,兹不多举了。
参话头的方法虽各有不同,总起来说,都是参一则无义味语,使人不就意识思量穿凿,但净净地参究,大发疑情,力求透脱。如咬铁丸相似,定要咬碎,嚼不碎,拼命嚼。如是回光就己,返境观心,忽然把一切妄想杂念照破,囫地一声,洞见父母未生以前本来面目。
话头就是公案,又叫古则。《传灯录》中一千七百则公案都是话头。不过大慧宗杲特别喜欢提狗子无佛性的‘无'字公案。其他如看‘万法归一,一归何处',要紧是一归何处。或参究‘念佛是谁',要紧是在念佛的是谁。或参须弥山、或参庭前柏树子、或参死了烧了、或参父母未生前本来面目等等,认定一个与自己意志相近,最能发起疑情者,二六时中追虑参究,即为自己的本参话头。确定本参话头之后,不要随便改换。似银山铁壁看去,一时不了,看一岁,一岁不了,看一纪。拼却今生来生,与之抵对。久之久之,一时参破,万有皆空。并此无义味话头,亦了不可得。当下百杂粉碎,觌体纯真。囫地无声,省然无著落处,而知有著落在。
中峰和尚《坐禅论》说:‘坐禅别无用心处,只十二时中,放下一切尘劳妄想,常令自己如虚空,毫发计使无他念。若得自心清净,还不思善不思恶,正当与么时,如何是我父母未生以前本来面目。如是看,若工夫一片成,自然得有悟入。何名坐禅?外于一切善恶境界,念念不起名为坐,内见自性不动名为禅。如今学道人,不悟此心体,便于心上生心,而向外求佛,著相修行,皆是恶法,非菩萨道。'
朝鲜高僧葆真大师,于明朝嘉靖万历年间住曹溪十数年,特别阐明临济宗旨,撰《禅家龟鉴》,并于各句下加以注释,由弟子惟政府更作评文,授与室中弟子,以资参学。
这里从《禅家龟鉴》引一段文如下:
‘大抵学者,须参话头,莫参死句。
活句下荐得,堪与佛祖为师。死句下荐得,自救不了。此下特举话句,使自悟入。
要见临济,须是铁汉。'
评曰:话头有句、意二门。参句者,径截门活句也。没心路,没语路,无摸索故也。参意者,圆顿门死句也。有理路,有语路,有闻解思想故也。
凡本参公案上,切心做工夫。如鸡抱卵,如猫捕鼠,如饥思食,如渴思水,如儿忆母,必有透彻之期。
祖师公案,有一千七百则,如狗子无佛性、庭前柏树子、麻三斤、干屎橛之流也。鸡之抱卵,暖气相续也。猫之捕鼠,心眼不动也。至于饥思食、渴思饮、儿忆母,皆出于真心,非做作的心,故云切也。参禅无此切心,能透彻者,无有是处。
参禅须具三要:一有大信根,二有大愤志,三有大疑情。苟缺其一,如折足之鼎,终成废器。
佛云:成佛者,信为根本。永嘉云:修道者先须立志。蒙山云:参禅者不疑言句,是为大病。又云:大疑之下,必有大悟。日用应缘处,只举狗子无佛性话,举来举去,疑来疑去,觉得没理路,没义路,没滋味,心头热闹时,便是当人放身命处,亦是成佛作祖的基本也。
僧问赵州:狗子无佛性也无?州云:无。
此一无字,宗门之一关。亦是摧许多恶知恶觉的一杖。亦是诸佛面目,亦是诸佛骨髓也。须透得此关,然后佛可祖期也。古人颂云:赵州露刃剑,寒霜光焰焰,拟议问如何?分身作两段。
话头不得举起处承当,不得思量承度。又不得将迷待悟,就不可思量处,思量心无所之。如老鼠入牛角,便见倒断也。又寻常计较安排的是识情,随生死迁流的是识情,怕怖张惶的是识情,今人不知是,只管在里许头出头没。
话头有十种病,曰意根下卜度,曰扬眉瞬目处□根(□音朵,动摇、揣度之意),曰语路上作活计,曰文字中引证,曰举起处承当,曰扬在无事匣里,曰作有无会,曰作真无会,曰作道理会,曰将迷待悟也。离此十种病者,但举话时略抖擞精神,只疑是个甚么。
此事如蚊子上铁牛,更不问如何若何,下咀不得处,拚命一攒,和身透人。
重结上意:使参话句者,不得退屈。古云:参禅须透祖师关,妙悟要穷心路绝。
工夫如调弦之法,紧缓得其中,勤则近执著,忘则落无明,惶惶历历,密密绵绵。
弹琴者曰:
缓急得中,然后清音普矣。工夫亦如是,急则动血囊,忘则入鬼窟。不除不疾,妙在其中。
工夫到行不知行,坐不知坐,当此之时,八万四千魔军,在六根门头伺候,随心生设。心若不起,争如之何?
魔者,乐生死之鬼名也。八万四千魔军者,乃众生八万四千烦恼也。魔本无种,修行失念者,遂派其源也。众生顺其境故顺之,道人逆其境故逆之,故云道高魔盛也。禅定中,或见存子而斫股,或见猪子而把鼻者,亦自心起见,感此外魔也。心若不起,则种种伎俩,翻为割水吹光也。古云:壁隙风动,心隙魔侵。
起心是天魔,不起心是阴魔,或起或不起是烦恼魔,然我正法中,本无如是事。
大抵忘机是佛道,分别是魔境。然魔境梦事,何劳辨诘。工夫若打成一片,则纵今生透不得,眼光落地之时,不为恶业所牵。
业者无明也,禅者般若也。明暗不相敌,理固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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