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恩洋在内江圣水寺

王恩洋在内江圣水寺
　　王恩洋（1897——1964），四川省南充县集凤场水龟山人。其父王思敏做过塾师，以后经商，并担任族长。 1913年，南充办起了新式中学，王恩洋考入，好辩，善演讲，作文既快又流畅，千字以内一气呵成，且观点决不苟同于人。
　　1919年，王恩洋到北京，七月，报考高等师范，落榜。羞忿之余，报名入北京大学哲学系旁听，跟梁漱溟研究印度哲学。1921年，得到梁漱溟推荐，王恩洋赴南京金陵内学院跟随欧阳竟无大师学习唯识论，后来内学院增设法相科，王恩洋担任主任，并讲授《唯识论》及《佛学概论》。他的《佛学概论》讲义印行后，受到当时佛教界赞赏。
　　1926年，国民革命军逼近南京，法相大学停课，王恩洋返回四川南充。一边治疗吐血症，一边钻研佛学。
　　1929年，王恩洋在家里设立龟山书房，收徒讲学。在南洋华侨黄联科和四川辛亥革命元老黄肃方的长期捐助下，龟山书房维持了12年，王恩洋印行了自己的著作。但是当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黄联科破产后，书房只好收缩。
　　开办东方文教研究院
　　在龟山书房停办前夕，王恩洋就在寻求延续办学的出路。他试图把最后几名学生带到江津中国内学院去，协助欧阳竟无校勘古籍。1941年正月初二，王恩洋赶赴江津。江津米价昂贵，欧阳和吕澄正盼着他送来善款。王恩洋目睹内学院的困窘，一股悲怆之情涌上心头，毅然决定去川南寻求出路。
　　早在1934年，即龟山书房开办的第5年，来了3名泸州学生。其中一名叫刘厚生，不仅好学善问，而且两年后就能为龟山书房小学班讲授《史记》，以致王恩洋每年应邀去重庆、成都、乐山讲学时，常常带刘厚生同行。1936年夏天，当刘厚生陪伴王恩洋在成都讲学时，内江县的李仲权、廖泽周、梅楚南、吴冰国等人曾不远数百里来听讲，由此相知甚深。
　　1941年正月廿八日，王恩洋毅然辞别恩师，到泸州刘厚生家，盘桓数日，于二月初四，到隆昌拜访黄肃方先生，黄已去重庆。黄肃方1906年受孙中山派遣，从日本回川发动反清革命。他依托隆昌云顶寨600年巨族传人郭书池，在成都主办叙府公立中学堂，把该校办成了四川同盟会的摇篮和基地。1924年，郭曾代表四川省上庐山参加东方佛教会，并被大会推选筹建中华佛教联合会。郭与王恩洋论佛甚深，曾捐助龟山书房图书，捐修校舍和佛堂。在复兴东方文化方面，郭对王恩洋多有开启。二月初五日，王到内江，拜访李仲权、廖泽周，游览沱江中学、圣水寺、东林寺。
　　圣水寺背山面水，殿宇宏深，寺产林地宽广。规模与风水远在四川省各大丛林之上。只可惜寺规不完善，以房分制，方丈一年一换，不能有所振作。退院方丈名叫本扬，性情忠厚，诚恳周到地接待了王恩洋。
　　西林寺比丘尼整肃、虔敬，请王恩洋讲演《心经》。内江文化界，共请王恩洋作学术演讲。
　　王恩洋与李仲权、廖泽周深入交谈。李仲权是内江著名教育家，其创办的沱江私立初级中学闻名省内。他思想犀利，儒哲佛理并通，曾在1937年办沱江佛学研究院于香山(今内江行署)。今年，他打算同廖泽周办东方佛学院，希望王恩洋来主持。送走王恩洋后，李仲权、廖泽周即联系自流井张介眉、陈戒予筹划建院经费。至秋末，募得四万元，租圣水寺大悲殿为院址。
　　这年秋天，经王恩洋推荐，刘厚生到重庆华岩佛学院义务教学。廖泽周向正在江津逗留的王恩洋正式发出聘书。王恩洋接到聘书即赶往华岩寺，与刘厚生商量，刘劝王应聘，并保证将来协助他管理东方佛学院。廖泽周又来华岩寺里当面聘请。王恩洋到达重庆市区时，陈戒予赶来拜访，双方一见如故。王恩洋提出应聘条件，要保障他的写作时间。
　　1942年正月，王恩洋了结了龟山书房事务，即率领行健、原声、赐川赴内江。赶到圣水寺，却发现院址还未落实，因为军队驻扎在大悲殿，还没有让出来。本扬和尚请王恩洋一行住进他退休后的居室里。
　　自流井佛学社来接王恩洋讲《人生学》及《心经通释》。王恩洋初识罗筱园等绅士，参观井方盐业盛况。
　　返圣水寺，在本扬的居室里为行健、原声等讲《二十唯识论》。刘厚生从泸州赶来相助。陈戒予再次来寺与驻军交涉腾房事宜，却始终不见反应。王恩洋于是安排回南充。李仲权、廖泽周不知所措，陈戒予急得大叫：“这里就是地狱，也请王先生一定住几年，不然算不得菩萨！”王恩洋深感三位主人心愿热切，更不忍见事业败落，于是耐心处之。随后县署徐晓堂先生来寺，亲自与军务处郜处长商量，才把方丈院腾出来，让给王恩洋一行使用。经过培修整理，方丈院略具规模。不久，驻寺军队招募壮丁，又用大悲殿换回方丈院。
　　暑期，王恩洋在大悲殿开讲《中国文教论》及《佛法总论》。与会者仲权、泽周父子三人、吴秉衡父子三人、王寿轩、余德修、刘南华、叶庆增、侯春福、黄世彦、谭显荣、圣水寺本扬和尚、本院厚生、行健。叔涵也冒着盛暑来院，住了一月有余。
　　九月，王恩洋送赐川入沱江中学就读。县通俗教育馆请讲《力种性品》。黄肃方自成都来访，向恩洋、仲权、泽周及华平建议，改东方佛学院为东方文教院，并重佛、儒，旁及哲学、文学，拓宽教学内容，以适应社会需要。李仲权读冯君友兰《新理学》，很不满，再三催促王恩洋撰文批评。王恩洋反覆细读其书，见谬误百出。于是作《新理学评论》。
　　冬月。县署严立三来院，请军部划大悲殿作文教院院址。文教院才算正式成立。腊月，城里又请讲《心经通释》，讲毕已是腊月中旬，王恩洋回南充过年。留厚生、存鉴、一心守院。这一年中除作《新理学评论》外，完成《杂集论疏本事分四品》，共40万字。
　　1943年2月，王恩洋经江津、泸县返内江。这时院中只杨一心一人。马队纵横，时入厨下。王恩洋到后，才商请驻军团长蔡仁清，筑土墙以隔内外。蔡是福建人，法国留学生，明达有礼，对王恩洋极亲善。文教院与军营共处而互不妨碍，多亏蔡仁清关照。存鉴、协尧、寂高比丘先后来院学习，大家饭后一起劳动一小时，整理菜园。其余时间读书，平静而愉快。王恩洋则整天写作。
　　本扬和尚邀请王恩洋游览观音滩，到他的私庙住了五天。
　　由廖泽周、介眉、秉衡、厚生、黄肃方、熊寥笙各出印费万元，又预售二百部，印行王恩洋新著《实有真空中道了义论》、《新理学评论》、《孔子学案》，作为《文教丛书》一、二、三三种。这是东方文教院出版的第一批著作。
　　八月，自流井请讲经。讲经毕，返院，写作《大学新疏》，《大学略释》。八九月间作《孟子学案》。李仲权、廖泽周策划出版东方文教院丛书，恰好适张茂芹来内江，他慨然允诺预定印数之半，于是印成《孟子学案》、《大学新疏》，《老子学案》、《王国维先生之思想》，作为文教丛书第四、五、六、七种。龟山书房的学生阳华任校对，错误极少。
　　1944年正月，自南充返院。陈志灵来院进修。住院学者寂高、存鉴、一心、协尧、志灵、陈祖文共六人。刘厚生往来泸州、内江，王恩洋不在院，即代王打理院务。学生们各自努力学业，并分担院内生活事务。
　　李仲权拿着《哲学评论》找王恩洋，说：“在这本杂志里面，熊十力的《新唯识论答问》，把唯识论观点完全推翻，难道唯识论真要推倒重来吗？”
　　自流井盐商会长罗筱园印送《心经通释》千卷，对文教院尽力护持。富顺巨商余次青听说文教院经费艰难，慷慨发愿，拟为组织董事会，筹募基金，推广出版事业。王恩洋与陈戒予函商办法，请余次青先生在自井召集会议，仲权、泽周及厚生前往开会。自流井方面张绍甫、介眉、罗筱园、曾锡瑜、吴冰国、刘济周、曾子郁、唐述尧、陈戒于等，共同组织东方文教院董事会。公推余次青先生为董事长。筹得基金三百万，同时罗筱园先生每年捐助黄谷七十二石。此外还募集到出版基金数十万，对出版事务，反覆筹商，对研究生尽力吸引、资助。至此，东方文教院基础才算夯实。
　　秋天，董事会共议迁院乐山或峨眉。因为在圣水寺与军队相处，教学场地狭小，不能发展。去乐山找地址，峨眉保宁寺住持慨然许诺以其寺让文教院讲学。对比成都、乐山、内江的印刷成本，以内江最低。印《说无垢称经释》，承印者内江县贞利印刷生产合作社，是槐轩先生的门人所办，不单为赚钱，所以院中书籍先后几乎全部由该社印行，这是内江印刷业对圣水寺文教院的一大支持。九月，把在贡井所讲人生哲学与佛学腹稿写出，十月付印，以作董事会成立纪念。
　　江津中国内学院经费奇缺，王恩洋请准内江文教院院董会每月捐助内学院二万元。
　　赴自井，住罗筱园家。次青、绍甫、介眉、济周、锡瑜、戒于时来聚谈。归作《雪天清话》，编《文教丛刊》，丛刊印成，返南充过年。
　　1945年正月，返回圣水寺。依去年计划，分办研究、修学、问学、函授各部。研究、修学、问学三部共四十人。函授部亦三十人。圣水寺驻军让出房舍数间，修葺备用。行健任教务主任兼教师。何敦厚任事务主任。李仲权讲文学，刘厚生讲《佛所行赞经》，王恩洋任《佛学概论》、《荀子》。四月，行开学典礼，开院董会，招待内江各界人士。
　　4月，李仲权突发重病，五月死。内江各界为其举行盛大追悼会，王恩洋致悼词。
　　《文教丛刊》第二期付印，《荀子学案》写成，即付印。再版《新人生哲学》、《人生学》。暑期忽至，考试毕，王恩洋同行健回南充。院事委托刘厚生主持。
　　下期返院，王恩洋为学生讲《诗经》。作《论建设中国之道》，连同上期所作《论世界大战与人类前途》，编进《文教丛刊》付印。国立中央图书馆来函，代英、美等国五个学术机构索要东方文教院出版物。王恩洋得信，当即汇齐该院先后出版的《文教丛书》、《文教丛刊》各五套寄该馆转赠。并致信该英美五学说机关。
　　印度国际大学中国学院院长谭云山来圣水寺访问。王恩洋赠以《人生学》、《文教丛刊》。谭先生请购《文教丛书》全部。谭先生并约文教院与国际大学合作。
　　编辑《文教丛刊》三、四两期并付印。余次青董事长、陈戒于董事来院，召开董事会，与王恩洋商议院务。年假将近，考试毕，放假。
　　寒假，王恩洋赴成都。莲宗院设宴，韩文畦提商文教院迁蓉事，大家赞同。一致报名加入文教院董事会，计有：邵明叔、卢子鹤、谢子厚、黄肃方、彭芸生、韩文畦、蒙文通、广文禅师。后更加入但懋辛、刘肇乾、王旭东，共十一人。余次青董事长在省，专门到会表示欢迎。这年抗战胜利，政府压缩井盐产量，自流井、贡井盐业转向盐化工寻求出路。
　　1946年，王恩洋返圣水寺，精神不如往年，《文教丛刊》逾期不及编。续讲《诗经》，去年作疏至《秦风》，今年竟未续作。《因明人正理论释》昔年在龟山作成十之七，本期已续成，只差作一叙论，因吐血而未果。二、三月间，重印《佛学通释》，阳华校。四月佛诞，荣昌县李师白请作《佛教宣言》，病中口授，由寂高笔记，成“伟大的佛教”一篇，师白印于荣昌。本期工作，缺少成绩。廖泽周去冬赴沪，代文教院请回《频伽藏》全部，代龟山书院运回《碛砂藏》全部。四月十八日，文教院向许云章廉价购得《四部备要》、及《四库全书》珍本两大部。
　　1947年，东方文教研究院从内江圣水寺搬迁到成都西郊罗家碾，扩大招生。王恩洋获悉黄联科已倾家荡产,于是凑集数千元，汇给黄联科。
　　研究大足石刻和内江石刻
　　王恩洋在内江圣水寺、东林寺和资圣寺看到唐代观音和宋代佛像，都是利用岩壁凿刻而成，气宇庄严，造型宏大，使他大开眼界。
　　1947年正月，刘复生陪王恩洋去荣昌参观新发现的大足石刻。王恩洋惊奇地发现：大足北山的石刻，与内江石刻，作风同，时代同，雕像同，文字也同。
　　王恩洋只看过内江圣水寺、东林寺、资圣寺的石刻。这三座庙里都有观音菩萨的巨型坐像，而以圣水寺的最为宏伟。
　　内江圣水寺的观音菩萨坐像高一丈八尺，有四十二支手，庄严肃穆，高大祥和，为大足北山所不及。北山观音造像很多，但不如圣水寺观音坐像宏伟。圣水寺观音坐像也比大足宝顶的千手观音高大。在圣水寺的这尊观音坐像前，左右两壁上，遍刻小佛、菩萨、金刚、天王，近似北山佛湾，宝顶天堂的各种小造像。在圣水寺观音坐像的右壁，离地两米的一方小佛龛旁，刻有“毕七斋庆过，永为供养，时乃乾宁三年十二月九日，弟子徐庆，为亡妻阿谢造。敬造一佛二菩萨龛一所。”在观音坐像的左壁上，在刻着供养人姓名、男女的旁边，有“大中祥符”落款。坐像两旁透雕着天王像各两尊，三首六臂金刚像各一尊，同大足北山上的天王、金刚，在神态、筋骨上如出一辙，而体型更为壮大。
　　在内江圣水寺正殿后面的多处石窟里，在圆觉楼后面的石壁上，在灵湫泉崖壁深处，雕刻着众多观音菩萨、地藏菩萨、药师傅及小佛像，它们的雕工、神态酷似大足北山的观音、地藏等雕像，不过在造型的端庄、刀法的纯熟、神态的生动上，更胜北山造像一筹。即使用同类神像相比，内江的造像体积更大一些。
　　在圣水寺后面的石窟里，在神采飞扬的众多雕像之间，在岩壁上刻有多处“广政”字样的落款，据此可知圣水寺的石刻，同大足北山石刻同凿于一时，用的是同一种来自印度的粉本，雕工也是同一流派。就连石壁、石碑上的唐、宋题刻，在书法风格上，也跟北山题字相似。北山有一块林见素诗碑，书法瘦劲飘逸，是明碑书刻的上品，最为名贵，跟赵贞吉、高公韶等人在内江西林寺、圣水寺的题刻极为神似。
　　此外，在内江东林寺、资圣寺里，分别雕塑的宋代大佛，气势宏大、神态雍容，衣纹流畅，堪称神品。
　　东方文教院存在的理由
　　1946年夏天，王恩洋写信给曾任清华国学院主任的吴宓，邀请他到内江圣水寺讲学，吴宓动了心。后来，吴宓“即决意要在王恩洋先生主办的东方文教学院研修佛学、佛教，慢慢地出家为僧。”吴宓的想法最终没有实现，而东方文教院的影响力却得到了最有力的证明。
　　在中国抗日战争最为艰险的年代里，王恩洋在内江圣水寺办学7年，写作并印行了他一生著作430万字的一半以上，使东方文教院成为8年抗战期间中国最有民族气节的佛学院，并享誉世界，其成功的原因在哪里？
　　首先，川南有支持他办学的人力资源：泸州刘复生，隆昌黄肃方，内江李仲权、廖泽周、韩文畦，自流井陈戒于、罗筱园，富顺余次青。这些人分为三类：
　　一、以改造传统佛教为己任，利用佛教弘扬民族精神，如社会活动家黄肃方、韩文畦。
　　二、以金融信誉募集办学基金，供给佛学院的日常开支，印行王恩洋的著述，还要按月捐助由吕澄接手的江津中国内学院2万元。如自流井的罗筱园，富顺的余次青，罗筱园是抗战期间暴发的富压全川的盐商四巨头之一。
　　三、创办佛学院，或担任教学工作，如李仲权、廖泽周、陈戒于、刘复生。每年至少有一半的时间，王恩洋要到全川各地宣传佛学救世利民的教义，因此文教院的日常管理和教学，主要依靠李、廖、陈、刘等。
　　其次，王恩洋从独尊唯识论，逐步转向翻新儒学，进而直接评说时局，提倡和平、卫生。他长年坚持一边讲学，一边让学生记录、整理讲稿，然后由自己审定内容，或再加以发挥。所有付印的著述，他都请学生校勘。仅在1943年，他就在圣水寺写作60万字。在19世纪40年代的前5年，中国全民族抗战熬干了最后的骨髓，而在内江，王恩洋的大量著作却得到了及时印刷和顺利发行，源源不断在省内外传播，受到广泛关注和认同。1945年末，英国远东菲洲学院、大英博物院东方图书稿本部、牛津大学、剑桥大学，及美国国会图书馆，就开始搜集王恩洋抗战以来的专著和刊物。这是抗战文化的一个奇迹。他在内江印行的主要著作有：《说无垢称经释》、《金刚经释论》、《心经通释》、《孔子学案》、《实有真空中道了义论》、《新理学评论》、《孟子学案》、《大学新疏》、《荀子学案》、《老子学案》、《王国维之思想》、《儒学大义》、《人生学》、《新人生哲学》。
　　最后，文教院回馈了内江丰厚的人文资源，包括《东方文教丛书》、《东方文教丛刊》，涌现出杰出的内江佛学家李仲权、廖泽周、陈戒于、本杨方丈，它的虔诚、高效和优质的出版商《内江县贞利印刷生产合作社》，以及王恩洋对内江佛教石刻的研究、记载和精湛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