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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东凡著:雪域西藏风情录(3)

       

发布时间:2009年04月12日
来源:不详   作者:廖东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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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嘛也加入尼姑的行列
  香色寺过去有个怪现象,不但有尼姑在这里练瑜伽、修禅,许多喇嘛也慕名而来,数量甚至超过了尼姑,颇有喧宾夺主的架势。山上有贡吉夏、康噶玛、雪底等三十多上岩洞,里面的修习者,大都是来自西康、青海的僧人。西藏首席巫师及炯曲杰所在的乃炯寺,每年都有不少僧人来此练功习法,此地不但成了尼姑的密宗坛场,也成了喇嘛修习瑜伽的中心。这所著名尼姑寺的活佛,叫仁增·曲尼旺姆,又称吉尊仁波齐,是位精通瑜伽的女尼,传说她活到一百二十岁圆寂。她死后转生的活佛,却是一名男性。晚近,尼姑寺还有第二位活佛晋美喇嘛,她是一位男性,真是颇为有趣的事情。
  回乡后仍坚持苦练
  还是回到阿旺坚赞身上,民主改革后,她回到山南扎囊县农村,还乡不还俗,每天天不亮仍然到附近的山上坚持修炼。有一回,遇到几个过山的人,问她为什么深更半夜、独自在荒山野岭活动?她"拉索"、"拉索",也没有讲清楚。这几个人看她行动诡秘,又身披白布,还误认为她是空降特务呢!数年之后她功夫大为精进,在农村中传为美谈。前两年,她回到了正在修复中的香色寺,当了一名瑜伽教师。
  香色寺的女活佛
  提起西藏的女活佛,很多人以为只有羊卓雍雪山湖边的桑丁·多吉帕姆,或者以她为模特。其实,在这片信佛者颇多、教派林立的土地上,女活佛决非一个,例如拉萨河下游南岸的香色寺里,就出过一位非常著名的人物:仁增·曲尼旺姆。
  奇怪的女乞丐来到香色山
  藏历火鼠年(1912)春天,一个怪模怪样的女乞丐,转动着很大的转经筒,爬上遍地青松古柏、处处废墟禅洞的香色山,住进峭壁间的一处洞穴,引起周围的农夫和牧人们的极大注意。
  在佛教徒的心目中,香色山是极为伟大和殊胜的。早在12世纪,藏传佛教噶举派祖师帕珠·多吉杰布派弟子克贡·曲吉森格在这里修起第一座寺院,使它成为噶举派八个支系之一香色噶举的中心。二百年后,著名红教僧人贡结朗钦巴从藏东来到这里修炼,香色寺由白教(噶举)变成了红教的圣地。贡结佛法造诣高深,他的著作《朗钦宁底》至今仍为红教徒的重要经典。
  18世纪初年,游牧新疆的准噶尔蒙古首领泽旺绕登,派将军次顿多率领骑兵入侵西藏,声言扶持黄教,极其残忍的摧毁红教和白教寺院。离拉萨只有一二日路程的香色寺,首先遭到蒙古铁骑的践踏,经书佛像被洗劫一空,僧人遭到杀戮,剩下的四散逃亡。从此以后,寺院名存实亡,变成了一堆废墟,只有牧羊人和打猎者,偶尔才来这里驻足。
  不断四处游说和化缘
  过了一些日子,这个女乞丐开始下山了。还是吃力地摇转着巨大的转经筒,口里喃喃地诵着六字真经。她有时沿着拉萨河北上,走遍雅隆河谷所有的庄园和村寨。她给人们念经,做法事,有时还帮助挤牛奶和拾麦穗。她顽强地、不厌其烦地向各家各户募化金钱、酥油和粮食,发誓要从废墟上重新修起泯灭了二百年的香色寺。
  这个女人模样怪、讲话怪、穿戴也怪,谁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甚至不知道她的国籍。听说她要重修香色圣寺,不少人把她的话当成疯话、傻话、大话。人们冷落她、嘲笑她,给了她很多的轻蔑和难看,她反而更加坚决和勤勉。她白天四处化缘乞讨,晚上住在岩洞或者路边。拉萨河下游的桑伊扎,是一处坐落在危崖上的洞穴,就是她经常过夜之所。
  金色寺院从废墟中升起
  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她那不屈不挠的奋斗精神和无比虔诚的态度,终于敲开了拉萨及周围各地贵族、寺院和平民的大门,人们也渐渐地了解了这个神秘的人物的身世:她出生在喜马拉雅山以南,家乡名叫白玛措(莲花湖)。父亲身上有藏族血统,母亲是尼泊尔人。这个藏尼混血儿,从小虔信佛法,研习许多藏经。年纪稍大后,只身翻越白雪皑皑的喜马拉雅山,进入西藏化缘和朝佛。她无所畏惧,心诚意坚,穿过猛兽出没的原始森林,走过强盗横行的藏北草原,朝拜各处宗教圣地,请求高僧大德的教诲和指点。当她怀着重整香色寺的宏誓大愿出现在拉萨河谷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具有高深佛学知识的密教大师了。她的佛学非常精深,三大寺许多格(佛学博士)都夸她不已。她的瑜伽功更是无人可以企及,这种功夫更引起人们的敬畏。这时人们还不知道她的真名实姓,纷纷叫她"玛尼洛钦",意为"念六字真经的大师"。
  玛尼珞钦名声大噪,在拉萨河两岸和雅鲁藏布江中游一带几乎无人不晓,贵族阿沛成了她最大的施主,捐助了大批的钱财和物资;僧官堆龙·色仑玉洁,布施了寺院绘制壁画的全部费用。不少贵族和平民,都对她进行了支援,更多的穷人和乞丐,跟随她上山参加劳动。一座荒废了二百余年的著名寺院,又矗立在古柏丛生、岩洞栉比的圣山上,金碧辉煌,青烟缭绕,规模超过以往。玛尼珞钦把过去的喇嘛寺变成了尼姑寺。
  僧尼香客拥立她为女活佛
  寺院落成之后,她制定了一套非常严格的管理制度和经学制度。寺院生活清苦,戒律严明,学习严格。这座寺院培养出来的女尼,从经学到道德都为人看重。香色寺不但有尼姑,还有喇嘛。许多僧人从西康、安多和西藏其它地方,投奔她的门下,在附近的岩洞和石房子里读经和修炼。每逢规定的时日,她在寺内经堂或寺外园林里讲经说法,听众有时多达数千人,香色山形成了真正的节日盛会。
  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被僧尼以及信徒香客,拥立为"吉尊仁波齐",也就是"女活佛"。这活佛不是前世转生形成,而是自己刻苦修炼形成的,是凭她的道德学识挣来的头衔。藏语叫"让琼喇嘛",意即"自己修成的活佛"。
  穷人、乞丐也皈依于她
  女活佛并没有沉溺于信徒的崇拜之中,她仍然过着清教徒式的生活。当时的摄政王五世热振活佛,提出送给她庄园、牧场和农奴,被她婉言谢绝:"我只求广种福田,不愿做头人领主!"顺便提一下:40年代末,热振在政争中失败,囚禁区于布达拉宫东侧夏青角狱中,她曾利用自己的地位和影响,竭诚相救。热振死后,她又多方援助活佛的亲属,使其在苦难中挣得一线生机。
  每年夏秋两季,她都要亲自背着背架,到藏南河谷和藏北草原乞讨、化缘,夏天化白(酥油),秋天化黄(青稞)。每次从各地归来,除带回大量粮食、酥油、氆氇之外,还有一大群贫苦妇女紧随其后。她们在当时社会走投无路、贫病交加,跟随女活佛上山当尼姑,获得一些简陋的衣食,修习今生来世。渐渐地,许多男性乞丐、流浪汉和苦行僧人,也皈依于她,汇聚于香色寺周围各处。女活佛规定:凡是双脚踩在香色寺地面的人,耳朵听到寺院楼上唢呐起的人,都可以领到同样一份布施,吃到同样一份饭食。因此,依附该寺的乞丐、孤儿、残废者,有时竟达数百人之多。
  她的年龄仍然是个谜
  1953年秋天,女活佛仁增·曲尼旺姆,以极高的年龄圆寂。遗体制成木乃伊存放在该寺主殿的灵塔,接受信徒香客的顶礼膜拜。但她也给后世留下一些谜,至今还为拉萨河谷的人们议论。
  例如她的年龄,谁也说不清楚。很多人亲眼见过她、接待过她、参拜过她、多次听她讲经、请她摸顶,就是不知道她的年龄。很多人都相信她至少活了一百二十个春秋。现任香色寺活佛晋美大师告诉我,他四岁进香色寺时,女活佛已经一百岁了,在她成年之后,女活佛还健在。小时候见她,是那个模样;长大了见她,还是那模样。
  女活佛转世为男活佛
  女活佛的转世,是个有趣的话题。在她圆寂后的第二年,贵族多扎家生下一个男孩,被认定为女活佛的转世灵童。多扎是锡金王族的后代,因而这种转世方法更加引人注目。按一般惯例,男活佛死后转生为男胎,女活佛死后转生为女胎。女活佛转世为男活佛,并担任尼姑寺的法台,在西藏也较为罕见。这位出身锡金王族的活佛,如今,已经三十多岁了,名叫多扎·多吉绕登,孩提时以隆重的仪式被迎进香色寺。随着星移斗转、时过境迁,香色尼姑寺的男活佛,走了一条与原来认定的完全不同的路。他由小学而初中,由初中而高中,由高中而大学,现在担任西藏人民广播电台的文字翻译。随着政策落实,信教自由,被"文化大革命"严重摧毁的香色寺,由政府拨款和信徒集资逐步得以恢复,1985年10月,部分佛像开光,寺院一再派人恭请活佛回寺主持典礼,享受俗人无法想像的尊敬与光荣,却被多扎·多吉绕登委婉而坚决地谢绝,他天天坚持到电台上班,香色寺的事务,只好由他的父母和该寺另一位地位稍低的活佛晋美承当了。
  笔者不见多扎·多吉绕登先生已经几年了,这几年中,西藏许多事情都在变,使人眼花缭乱,不知他是继续在电台上班,还是登上了香色寺活佛的法座?
  巫,是人,又是神;是神的代言人,是人神之间的使者。
  女巫·神汉·巫术之一
  乃炯,往日西藏的首席巫师
  过去西藏大大小小的巫师群中,乃炯神汉毫无疑问地占有领袖地位,他不仅是拥有七千七百名喇嘛的哲蚌寺的预言僧人,而且是历辈达赖喇嘛和"甘丹颇章"即西藏地方的首席巫师,位居三品,尊为大喇嘛,西藏任何一个巫包括拉莫护法在内也没法和他相比。他自称是威猛无比的白哈尔神王的代言人,并且能表达北方护法神王赤烈结波和西方护法神王的重臣多杰常直颠的意志,他降神时讲出的"神谕",具有不容抗拒的权威性。
  与西藏政教的微妙关联
  关心西藏地方政治史的人们不难发现,近几百年来这个神秘世界所发生的一切惊人事件,例如几位达赖喇嘛的转世、几位摄政微妙的政治生涯,几乎都跟乃炯降神有着密切的关系。不但那些权高势大贵族和长官在他面前诚惶诚恐,就是被称为"全知全能"的"雪域之神"达赖喇嘛本人,遇到疑难或迷惘,也得请乃炯预示或决断。这个巫的能耐真可谓大矣!
  末代乃炯神汉曲金青波·罗桑晋美,1959年随十四世达赖喇嘛丹增嘉措流亡印度后,有人对他50年代的"神断"提出指责,甚至要他承担政治和军事活动失败的责任,因此有相当一段时间受到冷落和排斥。乃炯神汉无可奈何,只好以"八年不开口"的沉默表示抗议。后来,这种状况又有改变,好几大活佛,替他讲话。不过这时他已无力降神,在难民村中孤独地离开了人世,终年56岁。
  从国外劫夺来的护法神祗
  我的朋友老王,是早期进藏的医生,50年常常被请进乃炯神邸,医治把这位半神半人式的人物折磨得痛苦不堪的关节炎。他说乃炯心宽体胖,不降神时性情随和、富于幽默感。笔者未能认识罗桑晋美人,但和他降神时的助手岗吉·贡顿苏朗先生有过交往,曾多次听他讲述乃炯神庙和乃炯神汉的来历,这些历史可以追溯到遥远的吐蕃时代。
  公元8世纪末期,雄心勃勃的赞普(藏王)赤松德赞,在雅鲁藏布江修建了西藏第一座寺院桑耶寺。他必须找一位威猛无比的神祗,为这个壮丽辉煌的寺院护法,才能保证寺院和佛法不受亵渎和破坏。依照精神导师白玛郡乃(莲花生)的建议,派人出使巴霍尔国,要请该国的护法神王白哈尔来西藏,因为白哈尔神通极大,当过天上众神之主旺波结钦的护法。巴达霍尔国王拒绝了藏王的要求,他便命令王子牟赤赞布,率领极其勇猛的吐蕃大军,发动了一次劫夺护法神的战争。巴达霍尔王兵败求和。白哈尔神王被迎进桑耶大寺。可是好景不长,半个世纪后,赤松德赞的孙子朗达玛兴苯灭佛,桑耶寺遭到毁灭性的破坏,僧人们被迫改行,有的竟被强制着去做"杀生作恶"的屠夫、猎户,白哈尔神王似乎没有尽到护法的责任。
  被工堂寺住持扔进滚滚波涛
  到公元12世纪末,藏传佛教蔡巴噶举派(白教)创始人喇嘛香,在拉萨东郊蔡工堂地方修建了一座了不起的寺院。桑耶寺的白哈尔神王,被他迎到工堂寺坐镇护法大殿。喇嘛香是一位相信强权解决问题的僧人,修建工堂寺的木材和钱物,不少是他率领徒弟们抢劫来的,这也许是他需要白哈尔护法的原因之一吧!
  若干年后,工堂寺的一位住持与白哈尔神王发生冲突。住持一怒之下,将神王的塑像连同衣袍盔甲通通装进一口大木箱,扔进波涛汹涌的拉萨河。木箱漂流到下游十余公里处,也就是现在哲蚌寺以南的河沿,被一位在山洞里修密宗的喇嘛久巴·绛秋班典得到。白哈尔神王化为一只小白鸽,飞进山下一棵巨大的"朝哇"树间消隐。喇嘛叹息说:"啊卡!本想在山上建一个'乃炯'(小灵地)了。"于是,他和徒北在"朝哇"树周围垒了许多石头,修了一座小小的神坛,供养威猛的护法神。这就是最早的乃炯神庙。
  登上西藏首席护法宝座
  公元1416年,藏传佛教格鲁派(黄教)祖师宗喀巴指示弟子强央曲结,在乃炯神庙上方不远处建成举世闻名的哲蚌寺。该寺第十任法王根顿嘉措,正式请乃炯担任哲蚌寺的护法神。这位法台后来被追认为第二世达赖喇嘛,三世达赖索朗嘉措接着把乃炯抬到黄教总护法的高位,五世达赖阿旺罗桑嘉措掌管西藏政教大权之后,乃炯成了达赖喇嘛和西藏地方政府的首席护法,代表东南西北中五位护法大神,特别是代表北方护法神王赤烈结波和西方护法神王松吉波的重臣多杰常颠决断西藏地方政教大事。
  乃炯的历史虽然带有浓厚的神话色彩,甚至怪诞而不可思议,但确实表明它的渊源非常古老,几乎贯穿整个西藏的宗教文明史。他担任过藏传佛教各个教派例如宁玛(红教)、噶举(白教)、格鲁(黄教)、甚至萨迦(花教)的保护神,从中还可以看出各教派势力消长更替的痕迹。
  哲蚌寺下有辉煌的乃炯神殿
  我不止一次到过乃炯神庙,那是一片坐落在苍苍古树中的藏式建筑群体,精巧而美观。主要有神汉宅邸、护法神殿和喇嘛僧舍三部分。
  护法神殿也是神汉降神的坛城,坐北朝南,有三间大殿。那棵传说中神王化鸽消隐其间的千年古树,仍然保存在西大殿里,挂满神幡、涂满酥油,像谜一样充满神秘色彩,接受无数信徒香客的顶膜拜。东大殿供有吉祥天女班丹拉姆,还有太阳神女尼玛雄罗。虽然是女性护法神,但妇女被禁止入内。中大殿供着威猛怖罗的多杰常颠神,神像前便是乃炯神汉的降神之所。
  大神附体,全身不停地抖动
  降神时,他身穿金甲战袍,胸嵌护心铜镜,俨然是古代一位威风凛凛的将军。左右各一位"贡保"(助手)护持,后面跟一大群待从奴仆,跌跌撞撞从神邸中奔出,先朝北走上三十度斜的台阶,再往西转入护法神殿。这时一百零八位乃炯神庙的僧人,一起大声诵经,使劲吹奏唢呐、法号,敲击皮鼓铙钹,音响之大,震耳欲聋,松烟弥漫各处,把宗教气氛烘托得极浓。"贡保"给他戴上一顶华美的金盔,用盔带死死勒住他的下巴,神汉顿时呼吸短促,面庞红胀,全身颤抖,降起神来。到高潮时,往往蹦离法座,发疯似地舞动刀矛弓箭,前后左右乱砍乱杀,似乎巫师的躯壳里确实装满神的灵魂。发完神谕,神气消退,像倒光了炸糌粑的口袋,瘫在法座上。"贡保"赶紧替他解开盔带,侍从把他抬走或扶走,尽快做种种按摩和搓揉,使其血流慢慢通畅,身体逐步恢复正常。
  藏历正月拉萨传召期间,总有一大队名叫"松穷哇"的古装兵士,前来充当仪仗队,在屋顶平台上煨烧松烟,鸣放火枪,齐唱一种叫"呗"的古老战歌,把他请到拉萨老城旧木鹿寺驻锡,负责主持规模盛大的驱魔送鬼法会。
  通过降神比赛选拔新的神汉
  乃炯巫的传承,既不同于拉莫神汉父子相继,也不同于某此活佛寻找转世灵童,而是另一种更奇怪的方法。据说老巫师死后,护法神就会离开他的躯体,而去找寻找另外的躯体依附,因此要组织专门的班子,千方百计地去发现乃炯神重新附着的躯体。有时西藏地方政府还发布文告,责成各地宗教政府仔细查访,及时报告,不得延误或隐瞒。往往有这样的情形,被发现是乃炯神附体或自称是乃炯神附体的接连呈报上来,西藏地方政府只好委托一位大活佛主持查验,或者用比赛降神的办法看谁的本领高强,或者用抓阄儿的办法确认其中的一个,最后呈请达赖喇嘛批准。本世乃炯巫罗桑晋美是噶顿神汉丹增白乔主持寻找的。现在他已离开人世,不知还有没有新的巫来替补。
  父子相承的拉莫雄姜巫统
  1984年藏历新年,我和已故西藏文联副主席张耀民一道,沿拉萨河南岸进行社会调查,车到距拉萨六十公里处,一座庞大的中世纪宫堡在苍茫古木中昂然挺立。老张告诉我,这是西藏最有名的巫师拉莫雄姜的神宫府邸。过去他在这一带拥有大量土地和农奴,俨然是一个巫师王国。
  关于俏丽尼姑和解放军营长的故事
  老张并没有讲拉莫雄姜降神的情况,而是讲述了巫师妹妹的爱情故事。1953年春天,他参加修建康藏公路,曾在这个迷宫似的城堡住地多日,那里巫师本人刚刚去世,整个"王国"由他的妹妹白玛玉珍主持。白玛是位尼姑,妙龄之际,身段窈窕,举止高雅,对待解放军非常慷慨和热情。向她求婚的达官显贵虽然大有人在,但她却把自己热烈的爱情献给了修路的解放军营长,后来这件婚姻并没有实现,因为当时部队军官和贵族女子结婚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找寻巫师妹妹的下落
  我们走进城堡,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并不是什么神奇华美的楼阁,而是叫人惊心触目的荒凉颓败,只有巨石垒成的高墙还显示出往日的威严肃穆。问坐在门口享受着冬日阳光的几位老太婆,知道这是"文化大革命"破"四旧"的成果。打听曾是城堡女主人的尼姑,都说早已从古老邸宅中消失,不知是死是活,也许从拉萨茫茫人海中还可以找到她的踪迹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女尼姑的身世引起我强烈的关注,回来后我就开始打听她的下落。但拉萨的古城老街密如蛛网,寻找一位消隐多年的女人并非易事,直到1985年10月才从布达拉宫附近某处发现并结识了她,她虽已57岁,仍然保持着良好的身段和楚楚动人的风姿。我暗中佩服老张所言不虚,她并不隐讳自己的过去,而且愿意与我们讲述,不过刚刚讲了二三次,我就调离拉萨,记下的只是这个王国的点点滴滴。
  浪游人自称大梵天神附体
  五百年前,拉萨东边十五公里的德庆桑阿岗寺附近,住着一个脾气古怪的浪游人。有一回路过拉莫地方,突然像得了羊角风一样抽搐,自称大梵天王附体,嘴里发出种种奇怪的声音,舞出种种奇怪的动作,许多差民百姓赶来围观,又惊恐又有趣。接着他抽出锋利的短刀,在石崖上雕刻出一个朗色天王像,自我宣称:"只要朗色天王在此,我拉莫护法的传承不断!"这位浪游人就成了著名的拉莫护法,被尊为天上众神之主大梵天王和司财富的朗色天王的代言人,在他头一次发神的草滩上,修建了一座简陋的玛尼岗圣蓼,专门供他祭祀和降神。
  普通巫师变成三品显贵
  从那时候到现在,拉莫护法传承了整整十三代,延续了几百年。据第十三代护法的弟弟丹增晋美教授告诉我,拉莫护法源起于明代,与宗喀巴大师和甘丹寺有着不可分割的渊源关系。据说明朝曾送给西藏两副甲胄,一副送甘丹寺,一副送拉莫寺。历辈拉莫护法每逢本命年,都要穿上甲胄以避凶险。五世达赖执掌西藏地方下政教大权,拉菲护法地位提高到四大护法之首。五世在赖到北京朝拜顺治皇帝,拉莫护法一直跟随左右。七世达赖离藏返藏,都要请求拉莫护法预言护佑。八世达赖时期,因拉莫护法妄指灵童,遭到乾隆皇帝的斥责,地位也有所下降,但是护法呈送乾隆皇帝的唐卡、法螺、铃杵,至今仍珍藏在故宫。以后历辈达赖喇嘛,也不断地给这个神巫系统以封赏。
  十二世达赖喇嘛赤烈嘉措,授予神汉"达喇嘛"头衔,亲自在封文上加盖自己的手掌印。十三世达赖土登嘉措,把他的地位提高为三品扎萨。这个位置非常显贵,甚至可以与执政大臣噶伦们平起平坐。拉莫还和驻锡在日喀则的西藏第二号活佛班禅关系密切,被尊为历代班禅大师的"乌挟",即守护大神。七世班禅丹白尼玛的认定便是拉莫护法的预言,从此拉莫护法和班禅系统关系更加密切。据说七世班禅曾亲手塑制一个大梵天王神像,派人送到拉莫雄姜神坛供养。传言这位活佛圆寂时,神像上眼里渗出泪水,脸上还留有泪痕。
  拉萨河边有他的巫师王国
  随着政治地位的提高,拉莫雄姜经济实力越来越雄厚,形成一个拥有两处护法神殿、三处喇嘛寺院、八大八小十六个庄园、一座巨大的神宫府邸,管辖两千农奴和奴隶的降神者王国。神汉本人驻锡的拉莫雄姜府邸,是一座高达三层的用巨石垒成的大厦。第一层贮存粮食、酥油和肉食。第二层贮存氆氇、布匹、茶叶、并居住着管家和上等奴个仆。第三层、也就是顶层为神汉及其亲属的居所,有三四十位奴仆专为他们服务。奴仆又分为三等,上等奴仆称为"夏折",即府邸的管家、秘书、神汉本人的亲随;中等奴仆男的叫"森本",女的叫"夏当玛",专管铺床叠被、倒酒斟茶,在类似三合土的地面上或核桃木地板上擦洗打蜡,主人出门时搀扶上马下马、打伞、背包袱等;下等奴仆叫作"朗生",意为家奴,共二十八人,担负着放牧耕地、背水、捻线、织氆氇、磨糌粑等沉重繁杂的粗活劳务。
  降神时有三十位乐师伴奏
  在这个降神王国里,有两处坛场。一处是前面提到的玛尼岗,那是第一代神汉发神的地方,虽然简陋却十分神圣,每月藏历初八,护法必定来这里降神;另一处弗久乔神庙,原来有树林中一处别墅神汉全家游玩,后来青海德庆滚寺夏仲嘎波(白佛),将它改建成供奉白梵天王的寺庙,拉莫神汉大部分降神活动,都在这里举行。庙里有专为降神服务的三十位僧人,主要职责是隆神时演奏各种宗教乐器,例如法号、唢呐、铙钹、羊皮鼓、人骨号等,制造一种使人心烦意乱的狂热情绪,召唤远在白云蓝天之上的神尽快附到降神人的身上。拉莫降神的姿势比较特别,和乃炯、噶顿神汉颇为不同。他站在一张价值昂贵的老虎皮上,用金箭戳住算了的肚皮,同时让头上的白海螺颤悠抖动。拉莫护法降神时,有时降静像,即仓巴白梵天王,这是天上最高的神祗;有时降猛像,即犀甲护法色丑巴,据说这是噶当派大师俄·勒白西绕请来的神。每年藏历正月初四,拉莫神汉要到拉萨布达拉宫,给达赖喇嘛作例行降神。除秘书、知宾陪伴外,还专门从木鹿寺调聚十位喇嘛,演奏降神音乐,藏语叫"古西当"。此外,拉莫神汉还要定期前往日喀则为班禅大师降神祈福,消灭祛病,藏话叫"藏帕",意即"驾临后藏"。
  神圣巫统只传骨头不传血
  拉莫雄姜神汉父子相传,所谓"只传骨头不传血",按西藏的说法,男性以骨头相传,女性以血相继。种姓高的人,骨头高贵,反之则骨头低贱。假如一位拉莫神汉没有亲生儿子,等于宣告这个降神王国的毁灭。西藏贵族在财产和政治地位承袭上相当松散,女婿和儿子一样有继承权,某些贵族甚至有意让儿子当僧人,女婿承袭爵位,以扩大自己的政治宗教两个领域的实力,但拉莫雄姜神汉是绝对不行的。女婿不能继承,养子、继子、外甥、侄儿都不能继承。神汉的儿子被称为"宇以",即"骨头传承的后代",又叫"达穷",可译为达喇嘛的后备者。他们从小接受严格的降神训练,掌握相当的"气功"。第十三代拉莫雄姜神汉名叫古丹坚赞,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位美丽的尼姑的亲哥哥,二十六死于高血压,留下唯一的儿子宇色·才旺朗杰,虽经二四世达赖批准,举行过正式降神庆典,但很快就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长期担任西藏军区文工团的竹笛和黑管演奏员,放弃了拉莫难姜的贵族头衔和降神职业。他的母亲拉莫夫人,出生显赫的敏吉林家庭。丈夫去世后,还非常年青,在桑耶寺一次热闹的跳神庙会上,和普通人家出身的青年仁钦维色邂逅,冲破了阻力,结为夫妇。现在他们膝下儿女成群,但他们的儿子是不能称为"宇色"或者"达穷"的。当然随着时代的变化,藏族年青一代已经有了新的精神面貌和理想追求,不会留意降神者的"殊荣"了。
  附记:本文部分材料由拉菲·白玛玉珍提供。1997年7月15日,笔者从林芝地区回拉萨,路过达孜县拉莫乡,顺便拐进拉莫强久乔寺一看,发现这里已经修复,神像大部分已经归位,十多位僧人还在大殿诵经念佛。他们说前世拉莫神汉的宇色·才旺朗杰,也就是有着二十多年军龄的那一位,前些年去印度探亲,便一直留居国外,重新操起了降神生涯。
  丹玛森康女巫的神话与现实
  几乎从我进藏之日起,就听说了这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名字。因为我的熟人和朋友,总在各种场合提到她,而且总是带着某种恐怖意味或崇敬情绪。但真正对她有所了解,还是近几年的事。
  她说是雪山神女附体
  西藏的女巫很多,其中地位最高、名声最大的,便是丹玛森康。她是黄教根本道场哲蚌寺的护法,降神时自称阿尼玛卿雪同山神女丹玛扎吉玛神女附体。这个神女原是苯教的古老山神,公元8世纪时密教大师白玛君乃(莲花生)自称把她降伏,使她成为藏传佛教十二位女护法神之一。
  丹玛森康女巫住在哲蚌寺东侧,那里有一座白色神宫。她在神宫里修行和降神,也在这里生儿育女、繁衍后代。她不但可以结婚,而且必须结婚。婚后至少要生一个女儿,并且把降神术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她,因为丹玛森康的巫统是母女相承的。假如某一代没有生女儿,等于宣告这座神宫末日的来临。不过,直到这代巫女洛桑次珍为止,还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给达赖喇嘛送雪狮的乳汁
  丹玛森康女巫的传承几乎和哲蚌寺本身一样古老。传说神女曾给达赖二世根敦嘉措奉送过阿尼玛卿雪山的雪狮之奶。有一天,根敦嘉措正在该寺一个叫"甲"的僧院里闭目静修,忽然看见一位美丽的牧女,骑着金色的牝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捧出精巧的陶罐,微笑着说:"大师,我是安多阿尼玛卿雪山神女,特意给你送来洁白的雪狮乳汁,喝了不但能延年益寿,而且佛法将大为精进。"根敦嘉措非常高兴,伸出无名指弹洒数滴,祭奠天神、地神、龙神,自己抿尝三口,将剩余的倒进一口供哲蚌寺七千七百喇嘛饮茶的巨型铜锅,招呼所有的僧人都来享受雪山神女布下的恩泽。直到今天,哲蚌寺僧人还相信,第四轮茶里有雪狮奶!当全体僧人集中措钦大殿,边喝"芒恰"茶边进行祈祷的时候,总有一名年轻僧人用充满渴求的嗓音唱诵:"雪山女神呵!请进来吧!请进来吧!"他们似乎看到女神骑着金鹿,从容微笑着进来,将雪白的狮奶倒进茶锅,于是每人掏出足足可以装三四磅水的大木碗,斟满酥油茶,喝得有滋有味。也许是想像中的狮奶发挥了奇特的效用,他们诵起经来特别有力气,如汹涌澎湃的海涛,翻腾不息,把巨大的经堂也震荡得"嗡嗡"作响。
  第一位丹玛森康女巫的出现
  到五世达赖阿旺罗桑嘉措的时候,格鲁派掌管了西藏的政教大权,据说在当时,拉萨出现了一件颇为轰动的社会新闻。一位拉萨北郊娘热山沟的妇女,自称雪山神女丹玛扎吉玛附身,开始给周围的僧俗信徒降神,预言祸福吉凶,因为隆神很灵验。色拉寺、哲蚌寺都来争,后来这位妇女有两个女儿,一个为色拉寺降神,另一个迁到哲蚌寺后面的乌孜山间,专门为哲蚌寺隆神。这座寺庙与阿尼玛卿雪山有拳"甲"、"帕底"和"广如"三个僧院,给这位妇女提供了相当数量的财物、土地和农奴,并且在寺庙东边陡峭的山坡上,修了一座颇为壮观的丹玛森康白色神宫,作为她居住和降神的坛场,她就是丹玛森康第一世护法女巫。从那时到1959年已经三百多年了,女巫世家传承了十几代。上述三个僧院一直按照当年"活着管人,死了管尸"的诺言,管理着一代一代女巫的出生、教育、婚姻、丧葬事宜。可以说,丹玛森康女巫是哲蚌寺这个男性世界里唯一的妇女,而且是地位极高的半人半神式的妇女。
  高僧活佛也匍匐在她面前
  哲蚌寺每年为雪山神女举行的两次盛大祭祀活动,都在寺院后山"哲蚌乌孜"神殿举行。夏祭,藏话叫"雅索",是藏历六月十三到十五日;冬祭,藏话叫"贡索",则在藏历十月初一到初三举行。祭祀的目的是为了让雪山女神更加卖力气地保护寺庙和僧人的利益,更加勤快地送雪狮奶汁。全寺院最有权势的大喇嘛,包抱"拉基"(寺庙管理机构)的长老们,都要气喘吁吁地爬到悬崖陡壁上的"哲蚌孜"神殿,匍匐在雪山神女的代言人丹玛森康女巫面前,恭听她用鹰一般的叫声发布种种"神谕"。
  丹玛森康女巫还经常出入布达拉宫和罗布林卡,给达赖佛爷降神,帮助这位"全知全能"的活佛决断许多令人头痛的问题,当然她只是传达神的意见。我的朋友次仁多吉,曾当过布达拉宫司库坚赞的佣人,常常跟随主人迎请丹玛森康。他还亲眼看到过拉萨各大护法群聚布达拉宫顶层日光宝殿集体降神的热闹场面。降神时,即使是威名赫赫的乃炯护法、噶顿护法、拼莫护法,都只能在日光殿外蹦跳喊叫,唯有丹玛森康女巫可以进入殿内,与达赖喇嘛平起平坐,这在西藏妇女中恐怕是绝无仅有的。达赖喇嘛的住处,只有两个女人可以进去,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是丹玛女巫。
  降神时发出雪山神鹰的叫唤声
  丹玛森康女巫降神的过程大致是这样的:先由佣人帮她穿上七彩斑斓的缎子神服,胸嵌闪闪发亮的护心明镜,头戴饰有金塔和五佛的美丽金冠,冠前坠满七色流苏珠串。两个"贡保",也就是降神执事将她护送到神坛坐定。然后紧系帽带,巫女立刻面目红胀,两眼呆滞,全身颤抖,如同雪山女神的神灵附在了她的体内。求神者来到她的面前,献哈达、献酒,陈述自己请求神解答的疑难。接着,巫女口里发出一些尖利的声音,据说这是鹰的叫唤,谁也弄不清这些声音的含义。只有女巫的"仲译"(秘书),自称不但知道其中的含义,还可以把它翻译出来,记在铺了一层薄薄的白土的木盘上。事后女巫神气消失,由佣人或"贡保"搀扶着甚至抬到另外的屋子,在身上洒一些凉水,使她慢慢清醒。至于解答求神者疑难的事,她倒十分省心,交给"仲译"全权处理。末代丹玛女巫的"仲译",就是她的丈夫色朗·平占堆,他们之间的配合默契,是不而喻的。
  许多巫女神汉降神时,都是挥刀舞剑,连蹦带跳,但是丹玛森康不行。据说当年白玛君乃(莲花生)降伏阿尼玛卿峰这位雪山魔女的时候,用捆妖绳牢牢地捆住了她的手脚。一千多年过去了,绳子似乎并未楹开,她们降神时,只能身子抖抖嗦嗦地扭动。
  女巫有女巫的难言之隐
  哲蚌寺奔布热僧院有一位叫乌坚乌珠的老喇嘛,曾经当过丹玛森康的"贡保"(执事)。他很有感触地告诉我:其实,降神也是一件苦差事,两根帽带一紧,血脉没法畅通,整个身子难受得要死,时间长了还会昏厥,所以"贡保"掌握降神的时间特别重要。有些新降神的人,屎尿都拉在裤里,他们必须穿鹿皮裤羊皮裤,以免弄脏神坛和袍服。
  我头一次看见丹玛森康女巫活桑次珍,是1975年秋天。当时我路过哲蚌寺下的唐坝村,遇到一位五十岁左右、装束极为普通的农妇,赶着一大群毛驴往地里送粪。同行的农民带着异样的神情告诉我,这就是赫赫有名的丹玛森康女巫。民主改革时,她和丈夫儿女从山上的神宫搬到山下唐坝村的破旧土屋,成了自食其力的农民。她很能干活,又善于持家,日子过得还不错。十年后的1985年秋天,我专门骑车到唐坝村拜访她。那座破旧土屋已改造成漂亮的藏式庭院,台阶上下各种鲜花开得热烈红火。女巫本人刚增补为拉萨市夸城关区政协常委,她的丈夫色朗·平措占堆在西藏大学执教。色朗·平措占堆是十三世达赖的亲属,也当过洛桑次珍降神的"仲译"。他们共有四儿四女,有的已经结婚,有的参加了工作。因为第二天全家要去罗布林卡联欢,所以气氛热烈而忙碌,不少人都来请女巫本人帮助酿酒。也许他们还坚信女巫酿的酒里会掺进阿尼玛卿峰的雪山狮奶,可延年益寿、如意吉祥。临走时,洛桑次珍对我说:"降神很伤身体,丹玛森康的女巫都短命,好几位只活到四十四岁,我的祖母长寿一些,也是四十六岁就死了。我今年五十七岁,身体还相当好,也许是多年没有降神,而且参加了劳动生产的缘故吧!"
  说完她自嘲自解地笑了一下。我觉得她说得很有深意,似乎在思索到底是做人、还是做神的问题。
  据说,哲蚌寺有的僧人想让她的长女德清次珍接替母亲的位置,担任丹玛森康女巫。德清是个文弱的女子,有一副好嗓音,在当地藏剧团中扮演朗萨姑娘。丈夫叫晋美,是农垦厅汽车驾驶员。她会不会担任这个颇为神秘但已过时的角色,暂时难以说定。
  巫,是人,又是神;是神的代言人,是人神之间的使者。
  女巫·神汉·巫术之二
  噶顿神汉降神趣闻
  西藏堆栈龙德庆县县治的北面山上,有两座奇特的崖峰对峙,形成峡谷,深处那一白色城堡式建筑,便是著名的噶顿神汉驻锡和降神的地方--噶顿神庙。
  噶顿神汉自称是南方护法大神云登结波的代言人,对西藏地方政治和宗教很有影响力。末代降神者,丹增白乔,一边为达赖喇嘛和西藏地方降神,同时还担任神庙附近东嘎宗宗本,是显赫一时的人物。他是僧人,但是有老婆孩子。他和妻子领着七个儿女,住在颇带神秘和恐怖意味的"噶顿森康"宅邸。1959年,也就是藏历土猪年,这位人神之间的"使者"流落国外,最后客死异域他邦。我因进藏较迟,未能与他结识,只是从一些人口里,得知他降神的情形。
  他的仆人亲眼所见
  堆龙德庆县东嘎乡农民朗杰是我的至交,少年时代当过丹增白乔的贴身佣人,伺候他降神达三年之久,他曾这样告诉我-- 
  降神在护法神殿进行。丹增白乔神汉还没有出场,神殿的气氛已经非常紧张肃穆。执事喇嘛、诵经喇嘛、奏乐喇嘛,还有称为"贡保"的降神助来来去去,声音压得很低,脚步沙沙作响,几百盏酥油灯闪闪烁烁,把人和护法神像的影子拉得时短时长、忽高忽低,叫人感到庄严而恐怖。降神开始,盘坐在垫子上的六十个僧人,齐声吹奏"迎神"乐曲,一下子打破了神殿可怕的寂静。乐声尖利激昂,不厌其烦的重复,好像一群虔诚的苦行僧,跪在屋顶声嘶力竭地呼喊护法大神的名字,请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挣脱其它神务到人间来一遭。也是在这个时候,身材魁梧的神汉丹增白乔,由七八个侍从拥架,几乎脚不挨地的飞奔进来,砰然一声跌坐在降神榻上。他身穿非常宽大的黑色战袍,袍子上有许多圆鼓鼓的眼睛,表示护法大神能把什么都看个透。两位助手抬着一顶特制头盔,熟练地扣在他的脑袋上。据说头盔有"一藏克盐"的分量,重达四十多斤,不管神汉身体怎样健壮,或者修过瑜伽、气功,反正压在脑袋上够沉的。助手们抓住盔带使劲地勒,并且打结扣死,神汉喘不过气,脸色立刻大变,眼睛朝上翻,口里冒沫,这是神灵附体的征兆。请神人赶紧凑过来,都是些官员、贵族、大喇嘛,或者达赖喇嘛派来的代表,一边打恭作揖献哈达,一边提出请神预示或解答的问题。两位助手扶住他的头盔,有节奏地前后晃动,表示神在听。神听过申述,开始激动了,全身像风吹树叶,簌簌发抖。有时"噌"地蹦离神榻,应着羊皮鼓的节奏,跳开了威猛狂躁的神舞。人不讲话,只是像马一样鸣叫,谁也听不懂他的意思,唯有神汉的"仲译"(秘书)理解其中的"神义",用竹笔沙沙地记在铺着细沙或白粉的木盘上。神汉叫嚷一阵,"仲译"记一阵;叫嚷完毕,神所消失,脖子朝后一仰,再也问不出半句话来,说明神灵已离开他的躯体归天去了。两位助手赶紧左右配合解开勒在他脖子上的盔带,由几个喇嘛抬进另一间屋子,放倒在羊毛垫上,交给贴身佣人朗杰照管。
  丹增白乔黝黑粗壮,躺在那里像一尊凶猛的护法神。每回降过神,全身还跟筛青稞一样不停地抖动,嘴里"哎罗罗"、"哎罗罗"发了种处痛苦的呻吟。解开他的衣袍,所有的衣服都通体透湿,就像刚从拉萨河里捞上来的一般。朗杰一边往神汉口里灌凉水,一边搓揉按摩他身体的每一部分。大约半小时或40分钟之后,丹增白乔才慢慢活过来,恢复人的神态。
  小巫见大巫
  西藏有大巫,也有小巫。大巫坟为官府、贵族、寺院护法;小巫只能替平民百姓和村寨、部落降神。正像小官年年要晋见大官一样,小巫也要在规定的日子参拜大巫。参拜还有一套非常有趣的仪式,把"小巫见大巫"这句头禅形象化、戏剧化了。
  每年藏历正月初三,是东嘎宗所有溪卡村压的小巫参拜噶神汉这个大巫的日子,当地叫"噶顿次松节"。我认识的两三个东嘎地方上的小巫,给我描述过当时的情景。
  节日很隆重。初三绝早,各村、溪的差民百姓,不论男女老幼,都穿着非常古怪稀奇,色彩缤纷,眩人眼目,热热闹闹地沿着大路小路汇聚噶顿神庙。
  神庙一派节日气氛,屋顶上的五色经幡、门窗上的三色彩布,都重新更换,在明丽的阳光中哗哗飘舞。僧人们在各处煨起香草香树,香气在整个寺院流溢,青烟袅袅飘入蓝天白云。石块铺成的大院里,三面都是回廊。小巫们进庙后,回廊立刻变成许多个神坛,所有女巫神汉,一个接着一个,很卖力气地降起神来,用自己的绝招吸引满院的僧俗群众。有的蹦跳,有的吼叫,有的舞动刀枪长矛,大砍大杀,有的抛甩绳索满院子乱跑,实际上这是一年一度的降神大赛。就在这个时候,大巫噶顿神汉头戴三只眼睛的"赞厦"神帽,身穿有更多眼睛的黑色战袍,由许多侍从、喇嘛簇拥,出现在坐北朝南的护法神殿的神榻上,于是所有的小巫身上像触了电、发了狂一般,一边扭曲颤抖着身子,一边亲热的喊叫着,从各个方位朝噶顿神汉奔去。他们舞过大院,舞上台阶,舞到护法神殿大门外便徘徊不前。因为不是所有的小巫都能凑到大巫身边去的,只有东嘎神汉阿布力有此殊荣,要以一直来到噶顿神坛跟前,不停地顶礼膜拜,用脑袋摩擦神的双脚,嘴里唧唧哇哇,吐出许多极其温柔的声音,噶顿也用前面讲过的马叫作答,总之诌媚讨好在到了肉麻的程度,连官场的老油子也自愧不如。据当地说法,东嘎神阿布力是噶顿神的管家,而在现实生活中,东嘎的降神者甲措桑丹又是丹增白乔的得力助手,他们的关系当然不一般。我认识甲措桑丹,他是一个社会经验极其丰富的人物,和平解放后不降神了,学会了木匠、石匠、砌匠多种手工艺技术,现在又当上了堆龙德庆县政委员,开了一家甜茶馆,各种环境似乎都能适应。
  言归正传。噶顿神汉与东嘎神汉亲热够了,开始走出神殿,接受所有小巫的参拜。小巫并不比东嘎神汉逊色,磕头、顶礼,每个人嘴里都喋喋不休,争着把积累了一年的事情向大巫代表的大神汇报。随后噶顿神汉由两个随从扶持,围着神庙的围墙一边转圈,一边降神。降累了,坐在随从带来的椅子上喘息着喝酒,所有小巫跟在后面,也是边降神边赶路,最后面是成群结队的差民百姓,这些活动给他们带来极大的乐趣。
  转经回到神庙大院,大巫小巫都失掉神气,按地位高低排列座位,观看噶顿神庙的宗教舞蹈,藏语叫作"羌姆"。"噶顿羌姆"很热闹,喇嘛们有的扮咒师,有的扮死神,有的扮长叉角的野鹿,有的扮大脑袋娃娃,还有位喇嘛扮演噶顿神汉,模仿他降神的姿态,简直惟妙惟肖,逗得全场哄笑不已。
  噶顿次松节最精彩的项目,恐怕是结束时的集体歌舞娱神。各村各溪的男男女女,把自己的巫女神汉围在当中,大家拉手成圈,顿地为节,跳起这块土地上最古老最深沉的圈舞。歌舞间每个人拿出自己带来的酒,请巫们喝,请邻居亲友喝,自己也不停地喝。酒碗不停地传,歌舞也不间断,他们希望用歌和酒,娱乐家乡的守护神,请他(她)们不要向天上的大神胡乱汇报,同时保佑家乡庄稼好、牲畜好,亲戚朋友长聚不散、消灾灭病。实际这也是当地一年一度的歌舞大赛,谁坚持到最后,谁就是整个地区的歌舞冠军。因此直到最后,人也醉了,巫也醉了,大家才你搀着我、我扶着你,拥着本村本溪的巫,东倒西歪地离开神庙,一路上还在喝着酒、跳着舞、唱着歌,荒山空谷到处歌声四溢,直到夜半更深。据说和平解放后,东嘎村民曾经在歌舞上战胜了所有的对手,东嘎的神汉当然也大出风头,因为他们跟部队文工团学习了新疆舞、蒙古舞,还借了服装道具,一下子吸引了所有娱神的百姓,包括许多小巫也离开了本村的圈子,跑来看东嘎村的精彩节目。
  "仲译青波"这样告诉我
  西藏自治区政协副主席士登丹达,原是西藏地方政府的仲译青波,即大秘书长。1982年冬天,他虽然卧病在床,仍然绘声绘色地给我描述昌都战役后,乃炯和噶顿神汉在罗布林卡一次降神的情形。
  昌都战役的消息传到拉萨,贵族上层一片惊慌。当时是老朽昏聩的大扎活佛掌权,十四世达赖丹增嘉措还没有亲政。经过最高会议也就是地方政府高级官员和三大寺高级僧侣商量好几天,谁也提不出或者是不愿提出解决危机的办法。最后郑重其事地作出一条决议:请西藏地方政府和护法大神的联络者乃炯和噶顿神汉降神,也就是说由神来决断这件事。
  两位神汉被请到罗布林卡夏宫,在达赖和大扎的面前开始降神。噶厦和译仓的主要官员提出两个问题,一是打还是和?二是谁来掌政?乃炯神汉先降,因为他是首席护法,地位比噶顿高,神威也大。他降了一阵子,没有作出任何实质性的解答,便神气消失,成了一个普通人。不得已又请噶顿神汉降,他蹦跳了几下就想溜掉。这时仲译青波群培土登慌忙上前,焦急不安地请求道:"神呀,这次请求的是关系到西藏政教存亡、众生命运的大事,我们肉眼凡胎,无法决断,请神睁开慧眼,预示今后怎么办?"一会儿两脚蹦跳,扬起满屋灰尘,最后他匍匐在达赖面前,连哭带喊地说:"只有如意至宝达喇嘛秉政,才能给众生带来安宁幸福!"这时,坐在达赖身边的摄政大扎活佛,还有大扎活费的总管扎萨丹巴塔青,神色大变,脸色铁青,在坐的官员非常尴尬,决定再请示乃炯神汉,谁知乃炯已打马回寺。于是火急火燎地把他追回来,降了一阵子神,他说:"我早说了,就是噶顿那个意思!"这次神断,导致了大扎辞职和十四世达赖亲政,但"神断"后边的种种内幕,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从普通藏兵到宫廷护法
  多吉雄丹,意为大力金刚,他是藏传佛教格鲁派的重要护法神;雄丹神汉,是护法神的代言者,在西藏各界乃至地方政府中,均有非同一般的地位。近代雄丹神汉,随着政治上的风云变幻、沉浮起伏,荣辱俱加。兹纪传闻,以飨读者诸君。
  阿里活佛的幽灵
  关于雄丹护法神的缘起,十六世纪第穆活佛的公子、西藏著名摄影家旺久多吉告诉我这样一段传说:五世达赖时期,哲蚌寺阿巴扎仓的阿里活佛仁增·扎巴坚赞,因为教派之见获罪于西藏地方政府。当政者将阿里活佛逮捕并下令处死时,活佛早已炼就金刚法体,无论刀砍斧劈,都伤不了他半根毛发,倒使行刑者狼狈不堪、无法交差。阿里活佛可怜他们,便告诉他们一个诀窍:"好多好多年前,我前世的前世,吐痰不留神,噎死过一只小蚂蚁。这笔孽债欠到今日,也许该还了。你们是杀不死我的,但是可以噎死我!"行刑者拿来一些哈达,准备用来堵塞他的口。活佛悄悄吩咐侍从,点一根藏香,并且不停地祈祷:"烟啊,快上升,快上升吧!"当行刑者用哈达堵住他的嘴巴、即将断气的时候,他的灵魂便脱离其肉体,随着烟云飞向广阔的天宇,成为一个不可屈服的幽灵!
  萨迦法王也无法对付
  阿里活佛的幽灵,在城市乡村到处游荡,制造出种种令人不安的事端。当政者恐慌起来,请求专门调伏妖魔的萨迦法作法。法王使用滚油护摩仪轨,用符咒拘来阿里活佛灵魂,准备用沸腾的油将其制服。法王刚刚作法,突然有一只粗黑的手,钳子般地抓住他,耳边响起威严的怒喝:"我不是魔!我是护法金刚!我是贡布古!"法王大吃一惊,最厉害的法术也不灵了。
  有一天,五世达赖正在坐静,忽然发现屋宇左摇右晃,登上楼顶,看见阿里活佛的幽魂,用一根极大极长的棍,撬得布达拉宫东倒西歪。于是亲自封他为大力(即多吉雄丹)护法大神,在拉萨南城修造"召底康萨"神庙,作为其接受人们顶礼膜拜的香火地,允许他附于人的体内,预言祸福吉凶,这便是多吉雄丹神汉。唯求其灵魂不要再东游西荡,制造种种骚乱和不安。
  传说也许是荒诞的,但曲折隐晦地反映了当时西藏的教派斗争。我认为:阿里活佛在拉达克有寺庙和庄园,是否在拉达克王与西藏地方政府的战争中,因为倾向拉达克王德勒南结及其信仰的白教而受到惩罚?旺久多吉先生否定了我的看法,他说,阿里活佛仁增·扎巴坚赞是最正统的格鲁派僧人。他是因为直言反对五世达赖某些非黄教即信奉红教举动而获罪的,正由于这样,他才能成为坚决保护格鲁派寺庙及其利益的神祗。旺久多吉说的也许比我在理。
  总之,从公元17世纪开始,多吉雄丹护法大神开始出现,他的代言神汉也一代一代传承至今,转辗轮换了二十余位了。
  普通藏兵突然变成护法大神
  与我共事二十年的益西,原是拉萨北郊巴龙日朱小庙的学僧,寺庙主要供奉多吉雄丹及春代言神汉,寺庙至今保存尚完整。益西当过神汉的侍从和降神时的唢呐吹奏者,他多次谈起前一代神汉的"奇遇"。
  、四十多年前,驻扎在拉萨北郊的藏兵第二团第四营,有个很普通而且很穷困的兵。有一天,营长派他到附近的多底沟电站干活,这个兵对机械一窍不通,一只手卡进轮转的机器,居然奇迹般地退了出来,没有被轧断。恰好这个时候,老雄丹神汉病死了,一直未能找出新的神汉。主持物色亲神汉的久基·帕崩岗大活佛,听到这个奇闻,立即产生了强烈的兴趣。他认为,一只机器也轧不断的手,肯定是护法金刚的手,因为金刚无坚不摧。帕崩网活佛稍加验证,认定这个兵已被多吉雄丹大神附体,于是毫不犹豫地把俘扶上巴龙日朱庙的护法神汉宝座。
  一个穷得叮当响的普通藏兵,一夜之间成了具有全藏影响的大巫师,有了官职、有了地位、有了好几处降神的坛场,有了庄园、农奴和土地,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他娶了两位妻子,一位是多底山沟甲噶水磨的女主人,本身就是女巫;另一位是女巫与尼泊尔人姘居所生的女儿,原先嫁给一个银匠,雄丹神汉把她要回来,成了自己的小老婆。
  在激昂的鼓乐中跳起神舞
  益西从小擅长唢呐,经常为雄丹降神伴奏。他说,雄丹降神,很像一场狂热的舞蹈表演。先由两位身着绛红色袈裟的小场,用稚嫩的声音高喊三次:
  大神多吉雄丹来了!来了!
  从北方香拔拉极乐世界来了!
  于是,恭候已久的喇嘛乐队,在护法神殿一侧,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大法号沉洪悲壮,腿骨号尖利中啸,金唢呐热烈呼喊,羊皮鼓嘣嘣跳荡。演奏进入高潮,多吉雄丹神汉出现了。他头戴大锅盖般的"唐秀帽",身穿绘有无数眼睛的长袍,双手甩动着勾命索,踩着动荡不安的鼓点,跳动着奇特的舞出场。他左边跳,右边跳,舞步高,舞步低,一直舞近他的法座,捧起头盖骨制的酒具,猛烈地喝青稞酒,喝得满脸红胀,全身瑟瑟打颤,好像护法神已经进入他的体内,他已经不是凡人俗体,而是大力金刚的化身,可以预言祸福、解答疑难、驱魔捉鬼了。
  请神的人战战惊惊,磨蹭到"神"的面前,献哈达,献钱帛,诚惶诚恐,结结巴巴,陈述自己的愿望。神汉并不用言语回答,只用一种喊叫表示,由文书用竹笔写在沙盘上,再向请神者宣谕。
  在政治风云中沉浮
  过去,在西藏巫师群中,雄丹只能算二等神汉,自从这位藏兵被帕崩岗活佛选中,情况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帕崩岗活佛是赤江活佛的经师,赤江活佛是十四世达赖的经师,两位大活佛都推崇雄丹护法,帕崩岗为其制定供奉仪轨和音乐,赤江将其形象绘成"唐喀"(卷轴画)并亲自挂进达赖经堂。于是雄丹身价倍增,与西藏头等神汉乃炯、噶顿、拉莫、桑耶并驾齐驱,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几年前,有位名叫德吉的女子,从印度探亲归来,跟我谈及雄丹神汉的处境。1959年春天,神汉流落到了印度。那时,流亡国外的许多政教两界人物,纷纷责难首席护法乃炯降神不灵,预言错误,造成无可挽回的败局,对其神性表示怀疑,要求取消他首席神汉的资格。而雄丹,因为有赤江活佛作为靠山,地位越来越显赫。乃炯对上经非常不满,八年不肯开口,大概是无声的抗议。到了本世纪70年代末,情形又发生了变化。十四世达赖周围的一些重要人物,开始为乃炯神鸣不平:"自古西藏的护法神是一红一黑,红的是乃炯·多吉常颠,黑的是玛吉·班丹拉姆,野神雄丹有什么本事,凭什么由他说了算!?"大概达赖本人,也同意或认这些观点,命人取下雄丹护法神像,奉还给年老多病的赤江活佛,于是雄丹神汉的地位跟着一落千丈。现在,那位藏兵已经去世,他的儿子继续降神,不过仅仅是一名普通的巫师,据说连流亡"政府"所在地的达兰萨拉,也将他拒之门外。
  珞巴族纽布跳鬼习俗
  藏族人信神,他们把神分成本尊神和保护神。保护神在特定的时间里、特定的条件下,进入特定的藏族人的体内。这个人被称为巫或者神汉,他代表保护神所进行的活动,例如驱邪赶鬼、预言吉凶,叫作降神。
  珞巴人信鬼不信神,他们崇奉原始巫教,认为生产和生活中的一切好事和坏事、失败与成功,都是各种各样的鬼造成的。他们遇到任何疑难,想办任何事情,都得向鬼请示。在珞巴人中,只有两种人能够直接与鬼打交道,一种叫"密齐",就是卦师;另一种叫"纽布",就是巫师:男巫或女巫。正如前面介绍的藏族巫降神一样,在适当的情况下,鬼们附在纽布的身上,通过他(她)的言语或动作,告诉部落的人哪些该干,哪些不该干,哪些事应当这样干,哪些事应当那样干,这就叫纽布降神,也称纽布跳鬼。
  在一般人的心目中,鬼是非常可怕的,但珞巴人并不这么认为,特别是其中相当一部分鬼,本身就是这个民族的祖先。例如掌管财富的米谷麦德,保护生命的布德刚德,保护猎人的阿崩岗日等等,都是珞巴神话传说中的能人、英雄。充满英雄崇拜和祖先崇拜的珞巴人,遇到困难便请求他们帮助。还有一些珞巴老人告诉我他们的祖先,最早聚居在雅鲁藏布江中游的桑耶寺附近。藏王赤松德赞当政的时期,受到佛教的排斥和打击,很多人被杀,其余的被驱赶到喜马拉雅山深老林里,过着野人一样原始的生活。而且,无论拉萨人赶鬼,还是日喀则人赶鬼,都把鬼赶到这些原始森林地区。珞巴人居住的地方,鬼越来越多,被称为"鬼域"。
  某个珞巴人出门打猎、做生意,或者得了痢疾、疟疾,便把"纽布"(巫师)请到木楼竹寮来跳鬼。纽布要披一块红色氆氇,抓一柄长刀,坐进一个很大的竹箩。他用脚巧妙地蹬着箩底,使之不停地转动,刚开始比较慢,后来利用惯性,越转越快。当然这和纽布平日的训练很有关系,要有点过硬的功夫。他给请鬼人留下的印象是他坐着竹箩,飞一般地朝鬼的住所转去,或者鬼已进入他的体内,坐竹箩旋转着回来。转到适当的时候,纽布进入昏迷或颠狂状态,说明鬼魂已附体,他不是人而是鬼了,可以预言吉凶或者给人冶病了。纽布这时虽然鬼魂附体,但是他也可以赶鬼,他赶的是另外一些鬼,一些对人类、对牲畜、对庄稼、对猎物有害的小鬼、恶鬼、外地来的鬼。
  纽布是珞巴人里的魔术师,跳鬼的时候,有的动作像杂技,有的做法像玩魔术。,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姚兆麟、李坚尚等同志在一个调查材料中,记述了博嘎尔族部落某些纽布的魔法:有的人身上发痛或发痒,纽布从箩里伸手一揪,能揪出个蝎子一样的东西来;有的人害怕被蛇咬,纽布可以从他身体的某个部位,抓出一条蛇来并且吃掉它,这样,蛇咬的威胁便解除了。还有的人要出门打猎或旅行,请纽布来跳鬼消灾。纽布进入"状态"后,可能从主人头上抽出一根东西来,东西如果是红色,预示他将被杀头,如果是白中带黑,预示他将被淹死。不过,主人也不必紧张,纽布将这个东西抽出来,当然危险也解除了。
  纽布跳鬼的时候,嘴里还要不停地念经。我记录过这些经文,其实完全是记载这个民族形成和发展的创世史诗和英雄史诗。他们相信这些诗歌充满着魔力,通过用一种叫"加音"的曲调唱出祖先的名字时,祖先们的鬼魂就会从雪峰和森林中飘然而来,帮助他们的子孙解决问题。一个有学问的纽布,是珞巴部落中最受尊敬的人,是珞巴民族的历史传承者和歌手、诗人。
  跳一次鬼是很辛苦的,仅仅是坐在竹箩里转几个小时,就足以他头昏眼花了。因此每次跳鬼,都能得到相当高的报酬,还有很好的酒肉招待。也有倒霉的,有些纽布给人跳神冶病,病人不但没有好,反而死了,这种事情连续发生二三次,部落里的人便怀疑是他吃了病人的灵魂,断送了病人的性命。于是三家五户地联合起来,把他称做"鬼人",动用武力将他赶出部落。还有更可怕的,便是把纽布杀死,将尸体剁碎,埋进深井状的地洞,倒扣一口大锅,使他永世不得翻身。
  博嘎尔部落剽牛祭鬼
  博嘎尔珞巴人崇拜鬼。财产增多了,牲畜得到繁衍,刀耕地获得丰收,他们认为这是祖先的鬼魂帮助的结果,应当剽杀几头牲口酬劳它们。
  打猎更是如此。猎手如果满载而归,特别是猎获到凶猛的老虎、棕熊、云豹、扭角巨型羚牛的时候,认为这是从管理森林的山鬼顿青扬奔和牧放野兽的山鬼贡布夏布里弄来了牲畜,让他们吃了亏,应当剽杀牲口祭祀,表示还了礼。
  杀牲祭鬼的时间、数量,也要求"密齐"(卦师)杀鸡看肝,根据鸡肝的纹路和形状算定。
  祭鬼剽杀的牲口,主要是珞瑜地区特产的巴敏牛。这种牛我见过,身躯高大,体格强壮,性情暴躁。珞巴人在它的身上烙上印记,赶进荒山野岭让它跟野兽一样随意游荡,只有祭祀或出售的时候,才派出强壮的汉子,拿着很长的竹索或者藤条,进山寻找和捕捉,像草原牧民套马一般。套回巴敏牛的男人,祭鬼后可以得到这头牛的皮子。
  剽牛祭鬼的仪式庄严而且隆重,很有一点剌激性。整个村寨甚至附近几个村寨的邻居亲友,都被请来参加。当然他们也不能空手来,有的用竹筒装着酒,有的用芭蕉叶包着肉,进门交给主人,然后观看令人兴奋和紧张的剽牛场面。
  祭场上搭起巨大的竹架,架子上插着长长的竹竿,竿尖挂着蛇一样的扭曲的竹索,这是招鬼的标志。院门打开了,强壮的牛被带进来,拴在早已准备好的木桩上。它扫视周围的环境,有不祥的预感,眼睛充血而且满怀敌意,情绪焦躁起来。这时,祭鬼的主人,在藤弓上搭起利箭,"嗖"的射上牛身。巴敏牛遭到突然的、可怕的打击,吼叫蹦了起来,有时候蹦出几尺高。在它腾空的一瞬间,早已准备好的珞巴汉子,扬起磨得锋利的大斧,迅速而准确地劈向它的前额,这是致命的一击。巴敏壮牛顿时头骨破裂,脑浆迸射。沉重地跌倒在地,引来一阵狂热的呼喊。
  也有劈不准的,壮牛疼痛难忍,愤怒已极,便用全身的力量,疯狂地挣脱开绳子,向主人和杀牛者发动可怕的袭击,用尖利的角顶他们,用庞大的身躯压他们,轻则闹笑话,重则酿成悲剧。
  壮牛被剽杀倒地,众人围上来剥皮肢解,用大锅煮肉。肉熟后捞进大木盆,全村寨的亲朋邻友分食,吃饱喝足,醉得晕晕乎乎,开始唱"加音"、"百力"等珞巴歌曲,跳长刀舞,举石头,摔跤,比赛砍树。亲友返回时,主人把剩下的蹄、肉、下水,分成许多份,用芭蕉叶包好,每人一份,表示吃光喝光,神鬼高兴!剽牛祭鬼,既是珞巴民族原始巫教的反映,也是氏族社会分配方法的遗留。
  珞巴族卦师杀鸡占卜
  聚居在喜马拉雅山原始森林中的珞巴族博嘎尔部落,每座木楼或竹寮里都要喂上一些鸡。他们喂鸡的目的主要不是为吃鸡肉或鸡蛋,而是家里有人生病的时候,请被称为"密齐"的封师登门,把鸡一只一只地杀了,取出它们的肝脏,从上面找出得病的原因以及治病的方法。这是一种非常原始的巫术。
  卜卦的地方,支上三根交叉的木棍,木棍下撒一些粮食,逗着鸡来啄食。趁鸡不提防,卦师猛地抓住一只鸡,口里念道:"什么鬼带来的病,请在鸡肝上显现吧!"接下来,便让病人把鸡杀死,如果病人已经没有力气杀鸡了,就由他的家属抓着他的手杀。卦师接过死鸡,在木叉子上绕一圈,很庄重的开膛,取出肝脏,用清水洗干净,戳在一根小木棍上,请病人的亲眷、邻居们观看,他自己一边观看,一边分析。据说,卦师根据肝的形状和纹路,可以看出是什么鬼捣的乱,几个鬼捣的乱。卦师还能从鸡肝上,找出治病的方法。治病的方法简单,就是杀牲口请鬼吃。鬼不是要把人害死吃人肉吗,现在杀猪杀牛,请鬼大嚼一顿,鬼吃饱了猪牛肉,便不想吃人肉了,人的病也就好了。
  第二步是杀牲口祭鬼。祭鬼活动还是在病人的木楼里。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自动赶来参加,这样鬼高兴,病也好得快。这种仪式,藏话叫"古龙",珞巴话叫"乌尤莫多"。卦师根据鸡肝的显示,提出来杀什么牲口就得杀什么牲口,杀几头就得杀几头,哪怕是正在下崽的母猪也要杀、正在挤奶的乳牛也要杀。意为跟魔鬼没有价钱好讲,讨价还价病人倒霉。据说也有个标准,大鬼杀大牲口,小鬼杀小牲口,几个鬼作崇,便杀几头牲口。
  牲口杀死后,用大锅煮了,前腿送给卦师享有,其余的请全村大大小小猛吃,每人一份,连蹄子、内脏都要吃光,绝对不能剩半点东西,不然病人好不了。实在吃不完,用芭蕉叶包好,带回家去也要吃光。这里有点人鬼不分,本来是请鬼吃的东西,结果都被人解决了。
  杀了牲口吃过肉,病人全家三天不能出木楼,呆呆地留在家里,不能和人来往,不能高声讲话或唱歌,外人也不准进到木楼里来。有此农活非干不可,例如庄稼熟了要收割,到放套的猎场去收老鼠,病人家属可以走出木楼,但是有条规定,病人不好不准回家。
  三天过了,假如病人还没有好,还要请卦师杀鸡卜卦,还要宰杀按卦师根据鸡肝纹路提出的相当数量的牲口。反正病人只要不好,这种"古龙"就要循环下去直到病人痊愈或者死去。有时杀掉的牲口。多达几十甚至上百头(只),自己家里的猪和牛杀光了,便卖掉家产,甚至卖掉儿女,到外地买来牲口宰杀祭鬼。这样,博嘎尔部落里那些很富的珞巴人,因为循环不断地杀牲祭鬼,变成了一个个穷光蛋。
  据说喜马拉雅山南麓的玛尼岗一带,还有杀奴隶、杀外地人祭鬼治病的。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米林县珞巴调查材料》中,记述了玛尼岗地区,常常流行恶性痢疾。珞巴人认为痢疾是一种很厉害的鬼在捣乱,便强迫第一个得病的人,去杀一个外地人或外族人,砍下他的左臂,放在大铁锅里熬汤,全村人每人喝一碗汤。如果杀不到外地人或外族人,便得杀一个奴隶治病。这份材料还举出了该地区1949年以前五桩杀人治病的实例,看了确实委触目惊心。
  西藏米林县南伊村珞巴女巫师亚鸟告诉我,杀鸡卜卦观察病因,还有一段创世神话作依据呢!珞巴人的祖先阿布达尼,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额头上有两只眼睛,后脑勺上还长了一只眼睛,敌人不管从前面来,还是后面来,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因此阿布达尼是无敌的。有个叫吉波让波的汉子,是阿布达尼老婆吉辛亚明的哥哥,非常仇恨阿布达尼,决心先弄掉他后脑勺上的眼睛,然后再对付他。
  有一天,吉波让波把阿布达尼骗上一棵很高的树梢,树下插满了尖利的竹刺,逼他交出后脑勺上那只眼睛,要不就把他从树上摇下来,把他戳死。阿布达尼没有办法,只好摘下自己的第三只眼睛,这只眼睛很难过,掉了一颗泪珠,泪珠上沾一根睫毛,睫毛和泪珠,被赶来援救阿布达尼的吉辛来明捡走了。
  吉波让波装上第三只眼睛,越来越狡猾,变成了鬼。阿布达尼失去了第三只眼睛,只能对付前面来的敌人,不能对付背后来的敌人,他没有办法,只好举行祭祀活动,请求神鬼帮助。他的睫毛和泪珠,藏在妻子吉辛亚明的怀里,睫毛变成了鸡,泪珠变成了鸡肝。因为它们原来是人身上的一部分,后来变成鬼身上的一部分,既通人性,又通鬼性,成了人和鬼之间的联系物,鬼给人布下疾病,杀了鸡,取出肝脏,卦师就能看明白,找出得病的原因和治病的办法。
  照她这么讲,杀鸡卜卦的治病方法还满有根据的
  万物都有灵魂,都有神的保佑,
  打猎必须得到森林之神的允许,
  丰收必须依赖地神和龙神。
  神,几乎参与了生产生活的全过程。
  农牧·猎俗·食俗之一
  田野上的白石崇拜
  美丽洁白的山石,安放在拉萨近郊的庄稼地里,虽然是一些的普通石,当地农人却把它奉为神祗,奉为圣物,奉为田野和庄稼的守护神。相信它能使青稞和小麦长得丰茂,保护庄稼不受冰雹、虫鸟、野兽的侵凌。拉萨河南岸的农人,把它称为"阿妈鲁莫杰姆",意为"女龙王妈妈";而另一些地方,叫它"阿妈色朵",意即"金石头妈妈"。总之,认为这些白色的山石是龙女或神女化身,从感情上充满着敬畏和崇拜。
  每年藏历正月初五,是安放白石的日子。这种仪式颇为有趣,大清早,农人和他的全家,穿起节日盛装,戴着所有的装饰。他们的耕牛,也被打扮得更加漂亮,额头贴着日月形的酥油花,青油擦过的牛角闪闪发亮,牛角绑着长长的彩棒,彩棒上经旗纷纷扬扬。还有染成红色的鹫鸟羽毛和牦牛尾巴,在春天的田野里像火焰一样燃烧。它们的脖子挂满叮叮当当的铜铃,肩胛披着缀满贝壳的彩缎。西藏的耕牛,无论犏牛或牦牛,本来就形体高大、身躯健美,经过精心装饰,更加威风凛凛,当然也有个头矮小的,这么一弄,倒有点类似花花公子。
  农人取出羊头大的白石,它是去年秋天从庄稼地里迎回来的。然后用一块彩色藏毯包好白石,把它扛在肩头,虽然还是早晨,他们已经微微地醉了,摇摇晃晃,唱着祈神的古歌,朝自家产量最高的地里走去。农人的家人和邻居亲友,分别背着木犁、食品、祭品,也带着微微醉意,和唱着古歌古调,跟着他缓缓地行进。农人的牛,被喂了大量的青稞酒、浓酽的酥油茶,还有酥油、奶渣、红糖调制的高级食品"退",醉得比主人更厉害,情绪极度激昂亢奋,一路上狂蹦乱跳,哞哞鸣叫,给农村增添了一种祥瑞欢乐的气氛,这种气氛正是老一代藏族人最为求之不得的。
  雪山上亮得晃眼的太阳,照着这欢乐的、彩色的、载歌载舞的人群。
  来到准备安放白石的农田,农人在四周"煨桑",四川藏区叫烧烟烟,也就是煨烧香树香草,芬芳的烟云弥温田野,并且袅袅升向睛空,既是清除不洁之物,更是召唤天空和大地的神祗,让看得见的人和看不见的神,都参加安放白石的仪式。石头安在农田中间较高的某处,在它的上面撒些青稞酒、糌粑面、粘一块拇指大的酥油,藏话叫"乙细",是祈神的吉祥物。农人套上装饰华美的耕牛,绕着白石小心犁出五道畦子,分别撒上青稞、小麦、油菜、豌豆、蚕豆种子。然后,他们唱起了祈神歌。这是非常古老的歌,非常深沉的歌,不是一家一户在唱,而是整个原野、整个河谷都在唱,热烈而悲怆,此起彼落,充盈于天地之间,飘摇于巍巍雪峰之上。笔者多次置身此情此景之中,每次都深受感动和感染。农人歌之不足,又且歌且舞,舞之不足,又边舞边喝,随着酒碗的轮转,歌舞者忘却了世间的一切,直到太阳西沉,寒风彻肌骨,才一个个醉得东倒西歪,你扶着我,我扶着你,一路唱着、喝着、跳着,尽兴而归,心满意足。他们认为这是短暂人生的一件乐事,好好地做了回"人"。十天之后,到田里观看种子发芽情况,再安排一年的农事。据说这五种青苗,是农人献给"金石头妈妈"的供品。其实,这是播种前的试验。
  秋收时节,农人们来到地边,由一位老者走到白石头面前,按上面讲的形式进行祭祀,同时高声吟唱:"请喝吧,金石头妈妈!大雪小雪的冬天。你给我们守护田地;大雨小雨的夏天,你给我们守护庄稼。今天我们开镰了,请告诉地里的生灵,有头的藏起头,有脚的缩起脚。不藏头、不缩脚,弄出个牦牛大的伤疤,我就不管啦!"接着,用彩色藏毯包好白石,恭恭敬敬送回家,整个冬天,都供在"央岗"(吉祥箱)里,像神一样进行供养和膜拜。
  拉萨近郊的农人,对这种白石头有一种天然的神秘感,他们认为庄稼的丰歉、年成的好坏,都与"金石头妈妈"绝对有关。有些懒汉不好好施肥、锄草、浇水,专门在那些没有星光的夜晚,把别人地里的白石偷移到自己的地里,认为这样就可能增产。因此而发生争吵、甚至打架斗殴,这在拉萨河两岸并非罕见。
  据说西藏古代就有白石崇拜的习惯。藏文史籍《贤者喜宴》记载:藏王松赞干布的重臣琼普邦桑孜死后,专门在坟上立一白石。听说四川雅砻江一带的藏人,家家门上安一白石,作为避邪之物,而他们自称是吐蕃兵将的后裔,祖先因守卫边境就在当地定居了。
  拉萨近郊的农人将白石当成龙女、当成田野守护神,是不是古代白石崇拜的遗留呢?我认为有可能。
  附记:此篇材料主要由堆龙德庆县桑木乡农民丹增提供。
  锄草的乐趣
  锄草是很苦的活,腰弯得像弓,腿立得像箭。干过三天两日,腰酸腿胀几乎不能支撑。过去西藏的男子汉不干这活,美其名曰:"男不锄草,女不扶梨。"中耕除草的活,全让妇女们承担。西藏妇女很一点艺术天才,总是一边锄草,一边唱歌,甚至添进一些表演性内容,载歌载舞,以提高劳动兴趣、活跃情绪、减轻身体的疲劳。
  远方的客商路过锄草的田地,便会有几个年青的女子走出来,殷勤快乐地拦住去路,献上一把绿色的麦苗,还要唱一些吉祥祝福的歌,有一首是这样的:
  欢迎呵,从心里欢迎,
  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
  请给右边的锄草姑娘,
  布施一点茶叶吧,客人呀!
  请给左边的锄草青年,
  赏赐一点酒钱吧,客人呀!
  为了你旅途吉祥如意,
  我把圣洁的麦苗奉献,
  这是虫子从没咬过的,
  这是冰雹从没打过的,
  这是镰刀从没碰过的呀!
  过路者必须欣然下马,回赠一些酥油、茶叶或银两,表示对辛苦劳作者的慰劳和感激,有的人甚至留下与锄草女子一起唱歌饮茶,歌舞调笑,尽欢而去。这种习俗叫"江丕",意即奉献嫩苗;又称"尤朗",可译成"锄草化缘",这是极古老的习俗。拉萨民间传说《朗泽·洛珠勒桑和江堆·次仁吉姆》中,两位主人公就是这样一见钟情而成眷属的。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种古俗至今保留于西藏农村,而且被我亲身遇到。
  那是1981年夏天,笔者在白色神座般的秋莫卡拉雪山下采风。当时我走过一大片绿得耀眼的田野,暑气逼人,骄阳流火。经过七八个小时的长途跋涉,我早已唇焦口燥、汗流如雨。正想找个地方歇息,忽然从深绿的庄稼地里钻出几位年轻女子,有的手捧青稞酒,有的举起嫩苗,拦着我嘻嘻哈哈、载歌载舞。一下子弄得我莫名其妙,拔腿想逃。但一听见她们的歌,脑袋里炸出两个字"尤朗!"我为自己亲身遇到古代传说里的习俗而惊喜万分,赶紧喝了三碗青稞酒,接受了嫩苗,并从挎包里掬出水果糖,一大把一大把地分赠给锄草者。
  在拉萨河边,还有一种更有趣的锄草活动,那简直不是干活,而是一场歌舞演出,他们总用这样的对唱开头:
  领:耘锄的把子,
  为什么掉了?为什么掉了?
  众:耘锄的把子,
  锄草时掉了,锄草时掉了!
  领:地里的杂草,
  怎么样锄好?怎么样锄好?
  众:地里的杂草,
  这么锄才好,这么锄才好!(边唱边锄)
  接着,每个锄草者都给自己取一个鸟名:布谷鸟、画眉鸟、乌鸦、孔雀、鸽子、山鹰、戴胜鸟等等,什么都成。当领头人叫到某种鸟的名字时,她就要走到锄草队列的前面,一边干活,一边模仿这种鸟的姿态,装出这种鸟的叫声,逗得全体锄草人哈哈大笑。然后,全体唱这样一段歌:
  往上飞的鸟往下飞,
  往下飞的鸟往上飞。
  布谷鸟飞进柏树林,
  鬼鸟儿飞进草丛中。
  千年不老的古树上面,上面,
  巧嘴的宗巴姑娘坐着,坐着,
  鸟儿的话心里记着,
  雀儿的话耳里听着,
  不知道鸟语雀语的,
  请到寺庙去施茶,
  请到柳林去砍树!
  她们一边锄草,一边轮番地歌舞、表演,劳动的速度仿佛在加快,太阳似乎也比平日下山早多了。
  附记:此篇前一部分,系笔者亲身经历;后一部分,系堆龙德庆县柳乌区楚古村阿妈次曲宗讲述并表演。
  招回青稞麦的魂
  一群强壮的藏族农人,杂沓着来到金灿灿的青稞地,他们的眼睛霍然亮了,按照万物有灵的观念,他们看到了无数的神灵:黑色泥土附着神灵,白色石头上附着神灵,虫、鸟、青蛙都是活生生的龙女或精灵。还有,每一粒青稞、每一株庄稼,都有自己的魂。青稞黄熟季节,这些魂特别活跃,特别兴奋,或聚或散,或唱或跳,热闹得很!老一代藏族农人最关心的是,不但要收割青稞,还要招回青稞的魂。不招回青稞的魂,来年肥料再多,管理再好,也是白搭。因此,在整个收割期间,有种种祭祀仪式和招魂规矩。
  开镰之前,他们要祭祀守护农田的白石头。这块白石头叫"阿妈色多",意为金石头妈妈,被认为是龙女的化身,春天安放在地间,秋天搬回家里,还得提防被玷污和偷窃,总之,十分神圣和珍贵。他们在白石上撒些青稞酒、糌粑,煨起神"桑",由年高德劭的老农出来,用唱歌的调子与白石头对话:"请吃吧!阿妈色多;请吃吧,金石头妈妈!今天我们开镰了,请告诉青稞地里的神灵,有头的藏起头,有脚的缩起脚。不藏头,不缩脚,我的右手拿着铁的家什来了,左手叉着五个手指来了,到时候头挨刀、脚砍断,弄出个牦牛大的伤疤我就不管了!"
  跟白石头交待过,又拉开嗓子向田地吟唱:"田地呵,你有时间等,我没功夫候。在春天和夏天,我们给你吃得不算坏、喝得不算坏,日后还要请你吃得更好、喝得更多,送肥浇水,就像伏侍老爷喝酒一样勤快!今天我们割青稞,像酒徒喝酒一样彻底,像猎狗捕猎一样凶狂,像爱喝白的人喝酸奶子一样贪婪,像爱喝红的人喝牛血一样玩命,像岩羊跃过山岩、黑猫跳过水槽、白马驰过浅滩一样快捷!"
  老农吟唱完毕,从腰间取下吉祥镰刀,从三个方向各割下一把青稞,捋少许颗粒,朝天空、大地、江河抛撒,祭奠一切神祗,宣告开镰收割。农人拉开行距,挥舞镰刀,奋力前进。收割有收割歌,热烈而有极强的节奏感,漫山遍野,此起彼落。八月的西藏农田,弥漫着丰收欢乐的气氛,当然也夹杂着辛苦和担忧!
  秋收结束日,要举行招回青稞魂的仪式。正如前面所述,藏族人民很重视这个魂,藏话称为"央",很不好翻译。它有"福德"、"灵魂""精神"的意思。他们认为,万物都有"央",你想得到某种东西,光得到物质本身不行,必须得到"央"。没有得到"央",东西就会得而复失。格萨尔大王东征西讨,劫夺各个王国和部落的财产和财宝。他不但要劫夺财产、财宝本身,更主要是它们的"央",也就是魂。秋收的最后时刻,就是要把青稞"央"招回去,不能让它留在任何地方,老人一手持镰刀,一手抓住农田里最后一兜没有割的倒的青稞,领头大声唱诵,如同一种神诗,他唱一句,众人和一句,声音沉洪,气氛热烈。有一段唱诵词是这样的:
  恰古晓,央古晓!
  祈福气呵,招灵魂!
  从天上神域招来青稞魂,
  从人间"赞"域招来青稞魂,
  从地下龙域招来青稞魂,
  从上部阿里三围招来青稞魂,
  从前藏后藏四如招来青稞魂,
  从下部多康六岗招来青稞魂,
  从甘丹寺旺波山招来青稞魂,
  从哲蚌寺护法神殿招来青稞魂,
  从色拉寺马头明王那里招来青稞魂,
  从扎耶巴崖上招来青稞魂,
  从桑耶寺德登普招来青稞魂,
  从卡拉雪山护法女神那里招来青稞魂,
  从财主的仓库里招来青稞魂,
  从乞丐要饭的袋子里招来青稞魂,
  从尼姑拾麦穗的筐子里招来青稞魂,
  从活佛化缘的宝钵里招来青稞魂!
  唱诵到最后一句,"刷"地割下最后一束青稞,象征青稞魂随着青稞穗一起回农人家。光招回青稞魂还不够,还要迎回那块白石头,也就是田野守护神,他们在白石上倒三滴茶、三滴酒,撒若干糌粑,粘拇指大的酥油,一起对着白石唱:
  阿妈色多啊,金石头妈妈!
  祝你被丰收的五谷包围,
  愿我被柔软的绸缎包围,
  夏天三月的雨水里,
  你守护庄稼受了不少苦,
  冬天三月快要来临了,
  请到家里去歇息!
  于是,农人用藏毯裹这块普通而神奇的白石头,用毛驴驮着看得见的青稞捆,还有看不见的青稞魂,还有一年的辛苦和希望,高高兴兴回家去。
  附记:本篇材料某些些部分由堆龙德庆县群培和尼木县规桑坚赞讲述。
  毛驴神圣
  没有到过西藏的人可能不相信,到过西藏的人可能也很少见,低贱的毛驴居然成了"贵宾",接受着人的种种殷勤和款待。西藏山南泽当镇近郊,确有这么一个节日,名叫"般古昂",直译为"毛驴叫",意译有"毛驴撒欢"、"毛驴痛快"的意思,因为毛驴往往在亢奋愉快的时候,才直着脖子"昂昂"大叫。我把这个节日译为"娱驴节",也不知贴切不贴切。
  这个节日在送肥结束的日子举行。
  过去西藏的家人是很辛苦的,农人的驴更辛苦。按照封建庄园制度的例规,农奴既要种自己的"份额地",又要种庄园的"自营地",还要随时负担西藏地方政府、藏兵和寺院的长途或短途运输徭役。作为农村主要驮畜的毛驴,真是一年到头身上的汗水没有干的时候,背上的毛没有被太阳照晒的时候,因为总是驮着重物嘛!有这样一首民歌:
  呵,来了,来了,
  甲绒村的毛驴来了;
  毛驴嘈杂的铃声,
  惊破了老爷的好梦!
  老爷还在甜蜜的梦乡,农奴和他的毛驴早已在辛苦奔忙了。还有一首,很形象地描述了毛驴的处境:
  拉萨西郊大路上,
  毛驴跑得比马快;
  不是毛驴跑得快,
  是主人用鞭子抽打。
  每年藏历新年刚过,农村立即进入春耕大忙。泽当平野是西藏农业的黄金地段,精耕细作有两千年的历史。从庄园到农户都非常注重积肥施肥,堆积如山的肥堆全靠人背驴运。因此送肥期间农人忙得两头见星星,毛驴的背脊磨得伤疤叠着伤疤。当如山的肥料撒到雅隆河畔平旷的田野之后,一年一度的"娱驴节"便在堆过肥料的旷场上开始了。
  节日奇特而有趣,一切被颠倒过来。
  毛驴被卸掉脖套,卸下木鞍,连一个铃儿也不留,让它自由自在,随意走走停停,如同典礼上的贵宾。农人则给自己戴上驴的脖套,系起驴的脖铃,甚至背着驴的木鞍子。一句话,他们把自己扮成了驴。
  农人给驴喂青稞酒、酥油茶,还有农村平日很难吃到的节日食品。他们陪着吃喝,但不能站着,也不能用碗、用勺子或筷子,而要像驴一样,趴在地上,用嘴巴直接在"嘎倒"(铜盆)里舔糌粑、吮茶酒。当然,这种吃喝法很别扭。
  吃饱喝足,农人开始表演。他们模仿着毛驴的姿态,在旷场上奔跑,在泥里打滚、蹶子、甩耳朵、直到脖子呜呜吼叫,既可爱又可笑,逗得大家哈哈直乐。被灌醉了的毛驴们,并不关心和欣赏主人的表演,而是自己狂蹦乱跳,长嘶短叫,自我表现的愿望非常强烈,整个节日场地人欢驴舞,热闹极了。
  旧时,庄园的管家、监工,平日欺负"乌拉"(支劳役差的农奴),任意打骂百姓。在娱驴节上,表演者常常凌毛驴发狂,跑过来踢他们两脚,啐上一口,出出积压在肚子里的气。被踢者当然非常恼怒,但这一天是"毛驴神圣",毛驴的一切行动受到家乡守护神的保护,他们只好做罢。
  毛驴是西藏农人患难与共的朋友,它们吃最粗糙的草料,干最辛苦的劳动,默默无闻,忠心耿耿,把家人们几乎难以承受的苦活累活,毫无怨言地承当过来。农人对毛驴非常感激,甚至充满崇拜之情,总找个机会"报答"一番,哪怕自己装驴也可以,只要毛驴高兴、满意。当然,娱驴,也是娱人,经过积肥送肥的繁重劳动,农人们累得精疲力竭,聚在一起喝喝酒,唱唱歌,驴当人,人演驴,狂允人叫,大家痛痛快快地笑上一天,笑掉一些苦恼、疲劳,在平日时欺压自己的人的身上出出气,也是人生一乐。短暂地轻松一下。更繁重地耕田播种,又在等着他们了。
  附记:上述材料由西藏山南文工团多布杰提供。他是当地乃东村人,过去在村里赶驴,多次参加"娱驴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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