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学概论(2)
奘师在菩提场停留近十天,圣迹已一一礼拜过。第十天时,那烂陀寺派了四位大德前来迎接他。隔天就到达里迦村。这是目犍连尊者的故里,中有二塔:一是阿育王所建,一是尊者圆寂地,舍利安奉于中。奘师在塔寺暂歇时,即有二百多名僧众和一千多名信众,手持香花、幢幡、宝盖前来迎请,赞叹围绕,一直送到那烂陀寺为止。此时寺里已集合了寺众在门前等候欢迎,互相引见后,相随入寺。寺方特别预先安置了一个床座,请奘师升座。大众就座后,维那就击犍椎,宣告奘师住寺。接著选出二十位善解经律,威仪整齐的中年僧徒陪同奘师参见正法藏,也就是寺主戒贤论师。在那烂陀寺最为人尊敬的就是戒贤法师,大众由于尊重,不敢直称其名,但号为正法藏。奘师当然也是仰慕很久了,能够有缘晋见,百感交集,他依照印度拜见老师的大礼,膝行肘步、鸣足顶礼、问候赞叹,遵行弟子礼节完毕,戒贤论师令人广设床座,让奘师及众僧就座。随即问奘师从哪里来的?奘师合掌恭敬回答:“从大唐国来依止师父学瑜伽论。”没想到戒贤论师听了之后,热泪盈眶,把弟子觉贤叫来,他是论师俗家的侄子,也已七十多岁,博通经论,擅于词令,吩咐他说:“你可以当著大家,略说我三年前患病的经过。”觉贤听了也忍不住热泪盈眶。边擦眼泪边述说这段希有的因缘:“正法藏原来患风湿病,每当发作时,手脚关节像火烧刀割一样的痛苦,时好时发,拖了二十多年。三年前病情加重,痛苦到已经不能忍受。因此对人生感到厌倦,企图绝食自杀。 没想到当夜就在梦中见到三位天人,一个黄金色,一个琉璃色,一个白银色,端正庄严,雍穆非凡。金色人说:‘你想舍弃这个色身吗?经上只有说身是苦本,却没有教人自绝。你在过去世中曾经当过国王,使人民遭受许多痛苦,所以才会招感这样的苦报。现在你应该省察宿世的罪业,至心忏悔,甘心忍受,广宣经论,罪业自然消灭。如果只是厌世自杀,苦报还是不会了结。’正法藏听了,至诚礼拜。金色人指著琉璃色的人说:‘你知道吗?这位是观世音菩萨。’又指著银白色的人说:‘这位是弥勒菩萨。’正法藏马上顶礼弥勒菩萨说:‘戒贤常想投生到菩萨旁边,不知能不能达成这个愿望?’弥勒菩萨回答:‘假如你能弘扬佛法,就能在后世达到这个愿望。’金色人又自我介绍:‘我是文殊师利菩萨,因见你不是为利益众生而舍身作无谓的牺牲,特地来劝你。现在应该听我的话,弘扬正法,将瑜伽论等普及到没有听过的地方,你的病自然会慢慢的好起来。三年后将有一位大唐僧人,因爱乐大法,前来拜你为师,你可以安心在这里等著教他。’正法藏再次顶礼,感激允诺,说完抬头,三个人已经不见了。醒来才知道是一场梦。从此以后,正法藏的病就慢慢好起来了,乃至痊愈。”在座僧众听后,一致叹为希有,奘师更是悲喜交加,赶忙再度顶礼说:“果真如此,弟子当尽最大的努力学习,请慈悲摄受教诲。”这时戒师又问奘师在途几年,答告三年,正与梦相符。
奘师被安住在觉贤大师的房间第四重阁,先接受为期七天的供养,然后才被安置到护法菩萨北面的上房里,每日供养更是丰盛:日给瞻步罗果一百二十枚,槟榔子二十颗,豆蔻二十颗,龙脑香一两,供“大人米”一升(其半大于乌豆,味美香鲜,非余米所能及,惟摩揭陀国产此,独供国王及多闻大德使用,故名大人米)。又月给油三升,酥乳等均随日取足。又派净信居士一人、婆罗门一人以供差遣,奘师本人则免除一切僧务,出门还有舆乘代步。像这样的优遇,在那烂陀寺主客僧一万人中,连奘师一共也只有十人而已。
那烂陀寺,寺内僧众,常有万人,不但修学大乘法门及十八部,就连外道典籍的吠陀、因明、声明、医方、术数等也都在研究的范围。全盘深解经论二十部的,在千人以上;三十部的有五百多人;五十部的比较少;连奘师在内才有十人。之中,只有戒贤法师一人穷览一切,年高德劭,是大众的宗匠,学习的榜样。寺内讲学风气很盛,每天都有一百多处讲座,学僧都潜心听讲,爱惜光阴。也因寺内全是高德逸行的僧侣,每个人都能严守佛门清规,建寺以来七百年间,还没有一个人犯过戒!因此那烂陀寺自建寺以来就声名远播,连国王都非常敬重,每年封给寺院非常丰富的赏赐,使学僧们可以不必托钵求供,专心办道,成就艺业。那烂陀寺道风的高峻,学术气氛的浓厚,使得寺中僧众更孜孜不倦,不敢懈怠。各国学人无不希望能够前来参访。妄想窃取高名的,更想尽办法一登“龙门”,一旦能留下来,立刻身价百倍。但是要登堂却必须经过山门接待的严格论辩口试,有十之八九的人在这一关就被淘汰了。通过的人,接著还要经过第二关论难考验,能正式登堂入室的,就寥寥无几了。因此建寺以来,人才辈出,都是一时之选,人中的佼佼者。
奘师礼遍王舍城及那烂陀寺周围的圣迹后,回到那烂陀寺,准备修学受业。先向戒贤论师销假,恭请讲授瑜伽师地论。正法藏亲自开讲,是难遭难遇的殊胜因缘,因他年老体衰,已很久没有亲自讲经了。升座时,听讲的竟然有好几千人!讲堂里一片寂静,大家聚精会神的听讲,没有半点杂音,只有正法藏苍老宏朗的声音,不分远近,清晰的传到每个人的耳中。开讲不久后,室外来了一位婆罗门,忽而悲泣,忽而言笑。论师示意人员查问缘由。婆罗门拭去眼泪,恭敬进到座前,亲自向正法藏回话:“我是东印度人,曾在布砾迦山观世音菩萨像前发愿求作国王,结果菩萨现身呵斥我不应该有这种想法,并告诉我今天在那烂陀寺,戒贤法师将为大唐法师讲瑜伽师地论,要我前来听讲。菩萨告诉我说,以这种闻法因缘,将来就能见佛,又何必为王?如今我不仅见到大唐僧来,而法师您也真的为他登座讲瑜伽师地论,和昔日菩萨的预言完全一样,所以才如此悲喜交集。”戒贤论师听后,就允他入座听讲。一部瑜伽师地论共讲了十五个月才讲完一遍,非常详尽仔细。奘师在那烂陀寺一住五年,共听了瑜伽地论三遍,顺正理论一遍,显扬对法论各一遍,因明、声明、集量等论各两遍,中论、百论各三遍,其他如俱舍论、婆娑、六足、阿毗昙等诸论,因在参学途中已曾听过,所以在此就只有找出疑难来解惑而已。
奘师在那烂陀寺学习经论,不知不觉中一过就是五年多,此时奘师已三十六岁。在那烂陀寺修业告一段落后,奘师心想西来不易,便又继续南游各国。
奘师往伊烂拏钵伐多国,沿路经迦布德迦伽蓝(鸽寺)。寺南二、三里处有孤山,峰峦高峻,林木青翠。其中的精舍,供奉观世音菩萨圣像,灵应事迹很多,常有信徒到这里绝食祈祷,或一七日,或二七日,只要心诚意专,据说便可以看到菩萨从檀像出来,慈音慰喻,满其所愿。后来因为来求愿的人太多,恐怕污损了圣像,于是便在佛像周围七步外竖起栏干,来礼拜的人只许在栏外,不准靠近圣像。就算要供养菩萨鲜花,也只能遥遥掷散,如果幸运的,花飘落在菩萨手臂上,那就是吉祥如愿的佳兆。奘师听说之后,也想前去试试看。他买了各种名花编串为鬘,捧到圣像前,至诚礼拜,发了三个愿:一、学成后若能平安归国,希望花落尊手。二、所修福慧,愿生兜率天宫,亲事弥勒菩萨,若能如愿,愿花贯挂圣像双臂。三、圣教称众生界中,有一分没有佛性的,玄奘现在自疑,不知是否?如果我有佛性,可修行成佛,愿花能挂在菩萨头上。拜愿后,奘师将花远远掷向菩萨,结果尽如所愿,心中欢喜万分。一旁同礼及守精舍的人,见到大师得了这前所未见的祥瑞,都一齐向奘师顶礼庆贺说:“将来法师若成佛,请不要忘记今天的因缘,先来度我们。”
奘师游毕南印度与西印度,于回程时,又转往东南回到摩揭陀国的那烂陀寺,再次参谒戒贤法师,报告朝圣参学的心得。之后因听说附近几十里外的低罗择迦寺有一位般若跋陀罗大德,除了精通本宗萨婆多部的三藏外,对声明、因明也都有很深的造诣,因此又前往就学,并停留了两个月。接著又到杖林山向一位居士胜军论师求教,学唯识抉择论、意义理论、成无畏论、不住涅槃、十二因缘论、庄严经论,并提出瑜伽、因明的疑难。胜军论师本来是苏剌陀国人,属刹帝利种族,从小就聪颖好学,先在贤爱论师门下学习因明论,又跟随安慧菩萨学声明论、大小乘论,再向戒贤论师学瑜伽论。不但精通佛法,即使世间一般的学问也很广博,外道的四吠陀典,以及天文地理、医方术数,没有一样不擅长。道德风范尤其难得,当时的国王仰慕他的德学,派大臣前往迎请,又赐封地要立他为国师,却被婉转拒绝了。后来的戒日王再加数倍的供养,要迎请立为国师,虽再三恳请,胜军论师还是坚决的推辞说:“接受别人的赏赐,就要为他分忧解劳。我现在连解脱生死的缠缚都没有时间了,哪有时间可以为大王做事呢?”说完便作礼离开,戒日王也不敢强留。从此就在杖林山开课讲授佛法经论,不论出家、在家,很多人都拜他为师,讲席以下,常有几百人同时听讲。
奘师跟随胜军论师前后共有两年,有一天晚上,忽然作一个梦:那烂陀寺充满了荒芜杂乱的景象,到处拴著水牛,看不见一个僧侣。他从幼日王院的西门进去,忽然看见第四重阁上站著一个金人,光明庄严,内心很是欢喜,他想往上爬,却爬不上去,只好请金人接引,金人告诉他说:“我是文殊师利菩萨,由于你的前世还有业障,尚不能到这里来。”说完指著寺外的景象给他看,奘师看到一片火海,村落全部化为灰烬,金人又告诉他说:“你赶快回国,十年后戒日王驾崩,印度会引起一片荒乱,盗贼四起,掳掠烧杀,千万不要忘记。”说完就不见了。奘师惊醒后,把梦境告诉胜军论师,胜军论师说:“三界本来就是变化无常的,也许将来梦境会成为事实,菩萨既指示这样的预兆,你就善自安排吧!”(后来唐朝的永徽末年,印度的状况果然与菩萨预言的一样。)
玄奘大师归那烂陀寺,这时戒贤论师要奘师为众开讲“摄大乘论”及“唯识抉择论”,不过在这之前,已先有师子光大德为四众讲中观论和百论,并且以中、百二论批斥瑜伽师地论。奘师对中、百二论和瑜伽师地论都有很深的研究与心得,知道两者同一法源,决不会互相抵触;会有误解产生,只能说是研究的人本身无法融会贯通所造成,决不是法的本身有缺失。为此,奘师几次前往诘问师子光,师子光无法自圆其说,因此原本跟随他学的人,都渐渐跑去跟奘师学。师子光虽然被奘师辩倒,但是他并没有因为这样,而虚心的检讨自己对法是否有偏执,反而因为眼见学生跑去跟玄奘学习,而起了嫉妒心,便批评奘师,说他讲述中、百二论,也不过破斥了偏计所执,其实对于依他起性与圆成实性,还是没有提到;也因此,就断章取义的以一句“一切无所得”来否定所有论述。奘师为了让大家能了解此二宗其实不相违背,就著作了会宗论三千颂来释疑。论成之后呈与戒贤论师与寺内大众评阅,见过的人没有不称许赞叹的。这时候,师子光感到非常惭愧,已不好意思继续留在那烂陀寺,便悄悄地离开,跑到菩提寺去。可是他不甘心,又找了一位东印度的同学,名叫旃陀罗僧诃的,要来和奘师辩论,想要洗雪自己的耻辱。但谁知这个人到了那烂陀寺以后,自知要胜奘师很难,又震慑于奘师肃穆中的一股威仪,竟默无动静,几次见面都不敢向奘师开口求辩。从此以后,奘师的声誉也就更加隆盛了。
这时有一位顺世外道婆罗门专程来向那烂陀寺挑战,写了四十条大义,悬在寺门,并夸口说:“如果有人能驳倒其中一条,我就以头谢罪。”果然经过好多天,都没有人出来应战。奘师知道了这件事,指示侍者将论义撕下来踩踏撕毁,婆罗门看了很生气问他是谁,侍者告诉他是大唐玄奘法师的侍者。因婆罗门早已久仰奘师的盛名,就没有继续和侍者理论。奘师于是答应和他择日辩论,并请戒贤论师和几位大德作见证。两人公开辩论,双方你来我往,几次下来婆罗门已经是义尽词穷,没有话说,只好起立认输说:“既然你赢了,就依我说的,拿走我的头!”但奘师说:“佛门慈悲戒杀,我不要你的命,只要你从现在起做我的仆役,供我使唤。”婆罗门喜不自胜,闻者亦莫不感奘师之宽宏大量,为其称庆。
又奘师知道不久将有乌荼国之行,此行是为了要破小乘学说,于是便将小乘所著的“破大乘义七百颂”一书找来,事先仔细的阅读一遍,但仍有很多疑点不能明日。于是就把新收的婆罗门叫来,问他是不是听过。婆罗门说已经听人讲过五遍,奘师便要他讲述一遍,不料他面有难色的说:“现在是奴隶身份,怎敢为您讲述经论呢?”奘师回答:“这是小乘论著,我没有研究,你不必客气,但说无妨。”“既然您不嫌弃,那就等半夜没有人的时候再说,否则让外人知道,说您跟奴仆学法,会损坏您的声誉。”于是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奘师辞退所有人,让婆罗门为他从头到尾详细的说了一遍。奘师听完马上掌握了要义,根据论中错误的地方,用大乘理论加以驳斥而写成“制恶见论”一千六百颂。戒贤论师看完后非常高兴,赞赏此论为破斥邪说谬论的最佳杰作。事后奘师对婆罗门说:“仁者因辩论失败,沦为仆役已经够委屈了,我现在恢复你的自由之身,随便您想去哪里都可以。”婆罗门既欢喜又感激,辞别奘师后,去了迦摩缕波国,见到鸠摩罗王,极度称扬奘师道德学问的高尚。国王听了很高兴,马上派使节前往,欲礼请奘师到迦摩缕波国。
尼干离开后,奘师开始准备回国的行装经像。寺里的大德知道了都来劝阻,异口同声的告诉他:“印度是佛陀降生之地,虽然佛已入灭,但圣迹还在,应留此参访礼拜,才不白过这一生啊!怎么想要回去呢?何况贵中国对三宝并不知道要恭敬,所以三世诸佛都不选择在那里降生,又有什么值得怀念?”奘师只好一面感谢诸位大德的好意,一面很委婉的表达自己的理想说:“法王既立下教法,便应好好的弘扬,以报答佛陀的恩德,怎么可以自悟自了,而不管沉迷的众生呢?何况,中国素来是礼义之邦,一切皆有法度可遵,君圣臣忠,父慈子孝;对于佛法,更是崇奉大乘,多的是发心想亲证佛果的人。虽然佛陀未降于彼,但化身无量,又岂能因佛不住彼而轻视哉?” 诸位大德再劝:“又好比诸天共同进食,虽一起,但因福德不同,吃起来感受也不同。今天我们虽然同住于南赡部洲,然而佛却选择降生于此,可见中国确是无福的边地,你又何必回去?”但奘师反问说:“维摩大士说太阳照临南赡部洲,是为了什么?”“为除黑暗。”奘师说:“我现在想回国,也是这样。”大家见奘师离意甚坚,只好去见戒贤论师,禀明奘师离开的意愿,希望戒贤论师能留住奘师。戒贤论师问奘师如何决定,奘师恭敬而坚定的禀告说:“这里是佛陀的降生国,弟子何尝不想长留久住?但是弟子这次西来的目的是为了取经求法,利益众,承蒙师尊亲自教授瑜伽师地论,并且为我解释很多方面的疑惑,弟子由衷感激;加上朝礼圣迹,听闻了各部的深妙教义,真可说是不虚此行。现在也该是我把在此所学的东西,带回国翻译的时侯了,一来可使更多人蒙受法益,二来也谨以此表达对恩师的谢意。岁月不饶人,所以不敢再停留。”戒贤论师听了很高兴的说:“这是菩萨的意思,也是我对你的期许,就随你的意思准备行装吧!”说完就回房了。
过了两天,鸠摩罗王果然派人到那烂陀寺迎请奘师,应验了尼乾子的预言。戒贤论师看完信后告诉大众:“先前大家曾选定他,等候戒日王的通知要和小乘辩论,现在如果应邀前去,万一戒日王的通知在这时候来,要怎么办呢?”,于是告诉使者回去覆命说:“奘师已经决定回国了,来不及前往,请见谅!”不久鸠摩罗王又派人赶来,再奉书致意:“请奘师务必前来小住几天再启程,应该不妨碍行程,请勿推辞。”但仍被戒贤论师给谢绝了。鸠摩罗王这下子可火大了,很生气的再写一封信,另派大臣亲自送去,表示非请不可的决心。戒贤论师看了这封信以后,觉得无法再拒绝了,因为信是这么写的:“弟子本来就是平凡人,贪染世间五欲的快乐,从未想过亲近佛法。但自从听到奘师的名字以后,竟然感觉非常欢喜,身心很畅快,好像有了向佛的意念,所以才渴望见面。然而您却一再拒绝,不让他来,这不是要让众生长久沉沦吗?大德继承如来教化、弘扬佛法,为的不就是要普度众生吗?如今我命大臣再来迎请,如果仍然拒绝,就表示您认为弟子是不可化导的恶人,既然如此,远的不说,近代就有设赏迦王逐僧毁寺的事,难道你认为我没有这个能力?我说到做到,希望您好好考虑。”戒贤召唤奘师,告诉他说:“这个鸠摩罗王向来善心薄弱,所以国内佛法不普遍。但自从听到你的名字后,便由衷的想要亲近你,诚心的想向你学佛,可能你是他过去世中的善友,好好去开导他吧!如果能诱导他归敬三宝,百姓自然也会跟随;否则,说不定还会发生灾难啊。”于是奘师告别大众,跟随使者到鸠摩罗国去了。
这样经过一个多月后,戒日王征讨恭御陀国回来,听说奘师已经去了鸠摩罗王宫,既惊又怒,立刻派人去见鸠摩罗王,要他立刻将奘师送过去。然而此时的鸠摩罗王对奘师崇拜备至,当作佛菩萨一样供养侍候,哪里肯放人?就对使者说:“要我的头可以,要奘师,别想!”使者回去照实回报,戒日王暴跳如雷,向侍臣发牢骚说:“鸠摩罗王太藐视我了,为了一个和尚竟然对我说出这么无礼的话。”于是另外派了一个使臣去责备鸠摩罗王:“你说要头可以,那么现在就请将头交给侍者带回。”鸠摩罗王自己知道说错话了,就赶紧派船护送奘师渡过恒河,赴戒日王宫。鸠摩罗王先在恒河北岸预设行宫,等奘师渡河之后,就先将他安置在行宫安歇,然后自己再亲率臣僚去见戒日王。戒日王非常高兴,知道他对奘师的敬爱,就不再责备他前日的失言,只问奘师在哪里。鸠摩罗王回答在行宫,戒日王问:“为什么不让他到这里来?”鸠摩罗王回答:“您既然礼贤乐道,怎么可以让法师来拜见您?”戒日王:“是的,我明白了,你先回去,明天我亲自前去礼请。”鸠摩罗王回到行宫,报告奘师他见戒日王的经过,并且推测说:“戒日王虽然说明天,可能今天晚上就会来。如果他来了,您不必起身迎接。”奘师说:“依照佛法的规矩,本来就该这样。”初更时分,有人通报河中出现成千的火炬与响亮的步鼓声,不出所料,戒日王果然乘夜来了,鸠摩罗王立刻率领臣子们到河边迎接等候。步鼓是戒日王专用的,他出行时,一定有几百名金鼓手随从,走一步敲一下,称为节步鼓,只有戒日王才能这样,其他国王不能仿效。
戒日王进入行宫以后,向奘师行头面接足礼,瞻仰散花,颂偈赞叹后,才向奘师问:“弟子先前邀请师父,为什么您都不肯来?”奘师告诉他:“玄奘远道而来,主要是为了听讲瑜伽师地论,接到您的令旨时,正听到中间还没听完,因此才没有立刻去参见您。”戒日王又问了一些中国的事情,然后告辞回宫,准备第二天正式的迎请奘师。第二天一早,鸠摩罗王亲自陪同奘师渡河,到戒日王宫时,戒日王已经和大臣、法师二十多个人站在宫外等候,见到奘师马上迎请进宫就座,再奏乐散花,珍馐斋供。戒日王问:“弟子曾听说您著有制恶见论,希望能看看!”奘师就拿出来给他看,戒日王看后很高兴的对在座的小乘法师说:“太阳出来了,萤火虫和灯烛就失去光亮;天雷响起,就听不见锣鼓鏧斧的声音。如今各位所信奉的宗派,一一被他破斥,请问您们有哪一位能够出来为自己的教义提出意见挽救呢?”在座的小乘法师没有一个能提出反驳的。戒日王又说:“各位平日总是自称解冠群英,学盖众哲,也最早提出不同的见解来毁谤大乘。怎么今天一听说有远客大德要来,就借口要去吠舍厘朝礼圣迹逃避呢?我想也知道,必是你们没那份能耐。”国王语毕,当众欢喜赞叹奘师不已。
戒日王真是太高兴了,赞扬之余,仍与大师商讨:“您的论著实在是真知灼见,弟子与在座法师都很佩服。但恐怕其他各国的小乘和外道仍然墨守愚迷的教义,故想在曲女城举办一次大的辩论法会,通令全印度的沙门、婆罗门和外道,都前来聆听大乘的微妙义理,以断绝毁谤大乘的念头,显扬奘师的崇高盛德,摧伏他们的贡高我慢。”于是发出通告,令各国国王、论师学人等,齐集曲女城聆听中国法师的至高理论。诏令发出,戒日、鸠摩罗二王亦陪同奘师来到曲女城会场,总计五印度中有十八国国王来到,精通大小乘的高僧有三千余名,以及婆罗门及尼干外道二千多人,还有那烂陀寺一千多名僧众也赶来集会,这些来自印度各地的博学善辩之士,为了听这场精彩的辩论,纷纷带著侍从赶来会场,一时之间,场内场外尽是人山人海,好不热闹。戒日王早就敕令会场搭建二间草殿,其内安奉佛像,并作讲堂之用,空间都很宽广,每间可容纳一千多人。国王行宫就在会场西面五百里的地方,法会当天,先从宫中请出佛陀金像,安奉在大象背上的宝帐中,此为前往会场的队伍里最庄严的领队。戒日王则作帝释天王装扮,手持白拂侍立右侧;鸠摩罗王作梵天王装扮,手执宝盖侍立左侧,两人都是头戴天冠华鬘,垂璎佩玉。又用二只大象装载宝花,一路上追随佛后,随行随散,并请奘师及余师等各乘大象,依次列队王后。另外再用三百头大象,载送各国国王、大臣、大德等,分列两侧沿路梵呗赞颂,鱼贯前进。到了会场外,各令下乘,捧佛入殿安座。然后由国王和法师等依次供养。戒日王首先请十八国国王入座,再请各国高僧一千多人入座,次请婆罗门有名的行者五百多人入座,最后才是请各国大臣二百多人入座,其余的道俗人等,则安置在院门外面。等内外都入座后,设席供养;另以各式各样金器道具、三千件上等毡衣供养佛,然后依等次供养奘师及诸大德等。随后再设狮子宝座,请奘师升座担任论主。奘师升座后先阐扬大乘宗旨,说明作论的本意。又由那烂陀寺沙门明贤法师宣读全论,另外抄写一本,悬放在会场门外,遍告大众,如果有人能指出其中一字错误加以驳斥的,奘师愿斩首谢罪。结果直到第一天法会结束时,竟无人发言问难,戒日王很是欢喜,休会回宫,王臣僧众也都退席,各归行次。
第二天仍然照著第一天一样迎送导从,一连五天,只有奘师宣讲大乘妙旨,破斥群邪外道,却没有人能出面反驳。这时小乘外道之中,有人因为被批判推翻,又没有义理可和奘师论辩而怀恨在心,打算谋害奘师。戒日王听到这个风声,马上宣告会众:“凡企图伤害奘师的,斩首示众;毁骂奘师的,断舌惩罚,但为自宗依理申辩的不在此限。”从此以后,有不良企图的人也不敢妄动了,直到第十八天,仍然没有人出言反驳。法会最后一天,奘师再三称扬大乘,赞叹佛的功德,使很多人弃邪道归正道,弃小乘,师大乘。一旁的戒日王见无人敢辩难奘师,对奘师是益发的敬重崇拜,再度供养贵重的金银衣物,其他各国国王见状,也纷纷供养奘师各种珍奇宝物,但为奘师一一婉谢。戒日王又命令大臣在大象背上安置宝座,请奘师乘坐,照印度的风俗游行全城。但奘师谦虚,不愿意这样做。戒日王为了坚持这项古礼,就以奘师的袈裟代替巡城,沿途赞颂中国圣僧树立大乘教义,破斥异见邪说,在十八天的论战中,没有人敢与他辩论。会场内外的与会大众都为奘师欢呼,竞相赞赏,尊称他为“木叉提婆”,意即“解脱天”之意。从此奘师的声望远播五印。
由于奘师在赴会之前已经向戒贤论师及那烂陀寺的大德们辞行,故行装等物均随身携带,准备从这里直接回国。但因戒日王欲在钵罗耶伽国两河间立大会场,每五年一次,作无遮大施,请五印度沙门,婆罗门及贫穷孤独者受施,每期七十五天,过去已施五次,今欲作第六次会,请奘师暂留随喜参观。奘师欢喜接受。奘师随戒日王向大施场出发。大施场周围十五里内平坦如镜子,自古人人都希望能赶到这里来布施,称为“无遮大施会”(露天没有遮盖的意思)。戒日王在会场四周,各约千步,以芦苇为篱,中搭草堂几十间,作为库房,存放各种珍贵物品。旁建长舍数百间,堆积衣服、金钱等日用物品。又于篱外建一大厨房,宝库前造长屋数百行,好像现在的街市一样,每行均可容纳一千多人休息,曲女城大会许多还没回去的道俗人等,都来参观,已到场的受施者就有五十多万人,场面之大可以约略想见。
奘师参观完无遮大施会后,就向戒日王辞行,戒日王说:“弟子正想助您弘扬教法,怎么就要回国呢?”因此又留了十多天。鸠摩罗王一听说他要回国,也连忙挽留劝请:“奘师如愿长住我国,弟子必当尽心供养,为您造一百座寺院,帮助您弘扬佛法。”他们的诚恳慰留,使得奘师又滞留了半个多月。但他心里很是著急,就找机会委婉的对他们说:“中国离这里很远,且有山川险阻,闻法较晚。虽知梗概,但因经论不齐,义难周全,所以我冒险来此取经求法。所幸现在已经如愿以偿,况且我已四十四岁,恐怕来日不多,不能完成译经的心愿,故日夜不敢稍忘回国的事,以宽慰国内贤哲们的殷殷盼望。经上说:‘障人法者,当代代无眼。’如果强留玄奘,将使我国很多修行人失掉听法的利益,这无眼的苦报,你们不怕吗?”戒日王听完,就打消留他的念头说:“弟子仰慕奘师的德养,所以希望能常常瞻仰侍奉,但是既然会损害到很多人的法益,也不敢坚持,但不知道奘师想要从哪条路回国?如果由水路走南海,弟子当派使臣护送。”奘师对戒日王的盛情表示感激,但他之前因与高昌王约定回国途中,要再前往拜访,所以仍然选择由北方的陆路回去。于是戒日王命人准备金钱资粮,鸠摩罗王也准备了许多珍宝,但全被奘师婉谢,只接受了鸠摩罗王的一条粗毛披肩,作防雨用。贞观十七年(公元六四三年)五月,奘师正式告别大众,戒日王和各国王大臣都设饯送别,直至数十里才回头,临别分手的时候,大家都难过得哭了。奘师将经像等物,交北印度王乌地多,以军马运载先行,缓缓前进。随后戒日王又托乌地多王巨象一头,金钱三千,银钱一万,供作奘师旅途所需。经过三天,戒日王因思念殷切,忍不住又与鸠摩罗王、跋吒王等,率领数百轻骑追上奘师,再次的送别。这次还加派了四位通译官,戒日王以素毡作书,红泥封印,派通译官先送达奘师所要经过各个国家的国王,交代他们好好的护持,直到奘师回到自己的国境为止。这样的殷勤礼重,真是令人感动啊!
当奘师经过信度河时,河宽五、六里,经像及同行者坐船前进,师则乘象涉渡,但不料船到中间时,忽然风猛浪急,船身摇晃得很厉害,结果在此遗失五十夹的经本。此时迦毕试王听到奘师来到,亲自到河岸迎接奘师至寺中安置,然后派人到乌长那国抄写失落的经卷。这一耽误又是两个月的时间。
越过了雪山,到了羯盘陀国,经历了一番艰危,除气候和路况都很恶劣之外,更遇到一群盗贼,商侣惊慌,四处奔逃,连奘师乘坐的巨象也因受到惊吓,掉到河里给溺死了。幸好奘师没有受到伤害,等盗贼走了以后,和商人们集合起来再向西出发,冒著寒冷和危险走了八百多里,出葱岭到乌煞国。这可说是最后一段险路了,此时虽然离中土还很遥远,但是仿佛已经可以闻到乡土的气息了。
从罗汉塔向北走到佉沙(疏勒)国,奘师本来应该从这里转天山北路,由高昌国回国的,因为当初经过这里的时候,曾与高昌王约好学成回国时,必到高昌留住三年。但世事无常,此时奘师听到了高昌王的凶讯,知道高昌已被唐太宗所灭,麴文泰也早已不在人世。奘师听到这个消息不免黯然神伤,因此改变行程从天山南路回国。奘师经佉沙国到斫句迦国,再继续往东走八百多里到瞿萨旦那国。此国境内多是沙漠,出产手工很细的毛毡和白玉;百姓尚礼义,重佛法,有一百多座寺院,约五千多名僧伽,都奉学大乘法。当时的国王智勇兼备,自称是毗沙门天王的后裔。据说国王的先祖原是阿育王的太子,因无子,于是到毗沙门天神庙去求子。结果从神像的额头上裂开出现了一个婴孩,同时间,庙前的地上亦生出甘甜香醇得像牛乳一样的特殊美味,供他食用,所以便取“地乳”为国号,音译为于阗。
奘师在这里停留七天,于阗王听到奘师到来,亲自带领臣民迎接。礼谒奘师之后,国王先回都城准备,留派太子侍候奘师;过两天后又派大官来迎接至离城四十里外的地方安歇,隔天再由国王率领文武百官及在家、出家二众带著鲜花,奏乐列队迎请奘师进城,驻锡在小乘萨婆多寺。奘师在这里修了一道表章,托高昌人马玄智随商侣奉表入京,将十七年来周游西域求学的经过,向朝廷作一概略的报告。在等待唐太宗回信的同时,应当地人的请求,为他们开讲瑜伽师地、对法、俱舍、摄大乘等四部大论,每天都有王亲道俗等一千多人聆听。结果这一讲又是七、八个月,等讲完时,刚好唐太宗的回信也到了,信上说除了欢喜他的归来以外,并且还要派遣使节来迎接他。奘师接到诏书后,立刻向于阗王辞行。于阗王收到诏书后,也敕令各国护送。
第六单元 玄奘大师的晚年
玄奘大师周游印度,前后历时十七年,从长安到王舍城,行程五万余里;所经之处,尽管风俗千别,艰危万重,最后总算完成大志,载经返国。回程时因路上大象溺死,而经卷众多,如无乘骑,便法进行,于是上奏朝廷,敕命于阗等国协助交通工具,送师一队骆驼,载经横渡沙漠。这大沙漠在奘师刚开始西游时,即已尝遍苦头,回想那时孤单一人,差点命丧黄泉;不过现在随行人员众多,心境上就轻松多了,况且见到沙漠,知国门已近,欣喜之感自然而生。顺利渡过沙漠后,先到达睹货罗的故都,接著转摩驮那故国(沮沫)、经纳缚波故国(楼兰),然后到达沙洲(敦煌),这才算正式回到自己的国境内。
奘师进入沙州时,官方早已派人在恭候,载运的马匹也早有准备。一行人稍事休息后,即将于阗护送的人马全部返放。本来太宗有命,对于于阗的护送人员,厚赠酬劳;可是他们坚辞不受,奘师只好面致谢忱,并请向于阗王致谢问候。奘师抵达沙州后,立刻修表上京,报告行程。当时皇帝在洛阳,正准备御驾东征;见表后,知奘师已近长安,便敕命留守京城的房玄龄派官员迎接。奘师接到太宗的回信后,得知皇帝将要亲征东辽,唯恐来不及见驾,于是兼程赶路,昼夜并进,很快来到了京城近郊的漕上。由于奘师到得太早,大出官方意料之外,致使原订之接师仪式,来不及安排;又加上闻讯前来观礼的人,拥塞于途,使得奘师进退不得,只得暂宿于漕上。
这是唐贞观十九年的春季正月,房玄龄闻报奘师已到,急命右武侯大将军莫陈实等数人火速赶至漕上,一方面又通令城中各寺准备好迎接用的帐舆、幢幡等仪具,准备在第二天一早,迎接玄奘大师,恭送弘福寺。当天的长安城内外,沿途人民排列两旁,欢迎此一佛法僧三宝的行列回国,只见每个人手中捧著的,不是名香,就是鲜花,到处都是欢欣鼓舞的热闹气氛。总计此次奘师从西域所迎回来的经像有:
1.如来肉身舍利一百五十粒。
2.摩揭陀国,前正觉山龙窟,留影金佛像一尊,连光座高三尺三寸。
3.鹿野苑初转法轮檀刻佛像一尊,连光座高三尺三寸。
4.憍萨弥国,优填王思慕如来檀刻写真像一尊,连光座高二尺九寸。
5.劫比他国,如来自天宫下降宝阶银佛像一尊,连光座高四尺。
6.摩揭陀国,灵鹫山说法华等经金佛像一尊,连光座高三尺五寸。
7.那揭罗喝国,伏毒龙所留影像檀刻佛像一尊,连光座高一尺三寸。
8.吠舍厘国,巡城行化檀刻佛像一尊。
大乘经典二百廿四部、大乘论典一百九十二部;上座部及三弥底部经、律、论典各十五部;弥沙塞部经、律、论典二十二部;迦叶臂耶部经、律、论典十七部;法密部经、律、论典四十二部;说一切有部经、律、论典六十七部;因明论卅六部、声明论十三部。总计共五百二十夹,六百五十七部,以二十匹马,分别载运。
进城时,更是装上宝帐幢幡等供养之具,在朱雀街集合出发,游行于市,直至弘福寺内。数十里间,两旁观众如潮。行列中有各种庄严之具,僧尼整服随后。沿途高奏梵音,奇香异花,满街清香扑鼻,盛况空前。是日众人同见空中结有五色绮云,宛转于经像之上,周圆数里,若迎若送,直至寺前,叹为观止。咸谓大法东流,天降祥云,是大喜之吉兆。
奘师进城后,先暂时驻锡于弘福寺,不久即到洛阳见驾。唐太宗见到奘师时,随即起身迎接并赐坐说:“奘师要西行求法,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奘师说:“当初确曾再三表奏,可是因为诚微愿浅,并没有得到允许,于是只好不顾国法,擅自出关。专擅之罪,还请皇上恕罪。”太宗安慰他说:“奘师是出家人,自然与俗人不同;更何况此去冒著生命危险,志在普度众生,令朕非常钦佩。以后就不必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接著太宗又一一询问印度的风土民情、政教法令,奘师都一一详细的回答,太宗很高兴的说:“从前苻坚说释道安是法器,全国上下没有人不尊敬他的。可是我看奘师您词论典雅,风节贞峻,不下于古人,可能还超过他们呢!”此时赵国公长孙无忌也在一旁附和,称赞奘师的高德懿行。唐太宗与奘师相谈甚契,心想此人的器度才识,是参政治事的人才,就想劝他还俗作官,然而奘师自谦是水上的船,船离开水到陆地,不但发挥不了作用,而且很快就会腐朽,因此只想一心一意好好的修行道业,以报答国家的恩泽。至此,唐太宗才停止劝请。
奘师前往洛阳见驾时,正逢唐太宗准备东征高丽,军务虽然繁忙,但仍然抽空接见奘师。可是没想到见面后,两人相谈甚欢,竟忘了时间。太宗意犹未竟,便要求奘师随他出征,以便随时可以叙谈,但被奘师以杀伐为佛教禁戒为由,婉谢了太宗的好意。之后奘师乘机进言奏请,他想要到嵩山少林寺去翻译从西域带回来的佛经,请太宗准允。太宗说:“不必到嵩山去了,朕为穆太后在西京建了一座弘福寺,寺里的禅院幽静,很适合在那里译经。”可是奘师又顾虑京城太过繁华热闹,恐怕会影响译经工作,便说:“京城的百姓知我从西域回来,都很好奇想见我。如此一来,恐怕影响安宁,妨碍了译经的工作,还请皇上能派人守门,防止闲杂人员进出!”太宗很高兴,马上就允准他的启请。
三月法师自洛阳还至长安,即居弘福寺,专心从事翻译工作。奘师住进弘福寺后,便开始作译经的准备。首先他具疏请求皇上委派协助翻译的人员,如证义、润文、笔受、书手等人员。那时由于太宗已出发东征,因此由留守的司空梁国公房玄龄奏请皇上,为其准备一切译经所需事物。夏六月,计征选了京都弘福寺的灵润法师等十二人为证义大德,个个均为谙解大小乘经论,为当代所推崇的硕学俊彦;此外还有缀文的大德九人,字学大德一人,证梵文大德一人,其余笔受、书写手不计。
译经的顺序是先由奘师依照梵文口译,由笔受记录,接著再由证梵文之沙门过目无讹,然后交由证义沙门审查不违原义,再请缀文将文字润色,最后交书手抄写。这样伟大的译经场面,奘师首先创译大菩萨经二十卷,佛地经一卷,六门陀罗尼经一卷,显扬圣教论二十卷等四部。二十年春又译出大乘阿毗达磨杂集论十六卷,至二月又译瑜伽师地论。至秋间进表皇上报告译经经过,并请赐序。师又奉敕修西域记十二卷,完成之日再进表呈阅。
贞观二十二年,太宗驾幸玉华宫避暑。夏五月,奘师译毕瑜伽师地论,总计一百卷。六月,太宗请奘师进宫,于玉华殿召见,两人谈的非常投机,帝问师说:“现在正在翻译哪部经论呢?”师答:“近正译好瑜伽师地论,共一百卷。”帝说:“此论甚大,但不知是何圣所说,内容说些什么?”师告帝说:“此论是弥勒菩萨说明十七地义。”帝又问何谓十七地?奘师便将十七地之大义,为帝举其钢目,逐一说明。帝闻后深爱此论,即遣人向京取隃伽论,复详阅览,感叹不已,曾对左右侍臣说:“朕观佛经,犹瞻天望海,莫测高深。法师能于异域,得此深法,而今观之,若以儒道九流比之,犹小池与渤海耳。世云三教齐致,此妄谈也。”因此,帝敕所司的官吏手钞新译经论为九部,发布九州,辗转流通。
太宗先前曾答应为新经作序,但因国事繁剧,迄未著笔。至此,经法师重新启请,方提笔思考,少顷而成,名“大唐三藏圣教序”,共七百八十一字,御笔自书,敕令贯于众经之首。太宗在庆福殿时,百官侍立,独赐法师坐,又使弘文馆学士上官仪,以所作之圣教序,对群僚宣读。这篇圣教序说明了佛教东传,奘师西游的情形,序中赞誉奘师为法门之领袖,说奘师是“超六尘而迥出,只千古而无对”,备加赞扬。后来弘福寺僧怀仁,集晋朝书法家王羲之的字,将序文刻在石碑,当时书法家褚遂良又以楷书写了两本,分别刻在长安慈恩寺及同州厅,至今仍留为著名的法帖。
从此太宗对佛教更加崇信,和奘师几乎形影不离,对奘师的四事供养也更加殷勤。这年的七月解夏以后,太宗又特别供养奘师摩云袈裟一件,剃刀一把。其中这件摩云袈裟价值万金,制作精妙,根本找不到针线的出入口。本来皇宫内库,前代留下的纳衣袈裟不少,但太宗却认为没有一件好的,所以又亲命后宫绣制,费时达数年之久。这完全是太宗对奘师的一片诚意,也只有奘师这样的盛德,方能领受。
太宗由于自年轻起就奔波于战事征讨,登帝位后又劳心国事,加上前次远征辽东以来,精神气力已大不如前,于是开始感受到人世间的无常。幸而遇见奘师劝他皈依三宝,留心正法以调剂身心,身体和精神才渐渐好坏,因此对佛法就更加的虔诚恳切,他请问奘师说:“作什么功德,利益最大?”奘师回答:“众生迷感,没有智慧不足以启发;培植慧芽的最好方法就是法宝,因弘法的仰仗是人,所以度僧的功德最大。” 唐太宗听了很高兴,不久就昭告天下,度僧万人;京城及诸州各寺,各度五人,弘福寺度五十人,海内各寺三千七百一十六所,共度僧尼一万八千五百余人。盖在此之前,天下寺庙,遭隋季凋残,僧侣将绝,蒙此一度,便成徒众,所以后人叹曰,美哉君子所以重正言也,此奘师之功莫大焉。一时佛教复兴,形成繁盛的气象。
又唐太宗向来特别喜欢金刚经,一日与奘师谈到了金刚经,太宗问师:“金刚般若经,理微言简,向来为贤达君子所喜爱读颂,但不知前代所翻,文义完不完全?”“旧译本略有遗漏,若依梵本原意全译,应该名为能断金刚般若才对。须知菩萨以分别心为烦恼,而分别之惑,坚固如金刚,唯有以本经所诠之无分别慧,才能断除,故名能断金刚般若。所以说旧译本少了能断二字,这是很重要的。”“既然这样子,大师您手上又有梵本,不如再翻译一次,使众生都能得闻全经,您看如何?”于是奘师便依梵本重新翻译了能断金刚般若经,文字较多,义理也较为周详。不过话说回来,新旧译本各有优点,就讽诵来说,旧译较受国人喜爱,所以一直至今,流通本还是以鸠摩罗什法师所译的旧本为主。(现今罗什法师与玄奘法师二位所翻译之金刚经原本均已出土,发现原来之梵文本就已不同,非是罗什法师为了讽诵方便而加以简略,望读者勿误解。)
这年年底,皇太子为了纪念母后而兴建的大慈恩寺即将完工。此寺美仑美奂,庄严异常,将来一旦落成,将奉旨度僧三百,另请五十位大德同住。同时,又别造翻经院一座,虹梁藻井,殊丽非凡;院成,将令奘师移驾此院,继续译经的工作。十二月间大慈恩寺落成,奘师正式移居大慈恩寺。晋山升座大典那天,仪式非常隆重,恭迎佛像及送僧用的各种幢幡帐盖,齐集于安福门街,其锦彩轩轞,鱼龙幢戏,凡千五百余乘。先是绣画等像二百余尊,金银像两尊,金缕绫罗幡五百口,与法师从西国携返之经像舍利等,自弘福寺引出,安置在帐座及诸车上。像前两边,各严大车,车上长竿悬幡,幡后即有师子神等为前引仪。另备宝车五十乘,坐诸大德,其次为京城僧众,各执持香花呗赞随后,其次则文武百官,各将侍卫部列陪从,大常九部之乐分列两边,万年长安两县音乐继后,幢幡钟鼓,訇磕缤纷,盛况不下于当初回国入住弘福寺,一路观者逾数万人。到了度僧大典那天,太子率领仪卫出宫,到了山门,下马走入大殿,文武百官陪同进入。礼佛后引见五十位大德,并陈述建寺的宗旨,悲切哀恸,侍臣僧众都为他的孝思感动落泪。随后宣降恩旨,赦免京畿的囚徒,但须剃发观斋;接著下阁礼佛,与妃嫔参观寺院,到奘师居室时,还特别作了一首五言诗,亲自书写,悬挂于门上。
奘师迁居慈恩寺后,虽然事务繁忙,然译经工作不曾松懈,贞观二十三年二月,又译完了如来示教胜军王经一卷。同年四月,太宗驾幸翠微宫,太子和奘师都陪同前往,政务之余,常和奘师谈经论道,请示因果报应的问题,也常问到西域先圣遗芳故迹。奘师引经据典,详加讲述,太宗深信不疑,常叹相逢恨晚。太宗此行离京时,身体已稍感不适,但精神言谈丝毫没有影响。至五月时,轻微头痛,就留奘师在宫中,但哪知从此一病不起,第二天就在含风殿驾崩了。太子含悲即位,是为高宗。玄奘在高宗朝的事迹详见:〈玄奘大师的晚年行实─以高宗朝为中心〉一文。
(本节取材自玄奘西域行网站)
玄奘大师的晚年行实-以高宗朝为中心
黄运喜
一、 前言
玄奘大师(600-664)是我国最著名的出家人之一, 身兼译经家、义学研究者、旅行家、求法者、及国民外交家等身分。他的生平传记与译文著述,广为古今中外的学者所研究、考证、翻译,甚至西域、中亚、印度、巴基斯坦等地的古迹,均因《大唐西域记》的记载而发掘,得以重见天日,对于玄奘大师的生平研究重点,最常见的是年谱的撰述,以及出生、西行求法年代等未定论记载的考证,与部份特定时间 或事件的研究,撰著不可谓不丰硕。但经仔细阅读与思索,发现在现有基础上仍有发挥的余地,故不揣浅陋,以唐高宗朝为中心,探讨奘师生命中最后十四年的行实,做为此次论文的主题。
一般学者研究玄奘大师回国后的行事,较集中于他与唐太宗的双向关系,如汤用彤在〈唐太宗与佛教〉、《隋唐佛教史稿》中阐明太宗对于佛教的基本态度为政治作用大于宗教信仰,在奘师回国后,虽或较前信佛,但他对奘师的礼遇,主要还是出以爱才的心理,不同于梁武帝的舍身归佛。 美国学者瑞特(Arthur F. Wright)在〈唐太宗与佛教〉一文中,将唐太宗一生分为四个时期,其中第四期是在贞观十九年(645)至贞观二十三年(649)这段期间,个人的忧虑、病痛、未老先衰是其特征。在这段期间,影响太宗对佛教观念改变最深的,正是玄奘大师。 奘师以贞亮的信仰,渊博的学问,纯真的修持,高雅的风范,让太宗为之欣动倾倒,因而对佛教的态度略加改变。并为奘师撰〈圣教序〉,度僧一万八千五百余人,乃至临终前颇有相恨见晚的对话:“朕共师相逢晚,不得广兴佛事。” 华裔学者冉云华在〈玄奘大师与唐太宗及其政治理想探微〉一文中,说明了四个论点:一、奘师在印度和中亚的声望与丰富的旅行知识,是身为“天可汗”的太宗所需要的,《大唐西域记》的写作,正是在此背景下完成;二、太宗在创业时与争夺帝位时的杀业犯罪感,在心灵上需要奘师的抚慰;三、太宗晚年对佛教的护持,奠定了日后高宗对奘师的友谊与护持;四、奘师的政治理想,表现在高宗即位时重新译出的《王法正理论》中,但此论对中国政治并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主要原因是唐代的帝国建制,已是最后的成熟阶段。
玄奘大师与太宗的研究成果已如上述,本文的写作,主要是接上述诸学者之后,以高宗朝为中心,此因太宗崩后,奘师尚有十四年的岁月,这段时间是奘师译经的黄金时间。虽然如此,但奘师在这段时间并非闭门从事翻译工作,他与当局的皇帝、皇后、大臣、其他僧侣、门人弟子等仍有亲疏不等的关系,故重点除高宗与奘师的交谊外,尚述及武后、朝臣、与奘师同时的僧侣以及及门弟子,透过这层观察,对唐朝初年佛教的弘传、政教关系、僧团之竞争与人才之培育,均有进一层的认识。
二、 与唐高宗的情谊
玄奘大师与高宗的情谊,可分两阶段考察:一、当太子时期,即从贞观十九年(645)玄奘大师归国时,到贞观二十三年(649)太宗崩殂止;二、高宗即位起(649)到奘师圆寂(664)时止。
高宗是太宗与长孙皇后所生的第三子,他的两个兄长干承和濮王泰,因为争夺太子地位,双方各树朋党,互相倾轧,以致在贞观十七年(643)时太子被废为庶人,不久太宗发觉濮王泰亦凶险难立,于是有“仁孝”之名的晋王李治,(即日后的高宗)。晋王李治亲历兄长的废立,故当太子时小心谨慎,侍奉太宗战战兢兢的,对于他的老师更是礼敬有加,因而得到太宗的欢心与时誉。在当太子阶段,他与奘师的交往记载不多,但据两唐书所载,他侍奉太宗周到,甚至寸步不离,太宗与奘师的对话,乃至对奘师的赏识、护持,他均知之甚详。《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载贞观二十二年(648)八月,太宗为奘师撰〈大唐三藏圣教序〉一文,凡七百八十一字,并命上官仪对群僚读之,敕贯众经之首。皇太子接踵其后亦作〈述圣记〉一文,此后又为奘师所上《菩萨藏经》作序。 这次的文字因缘,奠定太子与奘师间的交情。除此之外,被认为是太子对奘师最大护持的是慈恩寺的落成与礼请奘师任住持,慈恩寺位于长安晋昌坊,原为净觉伽蓝, 太子在写完〈述圣记〉一文后,为追念生母文德皇后而请太宗准予设立。该寺凡十余院,总一千八百九十七间,敕度僧三百。 寺落成之日,太宗敕江夏王道宗设九部乐,迎经像入寺,凡彩车千余辆,太宗亲率太子、后宫等,于安福门楼执香炉,目而送之。
高宗在位期间,虽然在唐代帝王中,其名望不如开创朝代的高祖,也不如太宗的雄才大略,经纬家邦,甚至连他的孙子玄宗也比他有名。事实上,高宗本身的文治武功相当可观,对内曾缔造与贞观之治齐名的永徽之治,对外平定西突厥、灭百济与高丽,显示出在位期间的文治武功。可惜的是高宗自显庆元年(656)开始,因患风眩之症不能视事,政治便委托武后代决,造成武后擅权,乃至在高宗崩后废中宗、睿宗而自立。
欲考察高宗在这段期间对玄奘大师的情谊,可分政治上的立场及私人信仰方面来叙述。在政治立场方面,唐代自高祖开始的宗教政策,即是“亦将有以利吾家”的倾向,也就是宗教政策的制定,必须有利于政局的安定,在此前提下,道教似乎比佛教更吃香,《唐会要》卷五十谓:
武德三年(620)五月,晋州人吉善,行于羊角山,见一老叟,乘白马朱鬣,仪容甚伟。曰:“与吾语天子,吾汝祖也,今年平贼后,子孙享国千年。”高祖甚异之,乃立庙于其地。
这是高祖受禅后,制造神话,与老子攀上关系,用以装点门面,并藉此对抗社会上所尊敬的世家大族。武德七年(624)十月,幸终南山谒老子庙;八年(625)造太和宫于终南山。高祖的这项作法,对历代子孙来说就是“祖先之法”,不得轻易变更,影响所及,唐代的三教排名次序,除武后即位后,曾以释教开革命之阶,令释教在道法之上,僧尼处道士、女官之前外,总是先道后释。高宗即位后,虽然追随太宗的脚步,继续礼遇护持玄奘大师,同时也对道宣、怀素二律师及奘师的弟子窥基礼敬有加,另亦兴建伽蓝,如永徽二年(651)废玉华宫为佛寺,六年(655)在昭陵侧立佛寺,以为太宗追福。 龙朔三年(663)为文德皇后立资圣寺, 若以如实如法的观点看,高宗的造寺动机,仍然脱离不了弘扬名教(孝道),住相布施的层次,故于奘师圆寂后,因政策的需要,转而扶植道教,为老君上尊号为“太上玄元皇帝”,并亲谒亳州老子庙。
在私人信仰方面,《续高僧传》载沙门玄琬在贞观初年为长孙皇后及诸王受菩萨戒,法常法师于贞观八年(634)为太子干承受菩萨戒,高宗是否也跟著受戒不得而知。如以他日后的作为看来,高宗的信仰层次始终在“亦将有以利吾身”中,对于义学研究似乎兴趣不高,其所撰的〈述圣记〉实为应酬文字,对于佛理未有阐发。相反的,高宗对于道士炼丹以求长生相当有兴趣,自显庆(645-660)年间开始广征诸方道术之士,合炼黄白,后因道士叶法善之谏而罢之。不久,复命胡僧卢伽阿逸多合长年药,药成,将服之,为朝臣郝处俊所阻。又命道士刘道合炼丹,丹成上之。不久,道合死,弟子将开棺改葬,其尸唯体空皮,而背上开坼,有似蝉蜕,尽失其齿骨,众谓尸解。高宗闻之不悦,曰:“刘师为我合丹,自服仙去。其所进者,亦无异焉。” 开耀元年(682)终因服食丹药,药性发作,身体不适,而令太子监国。 二年后而崩,高宗之崩,是否因饵药之故,史无明文,不得而知。在唐代帝王中,因服药而受伤害者为数颇多,其中太宗、宪宗、武宗、宣宗甚至因此而丧生。高宗在位时,有玄奘大师、道宣律师等人宣扬正法,为何最后会选择服食丹药,而受到药害呢?其根本症结是他的信仰层次,始终停留在住相布施、冀求福祐的层次中,高宗在显庆年间因道士叶法善的劝告,而罢去炼丹之士,直到玄奘圆寂后才再度找人炼丹,不能因此而认为奘师未尽劝告之责。
从上述各点,可知在政治上的需要,李唐皇室以抬高道教地位为主要政策,高宗对于玄奘大师的礼敬护持,还是遵循太宗的路子,但缺乏太宗晚年时与奘师所发出之肺腑之言:“朕共师相逢晚,不得广兴佛事”的同理心。再从玄奘大师的立场看他与高宗的情谊,冉云华教授在〈玄奘大师与唐太宗及其政治理想探微〉一文中,已指出奘师对政治的敏感度与警觉性很高,尤其是贞观二十三年(649)春,其高足辩机因与高阳公主(合浦公主)通奸被杀,始奘师对政治更加小心。故高宗在位时,虽仍保持与帝王之礼仪,但不卷入宫廷政治中,而专心致力于翻译事业,从这点也可解释为为何对高宗初年的立(武)后事件中,始终没有表达自己的意见。此外,奘师也晓得“不依国主,则法事难立”的道理,故他竭力寻求高宗对自己译经事业的赞助,如永徽二年(652)奏请在慈恩寺西院建塔以安置经像舍利,经高宗许可后,奘师亲负则箦畚,担运砖石,基塔之日,并命名为“大雁塔”。 显庆元年(656)请薛元超、李义府转请高宗准许援以往成例,由朝廷简派大员监阅、襄理译事,又请高宗撰写慈恩寺碑文,均得到高宗的许可,奘师为此率徒众诣朝奉表陈谢。 奘师晚年鉴于朝廷实施的宗教政策,有部份对“僧事僧治”的僧团自主权伤害很大,此即永徽六年(655)敕道士、僧尼等犯罪,情难知者,可同俗法推勘。这一制度实施下来,使许多大小官员,事无大小,均以枷杖对待,僧侣亏辱为甚,奘师于是上表请求废除,谓此“于国非便,玄奘命垂旦夕,恐不获后言。”终使此制度废除。 总而言之,奘师对于高宗严守分际,不干涉私人信仰,不过问宫廷与政局是非,致力于译经事业,另外也争取高宗对佛教及个人译经事业的护持。
三、 玄奘大师与武后
唐朝初年,承袭北朝作法,在皇帝死后让后宫出家以取代陪葬,武则天就在这种情况下,于太宗崩后,出家感业寺,史载高宗为太子时,一次入侍太宗,因见才人武氏,对她甚为悦慕。永徽五年(654)的太宗忌日,高宗赴感业寺行香,逢见武氏,二人触景伤情,相拥而泣,后此事被高宗之王皇后知道,于是密令武氏蓄发,以便进宫与萧淑妃争宠,未料武氏进宫不久,即获高宗宠爱而拜为昭仪,展开此后一连串的后宫争宠夺权之争,武后以较残酷的手段扼杀自己的女儿嫁祸王皇后,终使高宗不顾辅政大臣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反对,将王皇后废掉改立武则天。高宗自显庆元年(656)开始,因患风眩之症不能视事,政事由武后代决,从此大权旁落,武后成为当时实际的掌权者。武后的母亲杨氏,为隋朝开国功臣始安侯杨达之女,据史家陈寅恪考证,杨氏一族累世信佛,武则天在入宫前已有一段正式或非正式的作沙弥尼。 这段家学渊源,促使武后极力拉拢佛教,并利用佛教《大云经》、《宝雨经》内女主成转轮圣王的理论作为日后临朝称制的根据,佛教也因此在与道教排名时位居道教之上。
武则天在太宗当才人时,亲历玄奘大师回国的风光,同时对太宗与奘师的交情也知之甚详,到出家感业寺后,对长安僧尼团体的弘法也有所了解,所以在重回宫中,几乎与佛教团体保持良好的关系,尤其是对奘师的亲近与护持。显庆元年(656)十月,武后有孕在身,产期将届,遂皈依三宝,请垂加祐。奘师启:“圣体必安和无苦,然怀者是男,平安之后,愿听出家。”当然,新皇子诞生之后的出家,仅是仪式上的剃度,建立法缘而已,并非真正的出家,这点得到高宗与武后的同意。十一月一日。武后施与奘师衲袈裟一领,并杂物等数十件,十二月五日,武后生男满月,高宗敕奘师进宫为皇子剃度受戒。这位皇子因出生时佛光满室,赐号“佛光王”,就是以后的中宗李显。次年(657)高宗、武后到洛阳,并将洛阳升格为东都,这次的洛阳之行,奘师奉命陪同,并在翠微宫继续译经。是年夏天,又陪高宗、武后避暑于明德宫,住飞华殿译经,后还积翠宫继续译经。高宗、武后之所以命奘师陪同到洛阳,主要还是传统帝王观念,将学问僧侣视作文学侍从之事,出入宫掖,陪从京洛,尘俗牵累,妨碍译事, 更有甚者为原本在前一年已“旧疾复发,几将不济”的奘师,因此在十一月时病倒。也由于奘师有这两次的大病,显庆三年(658)二月返回长安后,高宗、武后就不再要求奘师陪同巡幸各地,显庆四年(659)高宗、武后移居东都,奘师才能摆脱陪伴人主的大任,而专心于译经大业。
玄奘大师对于武后,似乎是以帝王后宫的身分对待,不能与帝王本身相提并论,对于宫廷喋血斗争,奘师就算知之,也不能加以干涉。对于武后的支持、护持佛教,奘师基本上是以欢迎、但不攀缘的态度面对,在《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里,一再叙述他与高宗、武后的交往,虽深受礼遇,但奘师仍然坚持完成译经大业。
四、 与朝臣、教界僧侣的往来
玄奘大师回国后,长期在首都长安译经,中间仅一小段期间前往洛阳或在今陕北宜君县的玉华宫,故与当朝中臣有所来往,可惜的是《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里并没有多少记载,我们无法作详细考察,兹仅以资料所载略加说明。奘师在贞观十九年(645)回国时,京城留守梁国公房玄龄派遣右武侯大将军侯莫陈实、雍州司马李叔慎、长安令李乾祐奉迎。房玄龄可说是奘师回国后最早帮忙打点的大官,是年(645)三月,奘师在京师弘福寺设译场,疏请遣派僧界二十余人担任证义大德、缀文大德、字学大德、证梵语梵文大德等职,由于太宗率军远征高丽,该疏文即由房玄龄遣所司具状发使定州,而得到太宗的许可。此后直到贞观二十二年(648)房玄龄卒,奘师与房玄龄交往有数年之久。
房玄龄有子名遗爱,尚高阳(合浦)公主,奘师弟子辩机与其私通事泄,因而被杀, 此事对奘师而言,所造成的影响很大,促使他不愿涉及高宗初年政争的原因之一。太宗去世后,奘师专务翻译,无弃寸阴,在译经、讲学之余,“复数有诸王卿相,来过礼忏,逢迎诱导,并皆发心,莫不舍其骄华,肃敬称叹。” 故以后所见与奘师有交往的大臣如长孙无忌、许敬宗、李义府、于志宁、薛元超、来济、杜正伦等人,均因受奘师的精神感召,成为奘师在译经事业上的护法。
当奘师回国,在长安声望日隆之际,不可避免的也引起部分儒、道教徒的不满,而有论战发生。首先是贞观二十一年(647)太宗诏奘师将《老子》翻译成梵文,与道教徒蔡晃、成英往复参议,反对以佛教理论比复《老子》本义,而和蔡晃、成英发生龃龉。后有儒家学者奉御吕才提出质疑,此事起因是贞观二十三年(649)奘师翻译印度因明学专著《因明入正理论》和《因明正理门论》后,门下弟子神泰、靖迈、明觉等竞造文疏以申己见,永徽六年(655)吕才著《因明注解立破义图》三卷,提出问题四十余条质问奘师弟子神泰等人,遂展开为期半年的学术论辩,此次的论辩后是由高宗敕令奘师与吕才对质,吕才词屈谢退而告终。
与儒、道学者论战比较,奘师对佛教内部不同宗派的竞争,算是奘师晚年的大事,由于奘师返国后的名望与朝廷全力的支持,得以迅速的将印度瑜伽行派(唯识)思想经典翻译,介绍给国人,但因视旧译经论多舛误,于是引起大乘佛教“空”、“有”两大宗的论难,这些前尘,在道宣律师《续高僧传》中有部份资料,如〈法冲传〉载:
三藏玄奘不许讲旧所翻译,冲曰:“君依旧经出家,若不许弘旧经者,君可还俗,更依新翻经出家,方许君此意。”奘闻遂止。
另外,在被怀疑可能是一些旧家伪托的〈那提传〉中亦载:
(那提)搜集大小经律论五百余夹,合一千五百余部,以永徽六年(655)到达京师。有敕于慈恩寺安置,所司供给。时玄奘法师当途翻译,声华腾蔚,无有克彰。
虽然这条记载的真实性可疑,但却与《宋高僧传》载法藏因见识不同,参与译场后又退出,同是反映出当时新旧学争议之激烈。
与长安道场新旧译法诤,及与儒、道二教论难所引发法海波澜不同的是玄奘大师的讲学,教化参与译场工作的缁素大德。根据各项资料如,《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唐高僧传》、《瑜伽师地论新译序》等所载,先后参与译场大德均为谙解经义,负有学识之徒,他们是灵润、文备、慧贵、明琰、法祥、普贤、神昉、道琛、玄忠、神泰、敬明、道因、栖玄、辩机、道宣、静迈、行友、道卓、慧立、玄则、玄应、玄模、慧明、灵慧、灵隽、智开、知友、玄度、通观、明觉、道智、处衡、窥基、普光、明询、慧朗、嘉尚、元瑜、神察、释诠、道洪、义褒、弘彦、道世、彦琮、怀素、大乘巍、大乘钦、大乘林、大乘谌、大乘云等法师,及信士杜行顗等人。由于古代译场本身就是一所学校,玄奘大师白天主持翻译,晚上则为助理、后学门生等讲授新译经典大义,致大乘瑜伽行派法门盛于一时,尤其是以窥基(大乘基)之学为最,开创日后慈恩宗(法相宗)。其他门徒中有名于后世者亦多,如道宣、怀素之于四分律,分别开创南山、东塔二系传承,道世撰有《法苑珠林》,玄应的音义学,彦琮、慧立均因著作留名。此外,新罗、日本入唐求法僧中在奘师门下受业者亦不乏其人,如新罗圆测、元晓;日本道昭、智通、智达等人。其中圆测学印度安慧系统之学,与窥基之护法、戒贤系统不同,道昭则在归国后,开创日本法相宗。作育英才,为佛教培养法门龙象,是玄奘大师在印度求法及译经事业外的另一大成就。
五、 结论
玄奘大师以无比的毅力与过人的勇气,在关禁未开,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只身远赴印度求法,回国后,放弃高官厚禄的机会,而致力于译经事业,其精神与勇气,让人十分敬佩,儒家学者常言:“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今日研究佛教史,读到朱士行、法显、玄奘、义净等人为法忘躯,远赴异域取经,置个人死生于度外的高贵情操,实令人荡气回肠。
综观玄奘大师的一生,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用在远赴印度求法与回国后的译经事业,为佛教在中国的流传发展,注入活水源头。遗憾的是,他在求法途中长期疲累,回国后又因致力于译经事业,以致未能稍事休养,影响到日后的法体安康,否则译经成就将更可观,中国佛学或许会有不同的发展。本文仅就史料所及,略述奘师最后十四年间的人际脉落与网罗,也印证了“不依国主,则法事难立”的至理名言。玄奘大师的处世态度,对人际关系复杂的今日我们来说,也许会有诸多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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