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研究方法谈(四)
佛教研究方法谈(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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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宗教文化》2005年第1期
研究任何东西都需要有问题意识,就是说,你要知道什么问题是值得研究的,就是说要懂得研究课题的价值判断,什么问题背后可能有重要的背景,就是说要搞清楚研究的深入发掘的可能性。这是人文学科研究的先决条件,否则你的研究可能就是“码字”,把东西堆出来就算完事,这就是学术一无进展的原因,中国现在的学术界,最大的毛病之一就是缺乏问题意识,所以,我曾经在几年以前的一个会议上说过这样的话,现在的学术界,“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问题”。
佛教研究领域有什么问题还有价值,或者说,在佛教研究领域里面,有什么问题研究起来可能有突破?我不能说我已经很了解这方面情况,也不一定判断得对,但我还是尽我所看到的和感觉到的,把我的观察和想法向大家说一说。
首先,我想请大家注意一下唐宋以后非主流的佛教史课题。过去的佛教史研究,对汉魏两晋南北朝相当重视,这是因为早期的这一段是佛教传来、佛教中国化的关键时期,当然可研究的问题相当多,像佛教的传来、译经、格义、分派等等,到了唐宋以后,除了禅宗以外,很多佛教的延续,就是陈陈相因了,好像看不到有多少精彩思想和人物,也看不到大的变化,好像格局已经奠定,基础已经稳固,后来的佛教史都只是一种“在时间里静静流动的河流”,连一些过去有的知识思想建设,像译经,像注疏,像论争,都渐渐变少了,连三教论衡都变成罗香林说的“演戏”了,所以,习惯于写进步和变化的佛教史,就有些不知所措了。其实仔细看,很多问题还需要进一步讨论的,比如密宗在汉地为何渐渐衰落和失传,过去佛教史只管写“增加”不管写“减少”,这是很不对的。在唐玄宗以后,密宗渐渐失去踪迹,周一良先生过去在哈佛做博士论文,就是做唐代密宗的,很精彩,可惜的是没有解释这一历史,我们可以问一问呀,第一,是真的失传了吗?第二,为什么在西藏等地区和藏、蒙等民族那里,它就可以顺利传续,而汉地就不能呢?这里有比较宗教史学的问题呢。再有,比如唯识学的传续,大家都知道唐代中叶唯识学就不行了,这里当然有安史之乱后大寺庙和大僧团衰落的问题,也有时代变化导致理论兴趣消失的问题,我曾经写了一篇《理论兴趣的衰退》来讨论这一问题,可是我想再追问得细一些,在唯识一系三传之后,还有没有继续研究唯识的僧人?唯识学的书,是渐渐流散的,大概在宋代还有不少,那么,能不能发掘一下历史资料,看看唯识学虽然没有流派、师承,但是有没有学者?此外,有很多历史上的疑问还没有解决的,比如有一个问题,宋代天禧年间,禁止译《频 夜迦经》四卷,这是什么原因?这部经是从印度来的么?它是什么内容?为什么要被禁?
现在当然有很多佛教史著作,大部头的也不少,但是,这些著作常常是在现代重新叙述佛教史,他们会受很多后设的影响,先是受佛教自己叙述的历史的影响,比如《佛祖统纪》啦、《历代佛祖通载》啦、《传灯录》啦,都会影响这些人的思路和线索的。然后再受历来研究著作的影响,比如日本的《八宗纲要》等等,就对中国人清理佛教流派有先人为主的影响,汤用彤先生只好不断地强调更正。同时,不同的著作又形成一层屏障,各种参考的著作也在发生影响,像汤用彤关于汉晋南北朝佛教、胡适关于禅宗、吕敞关于诸宗等等,都会让你不知不觉中进入他们的语境。所以,要重新书写和建构佛教史,最容易的也是最可能让我们摆脱种种后设历史影响的,是过去涉及不多的一些领域,从这里人手,可能更容易摆脱束缚,发现问题。
其次,我以为要注意研究佛教在汉地、藏地和日本、韩国之间的传播、差异以及互相的影响,不仅包括当代的,也包括近现代的,还包括古代的。像戴密微的名著《吐蕃僧诤记》,讨论的就是唐代禅宗传到吐蕃即现在的西藏以后,发生的种种争论,这使唐代佛教和禅宗的研究,思考背景和研究视野从汉族地区拓展到汉藏。同样,荣新江近年有一篇论文,指出在《历代法宝记》提到的当时关于外道的批判中,有提到被佛教击败的外道“曼诃尼”、“弥师诃”,就是摩尼和耶稣,实际上当时的宗教冲突已经有涉及天主教和摩尼教的地方,这样问题的涉及面就更大了,是否当时除了大家注意到的佛道论争之外,还有佛教和天主教、佛教和摩尼教之间的论争?这种争论和冲突究竟在中国有什么痕迹?这些都是值得研究的,可是我们的中国宗教研究,常常还不具备很宽的视野。现在大家都很佩服陈寅恪先生,但是要知道的是,陈寅恪不仅仅是懂好多种语言,对古代文献很熟悉,更重要的是他对于佛教史、唐代历史的观察,其实背景和视野比其他人要宽广,他要考虑更多民族和文明的关系,这才使他的研究中,各种外国语文知识发挥作用。
这方面的问题很多,比如为什么密宗在中国流传不广而在日本却可以生根?日本的真言宗何以能够变化而存在?日本的净土真宗和中国的净土宗有什么不同?这种不同有什么意义?我想,在这一方面,近代佛教史的研究可能更需要这方面的视野,近代以来,各国交通更方便了,天下朝贡变成了各国外交,于是历史开始越来越多地发生纠葛,这个时候的历史,好像一波才动一波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佛教也一样,特别是日本、朝鲜和中国,在近代化的大背景下,在侵略、殖民和反抗的过程中,佛教也羼进来了,我曾经写过一篇论文,讲晚清佛教的复兴,其实有很多因素,包括唯识学佚书的再传人,包括对于日本佛教在明治维新时的作用的误读,包括借用佛教知识理解西方科学和哲学,包括用佛教的思想瓦解对于传统政治意识形态的固执等等,各种机缘凑合,才使晚清佛学有一个大的复兴,其中很大的一个原因,是来自日本佛教的消息的刺激。如果不讨论当时的日本佛教,就不太容易搞清楚当时中国佛教的情况,其实,就连中国佛学研究的近代范式的确立,也是从日本传来的知识推动的,像日本到欧洲留学的南条文雄等人,就把马克斯·缪勒的比较宗教学、历史语言学方法介绍给了杨文会。至于韩国佛教,就更要注意它在日本占领时期的殖民与反殖民因素,在比较中日韩佛教的时候,不能不考虑这些差异背景。
再次,我想佛教图像的研究,似乎还有相当大的空间。《大正藏》里,文字经典部分用的人很多,这很自然,可是别忘了它还有好多卷图像部分呢!这些部分,很少有人研究,也很少有人去翻一翻,所以你去看,清华大学图书馆里的《大正藏》,这些卷就很干净,好像新的一样,很少有人翻它呀。
图像研究有图像研究的方法,图像研究,并不仅仅是把图像还原作文字,然后读出它的意思,而是要从图像有而文字没有的那些要素里面,分析出一些隐匿很深的意思来。西方图像学就是从圣经图像开始的,它已经形成一整套理论和方法,特别是如何从图像中分析出思想的“意识”来。可是,我们很少人做这方面,我看到的外国资料有一些,但中国人还不太多朝这方面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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