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名相姚崇与佛教(1)
陈祚龙
巴黎东方研究院研究员
中华佛学学报第二期(1988.10)
页241--2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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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
唐朝名相姚崇是否对佛教有所贡献,学者们各有不同之
评价。本文从其对佛教之认识与其在政治社会立场对佛教之
砭贬作分析。可得下列之认定:姚崇曾再三指出“佛在内心
”,可知其对佛教尚有根本之了解。然而却因当时出家者众
,建寺日多,站在政治立场上看实在影响民生经济很大,故
对佛教颇有微辞。依本人看,姚崇未必有佛教之信仰,但论
者谓,其有贡献于佛教亦绝非事实。换言之,其对佛教教理
是认同的。但对佛教教制,法令之严饰,则是反对的。
众所周知:李唐开元之治的名相姚崇与宋璟,尝经世人
比为贞观之治的名相房玄龄与杜如晦。同时,依据我国“正
史”的有关记述,国人尝亦特将姚崇喻为李唐“抑佛”、“
排佛”、“辟佛”、“反佛”、“毁佛”的“士大夫”之一
。譬如:旧唐书(“一九七五年”五月,“北京中华书局”
出版),卷九十六,页三○二一~三○二九说:
姚崇,本名元崇,陕州陕石人也。…元崇为孝敬
挽郎,应下笔成章举。授濮州司仓,五迁夏官郎中。
时、契丹寇陷河北数州,兵机填委,元崇剖析若流,
…则天甚奇之,超迁夏官侍郎,又寻同凤阁鸾台平章
事。
圣历初,则天谓侍臣曰…元崇对曰…,则天大悦
曰…。其日,遣中使送银千两以赐元崇。
时,突厥叱利元崇构逆,则天不欲元崇与之同名
,乃改为元之。俄迁凤阁侍郎,依旧知政事。
长安四年,元之以母老,表请解职侍养,言甚哀
切。则天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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违其意,拜相王府长史,罢知政事,俾获其养。其月
,又令元之兼知夏官尚书事,同凤阁鸾台三品。元之
上言:‘臣事相王,知兵马不便。臣非惜死,恐不益
相王。’则天深然其言,改为春官尚书。是时,张易
之请移京城大德僧十人配定州私置寺,僧等苦诉,元
之断停。易之屡以为言,元之终不纳。由是为易之所
谮,改为司仆卿,知政事如故,使充灵武道大总管。
神龙元年,……。则天移居上阳宫,…元之独呜
咽流涕。…元之曰:‘事则天岁久,乍此辞违,情发
于衷,非忍所得。昨预公诛凶逆者,是臣子之常道,
岂敢言功?今辞违旧主悲泣者,亦臣子之终节。缘此
获罪,实所甘心。’无几,出为毫州刺史,转常州刺
史。
睿宗即位,召拜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寻
迁中书令。时,玄宗在东宫,太平公主干预朝政。…
…玄宗乃上疏以元之、璟等离间兄弟,请加罪,乃贬
元之为申州刺史。再转扬州长史、淮南按察使。为政
简肃,人吏立碑纪德。俄除同州刺史。先天二年,玄
宗讲武在新丰驿,召元之代郭元振为兵部尚书。同中
书门下三品,后迁紫微令。避开元尊号,又改名崇,
进封梁国公。
先是,中宗时,公主外戚皆奏请度人为僧尼,亦
有出私财造寺者。富户强丁,皆经营避役,远近充满
。至是,崇奏曰:‘佛不在外,求之于心。佛图澄最
贤,无益于全赵,罗什多艺,不救于亡秦。何充、苻
融,皆遭败灭。齐襄、梁武,未免灾殃。但发心慈悲
,行事利益,使苍生安乐,即是佛身。何用妄度奸人
,令坏正法?’上纳其言,令有司隐括僧徒,以伪滥
还俗者万二千余人。
(中略)
是时,上初即位,务修德政,军国庶务,多访于
崇。……俄授开府仪同三司,罢知政事。
居月余,玄宗将幸东都,…太庙屋坏,……上又
召崇问曰…。上曰:‘卿言正合朕意。’赐绢二百匹
,……车驾乃幸东都。因令崇五日一参,仍入阁供奉
,甚承恩遇。后,又除太子少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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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疾不拜。九年,薨,年七十二,赠扬州大都督,谥
曰文献。
崇先分其田园,令诸子侄各守其分。仍为遗令以
诫子孙,其略曰:
古人云:‘富贵者,人之怨也。贵则神忌其满,
人恶其上。富则鬼瞰其室,虏利其财。’自开辟已来
,书籍所载,德薄任重而能寿考无咎者,未之有也。
故范蠡、疏广之辈,知止足之分,前史多之。况吾才
不逮古人,而久窃荣宠?位逾高而益惧,恩弥厚而增
忧!往在中书,遘疾虚惫。虽终匪懈,而诸务多阙。
荐贤自代,屡有诚祈。人欲天从,竟蒙哀允。优游园
治,放浪形骸。人生一代,斯亦足矣。田巴云:‘百
年之期,未有能至’。王逸少云:‘俯仰之间,已为
陈迹。’诚哉此言!
比见诸达官身亡以后,子孙既失覆荫,多至贫寒
。斗尺之间,参商是竞。岂唯自玷,仍更辱先。无论
曲直,俱受嗤毁。庄田水碾,既众有之。递相推倚,
或致荒废。陆贾、石苞,皆古之贤达也。所以预为定
分,将以绝其后争。吾静思之,深所叹服。
昔孔丘亚圣,母墓毁而不修。梁鸿至贤,父亡席
卷而葬。昔杨震、赵咨、卢植、张奂,皆当代英达,
通识古今。咸有遗言,属以薄葬。或濯衣时服,或单
帛幅巾。知真魂去身,贵于速朽。子孙皆遵成命,迄
今以为美谈。凡厚葬之家,例非明哲。或溺于流俗,
不察幽明。咸以奢厚为忠孝,以俭薄为悭惜。至令亡
者致戮尸暴骸之酷,存者陷不忠不孝之诮。可为痛哉
,可为痛哉!死者无知,自同粪土。何烦厚葬,使伤
素业?若也有知,神不在柩,复何用违君父之命,破
衣食之资!?吾身亡后,可殓以常服。四时之衣,各
一副而已。吾性甚不爱冠衣,必不得将入棺墓。紫衣
玉带,足便于身,念尔等勿复违之。且神道恶奢,冥
涂尚质。若违吾处分,使吾受戮于地下,于汝心安乎
?念而思之!
今之佛经,罗什所译。姚兴执本,与什对翻。姚
兴造浮屠于永贵里,倾竭府库,广事庄严。而兴命不
得延,国亦随灭。又齐跨山东,周据关右。周则多除
佛法而修缮兵威,齐则广置僧徒而依凭佛力。及至交
战,齐氏灭亡。国既不存,寺复何有?修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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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何其蔑如!?梁武帝以万乘为奴,胡太后以六宫
入道。岂特身戮名辱,皆以亡国破家?近日孝和皇帝
发使赎生,倾国造寺。太平公主、武三思、悖逆庶人
、张夫人等,皆度人造寺。竟术弥街,咸不免受戮破
家,为天下所笑。经云:‘求长命,得长命。求富贵
,得富贵’,‘刀寻段段坏,火炕变成池’。比来缘
精进得富贵长命者为谁?生前易知,尚觉无应。身后
难究,谁见有征?且五帝之时,父不葬子,兄不哭弟
。言其致仁寿,无夭横也。三王之代,国祚延长,人
用休息。其人臣则彭祖、老聃之类、皆享遐龄。当此
之时,未有佛教。岂抄经铸像之力,设斋施物之功耶
?宋书西域传:有名僧为白黑论,理证明白。足解沈
疑,宜观而行之。
且佛者觉也,在乎方寸。假有万像之广,不出五
蕴之中。但平等慈悲,行善不行恶,则佛道备矣。何
必溺于小说,惑于凡僧。仍将喻品,用为实录?抄经
写像,破业倾家,乃至施身亦无所咎,可谓大惑也!
亦有缘亡人造像,名为追福。方便之教,虽则多端,
功德须自发心,旁助宁应获报?递相欺诳,浸成风俗
。损耗生人,无益亡者。假有通才达识,亦为时俗所
拘。如来普慈,意存利物。损众生之不足,厚豪僧之
有余,必不然矣!且死者是常,古来不免。所造经像
,何所施为?
夫释迦之本法,为苍生之大弊。汝等各宜警策,
正法在心。勿效儿女子曹,终身不悟也。吾亡后,必
不得为此弊法。若未能全依正道,须顺俗情,从初七
至终七,任设七僧斋。若随斋须布施,宜以吾缘身衣
物充。不得辄用余财,为无益之枉事。亦不得妄出私
物,徇追福之虚谈。
道士者,本以玄牝为宗,初无趋竞之教。而无识
者,慕僧家之有利,约佛教而为业。敬寻老君之说,
亦无过斋之文。抑同僧例,失之弥远。汝等勿拘鄙俗
,辄屈于家。汝等身没之后,亦教子孙依吾此法云。
十七年,重赠崇太子太保。
(后略)
新唐书(“一九七五年”二月,“北京中华书局”出版),
卷一百
245页
二十四,页四三八一-四三八八说:
姚崇,字元之,陕州陕石人。…。
崇少倜傥,尚气节,长乃好学。仕为孝敬挽郎,
举下笔成章。授濮州司仓参军,王迁夏官郎中。契丹
扰河北,兵檄丛进,崇奏决若流,武后贤之,即拜侍
郎。……赐银千两。
圣历三年,进同凤阁鸾台平章事,迁凤阁侍郎。
俄兼相王府长史,以母老纳政归侍,乃诏以相王府长
史侍疾。月余,复兼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崇
建言:‘臣事相王,而夏官本兵。臣非惜死,恐不益
王。’乃诏改春官。张易之私有请于崇,崇不纳。易
之谮于后,降司仆卿,犹同凤阁鸾台三品。出为灵武
道大总管。
张柬之等谋诛二张…后迁上阳宫,……崇独流涕
。……崇曰:‘比与讨逆,不足以语功。然事天后久
,违旧主而泣,人臣终节也。由此获罪,甘心焉。’
俄为毫州刺史。后五王被害,而崇独免。历宋、常、
越、许四州。睿宗立,拜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进中书令。
玄宗在东宫,太平公主干政。…太子惧,上疏以
崇等德间王室,请加罪,贬为申州刺史。移徐、潞二
州,迁扬州长史。政条简肃,人为纪德于碑。徙同州
刺史。
先天二年,玄宗讲武新丰。故事:天子行幸,牧
守在三百里者,得诣行在。时,帝亦密召崇,崇至,
帝方猎渭滨。即召见,帝曰:‘公知猎乎?’对曰:
‘少所习也。臣年二十,居广成泽,以呼鹰逐兽为乐
。张憬藏谓臣当位王佐,无自弃,故折节读书,遂待
罪将相。然少为猎师,老而犹能。’帝悦,与俱驰逐
,缓速如旨,帝欢甚。既罢,乃咨天下事,衮衮不知
倦。帝曰:‘卿宜遂相朕。’崇知帝大度,锐于治,
乃先设事以坚帝意。即阳不谢,帝怪之。崇因跪奏:
‘臣愿以十事闻,陛下度不可行,臣敢辞。’帝曰:
‘试为朕言之。’崇曰:‘垂拱以来,以峻法绳下。
臣愿政先仁恕,可乎?朝廷覆师青海,未有牵复之悔
。臣愿不幸边功,可乎?比来壬妄冒触宪网,皆得以
宠自解。臣愿法行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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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可乎?后氏临朝,喉舌之任出阉人之口。臣愿宦
竖不与政,可乎?戚里贡献以自媚于上,公卿,方镇
寖亦为之。臣愿租赋外,一绝之,可乎?外戚贵主更
相用事,班序荒杂。臣请戚属不任台省,可乎?先朝
亵狎大臣,亏君臣之严。臣愿陛下接之以礼,可乎?
燕钦融、韦月将以忠被罪,自是诤臣沮折。臣愿群臣
皆得批逆鳞、犯忌讳,可乎?武后造福先寺,上皇造
金仙、玉真二观,费钜百万。臣请绝道佛营造,可乎
?汉以禄、莽、阎、梁乱天下,国家为甚。臣愿推此
鉴戒为万代法,可乎?’帝曰:‘朕能行之。’崇乃
顿首谢。翌日,拜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封梁
国公,迁紫微令。固辞实封,乃停旧食,赐新封百户
。
中宗时,近戚奏度僧尼。温户疆丁,因避赋役。
至是,崇建言:‘佛不在外,悟之于心。行事利益,
使苍生安稳,是谓佛理。乌用奸人,以汨真教?’帝
善之,诏天下汰僧伪滥,发而农者余万二千人。
崇尝于帝前序次郎吏,帝左右顾,不主其语。崇
惧,再三言之,卒不答。崇趋出,内侍高力士曰:‘
陛下新即位,宜与大臣裁可否。今崇亟言,陛下不应
,非虚怀纳诲者。’帝曰:‘我任崇以政,大事吾当
与决。至用郎吏,崇顾不能而重烦我耶?’崇闻乃安
。由是进贤退不肖,而天下治。
(中略)
于是,帝方躬万机,朝夕询逮。……崇惶惧,上
还宰政,……乃以开府仪同三司,罢政事。
帝将幸东都,而太庙屋自坏,……帝以问崇……
。帝曰:‘卿言正契朕意。’赐绢二百匹,……天子
遂东。因诏五日一参,入阁供奉。
八年,授太子少保,以疾不拜。明年,卒,年七
十二,赠扬州大都督,谥曰文献。十七年,追赠太子
太保。崇析赀产,令诸子各有定分。治令曰:
比见达宦之裔多贫因,至铢尺是竞。无论曲直,
均受嗤诋。田宅水碾,既共有之,至相推倚以顿废。
陆贾、石苞,古达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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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先有定分,以绝后争。
昔杨震、赵咨、卢植、张奂,咸以薄葬。知真识
去身,贵速朽耳。夫厚葬之家,流于俗,以奢靡为孝
。令死者戮尸暴骸,可不痛哉!死者无知,自同粪土
,岂烦奢葬?使其有知,神不在柩,何用破赀徇侈乎
?吾亡,敛以常服四时衣,各一称。性不喜冠衣,毋
以入墓。紫衣玉带,足便于体。
今之佛经,罗什所译。姚兴与之对翻,而兴命不
延,国亦随灭。梁武帝身为寺奴,齐胡太后以六宫入
道,皆亡国殄家。近孝和皇帝发使赎生,太平公主、
武三思等,度人造寺。身婴夷戮,为天下笑。五帝之
时,父不丧子,兄不哭弟。致仁寿,无凶短也。下逮
三王,国祚延久。其臣则彭祖、老聃,皆得长龄。此
时无佛,岂抄经铸像力耶?缘死丧造经像,以为追福
。夫死者生之常,古所不免。彼经与像,何所施为?
儿曹!慎不得为此!
崇尤长吏道,处决无淹思。……玄宗初立,宾礼
大臣故老,雅尊遇崇。每见便殿,必为之兴。去,辄
临轩以送。……崇常先有司罢冗职,修制度。择百官
各当其材,请无广释,无数移吏。繇是天子责成于下
,而权归于上矣。
然资权谲:如为同卅,张说以素憾,讽赵彦昭劾
崇。及当国,说惧,潜诣岐王申款。崇它日朝,众趋
出,崇曳踵为有疾状,帝召问之,对曰:‘臣损足。
’曰:‘无甚痛乎?’曰:‘臣心有忧,痛不在足。
’问以故,曰:‘岐王陛下爱弟,张说辅臣,而密乘
车出入王家,恐为所误,故忧之。’于是出说相卅。
……。
崇,始名元崇,以与突厥叱刺同名,武后时,以
字行。至开元世,避常号,更以今名。……。
不过,倘若我们改就姚崇本人在长安三年九月十六日以前,
所表现的某些作为来讲,譬如:金石萃编(清、王昶撰,民
国五十三年七月,台北市国风出版社缩影、出版),卷六十
五,页一一四三~一一四四内载原本由其亲自题署“造”于
长安三年九月十五日的那一篇“造像记”文字,即:
248页
姚元之造像记
铭横广二尺一寸,高八寸五分。起首剥落,现存二十
一行,行九字,正书。
切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彰,昊天之恩罔极【龙按:罔极
,原本作囗囗】。囗囗施渥,牛涔效浅。每以弄乌勤
侍,思反哺而驰魂。托凤凌虚【龙按:虚,原本作囗
】,愿【龙按:愿,原本作囗】衔书而走魄。闻夫践
宝田之界,登寿域于三明。扬慧炬之晖,警迷涂于六
暗。爰凭圣福,上洽初亲。悬佛镜而朗尧曦,流乳津
而沾血属,下该妙有,傍括太无。并悟真诠,咸升觉
道。铭曰:
地踊珍【龙按:珍,原本作囗】塔,天飞圣仪。丹楹
日泛,锦石莲披。酌慧难测,资生不疲。长褰欲网,
永庇禅枝。
长安三年九月十五日,银青光禄大夫,行凤阁侍
郎,兼检校【龙按:校,原本作挍】相王府长史姚元
之造。
【龙按:此“记”所有之“天”、“圣”、“初
”、“地”、“日”、“年”、“月”诸字,原本分
经改作李唐武后颁用之“新字”。】
其中无非已充分反映姚崇至少就在长安三年九月十六日以前
,不仅对于佛教并不是一无所知与毫无感染,而且他自己竟
亦“奉行”于其卒前所特予力斥的造像荐福之勾当。那么,
我怕对于世人谓其“抑”、“排”、“辟”、“反”、“毁
”佛之小问题,倒也可得由我们去加以一番新检讨与新解答
。
我觉得,至今根据上引的那几种文献之有关叙述,与其
品评姚崇对于佛教的信奉,无非十足地已表现其自我之矛盾
,可就真不如直截了当地将其“抑”、“排”、“辟”、“
反”、“毁”佛等表现释为:一则此殆与当年之社会风气颇
有关系,再则此盖主要因其亦希国家可藉这样的一些作法,
而得长治与久安,故其实际是富有一些政治作用。同时,他
本人对于佛陀的教义,善恶因果、慈悲平等,固不是全然陌
生,但其所有的信仰程度,倒真极难谓为坚强,且其对于佛
学的造诣,并亦极难喻为深邃,故其对于中华佛学的义理,
纵已多少受到其影响,然他自己既未能作任何重大之贡献,
尤未为我们提供任何新颖之发明。
249页
关于印度的佛教之经传入我国底时期,迄今世人大半认
为大约殆在西汉之末。迨至东汉,我国固有的黄老之学术,
实际已是盛行各地。而这种外来的宗教,端为便于扩展播传
之社会层面,始特由其信徒,随缘将其法术主要依附于道术,
由是国人尝且将其视为学道成仙的方术。时到魏晋,由于中
华的学士文人,对于原从我国固有的儒道周易老庄等思想所
演变而成之玄学底研究,已有空前之发展与优厚的成绩,同
时,我国兼通“内”、“外”两学的高僧大德,一则多喜迳
用中国哲学,特别是玄学的名词、术语、概念、范畴、义理
去加以翻译、解释、宣演原本传自印度的佛教哲学之名词、
术语、概念、范畴、义理,再则多爱尽量去将整个印度佛学
思想,来与玄学及我国其他某些传统迷信观念等,先予多方
之融和,然后且与其传承的印度佛教思想重新加以组合,于
是乎使魏晋时代所有的佛学之内涵,才与印度的佛学及魏晋
之玄学底内涵,彼此并不完全雷同。此外,只因当年我国经
常发生天灾人祸,形成社会动乱不定。而国人,特别是学士
文人多半无非改尚清谈,转趋遁世。分别竞与高僧大德交接
过从,相互标榜游扬。共同致力探索会通佛老名理,既不视
为鄙贱或枉费,反而表现相当得意与十分开心。直到六朝之
末,且因某些帝王之极力倡导与维护,于是源出印度的佛教
与佛学,也就日益形成中国化之佛教与佛学,而随得衍生出
来许多无非是属于道地的中国佛教佛学所有之宗派!但自李
唐奠定宇内以后,帝王名臣竟然相继一变旧日之风气,咸以
治世为要务,而轻出世之法术。且复特重“尧舜之道”与“
周孔之教”,并谓其恰“如鸟有翼,如鱼依水。失之必死,
不可暂无。”【参看贞观政要(民国五十一年五月台北市中
华书局影印聚珍仿宋台一版)卷六,页十。】其时,中朝选
士拜官,定以五经为其所必修,文辞诗章为其所当晓。于是
学士文人,匪不转习孔教文学,而忽视释氏之名理。平昔藏
修习游,乃至“不读非圣之书”【参看旧唐书(“一九七五
年”五月,“北京中华书局”出版),卷一百六十五,页四
三○○】。至于当年某些“士大夫”之与名僧交游,我也恐
其交情,什九殆建立在诗文相投,而不是凝固在玄理之契合
。姚崇在其尚未中“举”出仕之前,无疑的,必已多少受到
这种社会新变的风气之感染。
本来,计自李唐高祖至玄宗的这一段时期之中,我国“
士大夫”,
250页
主要为了去以各个的心力来合成国家之“长治久安”,而在
书面或口头表示“反佛者”,可说历代均有不少。譬如:傅
奕以后,尚有狄仁杰、李峤、张延圭、桓彦范、袁楚客、李
义、吕元泰、辛替否、韦嗣立、宋务光、宓原悌、魏知古、
苏坏、斐摧等,无非都是其中最为出色的代表人物【参看资
治通鉴(“一九五七年”十月,“北京古籍出版社第二次印
刷、出版),卷二百七,页六五四九~六五五○、六五七一
;卷二百八,页六五八五、六六○一、六六一八;卷二百九
,页六六二二~六六二三、六六二四~六六二五、六六三三
-六六三四、六六三八;卷二百一十,页六六五九、六六六
五、六六六八~六六六九;新唐书(“一九七五年”二月,
“北京中华书局”出版),卷一百二十五,页四三九八;卷
一百三十,页四四八八】。他们的“反佛”言论,大半无非
是与前引姚崇的有关言论一样,分别指斥:兴佛造像立寺,
实只劳民伤财。僧尼不耕而食,不织而衣。且多品质卑劣,
动辄为非做歹。佛殿为贸易之场,寺刹作逋逃之薮。坏礼教
,乱人伦。交通权贯,干预政事,于国无益,于民有害。至
于像姚崇那样地在前引的奏疏中,迳以“佛图澄最贤,无益
于全赵。罗什多艺,不救于亡秦。”述证六朝之国祚均因兴
佛而不得久长,这且实际亦为自傅奕之后,“士大夫”厉行
反佛所惯于选用的理由与例证之一。总而言之,他们对于佛
教所作的这些评讲与议论,很明显的,主要无非都极富有政
治作用,皆系基于各个之渴望中朝完全做到废佛,以求国家
之长治与久安而已。
武后长安三年九月十五日,姚崇即为其母荐福祈寿而造
像事佛。迨及中宗时,他且上疏表白反佛,但说:‘佛不在
外,求之于心。’无疑的,这均可以证明他对佛教不仅毫不
陌生,并还多少也受到其感染。不过,我得说:姚崇毕生对
于佛教义理的信、解、可就均极难予谓为坚强与深厚。而这
很可由我们姑用他于卒前在其“诫”子孙的遗命中,特别引
及刘宋释慧琳的“白黑论”去阐述左列经他演绎的“玩意”
,即:
三王之代,国祚延长,人用休息。其人臣则彭祖、老
聃之类,皆享遐龄。当此之时,未有佛教。岂抄经铸
像之力,设斋施物之功耶?
作为旁证。要知道:释慧琳的“白黑论”之主旨,严格地讲
来,应与什
251页
么“三王”时代,尚无“佛教”,而“国祚延长”,“人用
休息”。“其人臣”如“彭祖、老聃之类,皆享遐龄。”根
本毫无关系!其经宋书【民国七十年一月,台北市台湾商务
印书馆、缩影、出版、发行之百衲本二十四史(台五版)内
收者】,九十七,列传第五十七,夷蛮,“天竺迦毗黎国传
”,页一三七○~一三七三所载该论的全文,实际是:
均善论【龙按:一名白黑论】
有白学先生,以为中国圣人,经论百世,其德弘矣。
智周万变,天人之理尽矣。道无隐旨,教罔遗筌,聪
【龙按:聪,原本作囗】睿迪哲,何负于殊伦哉?有
黑学道士,陋之。谓不照幽冥【龙按:冥:原本作宜
】之途,弗及来生之化。虽尚虚心,未能虚【龙按:
虚,原本作囗】事,不逮西域之深也。于是白学,访
其所以不逮云尔【龙按:尔,原本作尔】。
白曰:‘释氏所论之空,与老氏所言之空,无同、异
乎?’
黑曰:异!释氏即物为空,空物为一。老氏有、无两
行,空、有为异,安得同乎?
白曰:‘释氏空物,物信空耶?’
黑曰:然!空又空,不翅于空矣。
白曰:‘三仪灵长于宇宙,万品盈生于天地,孰是空
哉?’
黑曰:空其自性之有,不害因干鶠i龙按:泰,
原本作太】山蔑累息之固。兴灭无常,因缘无主。所
空在于性理,所难据于事用,吾以为囗矣。
白曰:‘所言实相,空者其如是乎?’
黑曰:然!
白曰:‘浮变之理,交于目前。视听者之所同了耶?
解之以登道场,重之以轻异学,诚未见其渊深。’
黑曰:斯理若近,求之实远。夫情之所重者虚【龙按
:虚,原本作囗】,事之可重者实。今虚【龙按:虚,
原本作囗】其真实,离其浮伪。爱欲之惑,不得不去
。爱去,而道场不登者,吾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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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相晓也。
白曰:‘今析豪空树,无伤【龙按:伤,原本无】垂
荫之茂【龙按:茂,原本作囗】。离材虚【龙按:虚
,原本作囗】室,不损轮奂之美。明无常增其渴阴【
龙按:渴阴,原本作囗荫】之情,陈苦伪【龙按:苦
伪,原本作若偏】笃其竞展【龙按:展,原本作辰】
之虑【龙按:虑,原本作囗】。贝锦以繁采发辉,和
羹以盐梅致旨,齐侯追爽【龙按:爽,原本作囗】鸠
之乐,燕王无延年之术。恐和合之辩,危脆之教,正
足恋其尝好之欲,无以倾其爱竞之惑也。
黑曰:斯固理绝于诸华,坟、索【龙按:索,原本作
素】莫之及也。’
白曰:‘山高累卑之辞,川树积小之咏,舟壑火传之
谈,坚白塘驷【龙按:塘驷,原本作塘肆】之论,盖
盈于中国矣。非理之奥,故不举以为教本耳。子固以
遗情遗景,虚【龙按:虚,原本作囗】心为道。而据
事剖析者,更由指掌之间乎?’
黑曰:周,孔为教,正及一世,不见来生无穷之缘。
积善不过子孙之庆,累恶不过余殃之罚。报效止于荣
辱,诛责极于穷贱。视听之外,冥【龙按:冥,原本
作囗】然不知,良可悲矣。释迦关无穷之业,拔重关
之际。陶方寸之虑,宇宙不足盈其明,设一慈之救,
群生不足胜其化。叙地狱则民惧其罪,敷天堂则物欢
其福。指【龙按:指,原本作囗】泥洹以长归,乘法
身以遐览。神变无不周,灵泽靡不覃。先觉翻翔于上
世,后悟腾翥而不绍。坎井之局,何以识大方之家乎
?
白曰:‘固能大其言矣!今效神光无径寸之明,验灵
变罔纤介之异。勤诚者不睹善救之貌【龙按:貌,原
本作囗】,笃学者弗克陵虚【龙按:虚,原本作囗】
之实。徒称无量之寿,孰见期颐之叟?咨嗟金刚之固
,安觌不朽之质。苟于事不符,宜寻立言之指。遗其
所寄之说也,且要天堂以就善,曷若服义而蹈道? 惧
地狱以敕身,孰与从理以端心? 礼拜以求免罪,不由
只肃之意。施一以邀【龙按: 邀,原本作激】百倍,
弗乘无吝【龙按: 吝原本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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囗】之情。美泥洹之乐,主耽【龙按:耽,原本作囗
】逸之虑【龙按:虑,原本作囗】。赞【龙按:赞,
原本作囗】法身之妙,肇【龙按:肇,原本作囗】好
奇之心。近欲未弭,远利又兴。虽言菩萨无欲,群生
固以有欲矣!甫救交敝之氓,永开利竞之俗。澄神反
道,其可得乎?’
黑曰:不然!若不示以来生之欲,何以权其当生之滞
?物情不能顿至,故积渐以诱之。夺此俄顷,要彼无
穷。若弗勤春稼,秋穑何期?端坐井底,而息意庶虑
者,长沦于九泉之下矣!
白曰:‘异哉!何所务之乖也!道在无欲,而以有欲
要之!北行求郢,西征索越。方长迷于幽都,永谬滞
于昧谷。辽辽闽、楚,其可见乎?所谓积渐者,日损
之谓也。当先遗其所轻,然后忘其所重。使利欲日去
,淳白自生耳。岂得以少要多,以粗【龙按:粗,原
本作囗】易妙?俯仰之间,非利不动。利之所荡,其
有极哉?乃丹【龙按:丹,原本无】青眩媚彩之目,
土木夸好壮之心。兴靡费之道,单九股之财。树无用
之事,割群生之急。致营造之计,成私树之权。务劝
化之业,结师党之势。苦节以要厉精之誉,护法以展
陵竞之情。悲矣夫!道其安寄乎?是以周、孔敦俗,
弗关视听之外。老、庄陶风,谨守性分而已。’
黑曰:三游本于仁义,盗跖资于五善。圣迹之敝,岂
有内外?且黄、老之家,符章之伪,水祝之诬,不可
胜论。子安于彼,骇于此。玩于浊水,违于清渊耳!
白曰:‘有迹不能不敝,有术不能无伪,此乃圣人所
以桎梏也。今所惜在作法于贪,遂以成俗。不正其敝
,反以为高耳。至若淫妄之徒,世自近鄙。源流蔑然
,固【龙按:固,原本作因】不足论。’
黑曰:释氏之教,专救夷俗,便无取于诸华邪?
白曰:‘曷为其然?为则开端,宜怀属绪。爱物去杀
,尚施周人。息心遗荣华之愿,大士布兼济之念。仁
义玄一者,何以尚之?惜乎幽旨不亮,未流为累耳!
’
黑曰:子之论善殆同矣,便事尽于生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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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曰:‘幽冥【龙按:冥,原本作囗】之理,固不极
于人事矣。周、孔疑而不辨,释迦辨而不实。将宜废
其显晦之迹,存其所要之旨。请尝言之:夫道之以仁
义者,服理以从化。帅之以劝化者,循利而迁善。故
甘辞兴于有欲,而灭于悟理。流说行于天解,而息于
贪伪。是以示来生者,蔽亏于道、释不得已。杜幽闇
者,冥【龙按:冥,原本作囗】符于姬、孔闭其兑【
龙按:兑,原本作囗】。由斯论之,言之者未必远,
知之者未必得,不知者未必失。但知六度与五教并行
,信顺与慈悲齐立耳。殊途而同归者,不得守其发轮
之辙也!
至于此种原经慧琳作于刘宋文帝元嘉十年左右的专“论
”之主旨,很明显的,这无非是只因他在当年学士文人与道
人道士那般竞起相互争辩驳难孔老佛三教名理之优劣的紧张
局面下,欲以是“论”去将这种局面稍予缓和,随且倡言三
教之同时并存与发展,虽然殊路,但均以习善而共辙。不巧
由于他对于佛教所具有的信心,既已不够浓厚与坚强,譬如
:他在该“论”之中,曾说:‘徒称无量之寿,孰见朝颐之
叟?咨嗟金刚之固,安觌不朽之质?’以及他对于佛学实相
空虚之义理,尤称未能小得通达,譬如:他在该“论”之中
,曾说:‘今析豪空树,无伤垂荫之茂。离材虚室,不损轮
奂之美。明无常增其渴囗之情,陈苦伪笃其竞展之虑。’由
于妄生机毁,譬如:他在该“论”之中,曾说‘且要天堂以
就善,曷若服义而蹈道?惧地狱以敕身,孰与从理以端心?
礼拜以求免罪,不由只肃之意。施一以邀百倍,弗乘无吝之
情。美泥洹之乐,生耽逸之虑。赞法身之妙,肇好奇之心。
近欲未弭,远利又兴。虽言菩萨无欲,群生固以有欲矣!甫
救交敝之氓,永开利竞之俗。澄神反道,其可得乎?’结果
就在此“论”问世之后,固然受到何承天的击赏与呵护,但
究为僧众所排摈,以及深受居士宗炳用其椽笔,随予严厉之
批斥。幸赖国主之善救,慧琳始得免作实际犯了“他胜”重
戒之比丘,于其卒后堕入阿鼻地狱去吃苦受罪!兹为便于同
道朋好参考起见,我且谨将宗炳的批斥与何承天之呵护文字
,分别辑录校订排比如次:
与宗居士书论释慧琳白黑论【龙按:原注曰:即均善
论。】
近得贤从中郎书,说足下勤西方法事。贤者志其
大,岂以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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