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朴初在泰州

　　赵朴初在泰州
　　１９９３年早春，寒意料峭。全国政协副主席、著名诗人、书法家、中国佛教协会会长、８７岁高龄的赵朴初冒着严寒到泰州视察。元宵节清晨，我去扬州宾馆迎接。与朴老一见面，他就笑呵呵地对我说：“这次总算有机会到你们泰州去看一看，学习学习，可以了却一桩心愿了。”和往常一样，他一说话就带着朗朗笑声，满头银发，一身西服，拄一根拐杖，慈眉善目，笑容可掬，清癯的脸庞精神矍铄，双眼透出睿智的目光，让人一看便知是一位年耆德劭的长者，又是风度倜傥儒雅的学者。
　　下午三时许，我陪朴老游览梅园。一到梅园，他一眼望见一片水面，兴奋地问：“这是河水还是湖水？”当他知道这是泰州东城河后，不住地点头赞许，“泰州城有这么一方宁静的城河水是个宝，在很多城市看不到。”步入公园西便门，顺着回廊，穿过草圃，来到梅兰芳纪念亭。他仰面看到自己题写的亭额，谦虚地说：“这几个字没写好，真不好意思，你们把它做成匾额挂起来了。”他侧过身，用塞着助听器的右耳听我介绍梅亭的建筑特点，然后用手抚摸亭柱，边摸边说：“真是的，不说看不出，都是梅花形，想得周到，很有特色。”来到汉白玉梅兰芳雕塑像前，他仰头仔细端详，自言自语地说：“雕刻得真像，传神。”回头对我说：“那时我经常看梅先生演的戏。葆玖年轻时太瘦，现在胖了起来越来越像梅兰芳。”他绕着塑像走了一圈，站在塑像正面又凝视许久，似乎梅兰芳已经回到他的身旁，他情不自禁地进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
　　踏上园内的条石路，漫步穿过花径，来到梅兰芳史料陈列馆。从序言厅开始，他对每一室陈列的内容都表示出浓厚兴趣。在陈列梅先生手绘梅花、佛像的条幅前，他补充讲解员的介绍说：“梅先生学画是经齐白石等许多名师指点的，是名师出高徒，学的是真经。后来他画的梅花、佛像出了名。抗战期间，不替日本人演出，有时就靠这些养家糊口，帮助许多朋友渡过难关，真了不起。”从朴老的讲话中可以领略到他对梅先生这段生活经历十分熟悉，对梅先生蓄须明志的高风亮节十分敬仰。参观时，他对书法作品显得十分钟爱，每幅必读，连古画上的题词、落款也都轻声朗读。见到许多善本书如获珍宝，一一翻阅。他说：“真不容易，泰州有这么多宝贝，说明泰州人杰地灵，文化底蕴深厚，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历史文化名城。”
　　２月７日，天气晴朗。上午９时，朴老一行来到光孝寺新落成的天王殿，再经传汝楼到达藏经楼，在楼下举行了简单而隆重的礼佛仪式。
　　随后，朴老上楼观赏光孝寺珍藏文物。当知道很多文物是经过颠沛流离，最后才物归原主、完璧归赵的情况后，他高兴地说：“这是光孝寺的万幸。佛教界本是一家，上海静安寺真禅法师，贾劲松居士协助你们将文物回归光孝寺，是宏扬佛法、维护教义的行为，做得很对，这是功德无量的事，要把经过写出来晓谕佛教界。”看到７１８６卷的乾隆版《大藏经》经橱和装帧精致的经匣时，他赞叹地说：“就乾隆版《大藏经》，这一部在全国是首屈一指，是全国之最，完好程度绝无仅有。”翻阅明代大书法家董其昌用金粉抄写的《心经》时，他用梵音朗读了一遍，在旁的人无不敬慕他的渊博知识。在元代王振鹏绘制的《历代贤后妃图》前，他边看边说：“这是精品，几百年后色彩鲜艳，完好无损，难得难得。”在观赏祝枝山草书长卷时，他轻声地朗读了一遍诗文，对我说：“这是真迹，是赞美梅花的诗。”在看到经橱《大藏经》《五灯会元》第５５卷中收录的宋代光孝寺致远禅师的四句偈语时指出，这是借用白居易的诗句改装而成。看到贝叶经，朴老感到惊讶，他说：“光孝寺有贝叶经不容易，这是稀物。”他告诉我，“贝”是梵文译音，叶其实是“页”，是印度贝罗都树的树皮，是古代印度人用的纸，上面用针扎上梵文成为经文，是印度最古老的经文。他用放大镜看了看叶上的梵文说：“这是真品，要好好保管，不能受潮。”
　　２月８日上午，朴老一行乘车至利港。在渡轮上，不顾风大，渡船颠簸，一直站在甲板上向送行的人挥手致意，船离码头渐渐远了，船尾吊杆一时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立即走至船舷边，掏出红色的光孝寺说明书继续挥手，一直看到码头上送行同志转身离去，他才放下手。他高兴地对我说：“我这次泰州之行感到非常愉快。光孝寺全面修复后，我一定为光孝寺写首词，再到你们泰州看看。”
　　岁岁元宵，今又元宵，抚今思昔，十年前情景历历在目，朴老已于２０００年乘鹤仙逝，舍报西归，未能看到泰州市升级后的新面貌，未能看到泰州人民开展纪梅活动、修复光孝寺的新进展。但是，他十年前在泰州的一番挚言，一片深情，一份功德，给泰州历史留下了光辉一页，永垂史册。