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是正本清源、创宗立说的佛学大师
玄奘是正本清源、创宗立说的佛学大师
俞朝卿
玄奘,不仅是一个虔诚终身的佛教徒、宗教家、一代高僧,而且是难得的中国佛教义理学的全面开创者和奠基人,是创宗立说的佛学思想家,是中国哲学发展的一个有力推动者,是融通中外文化的自觉爱国者。当代著名学者季羡林说:“综观玄奘的一生,无论是在佛经翻译方面,还是在佛教教义的发展方面,他都作出了划时代的贡献。他在这两方面都成了一个转折点。”还说:“玄奘在中国佛教史上是一个继往开来、承先启后的关键人物。他……又是一个很有能力的政治活动家。”这是符合历史实际的一种全面评价。之所以能成为中外景仰的这样一位多方面出众的大家,是由于“玄奘大师之学,精博无涯……其未去西游以前,几已尽习中国之佛学”。“玄奘大师在国内受学十三师,俱当世名宿”。“大师去国……苟遇名师;必从听讲”。“玄奘师在那烂陀寺最久,前后在各处受学计知名者共一十五人,不知名者又有若干人”。正是在这样遍学中外名师,又在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基础上,才能成为继往开来,超越当世,而成千古一僧。以下试逐一分析之。
第一,中国佛教义理学的全面开创者和奠基人。
佛典的释义注疏,是弘传佛教的重要方式。尤其在官吏和知识分子这—‘社会群中,更是这样。虽说,自东晋道生以来,主张“慧介”而得出“一阐提皆有佛性”之新说,在僧界引起轩然大波后,佛教义理日见重视。但毕竟偏重于某宗、某系的若干基本经典。只是到了玄奘时代,佛教传人中国已有六七百年的历史。有的同一经典有几种翻译,至于同—一经典的注疏阐讲,更是多种多样。迨至玄奘,以他独有的社会地位(两代皇帝直接支持),优越出众的主、客观条件(国家译经场等物质条件),故其译经,实际上不少是一种创造性的编著,其阐释、注疏(大多通过其神足窥基等人),更是推进原典本义之高水平发挥。这样,玄奘西行归国后近20年的经论译本,和相应之释义注疏,就成了当时的最高权威,后世的范本。吕激先生讲到,玄奘译经最后四年中以《大般若经》为中心时,强调指出:“这部经应该说是由玄奘编纂的,它全体有16会,从在他前后的有关翻译来看,印度都没有这样的结构”,“他将瑜伽的学说上通到般若,就益见得渊源的深厚了。”还说:“玄奘的翻译,不管属于(近20年中)那个阶段,他都注意学说的源流变化,尽可能地作出完整的介绍。这也可看出玄奘的学问,不但规模广阔,而且根底也是极其深厚的。”季羡林也讲到玄奘译经最合佛典真义时说:“玄奘在佛教史上的地位,在佛教教义中的地位,可以说是既得鱼又得筌(鱼具)的”,“玄奘可以说是代表佛教教义的最高发展”。
第二,廓清源流,创宗立说者。
创宗立说,是佛教中国化的基本特点和基本形式。玄奘创立唯识法相宗,又称慈恩宗,“在隋唐佛学的各个宗派中,慈恩宗被看作最接近于印度佛学的”。(吕澂)它与后来慧能革新创造的、完全中国化的禅宗,恰成一显明对照。“印度佛学(教)从汉末传来中国,直到唐初的几百年间,真正能够传译印度学说的本来面目的,还要算玄奘这一家”。这就成了法相宗与中国佛教其他诸宗,显有不同之一个特质。历史证明,某种宗教或同一宗教中之某一宗派,如中国佛教诸宗,其能否传至广远,是依其与本国国情结合之程度成正比的,玄奘所创之法相唯识宗,尽管在唐初弘传盛极,但与前朝后代的中国佛教其他诸宗相比,未免显得如“阳春白雪”,处于“曲高和寡”之境。故其传至唐末第四代智周时,已经式微了。这里值得进一步研究的问题是,某种意义上也是很有能力的政治活动家的高僧玄奘,何以东学西求,最后创立了这样一个似乎“短命”的宗派呢?
吕澈研究认为,“主要是为求得中国当时(佛教)各家异义的融通”。他是这样论说的:“玄奘对当时南北所传的佛学都作了研究。但是他感到‘各擅宗途’,说法很不统一。后来,……他知道印度有一个最大的佛教学府那烂陀寺,……有一位大家戒贤,正在该寺讲《瑜伽师地论》,这部书通论了三乘的学说,很有系统,他认为可凭借这部书,求得当时各家异义的融通,并解决一些疑难题,就下决心出国。”
季羡林研究后则认为:“玄奘的佛学,是上承真谛绪统,研究了早已流行的毗曼、涅檠、成(实)论之学,也研究了新兴的法相唯识学——《摄大乘论为主》,这和他以后佛学研究方面和赴印求法的目的都有联系”。“玄奘所服膺的是大乘有宗。与空宗表面上稍有不同。所谓‘有’,并不是承认物质世界的存在,并不是不讲‘空’。……但是空宗空得太厉害,什么都空了……连真如、佛性、涅槃,甚至比涅檠更高的东西(按:如佛、佛国等)都空掉了,这……对宗教家本身,好像也断了奔头。有宗在承认我法两空的同时,……小心翼翼地保护着真如佛性的‘有’。这是有其隐蔽的目的的”
两位先生的上述见介,在笔者看来,是基本一致,又各有所侧重。因而,都自有其道理。作为精博无涯的一代高僧,自然对佛学的众说纷纭,不会熟视无睹。作为虔诚一生的佛徒和宗教家,不会,也不可能连佛、佛性、沸国等“空掉”。因而“有”,是当然的。这里似需补充的是,作为个人,玄奘精博无涯的学问中仍有重点。在诸说纷逞中,有自己笃信的选择和主心骨。这些,该是自然而必然的。特别重要的是,社会实践的客观需要,该是玄奘自觉不自觉地决定其西行求法的动机,和返国后弘创唯识宗之最终根由。在儒、佛、道三教并存,而佛教又不被国主(皇帝太宗)十分看重的态势下,在他归途中几次试探,看出唐太宗对其有所重望的条件下,他想以唯识宗升高佛教在唐初并存(儒、佛、道)三教中的地位,以致作为唐太宗意识形态统治之主导成份,主流趋势。这在颇行政治头脑的玄奘来说,也是自然而不难理解的。此外,玄奘毕竟出身书香门第,出家后,也一直处于大和尚、高僧的地位,经常交往的多为高僧、大臣,直至帝王。他的不想,也不理解下层民众迫切需要的是一种最廉价、或最简便的进人佛国的门票。对他来说,是一种历史的当然和必然。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看来对玄奘同样是适用的。因此,客观上与中国传统思维(弱于思辨,长于经验实用)似乎格格不入的法相唯识宗,依玄奘这样身世经历的高僧,自会在所不顾。只要符合佛典真义,高出各家诸说,以期融通,统摄诸说,争取为统治者所赏识重用,从而提高佛教等等,这对玄奘来说,该说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第三,中国哲学发展的一个有力推动者。
玄奘的唯识宗,无疑是彻底的主观唯心主义。作为佛教的一个宗派,它对中国老百姓的直接影响,也并不广泛,更不久远。但我们不能因此而忽视它在中国哲学史上应有的客观地位和作用。有人在一定意义上把玄奘与近代西方黑格尔和贝克来相比拟。前者是说玄奘在自己的领域中是—‘位有局限性和缺点的英雄,后者则指其主观唯心主义之“识”或“心识”,“八识”。相当于贝氏之“物是观念的集合”、“存在就是被感知”的唯心主义公式。这里要请读者特别注意的是:这两位“精微的唯.乙主义”大家,均是出现在18、19世纪资本主发展上升时代的法国和英国。而玄奘则出现在此前长达1000多年之久的中国封建社会盛世。因此,其哲学体系,内容之精微丰富的程度,自然不能作机械的历史类比。但是,正如一位名人说过:“聪敏的唯心主义”要比起愚蠢的唯物主义来,更接近聪敏的唯物主义。玄奘无疑也是一位“聪敏的唯心主义”体系的创立者。关于他的整个哲学思想,近人已有专著。这里仅就其“八识”论,略作分析。
如果说,唯心主义是从根本上颠倒了物质与意识的第一·性、第二性关系的话,那玄奘的“八识”论是双重的颠倒。第一,当是根本上颠倒了客观世界与“识”之第一性、第二性关系。所谓“识所变相,虽无量种”。就是说,由“识”派生世界上万事万物。第二,颠倒了认识、意识发生、发展的客观过程和秩序。即本来是由人们在实践中经眼、耳、鼻、舌、身五种感觉产生的感性认识,经过悟性思维,而达到对于事物的理性认识,形成概念、判断、推理等等。而在玄奘的“八识”中,第。八识一———阿赖耶识,是最高的精神总体。所谓“初能变识……名阿赖耶。此识具有能藏、所藏、执藏义故”。就是说,此阿赖耶识作用大矣哉!它能统摄、包容、决定眼、耳、鼻、舌、身、意、诸识,后者只是阿赖耶识的表现。在玄奘那里,似乎先有或本有阿赖耶识,经过末(地)那识——第7识的中介和过渡,再派生出眼识、耳识等6识。有一个偈语说“阿赖耶识是诸识的根据,因为有阿赖耶识,所以才有末那识生起;依据这个含藏种子的阿赖耶识和作为染净依据的末那识,其余的6识才各各转化而生起,这样才有了一切现象。”在指明玄奘这两个颠倒的前提下,我们不妨在唯物主义基础上读解他的“八识”论,这样就可看到它包含在唯心主义体系中的辩证法认识论思想的闪光。看来,他的前6识,正是人们在实践中产生的诸感觉和表象。而玄奘不自觉地猜测到了,或被迫承认此种生活经验。第7识——末那识,相当于人们实际的思维过程或分析综合等的思虑作用。由此过程,最后得出的概念、判断、推理,以及由此过程后最终形成的假说、理论等等,就相当于玄奘的阿赖耶识。如果这样的读解能够成立,则可以说,玄奘在唯心主义基础上,在中国封建社会上升的中世纪早期,就事实上相当细微地揭示了人类认识过程的辩证法。他之所以能这样,除其他因素外,直接与他个人同时谙熟因明、声明学是分不开的。因为哲学、逻辑、语法本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尽管玄奘学贯中西(印度),深通儒佛二道,在佛教,则和会两乘,博采百家(佛学)之长。但尽管这样,看来他并不相信孔子的“生而知之者上也”之论。这由他的苦学经历可知,从他的“八识”论更可知。如果说,在某种意义上,没有黑格尔哲学,也就不可能有马克思主义哲学,则我们似乎也可以说,没有玄奘的唯识宗哲学,也就不会有慧能的禅学,以致没有唐代佛学,也就不可能有理论化、系统化的宋、明理学。正是玄奘、窥基的精微、细密的主观唯心主义,把人的精神、意识、思维的过程和成果,作了如此缜密的论析,而不是简单地说人的精神、意识就是佛,就是神,而是难能可贵地“创造”了一个唯识法相体系。因此,与其指斥它过于思辨的“阳春白雪”式体系,而致“曲高和寡”,不能广远流传,毋宁说,它从反面刺激,促进了后来更符合中国土大夫和民众心理、国情需要的其他佛教宗派的产生和发展,以致促进了整个佛教哲学和中国哲学的进步和发展。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玄奘及其唯识论哲学,是中国哲学发展的一个有力推动者。我们再不能简单粗暴地说“唯心主义等于荒谬”和“胡说”了!
第四,外尊内重,爱国爱教集一身之千古一僧。
玄奘不仅是一代佛学思想家,而且是一位颇受外尊内重的自觉爱国者,是集爱国爱教于一身,且能终生不渝的千古一高僧。有人说他“还是一位很有能力的政治活动家”或许有点过誉。但自觉爱华夏神州、爱唐王朝却是事实。
玄奘留学印度长达17年,潜心于学。尽管“在印度时其声誉之隆,千古一人”,备受戒日王等优礼厚施,位近法王。在印度本土12国中,那一国都可留下他弘法讲经。但他毫不留恋,始终念念不忘学成归国,以传“正法”。何况,他还是“非法出国”、“自费留学”,似乎更有理由“留印不归”。但他不是这样。好像他也懂得,真要作出贡献还是回国好。在归至西域于阗途中,他即上表唐太宗。后得太宗敕示,降使迎劳曰:“闻师访道殊域,今得归还,欢喜无量,可即速来,与朕相见。”归国后即蒙太宗接见,甚赞玄奘云:“昔符坚称释道安为神器,举朝尊之。朕今观法师词论典雅,风节贞峻,非不愧古人,亦乃出之更远。”唐太宗毕竟是开明君主,不但对其“非法出国”不加追究,反倒勖勉有加。而玄奘亦颇有白知之明,坚信“不依国主,则法事不立”。唐朝有西域突厥之患,玄奘深悟君意,在回国后次年,用了一年(公元646年)时间,就把太宗十分需要和关心的《大唐西域记》写出上呈。此后,即专心译经。译经前后,太宗曾数次劝其还俗为官,秉助朝政,“每思逼劝归俗,致之左右,共谋朝政”。“意欲法师脱须菩提之染服,挂维摩诘之素衣”,但玄奘并无“官瘾”,再三婉言谢绝,继续专注于他的译经事业。太宗居然亦尊重其意愿,不加勉强。后高宗继位,亦如太宗那样待玄奘很好,君臣关系继续融洽相处。大概玄奘觉得他服务于唐王朝的最佳岗位,正是译经弘法,而不是做官,所以他近20年如一日,专务翻译。每天夜以继日,勤奋不辍,除了翻译,还要讲经,“每日斋讫,黄昏二时讲新经论……高论剧谈,竟无疲怠”,他还劝别人“人人努力加勤恳,勿辞劳苦”,直至他本人圆寂为止。在两代帝王面前,作为知识分子的玄奘,大有欣逢盛世,“士为知己者死”的气概和心态!作为爱国者,他似乎认定,只有译经(各宗各派经论)、讲经,才是他服务于社会、国家的无上事业。他真正做到了“学海无涯苦作舟,书山有路勤为径”。对己,学不厌,对人,诲不倦。他给于当时和后人的启迪、学习之处是多方面的。
参考文献
1.汤用彤:隋唐佛教史稿。
2.吕澂:中国佛学源流略述。
3.季羡林:季羡林学术著作自选集——玄奘与《大唐西域记》一校注《大唐西域记》前言。
4.高僧传合集。
5.中国大百库全书·宗教卷。
6.赖永海:佛典辑要、《中国文化精华文库》。
7.任继愈主编:宗教辞典。
8.真禅:玄奘求法之路巡礼记。
9.楼宇烈:佛教思想资料。
(作者单位:苏州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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